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回! (4)
裏撈出帕子擰幹,認真擦洗東庑殿下的吉祥缸。
左左右右上上下下。
擦完一個又一個,不時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福茉兒說說話。
福茉兒正匍匐在地上,檢查缸底下可有冬日遺留下的炭灰。
偶爾吹上一嘴。
将一張雪亮亮的臉染成大花貓。
半日下來,二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招呼同行那幾人一道去他坦吃飯。
這一去。
震驚了!
懵圈了!
懷疑人生了!
飯食那叫一個豐盛啊。
酸甜苦辣鹹應有盡有。煎炒烹炸蒸樣樣俱全。
完全媲美各宮小主。
“驚”之後總伴随着“喜”。
太監宮女們一番感激涕零,争先恐後的撲上桌,掰鴨翅、奪雞腿……場面相當慘烈。
福茉兒肚皮早餓得咕咕叫,看到這陣仗也不怯場,撸起袖子加入混戰。
香九:肯定又是皇主子幹得。
她還在門口發愣,思忖皇主子對她這樣好,是不是又打起了寵幸她的主意。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要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皇主子這是身子和心都想要啊!
香九揪住自己的領口,抖若篩糠。
福茉兒舉了一根大豬蹄子遞給她:“哥,快吃,不然就沒了。”
香九看着這油油亮亮的物什,狠吸了它一口氣香氣。
卻一臉痛苦和糾結:不,我不能吃,不能掉進皇主子愛的圈套。
好不容易吃頓好的,還磨磨唧唧的。
福茉兒看得心急,鼻子眼睛嘴擰成一團,拿起豬蹄就往香九嘴裏塞。
香九雙眼一顫:呀,這豬蹄真香。
肉足飯飽,又該回歸工作崗位了。
剛從右翼門入太和殿廣場,就見一太監已早早的到了,正圍着一口吉祥缸幹活。
時值午時,日頭特別大,吸了暑氣的衣服都燙乎乎的。
誰都會在這時偷一會兒懶。
這人是不是傻。
香九和福茉兒走進一看,發現是窦阿興。
“阿興哥,你為何會在這~”香九甜甜糯糯的喊他。
這一聲,像極了一年都未曾開張的急需銀錢進賬的青樓女子。
讓福茉兒誤以為香九想要就地獻身。
窦阿興笑說:“我去辛者庫找你,他們說你來這了,我便來這處等你……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便幫你幹幹活。”
“……那多不好意思呀。”
“無妨無妨,那晚你不請我吃了許多好酒好菜嘛。”
香九嗯了聲,算是對他的認可。
“對了,你找我什麽事。”她見客套的差不多了,直奔主題道。
窦阿興忙從腰間摸出一銅制的小盒:“我這兩日清點皮庫裏的皮貨,因為積壓太久有味兒,所以去內務府領了熏香熏一熏,多領了些,給你送來。”
香九耳尖一動,把銅盒拿過,打開看了看,揚起一純良無害的笑。
向窦阿興報以最誠摯的感謝。
随即問起他皮貨的事。
窦阿興只當是好友間的寒暄,一一做了回答,本想禮尚往來,關懷關懷香九的工作情況,轉念一想,刷恭桶也沒啥好問的。
便做罷了。
臨走時多看了福茉兒兩眼,覺得這姑娘有點眼熟。
福茉兒大大方方的讓他看。
坦然的樣子倒讓窦阿興不好意思起來。
抱歉的扯了個笑。
身為一名合格的細作,要具備最基本的“敏銳”。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類似于女人的第六感。
其能讓人從蛛絲馬跡中做出大膽的推論或者判斷。
香九是細作也是女人,所有既有第六感又具備敏銳。
這幾日,她忙完手中的活後,都要去皮庫幫窦阿興熏皮貨,因為她嗅到暴風雨來臨的氣息。
在窦阿興的眼裏,這是他與香九友誼更進一步的證明。
而在香九的眼裏,這是他陷害窦阿興鋪墊。
不管什麽鋪墊,都有到頭的時候。
日子一晃,來到八月中旬,眼看月亮即将圓滿,香九等來了機會。
傍晚,宮門即将下鑰,窦阿興和香九把終于熏好的皮貨悉數裝進箱子,搬上推車。
匆匆忙忙的推着它奔向西華門。想抓緊時間将東西送出宮。
這可不是個輕松的活,一通狂奔下來,兩人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福茉兒一直悄默聲的跟着他們,一路跟到西華門,躲在牆後頭,探出半顆腦袋偷看……
見時機差不多了,扭身跑向養心殿。
在殿門前遇見一穿茶綠色衣裳,胸口綴蝙蝠紋補子的太監。
早前香九跟她說過,養心殿只一人此打扮,名叫井喜,叮囑她千萬記住。
“井喜公公。”福茉兒喊他。
井喜循聲看去,見是一水靈靈的小宮女:“你認識我?”
