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出了聲,更是直接對視上了那雙閃着幽光的眸子,嚇得趕緊扯上身邊昏昏欲睡的崇賢弟,便打算緊急撤退。
哪知還未借着夜色奔到牆邊,大宅內外的燈火驀地燃得更亮,蕭濃情霍然推開門,站在庭院中冷冷道:“吩咐下去,将府中所有的通路及牆頭守好,萬不可教方才那兩個小賊跑了。”
見府中家丁已是匆匆守在了所有可供我二人翻越的牆頭,我剎住腳步,崇少也一個激靈從夢中清醒了過來;四下觀察了一番後,便引着我朝後山溜去。
我一邊跟着崇少跑,一邊罵着身後天殺的蕭野雞。
好在我與崇少都蒙着面,他應當不會知曉我們的身份,只消在後山找個蕭府守備的間隙,逃出去便是了;卻哪知這蕭府竟比我想象中還要大得多,加之夜半容易遭遇鬼打牆,三番兩次摸回原地,便是輕功極佳的崇少也沒了轍。
我擦擦額角的汗珠,只覺得十分疲累,崇少早就困倦得不行,也漸漸沒了體力。身後草叢似有陰風吹過,我餘光瞥見某只野雞狀的物事已是從山下追了上來,便當機立斷停下腳步,對身旁的人道:“賢弟,你去!”
崇少一滞,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見我已是蹲在灌木中隐藏好了自己,便慌忙将身上的夜行僞裝脫下,輕咳一聲擺出散步的架勢,悠然踱了出去。
那蕭濃情見竟有人若無其事地從山間小道上走出來,似乎有些詫異。崇少則輕咳一聲,趕在他問難前便道:“蕭兄,是我。”
崇少與蕭濃情結識得比我早,放榜那日也曾随崇禦史一道去赴過蕭老的家宴,雖然談不上多麽相熟,但總比我這還險些教探花郎破相的纨绔侯爺有面子。這法子雖然愚蠢,可此時此刻我也确乎是無計可施了。
蕭濃情看着他,眸中幽深着不知在想些什麽,末了也只是淡淡道:
“原來是禦史公子。敢問崇兄這麽晚了,到我蕭府來所為何事?”
崇少躲避着他的眼神,又朝還掩護着我的灌木前站近了些,含含糊糊道:“嗯,有些煩心事,在家中遲遲無法入睡……便就出來随便走走,哪知天色太晚容易犯渾,竟不知不覺走遠到了這裏來,還望蕭兄見諒。”
又臉不紅氣不喘地道:“不知蕭兄可否指點一條明路,也好教我即刻歸家去?”
“……”
蕭濃情沉默良久,擡手指向山下西南的一隅道:
“順着這條栽有紫荊的坡道走,到一處貔貅石雕邊再往東,便可到官道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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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少點點頭,抱拳道:“如此,多謝蕭兄。”
便在蕭濃情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中拂一拂衣袖,仍是作出散步的悠閑模樣沿着那處坡道走了。我蹲在低矮繁密的枝葉中,看到蕭濃情轉過身來,有些游離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間紮在了這處灌木中,然後輕哼一聲,背過身去朝與崇少相反的方向走了。
危機已除,我頂着滿頭狼藉的雜草綠葉跳出來,追上了還在不遠處等我的崇賢弟。
還好還好,此番夜探蕭府稱得上是有驚無險,雖然沒能挖掘出某只野雞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來,但也見識了一番胡疆制衣的手藝,總歸不算白來一趟。
正得意洋洋地與睡意朦胧的崇少勾肩搭背,順着栽滿紫荊的坡道朝山下走,眼看那屹然立着的貔貅石雕就在前方,我繞過它往東一看,卻沒能瞧見什麽官道。
我看崇少,崇少也有些傻眼;于是又納悶着往前走一步,忽然腳下一空,就這麽一齊直直地摔了下去。
“——!!”
