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回! (2)
生一世一雙人。”
香九:“!!?”
“争教兩處銷魂。”
香九:“!!?”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香九露出一副吃到屎的表情。
怔愣幾息後,拉起福茉兒就開跑,連兩大桶牛乳都顧不上了。
那速度,堪比閃電。
好像晚一點,就要陪上性命。
阮如歌嗆了一口揚起的灰塵,罵說:“這是哪來的刁奴。”
不等她把詩念完就敢走。
福茉兒驚嘆香九手上的力氣,無論如何都掙脫不掉,硬是被拉着跑進了一處假山。
她心髒跳很厲害,插着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香九則趴在洞邊,像只機警的狐貍左顧右盼,确保阮如歌沒有追上來。
“完了完了。”她好容易縮回身,蹲在一邊。
福茉兒問:“何出此言。”
“你傻啊,沒聽到方才阮如歌給我念的那首淫.詩嘛。”
福沒文化茉兒嘟起嘴,摳着鞋面:“人家沒念過書,聽不懂。”
香九:“……”
她不懂沒關系,總有聽得懂的。
譬如香九,譬如其餘幾個路過念詩現場的奴才……
不出幾個時辰,一件新鮮事傳遍宮闱,阮小主光天化日之下,向一太監公然示愛。
此太監頗有知名度,是南葉的幹兒子,前幾日剛遭賊人欺辱的受害人——香九。
八卦年年有,今夏特別多。
還一個比一個勁爆。
成功蓋過了“皇主子對端太嫔母子心存殺念”一事。
太後炸了,皇貴太妃也炸了。
更炸的是孟太妃。
她在壽康宮來回踱步,冷笑道:“呵,阮如歌這個小妮子,竟敢截胡本宮的男寵。”
三人成虎,衆口铄金。
等這則八卦傳進木蘇嬈耳中時,已然是另外一個版本。
總的來說就是:香九和她搶女人!
還在批奏折的木蘇嬈笑了,笑意未到眼底,森冷道:“看到沒,朕對她好一點,她就恃寵而驕了!”
都敢騎到朕的頭上撒野了。
南葉求情道:“……這其中怕是有誤會。”
木蘇嬈倔強道:“你去趟辛者庫,把朕賞她的金絲楠木推糞車給收回來。”
這……
南葉有點為難。
“皇主子,東西都送出去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再說了,那車都用來裝過糞了……
“讓你收就收。”
南葉“嗻”了一聲,一步三回頭的挪向門口,斜了外頭那皎皎明月一眼。
“天色不早了,要不奴才明日再去?”
木蘇嬈給他一個眼神,讓他慢慢體會。
南葉立馬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萌,明天停一天哈,有點事~~
失寵
皇主子是後宮女人唯一的倚仗, 若沒了她,在這拜高踩低的紫禁城裏,會活得甚是艱難。
同理,太監也一樣。
一個被皇主子抛棄的太監, 會活得連狗都不如。
即使有個當太監總管的幹爹, 也不例外。
辛者庫人都是忙活到半夜三更才能上鋪睡覺,這不, 剛睡下聽蟬鳴呢, 假幹爹南葉從天而降。
還帶了十七八個奴才侍衛撐場面。
管事們狼狽的穿衣提褲,沖出來,對他表示熱烈歡迎。
南葉趾高氣昂,胖手一揮,讓他們将所有辛者庫人都喚來。
管事們照辦, 一蹦一跳的去了。
一盞茶後, 人都齊了,烏泱泱的一大片。
香九縮在人堆裏, 袖着手, 打呵欠。
就聽南葉點了她的名。
她登時睜開惺忪的眼,看着南葉一臉沉痛的宣布要收回皇主子的賞賜——金絲楠木推糞車和恭桶刷。
理由是她禍亂宮闱。
香九:“……”
本以為是啥要命的事,沒想到……
衆辛者庫人:草!