福茉兒來不及多做解釋,掏出一封信:“我哥讓我送信來……”
“你哥?”
“對,我哥,香九。”
井喜看了看一個字也無的信封,疑惑着:“有說是給誰的嗎?”
“沒。她說把信交于你,你自然知道該給誰。”
那該是給皇主子的吧。
井喜結合那夜二人的“打情罵俏”一琢磨。
果斷認定這是一封香九贈與皇主子的情信。
“行,我這就送進去。”
心思
窦阿興和香九被抓了, 理由是倒賣宮中財物。
因此,香九第三次來到了慎刑司。
兩個月之內,三次來此。堪稱紫禁城第一人,不光打破了前人的記錄, 也創造了歷史。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 三回四回是朋友”。
這次來,大家夥明顯對她親絡不少, 左到牢友, 右到當差的太監,個個對她笑臉相迎。
為她營造了一種回家的舒适感。
原因是這處的管事還是那個被傅哀愁烙了大腿的管事,自從那事之後,他總懊惱苛待了香九,怕皇主子怪罪他。
這回, 他下定決心, 要給這位“皇主子的男寵”五星級服務。
香九站在牢房中間,仰望那巴掌大的小窗。放松心情深呼吸, 感嘆說, 嗯,還是熟悉的味道——
潮濕中帶了點黴腥氣。
看送她的太監問:“香哥哥,這間牢房坐北朝南, 冬暖夏涼, 您看看可還滿意?”
香九啧啧嘴,沒言語。
太監忙說:“要不去再挑挑吧,前頭還有一間, 南北通透,保準您一眼就喜歡上。”
香九欣慰的拍拍他肩頭,就差誇一句孺子可教了:“走吧。”
窦阿興:“……”
他欲要擡腳跟上,那太監頃刻變了一張臉,斜楞他,惡狠狠道:“你就在此呆着吧!”
香九也道:“阿興哥,委屈你了。”
說完,在幽暗的走道上拐了彎,不見了。
窦阿興有點匪夷所思,早聽說慎刑司是吃人扒皮的地方,香九咋這般吃香呢。
他捧着不安跳動的心髒,全身發冷。
恐懼沿着心脈蔓延至四肢百駭。
香九終在那南北通透的牢房內坐定。
月光直射進來,跳躍在地上的幹草面上,烘得陰冷的牢房越發陰冷。
太監給她沏了壺茶。她呷了一口,閉目安神。
擡擡手,讓太監退走了。
這悠哉惬意的一舉一動,哪裏像個下等太監,全然一嬌生貴養的富家子。
她如羽的睫毛輕顫。
回想今晚的種種。
按照計劃,她會陪窦阿興把一車皮貨推往西華門,再由窦阿興出宮聯絡商棧。
凡出宮門者,歷來都要做三樣。
一是領過內務府的出宮腰牌。二是宮門旁交牙牌登記。三是拿票券,憑此出宮。
她以推車占道為由,讓窦阿興先推着車往宮門洞裏走。
她則去登記領票券。
窦阿興想想也對,本就是宮門落鑰的時刻,最是人來人往,一車皮貨容易擋了旁人的路。
他信任她,将內務府的腰牌和自己的牙牌交給她,讓她趕緊去。
而她這一去,則久久未回……
與此同時,福茉兒亦将那封信送到了養心殿,木蘇嬈拆開信一看,便知時機已到,命南葉去趟西華門,命守門的護軍将窦阿興拿下。
當然,不是随随便便的拿,要講究真憑實據。
當護軍頭領帶着一幫手下圍住窦阿興時,他還在眼巴巴的等着香九。
護軍頭領問,何人在此停留?
