第6章
皇上道:“鳴鳴啊,你們兩個的事朕也聽說了些。昨日內閣那幾個還上書為蕭家小子作證,說你欺負人家……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聞言一頓,眼眶便紅了。
“我說我沒有欺負他,皇上可願信我?”
皇上見我終于不再中規中矩地在他面前稱臣,看上去似乎惬意了不少,合起袖來悠閑道:“莫說朕信你,便是我們鳴鳴真的欺負他了又能怎樣?他一個罪臣之子,還想跟朕講什麽公道不成?”
聽到皇上這麽說,我吸了吸鼻子,心情總算明朗了些。果真還是皇上最疼我,他蕭濃情又算得了老幾,這顆腦袋還不是本侯說掉就得掉。
“不過朕倒是不能殺他。”皇上話鋒一轉,吞吞吐吐道,“朕方才大赦沒多久,朝裏朝外瑣事又多,在這個節骨眼殺他未免難以服衆;更何況朕留着他還有用,可不能因你二人那點少年争執壞了大事。”
啥?難以服衆?自稱暴君的皇上做事還需要服衆?
察覺出我心底的忿忿來,皇上頓了一下,循循善誘道:
“你看,他蕭濃情在朝中身份本就微妙,老臣中有念着蕭璞舊情護着他的,就難免也有看他們父子倆不順眼的;朕打算點他去戶部,丢給他幾件棘手又容易得罪人的活計,若能辦妥,朕便也順勢接了彈劾打他個幾百大板,這不比徑直砍了他的頭來得舒心麽?”
我聽罷沉思良久,覺得在理。
這蕭濃情從哈密一回來便行事高調,現下更是身處即便八面玲珑也難免會得罪人的朝堂,與其輕易砍了他那顆妖孽的腦袋,不如先縱容着他在這京中張揚;這厮小小年紀便這麽鋒芒畢露,日後也準有苦頭吃。
畢竟他那點小心機瞞得過朝中老眼昏花的大臣,可瞞不過早就成了人精的皇上。
“然後,鳴鳴你最近也還是暫且回家韬光養晦,這幾日先不要在這京中露面了。”
見皇上居然真的打算讓我禁足,我騰地一下站起來,皇上也起了身,看着我嘆氣道:“就當是幫朕一個忙。不先順着幾位閣老的意思對你小示懲戒,朕又怎好安撫外頭那些心裏有鬼的?”
我沒話說了。
旁邊的大太監送來兩盤沙糕,皇上捏了一個去喂那只大鳥,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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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啊,你自己頑劣朕也就不說什麽了,只要這江山還有朕坐鎮一天,就保你裴家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可崇睿那小子沒你命好,整日跟着你厮混不問課業怎麽行?朕看他頗有幾分資質,還指望着他日後随他爹一起光耀崇家門楣,可不能白白荒廢了。”
我撇撇嘴,一聲不吭地吃完了盤裏的糖桂花,便低着頭打算告退。見我分明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皇上想了想道:
“回去歇息的同時也好生準備準備,待到五月朕将朝中瑣事理完,便帶你一同去南巡。”
我愣了一下收回腳步,繼而眼前一亮,雀躍着眼珠轱辘轱辘地亂轉了一會兒,小聲道:“那崇少……”
皇上瞥我一眼:“行,知道你倆兄弟情深,朕将他也帶着。還有朕的徐侍郎,包你們幾個少年人一路有話說。”
徐侍郎這個稱呼好像有點耳熟,不過我也沒功夫去細想在哪裏聽過了,瞬間将心中那一點郁悶忘得一幹二淨,只興奮地想着到南方游山玩水的事,撒丫子便跟皇上告辭了。
“回來。”皇上叫住我,伸了個懶腰道,“留下陪朕吃頓飯。”
我緊急剎住,見皇上已是起身朝禦花園外走去,趕緊乖巧地跟了上去。
……