只有香九透過現象看到了本質:她沒有皇大腿可抱了。
換句話說就是, 她失去了皇主子的寵愛。
不成不成, 這是要丢命呀。
雖說她鄙視皇主子霸王硬上她的事,但……好歹皇主子是個靠山,大大的靠山。
多少人想攀附啊。
躺在被褥裏, 香九像一張大烙餅,翻來又覆去,覆去又翻來。
絞盡腦汁,琢磨着如何重奪聖心。
翌日,又輪到她到三大殿外除草,這地界挨着養心殿,她找了個理由溜了去。
“井喜公公,奴才求見皇主子。”她在養心殿外的門前道。
井喜是除南葉外,第二個和木蘇嬈親近的太監,自然也曉得木蘇嬈對香九不一般。
溫言道:“你明日再來吧……阮小主先你一步來了……”
若現在進去,不是羊入虎口嘛。以阮如歌的刁蠻性子,準讓香九吃不了兜着走。
香九多謝他的提醒。
再豎起耳朵一聽,果然聽見那乘風而來的……哭嚎。
“皇主子臣妾冤枉啊!”
“皇主子求你見見臣妾吧!”
“定是那小太監胡亂編排臣妾,臣妾心裏怎會有她,唯有您一人吶!”
話中的“小太監”擺明指的是香九。
看來是真結仇了。
香九哀從中來。
這一刻,她仿佛看見了自己悲慘的未來。
倏的眼眸一亮,和井喜告辭,火燒眉毛似的跑了。
她穿過西筒子長街,來到紫禁城的西面。
這處是另一番天地,住着先皇的遺孀們。
最大最恢宏的是慈寧宮,稍遜一籌的是壽康宮,墊底的則是……壽安宮。
其主位是端太妃。
端太妃和皇貴太妃有幾分相似,性子柔,心也善。
但不愛禮佛,愛聽戲。為此,特意差內務府撥人,在院內搭了一方小戲臺。
最愛聽的是《西廂記》。
日日胡琴不斷,鑼鼓不休。
只是這兩日沒聲了,一顆心全系在被燙傷的五皇子木蘇庭身上。
香九來求見時,她剛為木蘇庭上完藥,一下一下拍着他背心,哄他入睡。
青燕姑姑放輕聲音,問:“太嫔,您可要見見這太監。”
“她可有說是自己是哪個宮的?”
“……辛者庫。”
端太嫔收回目光:“打發她走吧。”
青燕姑姑上前兩步,道:“她的名字叫香九。”
這名字可謂如雷貫耳啊。
端太嫔懸起的手掌一凝:“留住她,本宮這就來。”
阮如歌跪在殿前,腰酸背痛,嗓子都喊啞了,亦不見木蘇嬈宣她進殿。
是以學乖了些,只捧着絲帕抽抽搭搭的擦眼淚。
南葉第八次苦口婆心的勸道:“阮小主,您還是早些回吧,皇主子夕寐宵興,有許多奏折要批呢。”
其實……
木蘇嬈的奏章早批完了。
正坐在輪梯頂上,從書架高處找容洛的畫像看。
明明是晴天白日,她卻偏偏讓人在屋內掌滿了燈。
像是怕把畫中人看不真切一般。
宮內畫像,大都交給如意館的畫畫人。
唯有這一副是她親手所畫,一筆一墨,皆是情真,皆是意切。
畫的是她與容洛的初見。
滿天飛雪裏,容洛在對她笑,笑容那麽溫柔那麽暖。
滿目蒼茫,唯有容洛最美好。
……比那死太監香九美好多了。
木蘇嬈把畫擱上膝蓋頭,仰頭去看懸在高處的琉璃宮燈。
長長嘆息一聲。
“南葉。”她喊道。
還在和阮如歌周旋的南葉肩頭一跳,滋溜一下竄進西暖閣,在書架前站定。
“奴才在呢。”
鬓角微微松散,木蘇嬈将一縷青絲挽至耳後:“她……可有來謝罪?”