窦阿興答,皮庫窦阿興。
護軍頭領遵循以理服人的準則,讓他将牙牌交出來,以證身份。
窦阿興拿不出。
護軍頭領又道,那将內務府的腰牌拿來瞧瞧。
窦阿興也拿不出。
護軍頭領登時眼睛一眯。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窦阿興怕護軍動真格的,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語無倫次的解釋着。
千鈞一發之際香九回來了。
窦阿興見她比見到親爹娘還開心,讓她快把牙牌腰牌掏出來給護軍們審審。
香九睜着懵懂的眼,道:“啥玩意兒?”
這一來,無外乎雪上加霜。
護軍頭領認定窦阿興倒賣宮中財物,二話不說把他給抓了。
香九被定性為從犯,一道抓往慎刑司。
南葉匆匆趕回去複命:“皇主子,辦妥啦!”
木蘇嬈就立在廊下,像是在等他,輕聲“嗯”了一個字。
她扶摸着臂彎裏的暖融融,這小家夥剛及月上柳梢頭就打起了瞌睡。
睡得悠閑又自在。
“……香九呢?”她隔了許久才問這話,聲音還是很輕,似是不甚在意。
眼珠卻四下瞄了一圈,落在南葉身上。
南葉答曰:“一并抓去慎刑司了。”
他話頭一轉:“奴才這就去将她接出來。”
邊說邊甩着拂塵開跑。
“回來!”木蘇嬈道。
南葉停下腳步,一個靈活的轉身:“皇主子還有吩咐?”
木蘇嬈氣定神閑的背過身,抱着暖融融進到暖閣。
南葉緊跟上去。
“幫朕出出主意。”
暖閣內暗香浮動,薄煙缭繞,木蘇嬈的婀娜身影迷迷蒙蒙。
她話只說了一半,顯然是想讓南葉先猜出她心思,迎合她。
南葉懂事道:“關于香小主的?”
“嗯。”
南葉大腦飛速轉動,結合今晚的事體一想,揣摩道:“您是想賞賜香小主吧。”
話及嘴邊,還未說出口他就掐住了。
不,不能這麽說。
皇主子既然問了,便是想我來提這事。
遂改口道:“奴才以為雖然事還未成,但還您清白已是指日可待,香小主這次功不可沒,應當重賞。”
“如何重賞?”
“不如……将她調來養心殿伺候您吧。”
木蘇嬈露出舒心的笑,暗誇南葉真是不可多得的一點就透的奴才!