摔進石雕邊那被隐藏得極好的獵洞的一瞬間,我與崇賢弟俱是兩眼一黑,便知道這是被某人暗算了。
頭頂果不其然地傳來一聲冷笑。待我倆咳嗽着從飛揚的塵土間站起身,揉着摔疼的腰臀又朝那高高的洞口望去時,蕭濃情正居高臨下地站在洞邊,背後一輪在濃雲中若隐若現的彎月,像個從地獄爬上來的修羅。
蕭濃情看看崇少,又看看還是一身夜賊打扮的我,幽聲道:“崇公子,不是說只是出來散散步麽,你身邊那位卻又如何解釋?”
崇少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兩步上前将我護在身後,沉聲道:“蕭兄,此事我崇睿才是幕後主使,千錯萬錯一切在我,與晟……與這位兄臺無關,要殺要剮,蕭兄只管沖着我來便是。”
——什麽叫真正的兄弟。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被崇賢弟一個堅定的眼神堵了回來,示意我不要出聲。蕭濃情聞言微挑起眉,目光落在他護着我的雙臂上,看不出在思索些什麽。
“好一個兄弟情深。”他說着便蹲下身來,望着洞中的我倆嘆氣道,“罷了,我區區一個胡血賤民又如何敢殺敢刮禦史公子。這樣吧,若你和你身邊的侯……兄臺向我道一聲歉,這事便也就這麽算了。”
崇少立刻從善如流道:“對不起!蕭兄,我做錯了!日後絕不再犯!”
……
洞口處靜默許久,又幽幽地飄來一句:“……還有你身邊那位呢。”
我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惡狠狠地瞪着他道:
“蕭濃情!你不要欺人太甚!”
崇少見我居然自曝了身份,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撲過來要替我将那面罩拉上去,卻被我按住了雙手,大搖大擺地從他身後站出來,繼續惡狠狠地瞪着蕭濃情。
“侯爺此言差矣。”蕭濃情顯然早就識破了我倆,狀似無奈地搖頭道,“欺人太甚的明明是侯爺您才對吧?白日裏被你按在北廊湖當衆欺侮還不夠,夜裏既被偷窺了沐浴,又被竊看了更衣;我現下要這兩個敢做不敢當的淫賊道歉,有什麽不對?”
“……”
我聽罷嘴角一歪,氣得恨不得現在就跳出洞再給他那嚣張的俊臉一擊,半晌看看自己已然握緊的拳頭,卻也只能咬牙道:“我就是不道歉,你奈我何?”
“我自然奈何不得。”蕭濃情氣定神閑,“只是侯爺別忘了,以你二人的身份若是徹夜未歸,翌日定然會有宮中巡衛全城搜尋,屆時侯爺與禦史公子被發現在我蕭家的獵洞中,又該如何解釋才好?”
崇少聞言瞪圓了雙眼,我也呆住了。
蕭濃情說罷便懶洋洋地站起身,背對着我們落下一句:“……那侯爺就先自個兒琢磨着吧,待濃情明日赴了皇上的宴,再回來聽您的答複。”
他走遠了,我與崇少在洞中面面相觑。
被全京城的百姓知曉侯爺與禦史公子扒了蕭家的牆頭偷窺,還不若一刀給我倆一個了斷;但要我向他一個又毒又刁的僞君子道歉,怕是也會成為極樂侯的畢生之恥。
心思活絡的同時,早就疲憊不堪的崇少已是倚在我的肩頭沉沉睡了;我卻因白日睡得太多,此時分外精神,心中遲遲不能抉擇的同時,開始在顱內設想起了千百種蕭濃情被千刀萬剮的情景。
日頭高升的時候我終于也小小地假寐了一番,一會兒夢見和崇少小時候的事,一會兒又夢見自己成了綠池裏的禿頭王八,被一只穿得花裏胡哨的野雞到處追着亂啄,還逼我承認他是只孔雀。
……
午時蕭濃情終于又回到了洞邊,身上穿着昨日我最中意的那件煙青的衣裳,還支了張八仙桌在洞口,伸了個懶腰之後為自己斟一杯花雕酒,又将桌上打包回來的吃食一一開封,露出那全京城最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來。
我隐約聞到粵湘樓芙蓉糯米雞的香味,那可是連侯爺我都得提前三日預定的招牌菜,當初與崇少哄骊珠兒的時候沒少花大錢請她吃,卻因她成了我們哥倆心中不可言說之痛後,再也無福啖上一口。
崇少在半夢半醒間聞見飯菜的香味,便睜開了一雙凄楚的眼睛,望着我道:“晟鳴兄,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聽得心慌不已,只得攬着他訓斥道:“說什麽傻話!”