她?
南葉眼珠轉了一圈,方想起木蘇嬈說的是誰,扭捏道:“……沒,沒來。”
木蘇嬈死亡凝視他。
南葉匆忙改口:“但快了吧,辛者庫粗賤活多,想來香小主趕不及——”
“不來算了!反正朕也不想看到她!”
南葉:口是心非的女人喲~
半個時辰後。
在讀話本的木蘇嬈:“她來了嗎?”
南葉:“……沒呢。”
一柱香後。
在逗暖融融的木蘇嬈:“她來了嗎?”
南葉:“……沒呢。”
一刻鐘後。
在品茶的木蘇嬈:“她來了嗎?”
南葉:“……沒呢。”
“要不,奴才去辛者庫找她來?”
木蘇嬈:莫挨老子!
香九從壽安宮一出來,心情好得像覓到吃食的喜鵲。
眼下滿城風雨,她許久不回來,福茉兒便心慌,擔心她被阮如歌逮了去。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有命去無命回。
一晃到天黑。
她實在等不及,噠噠噠的跑出去找人。
剛及辛者庫的門楣下,便和回來的香九撞個滿懷。
香九疼着龇牙咧嘴,默默心疼本就吃盡裹胸布之苦的胸。
福茉兒想替她揉一揉,将将伸出手,就被她一把拽住。
力道奇大。
頗有點拼命的架勢。
福茉兒憋屈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香九忙松手和她打趣:“男女授受不親。”
福茉兒沖她皺皺鼻子,轉臉教訓她,大意是,近來不太平不要亂跑。
那口氣,活像個大人。
旋即抱着香九的胳膊回庫房,新取了根蠟燭點上。
兩兄妹趴在桌沿邊,隔着暈黃的光亮,面對着面。
福茉兒悄聲說:“哥,今兒下晌皇主子罰阮小主禁足一月。你千萬小心,她準要伺機報複你了。”
她早先在鹹福宮萬事當心,卻因那夜打碎一只碗而被罰入辛者庫。
多大點事啊。
由此可見,阮如歌的心眼有多小。
香九拍拍她腦袋:“放心吧,哥都安排好了。”
“啥意思?”
香九打了個響指,故弄玄虛道:“哥答應過你,要帶你離開辛者庫,所以去了趟永壽宮,找了端太嫔。”
福茉兒噎了下:“啥!”
此事說來話長,鑒于福茉兒還是一朵需要呵護的小花朵,香九決定長話短說。
“端太嫔明白事理,心知皇主子無意害她們母子,但也想讨個公道——”
“和誰讨?怎麽讨?”福茉兒覺得香九離死不遠了。
“哥,你何故去招惹麻煩呀!”
還是工作經驗太淺了。
“這你別管了。哥自有安排。端太嫔也答應了,事成之後,将我們二人要去壽安宮伺候。”
福茉兒用“哀其不幸”的眼神看她。
香九全然不在意,催她去睡覺。
而後,獨自仰望星空,數着稀稀落落的星星。
為端太嫔效力,看上去吃力不讨好,一朝不慎,興許還要被端太嫔毫不猶豫的抛棄,以保全自身。
但高風險高回報啊。
她們雎鸠城幹得就是把頭挂在褲腰上的買賣。
這等風險根本不足挂齒。
若事成了,她能一箭三雕——
一來能順利離開辛者庫。
二來既幫端太嫔讨了公道,又還了皇主子清白,重新得其青睐。
三來……到時候她有兩個大腿可以抱,能昂首挺胸的向阮如歌叫板。
為此,她特意出了趟宮,去風月小樓找彌勒忍商量。
別看彌勒忍是個只會賠錢的酒樓東家,但在細作這一行,職業素養奇高,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香九和他并肩蹲在後院屋檐下,一個砸核桃,一個吃核桃。
細細說了接下來的打算。
“啥玩意兒?”彌勒忍吐掉嘴裏的核桃渣子,“你還在辛者庫呆着呢!”