早前南葉也提過這事,被她一口否決掉了。
那時她是心虛的。
畢竟當年她辜負了容洛,一看到香九的臉就渾身不自在。
可日子一久,便總想見到這張臉。
大概應了那句老話,“習慣成自然”。
但面上仍舊一本正經:“嗯,辛者庫的确辛苦,就這麽辦吧。”
南葉準确猜中了聖意,懸起的心放了下去:“奴才這就去拟旨。”
一柱香後,他捧着拟好的聖旨回來了,請木蘇嬈過目。
顯然,木蘇嬈很滿意,踩着輪梯而上,将聖旨擱進書架高處,和容洛的畫像擺在一處。
她站在輪梯頂上,負手而立。
眼角蘊笑,一派蹁跹。
瓊玉嬷嬷從穿堂門來,蹲福道:“皇主子,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木蘇嬈心情正好,全無睡意,将懷中的暖融融折騰醒,非讓它陪着自己鬧一會兒。
暖融融也真配合,翻出白花花毛茸茸的肚皮,扭了扭。
木蘇嬈被逗笑。
無奈瓊玉嬷嬷又催她,只好帶着暖融融先回寝殿。
南葉提着嗓子喊:“皇主子……香小主還在慎刑司呆着呢。”
“呆着就呆着呗。”又不是我家容洛在那鬼地方遭罪。
南葉:我好像有點看不懂了。
香九又在慎刑司呆了一夜,
因為來的太晚,錯過飯點的緣故,慎刑司把隔壁牢友的斷頭飯給了她。
和之前一樣,兩葷兩素。
她饑腸辘辘不假,但這種吃食她不能搶。
尤其是那位牢友還趴在牢門邊,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她……
實在是提不動筷啊。
索性還給了人家。
她餓得兩眼發黑,把茶壺裏的茶水帶茶葉吃了個幹幹淨淨。
然後睡過去了。
一覺到天亮。
驕陽的熱度歇在她眼皮上,刺撓得她睜開眼。
她打了個哈欠,學着鳥兒伸展雙臂,以求活動活動筋骨……
咔嚓。
脖子一聲嘎嘣脆。
娘的,昨夜竟然睡落枕了。
她反手摁住又酸又漲又疼的脖子,咿咿喲喲的從硬板床上爬起來。
以至于其他還在睡夢中的牢友忍不住開罵。
誰他娘一大早起床吊嗓子!
還是前來提人的太監察覺她不對勁兒,解開大鎖,鑽進門,扶着她笨拙的起身,蹒跚的走了兩步。
他問:“香哥哥,您咋啦。”
香九歪着脖子說:“甭提啦,落枕了。”
“哎喲,那咋辦,皇主子傳您和窦阿興去禦花園問話呢。”
香九:!!!
她這副尊榮面了聖,不是驚擾聖駕嘛。
可聖谕已至,哪有不應的道理,抗旨不遵的罪名她也擔當不起啊。
進退兩難,進退兩難呀!
是以,她被趕鴨子上架,戴上手鐐腳鐐,和窦阿興一起,押至禦花園。
這禦花園內熱鬧極了。
上到太後、皇貴太妃,下到孟太妃、端太嫔全都已經到齊。
連主帶仆,烏漆漆一大片人。
木蘇嬈美名其曰“阖家團聚之八月十五慶中秋”。
但大家不明白的是,中秋佳節不都是在晚上吃餅賞月麽?
大清早聚啥聚。
可木蘇嬈是皇帝,不論做什麽說什麽都是“奉天承運”。
她們這些老人家再不情願也要配合兩句。
皇貴太妃首當其沖:“呀,不虧是中秋佳節,連太陽都比以往的圓呢。”
衆人看向滿天飄蕩的白雲團子:太陽……擱哪呢?
“是呀,不光圓,還亮!”
“真是太平盛世好光景呢!”
木蘇嬈:“……”
清白
千穿萬穿, 馬屁不穿。
雖然木蘇嬈一聽老母親們的吹捧就起雞皮疙瘩,但也不好駁她們面子。
帝王式假笑聽完整場,還不時迎合兩句。
迎合最多的就是皇貴太妃。
誇贊說:“若沒母妃多年的悉心教誨,皇兒哪能□□治國, 創出這太平盛世啊。”
皇貴太妃笑得含蓄, 說:“所謂成家立業,你該是時候立個皇珺了。”
這話頭跳得可真遠。
木蘇在心裏翻白眼。
幹脆充耳不聞, 問起端太嫔:“五皇弟的傷可好些了?”