崇少翻了個身埋頭在蒲草間,喃喃道:“好渴好餓啊……”
就在這時,洞口邊的蕭濃情飲盡了一杯酒,居然打了個很響亮的飽嗝。我難以置信般擡頭朝他看去,某只野雞眨眨眼,一臉清純又無辜的樣子。
行了,居然還敢跟本侯玩攻心計!我敢打賭這只虛僞的野雞絕不敢在旁人面前打飽嗝!
正恨恨地擡眼瞪着他,聽到那聲飽嗝之後崇少又翻了個身,目光看上去似乎更哀戚了;半晌無意識般朝我靠過來,原本垂下的雙手扯住我的衣袖,口中念念有詞道:
“晟鳴兄,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嗎……長大了不再像家裏的大人一樣混跡官場,禦史也好王侯也罷,都比不過去做一個劫富濟貧的江湖豪俠來得自在……你說你還想去渝州看看,那裏的景致一定比京城還要美上不少……”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苦笑道:“沒法陪你一起去了,晟鳴兄,你不會怪我的吧?”
說着便慢慢松開了我的衣袖,軟倒在了我懷裏。
“……”
看到崇少失去意識的那一剎那,我猛然從蒲草中站起身來,朝洞口大喊道:“蕭濃情!”
話音剛落,洞口邊探出個幽幽的腦袋來。
“如何?侯爺終于考慮好了麽?”
我深吸一口氣,直視着他道:“你将崇睿先救上去,本侯跟你道歉就是了。”
蕭濃情果真不傻,慢悠悠地晃着自己的酒觞,慢悠悠地道:“那侯爺也得先道歉了,我才能救人哪;畢竟以您一貫的為人,草民實在很難相信。”
我垂在身側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也罷,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對不起。”我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
我擡頭看他,本以為這下終于能讓他滿意了;誰知蕭濃情仍是慢悠悠地晃着酒觞,目光飄忽着不知在欣賞哪裏的美景,半晌又低頭朝我看過來,欲言又止地将酒放下,忽然道:“那你說,我們倆誰長得好看些?”
我一呆。“你這又是在問什麽屁話?”
蕭濃情無所謂似的吹了吹自己的指甲道:“小侯爺,機會可只有這一次;再晚一些,您身邊那位情深義重的禦史公子怕是就沒救了。”
……
我用盡了生平的最後一分克制,平靜道:“你好看。”
蕭濃情搖搖頭,手放在耳邊道:“大聲些我聽不見——”
“你好看!!蕭濃情,你才是京城第一美男!我裴晟鳴輸得心服口服!滿意了嗎?!”
咆哮着吼出這句後,蕭濃情看着我,唇角終于慢慢地彎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火箭炮:sweetpeach 5個;跋涉晨昏 1個;
感謝手榴彈:顧渎 1個;
感謝地雷:王德佛、臉滾鍵盤取的名 2個;我妻草燈、随便康康、快點讓我放假吧、20386565、L蘇蘇蘇7、熊仔無敵、雲緋、suguru、Bilgewater 1個;
感謝營養液:
開心就好 10瓶;臉滾鍵盤取的名 6瓶;presilia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