上回來,信誓旦旦的說要調往別處,這回卻告訴他還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沒挪坑。
香九看出他心中所想:“上回是計劃,這回是開展實際行動——”
“祖宗,您可真能磨蹭。”
“快了快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她抖落出藏在懷裏的一塊山羊皮,上頭用碳塊規規整整的寫了些東西。
彌勒忍接過一瞧。
原來是計劃書。
行動時間、目标人數、備用方案、最終目的等等,面面俱到。
彌勒忍欣慰了。
老天爺啊,四個月了,二城主終于要出手了。
他咚咚咚的邁開步子上到二樓。
回來時拿了一沓剛裁好的宣紙。
用小狼毫在其上寫寫畫畫。
忽而皺眉,忽而撓腮。仿佛遇到什麽難題。
香九湊上去看稀奇。
“你鼓搗什麽呢?”
彌勒忍認真道:“近日生意慘淡,我得以有空寫自傳。”
香九:“……”
“名字我都想好了。”
“叫什麽?”
“我的前半生。”
彌勒忍熱情道:“也寫了你呢,尤其是你在北原被蘇素騙財騙色遭抛棄,我沒日沒夜安慰你那一段——”
香九:老子那是真愛!
彌勒忍:“這回潛入紫禁城也是賊精彩的一段,我要一同寫進去。”
香九:“……”
和好
事已拍板, 說幹就幹。
端太嫔說,那日在上書房為木蘇嬈奉茶的是名叫溫保的小太監。
香九奔着這條線索就去了。
一有機會就撂下手裏的活兒,悄悄尾随人家,一連幾日, 都沒甚收獲。
福茉兒為她憂心, 總問她事情如何了。
得知一無所獲後,愁上心頭, 道一句:“完了, 事若不成,咱們連端太嫔也得罪了。”
她開始一根根掰手指,細數香九近來得罪的人,傅哀愁、阮如歌、端太嫔……
香九沒告訴她還有……皇主子。
這要是被她曉得了,非拉着她就地上吊不可, 以求留個全屍。
對了, 還有一位——看上她美色的孟太妃。
香九一下子比福茉兒還發愁,喟嘆流年不利, 樹敵太多。
還一個比一個位高權重。
朝着福茉兒笑了笑:“別急, 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
福茉兒氣惱她:“只怕他尾巴還沒露出來,咱們命先沒了。”
言罷,端起黃銅盆, 去井邊浣發去了。
香九無奈, 這小丫頭片子,怎可長他人志氣呢。
拎過桌上的茶壺,咬住壺嘴, 咕咚咕咚幾大口,喝了個底朝天。
周身的暑氣散了散,腦子也漸次清醒。
她想,不能只白日盯溫保,晚上也得盯,夜深人靜,是幹偷三摸四的好時候。
由此,犧牲了睡眠時間。
化身夜貓子,夜夜翻牆跳進上書房,貓在溫保房外的草堆裏。
這夜,依然月黑風高。
上書房還是那個上書房。
香九心血來潮,決定換個草堆貓,好比換個風水換個心情。
這一換,換出事情來了。
剛蹲進去,嘴突然給人捂上了。
香九一驚,卻不怕。
氣凝丹田,欲要和此賊人切磋一番時,人家壓低聲音喊她。
“香九?”
香九懵了,轉頭去瞧他。
居然是井喜!
我滴個乖乖!