“……好, 好多了。”
作為宮鬥老手,端太嫔只有一瞬的慌張,從容淡定的接着道:“有勞皇主子挂念,庭兒好了大半,太醫院很是盡心。”
彼時, 南葉來了。
他從蹬道爬進亭子, 圓圓的身材,像個一跳一跳的蹴鞠球。
向老主子們挨個問過安, 方道:“皇主子, 人來了。”
這“人”指得是香九和窦阿興。
木蘇嗯了聲長調。婉轉又惬意。
諸位老太妃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說, 看吧, 就知道有好戲看。
唯獨一人不自在——太後。
木蘇嬈把她們的神色盡收眼底,尤其是在看到太後那張老臉後,心情尤為舒暢。
眉梢得意一挑, 讓南葉把人帶上來。
南葉領命,揮揮拂塵,朝下頭喊了一聲。
然就聽鐐铐摩挲的聲音,嘩嘩啦啦,嘩嘩啦啦。
由遠及近。
衆人都擱下手中的茶點,伸長脖子張望。
只見兩名太監踩着石階上來了。
一個皮膚黢黑,身形偉岸。像塊門板。
一個……歪着脖子。像個智障。
木蘇嬈:“……”
孟太妃和端太嫔有些坐不住。
前者兩眼放光,像女妖精盯唐僧似的,盯着細皮嫩肉的香九。
暗嘆此乃人間尤物。
後者單單是心底發虛。奇怪香九為何被抓,難不成是為她讨公道一事暴露了?
“奴才請皇主子安。”香九和窦阿興被護軍踹跪在地。
木蘇嬈沒應,老神在在的端過茶盞,輕輕吹了吹,呷了一口。
她默了許久許久。
仿佛一個十分有耐心的獵人。
給足所有人胡思亂想的時間。
這其中要屬皇貴太妃最是心中無鬼。
是以坦然的給起了個頭,看向還趴在地上的香九和窦阿興道:“說說吧,因何事觸怒聖顏吶!”
答話的卻是南葉。
他笑着指向窦阿興:“回您的話,這奴才本在皮庫當差,昨個兒傍晚私自倒賣宮中皮貨——”
窦阿興一聽此話,急眼了,磕了幾個響頭道:“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信口雌黃,罪加一等!”南葉瞪他。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奴才們夾帶“私貨”出宮屢見不鮮,早已不是新鮮事。
皇貴太妃估摸其中另有隐情,不然自家皇兒不會如此興師動衆。
擡手打斷南葉,對香九道:“歪脖子,你來說。”
歪脖子?
香九意外于這個膈應人的稱號,裝出膽小如鼠的樣。
磕巴道:“奴才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昨天傍晚,奴才幫窦阿興将一車皮貨推至西華門便離開了,剛走不遠就見一隊護軍将他圍住,方回去詢問,然後就被一同抓去了慎刑司。”
她說到此處,仿若格外害怕,身子跟着哆嗦起來。
也學那窦阿興,磕起響頭,一下又一下,撞得腦仁發疼。
“香九你胡說!”
窦阿興目眦盡裂。
他終于明白了,香九在故意陷害他。從他們認識第一天起,香九就在張機布井等他跳了。
是他太愚蠢。
這香九根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木蘇嬈終于開口了。
窦阿興陡然一驚,半天沒敢言語。
手卻粗暴的拽住香九的領口。
香九再次發揮她那扮豬吃老虎的的本領,在讨喜的臉蛋上添了兩滴淚花。
人人看了,都要嘆一聲我見猶憐。
木蘇嬈不淡定了,狗奴才,這不變相欺負我家容洛麽。
孟太妃也不淡定了,哀家的人也是你敢欺辱的。
她倆齊聲道。
“住手!”
“住手!”
言畢,彼此皆是一頓。
看向對方的眼睛滿是複雜。
帝王之怒
木蘇嬈心想, 香九一副白白嫩嫩的好皮相,孟太妃一定生了非分之想。
孟太妃心想, 皇主子高高在上,無緣無故袒護一小太監做甚?
難不成和她一樣, 看上了?