午後随皇上一起用完膳,我便也領了禁足令,半是失落半是憧憬地回到了自家侯府。
其實待在府中倒也不算無聊,偌大府邸有的是尋常百姓家無福得見的良辰美景,還有若幹門客能陪我射箭蹴鞠,只是稍顯寂寞了點;雖然我自小便是個閑不住的主兒,不過想到五月便能跟着皇上一道離京,這些枯燥都還堪堪能忍下來。
我爹畢竟不是京官,又有封銜加身不可經商,平日裏既不用上朝也無家業打點,稱得上是相當無聊,極早便豢養了一群門客在府中下棋談天來打發時間,因此這侯府倒也不算冷清,白日便能看到門客走動相談,倒也極有幾分魏晉風情。
聽到我被禁足的消息後,窩在房中閑出鳥來的門客們神色各異,反正是不敢有愁眉苦臉的。
我抓了幾個人給我蒙上眼當靶子,棗核扔了百十個,便覺得無趣起來;又叫了幾個長得好看些的擺出老歪脖子樹的姿勢,吩咐小侍童研好墨,拿起畫筆亂塗了一個傍晚,還是總覺得差了些什麽。
于是便教他們解散了各做各的事去,自己則背着手在府中漫無目的地閑逛。
我在門客落腳的廂房間穿梭着,不時推開誰的房門看上一看,有在跟同僚下棋的,有默默看書的,也有對着白牆發呆的。到長廊盡頭的一間廂房時,我看到裏頭有個正坐在窗前執筆寫字的書生,便悄悄潛了進去。
見那人書案旁堆着一摞厚厚的話本小說,我這才隐約想起此人姓羅,當初本是汴梁城一屢試不第的落魄秀才,好在算是會寫些文章,便上京擺了書攤賣他那些三俗故事勉強混個糊口,後來便被上街閑逛的我爹相中,邀到了府中做門客。
羅秀才平日裏不善言談,閑下來就在自己房中奮筆疾書,倒也是個極安靜的人。最近看他似是比以前白胖些,也不知是在暗中著着什麽大作。
“在寫什麽哪?”我走到他身後咳嗽一聲,“拿出來教本侯瞧瞧。”
羅秀才見來人是我,筆一抖驚吓道:“小侯爺,這、這……”
我不由分說地從他胳膊下将那寫了一半的話本抽出來,讀了兩行後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便翻到書封上去看标題,只見那上頭工工整整地寫着幾個行書大字——
《絕色探花三弄潑辣寡婦》
我:“……”
羅秀才:“……”
我看他,他羞愧地低下頭。便又從開頭處瞧了瞧,居然是一本以某只野雞為主角的豔/情小說,将他描寫得風流魅惑倜傥十足,與不知打哪兒來的小寡婦愛得驚天動地難舍難分,好一出纏綿悱恻的狗血大戲。
我合上手中的話本,平靜道:“給本侯解釋一下。”
羅秀才苦着臉吭哧了許久,才小聲喏喏道:“小生老家舅母病重,需要些銀錢來周轉,恰巧有書肆來找小生寫些近日來京中極是紅火的話本,點明了要探花郎做主角……小生本不想應允,奈何侯府薪祿實在難以支撐……”
我的臉黑得像鍋底:“你這是在嫌本侯摳門麽?”
“……原來如此。”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回過頭去,不知何時下了學的崇少正提着本侯最愛吃的茯苓餅,從那傍晚的長廊間悠然走來,上前來拿過話本翻了翻,若有所思道:
“我說近日京中怎麽忽然多了不少以蕭兄為原型的豔情話本,每本都在坊間口口相傳,紅火不已,原來這叫羅生的主筆竟是晟鳴兄家中門客,不愧是卧虎藏龍的極樂侯府。”
我看着他驚喜道:“崇賢弟!”
他望着我深情道:“晟鳴兄!”
便撇下羅秀才予了摯友一個擁抱。差點忘了我雖是吃了禁足令不可外出,崇賢弟卻還是能來找我的,這下心中的最後一點郁澀也煙消雲散,連帶方才那看到辣眼無比的話本時氣憤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我坐在羅秀才房中一邊啃着茯苓餅,一邊看着他惆悵地對崇少道:
“賢弟不妨來給為兄出出主意,該如何處置這吃裏爬外的叛徒才好?”