“你怎的在這?”香九先發制人。
井喜猶疑一瞬,像是不想答。
後一轉念,想起香九和皇主子的關系匪淺,早晚都得知道,也沒甚好隐瞞的。
“皇主子讓我來盯一個叫溫保的小太監,他故意燙傷過皇主子。”
“皇主子受傷了?”香九眉眼稍擡。
緊張兮兮的模樣,說和木蘇嬈沒一腿都沒人信。
井喜不似南葉那般善喜善悲,看破不說破。
“搽了藥,已好上許多。”
香九這才發現自個兒反應過激,悻悻的摸了摸鼻尖。
井喜又問:“你呢,怎的在這。”
香九撒謊不臉紅:“我亦是聽說溫保有問題,刻意來盯着他,為皇主子尋回一份清白。”
井喜:原來是因為愛情。
他心生感動,同時又心生一份敬佩。
看看,看看,滿宮的皇珺侍選口口聲聲只愛皇主子一人。
實際呢,沒一個站出來為皇主子說句公道話。
只想着趁此上位奪寵。
還不及一辛者庫太監的十分之一。
井喜情緒激動,咽喉一緊,眼眶一熱,一連誇了三個“好”字。
香九問:“井喜公公,你何故如此。”
井喜抹了把鼻涕淚:“我為皇主子高興。”
這麽多年了,總算遇到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了。
香九:“……”
獨處最能培養感情。
漫漫長夜,閑着也是閑着,二人幹脆有一句沒一句的瞎唠。
香九是個跑江湖的,又冒名頂替入宮,不敢說太多,怕說漏嘴,大多是井喜來起話頭。
別看井喜平日溫溫吞吞,熟絡起來話倒蠻多的。
不過語調慢,像竈上的文火。
香九才知他與木蘇嬈一般大,十三歲就入了宮。
也是運氣好,當差第一天就被送去木蘇嬈身邊伺候。
同年先帝駕崩,他便平步青雲,随木蘇嬈搬入養心殿。
自此,哪怕是個太監,也高人一等。
“那時皇主子年幼,隆親王效仿前朝攝政王,同太後一道把持朝政,皇主子臨政,卻無法親政……”
他眼眸光芒閃爍,像是在憶往昔峥嵘歲月。
香九聽的入迷,對木蘇嬈有了股心疼。
“後來呢?”她問。
“多虧有皇貴太妃護着呗,”井喜如釋重負道,“皇貴太妃母系勢力于朝中盤根錯節,牽制住了隆親王一黨。”
往後,木蘇嬈年歲漸長,心中有了城府和盤算,對隆親王一黨大肆打壓。
香九心想,怪不得隆親王狗急跳牆,來找我雎鸠城。
話及此處,朝陽東升,天空泛起魚肚白,此地已不能久留了。
井喜與她依依惜別,約定今晚還在這方草堆見面。
一起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香九應了,晚上來時順便去撬了禦膳房的門鎖,偷了一壺酒、一碟花生米、一只鹵鴨子。
打算與井喜一起“舉杯邀明月”。
然則,這夜來的不是井喜,而是——木蘇嬈。
彼時,香九縮在草堆裏,掀開食盒,布菜置酒。
見有外頭有動靜,想也沒想,拉着人家手道:“快來快來。”
音調之活潑,語氣之急切。
待人真坐到她身邊時,才發現不對勁。
好香。
她嗅了嗅。
是一種女兒家的馨香,淺淺的,淡淡的,往人心底鑽。
還……莫名熟悉。
香九的腦袋嗡的一下炸了。屁股像被針紮着,再也坐不住,四肢撐地的往外爬。
被木蘇嬈一把拽住衣擺。
冷冽道:“回來。”
香九抖個激靈,在逼仄的空間裏艱難轉身:“給皇主子請安。”
“坐好。”
香九趕忙坐回原處。
“皇主子怎麽在這?”
這個問題有點難度。
今早井喜回去給她複命,将昨晚偶遇香九一事全禿嚕出來。
把一旁的南葉感動的熱淚盈眶。
勸她道:“皇主子,您看香小主滿心滿眼都是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您別和她置氣了。”
為了一阮如歌,不值當啊。
旋即腦補一副香九在上書房外徹夜蹲守的孤單背影……
辛酸啊。
她聽了井喜所言,已是心尖軟軟,再被南葉一折騰,鐵石心腸都化為了饒指柔。
罷了罷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
當即讓南葉把那收回的金絲楠木推糞車給送回辛者庫去。
南葉:“……”
“皇主子,您忘了,您讓奴才把它賞給禦膳房……劈了當柴燒了。”
她扶額:朕頭疼。
井喜道:“那香九可要傷心好一陣子的。”
“今晚香九還會到上書房,不如,”井喜化身月老,“皇主子您親自去一趟?”