不不不, 皇主子潔身自好多年,不會如此把持不住。
是以, 各自看向對方的眼神又多了一抹打量和狐疑。
種種情緒囤積在心, 由內向外發散,感染着身邊每一個人。
氣氛變得分外詭異。
好在都是上過宮鬥一線的老油條, 即使內心洶湧澎湃, 面上依然波瀾不驚。
皇貴太妃繼續她的配合工作,呵斥窦阿興道:“放肆,駕前失儀,是何居心!”
這可是頂大帽子啊。
翻譯過來就是:居然在聖上面前動用武力, 想謀逆不成!
窦阿興立馬松開香九, 以頭搶地,汗如雨下,高喊“奴才該死”。
看着他陣陣發抖的樣子, 木蘇嬈估摸他的心理防線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
很好。
她身子往一側歪了歪,夏日微風輕起,将她的妃色裙擺吹出層層漣漪。
她佯裝不經意地晃了眼南葉。
南葉心領神會,厲聲道:“既然心知該死,還不快将事情從實招來。”
頓了一息, 接着說:“為何非要在昨日将皮貨運送出宮?”
窦阿興顫動着呼吸:“這,這……”
香九歪着脖子,一臉懵懂道:“奴才也奇怪呢,昨日酉時,宮門即将落鑰,我勸阿興哥明日再送吧。他卻不聽,着急得很。”
她這樣的行為,無疑是雪上加霜。
窦阿興也明白了,香九八成是木蘇嬈的人,不然何故要挖坑給他跳呢。
是時候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了。
他一下妥協,腿一軟,在地上服服帖帖的趴了個完整。
腦門上寫着四個大字“生無可戀”。
保持沉默的太後再也無法泰然處之。
別有深意的說:“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否則禍及家人便得不償失了。”
“禍及家人”這一關鍵詞,她老人家咬字格外清晰。
木蘇嬈笑容冷上兩分,一改往日的霸道跋扈,輕聲道:“朕明察秋毫,黑白分明。你照實交代,朕會從輕發落。”
此話,香九是不信的,但窦阿興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膝行到木蘇嬈腳邊,聲淚俱下道:“奴才不是那為非作歹之人,求皇主子寬宥。”
然後,招出了一個關鍵人物——溫保。
以此人為中心,由點及面,講述了此案的來龍去脈。
簡單來說就是——
有人故意陷害木蘇嬈。
因為知道木蘇嬈每月初一都會前往上書房考問皇子公主們的功課。
所以買通了溫保,讓他尋找機會拿木蘇嬈和木蘇庭做文章。
那日,溫保事先将茶盞用沸水煮過,呈給木蘇嬈時,木蘇嬈因吃燙而撒了手。
茶水便潑向了木蘇庭。
屆時人群大亂,摔碎的茶盞被踢得東一塊西一塊,沒留下物證。
“好狠的心思!好大的狗膽!”皇貴太妃撚斷了佛珠,翠色的珠子轱辘一地。
衆所周知,木蘇嬈和木蘇庭雖說姐弟,但中間橫亘着皇位恩怨。
這事一出,前朝頗有微詞,尤是言官們不依不饒。
好在木蘇嬈是個沉得住氣的帝王,加之母系勢力周旋,才暫時攪平了這淌渾水。
可言官們都是軟硬不吃的主,等回過神來,定然又是一場硬仗。
各中厲害皇貴太妃怎會不知,吩咐南葉道:“速速去将溫保抓來。”
南葉領命,帶着幾名侍衛匆匆離去。
孟太妃勸她切莫動氣,喝口茶緩一緩。
端太嫔眼見報仇機會來臨,自然不肯放過,揪着帕子,讓窦阿興把話再說清楚些。