難怪京中閨秀有的是未曾見過蕭濃情真面目的,卻一個賽一個愛慕得火熱,這剛從番邦回來不久的野雞美男能如此輕易地奪走我與崇少打下來的江山,想必也和這些奸商書肆與主筆書生脫不得幹系。
我看羅秀才,羅秀才似乎更羞愧了。崇少湊過來盯了他許久,俊眉一挑不知想到了些什麽,慷慨提議道:
“依愚弟所見,羅先生所著話本既在京中如此暢銷,可見文采斐然、夢筆生花,不如将功補過,教他也寫出一二本晟鳴兄為主角的話本送去版印如何?極樂侯本就頗負盛名,屆時勢頭一舉壓過蕭兄,豈不快哉?”
羅秀才聞言一顫,而我茅塞頓開,與崇少相視一笑。
……
于是将那些閑得整日沒事做的門客召集起來,命他們之中會寫話本小說的當即閉關了去寫,不會寫的便來向羅秀才取取經,并允諾誰寫的話本在京中最為紅火,便在他老家賞賜良田百畝美妾若幹,再由本侯出錢捐個小官來做,從此衣食無憂。
也是門客們原本還對此頗不情願,一聽還有這等獎賞,忙争先恐後地提筆閉關寫作去了,羅秀才也成了這之中最為積極的一個;與此同時崇少也去買了一摞情情愛愛的暢銷話本,每日下了學便奔來侯府與我一道細細研究。
速度最快的當屬深谙此道的羅秀才,不出兩日便将原先話本中的探花郎改成了俏侯爺,屁颠屁颠地便趕着遞過來給本侯過目。
然而我只粗略地一掃,便怒道:“本侯在你心中便是如此低賤,只配得上與這些不守婦道的風騷淫/娃談情說愛不成?”
羅秀才翻了翻自己的大作,悵然退下了。
過了兩日又将修好的話本呈上來給我,這回本是那潑辣寡婦的女主角成了清倌花魁,與俏侯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文筆秀麗自成一派,稱得上是一篇可供反複品讀的言情佳作。
崇少道:“我看挺好。”
我細細讀完後一合話本,涼涼道:“倒也不是不好……只是這小花魁花容月貌性子綿軟,還是瘦馬出身,我怎麽越看越像骊珠兒?”
崇少自知戳到了我心頭痛處,掩面嘆息着不再多加評議。
羅秀才糾結了一會兒,問道:“那侯爺中意什麽樣的佳人來作配?”
“我想想。”我咬着筆杆子道,“首要的是與本侯門楣相當,父輩起碼也得是王孫大臣;為人要有品學才情,在京中芳名遠揚;中原面孔看得多了,有點番邦血統也不錯,最好是那種哈密的白瓷美人。還要個子高挑風華絕代,性情高傲一些也無妨。”
羅秀才聽罷沉默良久,然後一拍腦門,提筆匆匆去了。
……
于是十日之後,我一邊翻看着眼前厚厚的作業,一邊笑得合不攏嘴。
有關我極樂侯的年少風流,各色話本,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總歸沒白養這些大多都是在我侯府上騙吃騙喝的窮書生,哪個寫得都是一等一的精彩紛呈,雖然時日太短篇幅受限,卻也已然十分足夠;只待送去書肆版印一本言情故事集,再由侯爺我出資在這京中吹捧渲染一番,不愁蓋不過蕭濃情的風頭。
将這些俏侯爺或蕩氣回腸或催人淚下的小故事讀完,我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手一擡,便見那些書頁的最底落出本厚厚的小說來,似乎是最後一個完工的羅秀才剛剛遞過來的。
只見封皮上頭工工整整地寫着幾個行書大字——
《風流侯爺蜜會霸道情郎》
風流侯爺蜜會霸道……情……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火箭炮:花粉 4個;
感謝手榴彈:sweetpeach、顧渎、瓜子不上火、跋涉晨昏 1個;
感謝地雷:瓜子不上火、最是襲人橙榴香 3個;熊仔無敵、我妻草燈、方休、Bilgewater、清揚婉兮、随便康康、雲緋 1個;
感謝營養液:
啾唧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