這是個馊主意。
但她采納了。
所以有了此時此刻的情境。
因不知如何作答,便嗔了香九一聲:“……要你管。”
話裏帶了些女兒家的嬌态,仿佛在和人賭氣。
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了。
香九松了口氣,緊繃的身子慢慢軟和下來。
忽聞木蘇嬈奇怪道:“這酒菜……”
香九如臨大敵。
“朕沒猜錯的話,是禦膳房的吧。”
香九死鴨子嘴硬:“不是。”
木蘇嬈擡手擰住她耳朵。
香九:“是。”
說完,緊閉上眼睛,等待木蘇嬈對她耳朵的摧殘。
左等右等皆無下文。
她大起膽子,将眼皮撐開一條縫,但見木蘇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眸心深邃,好似要透過她看見另一個人。
她落下頭,避開木蘇嬈那直白的目光。
從腰間摸出一罐藥瓶。
個頭頗小,比酒盅大不了多少。
是雎鸠城慣用的燙傷藥。
她以縱橫珠為武器,時有自傷,怕此次行動出意外,這次找彌勒忍時,讨了一罐備在身邊。
“皇主子,這個給您。”
木蘇嬈看着躺在她掌心的小巧物什,好不喜歡,将其捏在指尖:“是什麽?”
“燙傷藥。明間偏方,很管用。”
“特意帶來給朕的?”
“嗯。井喜說您被燙傷了……”香九鼓鼓腮幫子,一副嬌羞樣子。
木蘇嬈有些得意,她還在琢磨用何種方式向香九示好呢。
沒想到這小混蛋先她一步。
手掌一攤,露出腫彤彤的指肚子。
“幫朕搽藥吧。”
然後冷戰結束,我們和好。
香九見她态度有了和緩,自然就坡下驢,
腦袋瓜一磕一磕的,掀開藥罐蓋子用指尖沾了一層。
捏住木蘇嬈的手時還很有禮貌的說了句:“奴才冒犯了。”
冒犯?
木蘇嬈勾起一絲唇角:“也不知誰第一次見朕就敢握住朕的手。”
香九搽藥的動作很柔很輕,忽然一頓,不樂意道:“您當時不是把奴才丢進慎刑司了嘛。”
怎還翻起舊賬來了。
“怪朕心軟,那時就該摘了你的腦袋,”木蘇嬈自說自話,卻也讓香九聽了一耳朵。
香九以為她是計較阮如歌那事。
“皇主子,您誤會奴才和阮小主了。”
木蘇嬈眉梢輕挑:“朕沒在意這事兒。”
“真的?”
“當然。”
香九驚嘆她的廣博胸襟,居然連被太監帶綠帽子的事都能忍。
那句話咋說來着,“忍常人不能忍,得常人不可得”。
簡直……了不起!
藥搽好了,香九将将拾掇好小藥罐,就被木蘇嬈拿了去。
她看看小藥罐,又看看香九:“說吧,想要什麽賞賜?”
香九對那輛金絲楠木推糞車心有餘悸。
“……不用了,奴才是您的奴才,理應記挂您的龍體。”
“你真這麽想?”
香九重重點了下頭。
既然如此,木蘇嬈亦不好勉強。
略帶失落道:“唔,朕本想在大栅欄那處,賞你一戶四合院的。”
嘎!
香九石化當場:你他麽的不早說!!