窦阿興老實道:“事後,溫保惶恐,因為與我素來交好,便讓奴才務必将他收受的銀子藏于皮貨中,于八月十四這夜送往琉璃廠,經轉手再存入錢莊……”
由此可見,溫保堪比刁奴中的刁奴。
待到他來時,老太妃們沒有一個給他好臉色。
唯有木蘇嬈似笑非笑,看起來格外和藹可親。
溫保佝着幹瘦的脊梁,打了千,喊着“皇主子吉祥”。
但下一瞬,他就不吉祥了。
木蘇揮一揮衣袖,喚來禦前侍衛,将他拖到一邊杖四十。
打到中途時,素來吃齋念佛的皇貴太妃認為他的罪孽太深重,想要為他把業障再消一消。
木·孝子·蘇嬈滿足自家母妃的願望,又賞了溫保掌嘴五十。
打得那叫一個血肉模糊。
讓觀看全過程的衆人領略了什麽叫——帝王之怒。
其中的香九最是銘記于心。
溫保眼冒金星,兩耳在一遍遍重擊下,嗡嗡作響。
再打下去該是要出人命了。
八月十五,天朗氣清,不宜殺人。木蘇嬈像只慵懶的小貓,懶懶道:“停吧。”
侍衛們照辦,拽着溫保,像拖一直落水的老狗,将他一路拖到香九身邊。
香九見鬼似的,往旁邊挪了幾挪。
木蘇嬈暗暗發笑,暗嗔一句,沒出息的小東西。
端太嫔步向溫保,開門見山道:“說,誰人指使你陷害皇主子,陷害五皇子!”
答案顯而易見。
木蘇嬈貴為一國之君,能壓制她的只有兩人。一是皇貴太妃,二是太後。
皇貴太妃是她的養母,一直對她疼愛有加,與她是同盟關系。
至于太後嘛……
跟她向來水火不容,前些日子又撞破其與隆親王的奸情,已然的新仇加舊恨。
溫保亦是這樣做的,顫巍巍的擡起指尖,指向了太後。
噗嗤。
木蘇嬈笑了。
太後煙火盒子一般竄起身,面目猙獰道:“你,你受何人指示,竟然污蔑哀家。”
多麽蒼白無力的狡辯啊。
端太嫔也勾起了唇角,但僅僅一個彈指。
可對她來說,足夠了,此時此刻她挺直了頭顱,像極了一位勝利者。
她為自己和兒子讨了個公道。
但也到此為止。
她一區區的太嫔,沒有與之相抗衡的力量去參與接下來的事。還是交給皇主子發落吧,畢竟人家也是受害者之一。
她退回屬于自己的那方桌案後,端端落坐。
太後還在繼續她的表演,聲情并茂,精彩逼人。
甚至學着香九擠出兩滴眼淚,哭喊着讓木蘇嬈為她做主。
旋即一個西施捧心,做氣急攻心,就要一命嗚呼狀。
伺候她的嬷嬷,手忙腳亂的沖上去扶住她。
若要進行一年一度的宮鬥大戲評選,此情此景必須有提名。
木蘇嬈又不厚道的笑了。
眉眼彎彎,如桃花盛放。
她心情美滋滋,可皇貴太妃就不見得了。
畢竟往上數三輩,她和太後是同一位老祖宗,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姐妹。
姐妹和皇兒,手心手背都是肉。
且太後還是木蘇嬈名義上的母後。人說虎毒不食子,母親算計女兒,傳出去她天家的臉面往哪擱。
“皇兒。”
她牽過木蘇嬈的手,捏捏她掌心。
“哀家累了。”
意思很明顯:散會。
木蘇嬈笑臉一凝,表示不樂意,好容易才逮住太後的狐貍尾巴,應當摩拳擦掌,乘勝追擊才對。
她和隆起王鬥了十年,正好借此事給這權奸一大大的下馬威。
一箭雙雕的好事。
皇貴太妃只好再次提醒她:“哀家累了。”
她像是被吵得頭疼,摁住眉角揉了一揉。
這下,木蘇嬈不得不從了,順着皇貴太妃的話往下道:“皇兒送您回去休息。”
南葉朝外喊道:“宣太醫。”
孟太妃和端太嫔面面相觑,各自揣着心思趁機起身,向太後言語一句,欲要跟着皇貴太妃一道去。
就這麽走了?