窦阿興
接下來是香九的郁悶時間。
頭埋進膝蓋, 悼念那還未得到就已經失去的四合院。
渾身上下被怨念包裹。
帝王都是多疑的,木蘇嬈閑來無事最愛揣測臣子的心思,一來二去,便摸索出那窺探人心的門道。
香九這樣的小喽喽更是不在話下。
本以為其視金錢為糞土, 熟料是個小財迷。
木蘇嬈雙手環抱胸前, 欣賞她的可憐樣。
等賞夠了,才問:“想要四合院?”
香九如獲新生, 擡起臉, 烏溜溜的大眼睛賊閃賊亮。
“那朕賞給你。”
這麽好心?
香九有點不信,半信半疑的問:“此話當真……”
“金口禦言。”
木蘇嬈歇了一息:“不過,你得幫朕追查到溫保背後的人。”
本來香九就為這事來的,爽快道:“奴才一定竭盡所能,為皇主子肝腦塗地、萬死不辭、粉身碎骨、赴湯蹈火——”
照她這個激動勁兒, 再往下就是“與世長辭”了。
木蘇嬈趕緊打住她。
看看夜色, 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香九機靈道:“皇主子夙興夜寐,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奴才在這守着就成。”
木蘇嬈阖阖眼皮, 起身步出草堆。
那大搖大擺的樣子,一點不像來蹲人,倒像是來視察工作的。
她一副九五至尊的派頭。
香九的禮數自然能少, 彎腰塌背恭送她。
服務态度與青樓女子齊平。
奈何木蘇嬈還是不慌不忙。
婷婷玉立在月光下, 仔細撣着粘在裙擺處的碎草根。
香九:“……”
終于,女皇陛下收拾妥當,擡腳走了。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 香九松了口氣。
氣松到一半時,人家又回來了。
姿态萬千,氣定神閑。
“下次,”木蘇嬈睨着那方香噴噴的酒菜,“再敢溜進禦膳房,朕剁了你爪子。”
香九忙把雙手背到身後去,腆着臉:“再也不會了。”
說着揚起一标準的露八齒的笑。
求生欲簡直爆棚。
木蘇嬈很滿意。
哼着小曲兒去了。
香九:母夜叉!!
在木蘇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後,香九朝着她離開的方向,做了十七八個鬼臉。
方才稍稍解氣。
兀自坐進草堆裏,吃菜喝酒。
到了下半夜,被瞌睡蟲擊得節節敗退,夢起了周公。
吱呀。
老舊的門軸一聲喑啞。
香九體內的江湖之血霎時沸騰。
渾身的肌肉一跳,倏的睜開眼,透過細密的草縫看向從屋內出來的人。
賊眉鼠眼,其貌不揚,非常符合陰險小人的長相。
看來是溫保沒跑了。
他蹑手蹑腳的合上門,在廊下張望左右,見天地一片寂靜,方才放寬心。
一頭紮出來,疾步往外走。
香九不着急,将殘羹冷炙悉數收進食盒,提上輕功,躍上屋頂。
眼睛如鷹隼,緊盯着獵物,不肯有絲毫攜帶。
溫保尚算謹慎,一步一回頭,匆匆向北。
随後腳步一拐,來到了角樓下的皮庫。
這是個和辛者庫、北三所媲美的荒涼地。
隸屬于內務府。
怎麽說呢,內務府中本就留有一皮庫,存的都是一等一的皮毛。
而瑕疵貨則全送到角樓皮庫這存着,每年春夏運出宮去,轉售給那些皮貨商人。
別看有瑕疵,它們要到了外頭,那是叫人搶破頭的好貨。
香九納悶了,這溫保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好端端的來皮庫做甚?
她飛檐走壁,如飛鳥般跳躍,袖衫擦過夜風,呼呼,呼呼。
幾下眨眼,便落在了角樓頂。
微一俯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皮庫的一角小屋……亮起橘黃色的光。
有情況!
香九眉心一蹙,淩空一個翻滾,落定在那處小屋的屋頂之上。
……掀開屋瓦往裏看。
福茉兒不知香九是幾時回來的。
清晨的陽光穿過破爛爛的窗紗,照亮了昏暗的庫房。
福茉兒睡眼惺忪的起了床,一轉眼,瞧見了呼呼大睡的香九。
她像是累極了。
縮在被褥裏睡得酣然。
福茉兒梳好頭發,跑去戳她的臉。
被香九逮個正着。
“你不是睡着了嗎?”福茉兒掙開被抓住的鹹豬手。
“醒了。”
香九撐坐起身,眼眸無比清明,福茉兒嚴重懷疑她之前是在裝睡。
“哥哥有個重要任務交給你。”
“……什麽?”福茉兒有點小緊張。
香九自上而下打量她。
那詭異的眼神,直讓福茉兒心底發毛,本能的抱住自己。
“聽過美人計嗎?”
福沒文化茉兒:“……沒有。”
“通俗點講就是……勾.引!”
福茉兒明白了,香九這是想讓她犧牲色相啊。
她跳開一步,轉身就跑。
香九哪能如了她的願,追上她,老鷹捉小雞似的拎住她。
“先聽我說完。”
福茉兒揮舞小拳拳:“我不聽我不聽。”
可是最後,她妥協了。
原因是她要勾.引的不是男人,而是一名太監。
她與香九朝夕相處,嘴裏喊她哥,但隐隐把她當姐妹。
為啥?
因為香九實在太娘,細皮嫩肉,清秀水靈。
比女人還女人。
試問誰家太監長成這樣。
所以,潛移默化,福茉兒漸漸對所有太監一視同仁。
“太監”一詞在她心中等同于“姐妹”。
她去給姐妹使美人計,不算勾引,頂多算交朋友。
然而,她還是太單純了。
知道這位“姐妹”是誰時,她……慌了。
此人名叫窦阿興。
人高馬大,皮膚黢黑。
遠遠看過去跟一塊門板似的,根本無法拿他當姐妹。
此等身材,此等膚色,為他在紫禁城的奴才界博得了一定知名度。
昨夜香九掀開屋瓦,一眼就認出了他。
福茉兒呼吸一窒,有原地死亡的征兆。
香九說時遲那時快,對準她人中死命掐,成功從閻王爺手裏搶人。
”
福茉兒眼睛鼓鼓的瞪她,希望她能及時良心發現。
可是……她沒有。
福茉兒絕望了。
她站在又長又深的甬道中間,順了順精心簪在發髻上的小黃花,摸了摸塗脂抹粉的臉。
複習了一遍香九教她的眼蘊秋波和扭臀擺腰。
活脫脫的一副搔首弄姿。
肩上還挑了一扁擔,前後懸有兩大框的劈成一節節的木柴。
賊重!
香九美名其曰:表演道具。
福茉兒據理力争,要求将扁擔換為推車。
香九說——
咱們辛者庫的推車都是推糞的,裝它們不合适。而且你今日妝容精致,推車會破壞你的美。
福茉兒反對道,扁擔就不破壞了麽!
香九冷漠的駁回了她的反對。
她認命了,體會到了人微言輕的滋味。
旋即來到角樓皮庫,圍着它來來去去瞎轉悠。
尋找勾.引窦阿興的良機。
所謂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午時,窦阿興走出皮庫,去他坦覓食。
頭頂的太陽火火辣辣,天地像一個大蒸爐,悶得他直冒汗。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來,一顆接一顆,像雨珠子般。
有一顆略顯調皮,滾進了眼睛。
“哎喲。”他吃疼。
擡手去揉。
揉出許多眼淚花子,把眼珠好好沖洗了一番。
刺疼的感覺沒有了,但視線模糊了。
模糊之中,好像還看見一娉婷的粉色身影。
應該是個宮女吧,他想,宮女們都穿粉色。
他全然沒在意,站在那,等模糊褪去,視線重新聚焦。
再一個不經意的擡眼。
哎喲,這宮女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