香九心中慌亂,揪住木蘇嬈的裙角不撒手。
木蘇嬈順勢垂眸,方想起香九已經暴露身份。她這一走,太後和窦阿興這兩匹狼,保準把香九啃得只剩骨頭渣滓。
過河拆橋不是君子所為。
木蘇嬈想留下。有她在,沒人敢欺負香九。
可真若如此,又顯得她不孝順自家母妃。
南葉将她的為難看得真真切切。
他想,皇主子頭一回遭遇愛情,有些不知所措是正常的。
很多時候很多人,都在“愛情與親情”中二選其一過。
但是有他在!
他的存在就是為皇主子排憂解難的。
只見他猛地甩回頭,帥氣逼人道:“幹兒子,跟爹走。”、
這一下,香九獲得了離開這是非之地的理由。
她不再是辛者庫的賤奴,而是太監總管的接班人,有足夠的身份同尊貴的主子們一起離開。
是以麻溜的綴在南葉的屁股後頭,邁着小碎步,下了蹬道。
目送他們漸行漸遠後,太後急得腦袋發脹,将一桌子的茶水點心掃了一地。
身旁的奴才又驚又恐,縮着肩膀,個個噤若寒蟬。
靜待她處置出賣她的溫保和窦阿興。
可她卻怒極反笑,以高深莫測的姿态,道:“還是皇主子親自發落他們吧。”
說着,派人将他倆押去養心殿候着,自個兒從另一邊走了。
這頭的木蘇嬈,剛陪老母親們走出禦花園的瓊苑西門。
手攙着皇貴太妃的胳膊,目光卻冷冷的像把刀子,一刀一刀剮着南葉。
應證了那句“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南葉已經死了一百次了”。
南葉想不通,好心好意的幫皇主子解決難題,為何反被皇主子厭棄呢?
他抓耳撓腮,瞥了眼歪着脖子,拷着手鐐腳鐐吃力前行的香九……頓悟了!
他認皇主子的男寵當幹兒子,豈不是變相認皇主子當幹女兒了嘛。
一代帝王,竟然有一太監當爹……
完了,闖大禍啦!
小目标
送回皇貴太妃, 木蘇嬈又去了壽安宮看望五皇弟木蘇庭,在前院陪着玩了一會後, 寬慰起端太嫔。
她說:“這回可苦了五皇弟。”
端太嫔心疼的看着蹲在合歡樹下挖泥鳅的兒子:“只要皇主子心中記挂他,也無妨辛苦。”
木蘇嬈用鼻息“嗯”了聲, 結束彼此的外交辭令。
她回了養心殿。
剛進西暖閣, 就琢磨着如何收拾南葉老閹驢。
南葉好歹是工作經驗豐富的老太監,又伺候木蘇嬈整整十年。
主仆默契還是有的。
木蘇嬈眼珠一轉, 他就知道八成要給他好果子吃了。
靈機一動, 把幹兒子香九拉出來擋災。
“皇主子,”南葉委屈道, “是香小主平日頂着奴才的名號招搖撞騙, 奴才這才将計就計的呀。”
好像……是這麽個理兒。
木蘇嬈暗罵南葉的四兩撥千斤之術越發娴熟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将她的火氣全堵在心口。
真心太壞。
她繞進烏木書案,拿起一方奏折翻了翻,又随手擱回去。
“香九呢?”
南葉左右轉轉脖子, 方才發現香九居然不在。
奇了怪了。這小家夥不是一直綴在他屁股後頭的麽?
他向木蘇嬈揚起谄媚的笑臉:“興許在外頭候着, 奴才傳她進來。”
邊說邊退至門簾邊,尖着嗓子喊出香九的名字。
卻遲遲不見人來。
臨了又喊了一聲。
依然不見人來。
南葉有點沉不住氣了,生怕木蘇嬈借題發揮, 将剛忍下的火氣一股腦全發洩出來。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