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将聲音壓到最低:“啧,別傻愣着,把朕頂高些。”
“……好……皇……主子您小心別摔着。”南葉一手扶着木蘇嬈的腳,一手扶着自個兒的老腰,屏住呼吸,顫巍巍地站直腿。
木蘇嬈那被瓦檐阻擋的狹隘視野,一下變得開闊。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回來辛者庫,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又破又舊。
咦,槐樹後頭好像有人,還不少。
木蘇嬈伏底身子,目光穿過稀稀拉拉的槐樹枝桠,仔仔細細的看着。
然後就聽見那句“當皇主子男寵了不起啊!”
木蘇嬈:“……”
誰他麽養男寵了。
朕明明在為我家容洛守身如玉。
“混賬!”她用力跺了跺腳。
唔,南葉仿佛聽見了肩膀斷裂的聲音。
秉承着愛崗敬業的原則,他咬緊牙關,頑強的挺住了。
而肩上的木蘇嬈還沉浸在遭受誣陷的怒火中,抓了片琉璃瓦,卯足力氣抛向半空,砸了刀豆一個穩準狠。
“啊!”刀豆被砸破了眉骨,鮮血流進眼睛,一時半會看不清東西。
“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惹你刀爺爺我!”
還敢罵朕,治你個以下犯上大不敬!
木蘇嬈九五之尊的脾氣上來了,再次薅起一片琉璃瓦扔出去。
還是方才的弧度,還是方才的角度,不偏不倚再次正中刀豆的俊臉,且還将他……砸暈過去了。
所有跟班都傻眼了,頗有想象力道:不愧是皇主子的心尖寵,都有人暗中保護了。
他們怯生生的瞥了一眼香九,再也顧不上刀豆,見鬼似的跑了。
香九亦有些疑惑,但心裏有盤算。扶着福茉兒靠上吉祥缸,叮囑兩句後,去了後院。
借着後院的窄門繞出辛者庫,腳踩風火輪似的往木蘇嬈的方向噌噌噌跑去。
她倒要看看,是哪位好心人在暗中幫忙。
木蘇嬈為圖方便,一口氣摘了許多琉璃瓦,一片疊着一片,疊成一小摞。一擡頭,發現院裏沒聲響了,只留有一個被他砸暈的太監,和一靠着吉祥缸的小宮女。
什麽嘛,沒意思,真沒意思。
木蘇嬈一下憂桑了。
“皇主子,皇主子,好像來人了。”南葉在下頭提醒道。
“……那還不放朕下來。”被人瞧見九五之尊爬牆,多丢臉呀。
南葉紮起馬步:“皇主子您踩着奴才的腿,當梯子。”
可惜這“梯子”患有嚴重老寒腿,木蘇嬈剛剛落下腳,它就不堪重負的打顫顫……
它一打顫,木蘇嬈整個人都跟着打顫,于是在落地的那一剎……崴了腳。
“嘶。”
她倒吸一口涼氣,唇瓣緊緊的咬着,側彎下腰,捂住腳踝。
驀的擡眸,看到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翹翹的睫毛,大大的眼睛。
不是香九又是誰。
木蘇嬈迅速用手遮住臉。
雖說香九是個太監,但那張和容洛相似的臉蛋,仍然讓她有種夜會老相好的感覺,具體說來就是臉紅耳熱,呼吸急促。
心頭更是不受控制的升起絲絲異樣,說不清道不明。
香九:“……”
有啥好遮的,我都看見了。
“奴才,給皇主子請安。”香九淡定的俯身下跪。
木蘇嬈死鴨子嘴硬:“你認錯人了。”
“……好的,皇主子。”
木蘇嬈:“……”
看來已經暴露了,木蘇嬈認命的收回手,端端正正的站好。昂首挺胸,身姿婷婷。
她搭了只手遞給南葉。
南葉堪堪用胳膊接住,扶着她。
“小太監……你叫什麽名字?”
“回皇主子,奴才在家排老九,故賤名香九。”
“嗯。”木蘇嬈拿出一國之主的氣勢,紅色紗裙在夜風中微揚。
轉了話頭道:“……今夜之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
“是皇主子您爬牆頭的事嗎?”
南葉糾正道:“……胡說,你哪知眼睛看見皇主子爬牆頭了!”
香九: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
木蘇嬈補充道:“朕只是……晚膳貪嘴,出來散散步消消食……路過此地而已。”
香九:好的,辛者庫歡迎你。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我來啦
奸情
一瘸一拐的木蘇嬈和一瘸一拐的南葉,終于回到了養心殿。
南葉顧不上自己,焦急道:“皇主子,奴才為你傳太醫來瞧瞧吧。”
木蘇嬈擺擺手:“太晚了,朕怕驚動皇貴太妃,算了吧。”
南葉見縫插針的拍馬屁,哦不,是龍屁,誇來誇去,只圍繞一個主題——孝順。
直把木蘇嬈的耳朵聽出繭子,翻了個白眼,示意他閉嘴,吩咐道:“……派人去辛者庫守着,及時回禀關于香九的消息。”
于是乎南葉又震驚了。
他試探道:“……皇主子,想曉得哪方面的消息。”
“方方面面。”
南葉:我滴個乖乖。
皇主子從沒對誰如此上過心呢,看來這回是動真情了。
木蘇嬈自然不知道南葉的臆想,吩咐完該吩咐的事,兀自回了寝殿。
瓊玉嬷嬷正在明間置換新的龍涎香,見她瘸着腳,吓了一跳。
木蘇嬈讓她別驚動旁人,找找殿內可還有早前留下的藥酒。
也合該她運氣好,真讓瓊玉嬷嬷找到一瓶。
木蘇嬈有心事,沒讓瓊玉嬷嬷伺候,縮上榻,捏着藥瓶出神,只草草抹了點在腳踝處,蒙頭睡了。
和昨夜一樣,睡得并不安穩,即便睡着了,也是迷迷瞪瞪的。
翌日,瓊玉嬷嬷隔着羅賬喊她。
木蘇嬈以為到了上朝的時辰,往窗外一瞧,發現外頭一點放亮的跡象都沒有。
“出了何事?”
瓊玉嬷嬷道:“回皇主子,壽康宮的小海子求見。”
木蘇嬈登時清醒了許多,匆匆穿上衣裳,沿着穿堂門,一路到了西暖閣後的佛堂。
燈火昏暗中,站着小海子。
他打了個千,向木蘇嬈請安。
木蘇嬈盤坐在上蒲團,面朝佛龛,撚起了佛珠。
她問:“太後那邊出事了?”
“是,”小海子話中透出股興奮,“隆親王昨晚……留宿壽康宮。”
木蘇嬈撚珠的手突然一頓,她背對小海子,讓人無法看清她臉上的情緒,良久,才聽她發出長長的一聲:“哦?”
尾音微微上揚,帶了些嘲諷的意味在裏頭。
“說起來,朕自回宮就未曾去向母後請安,擇日不如撞日……”
是以半柱香後,木蘇嬈浩浩蕩蕩的擺架壽康宮。
壽康宮的奴才們頭一回見到天還沒亮就來請安的主子,且此人還是木蘇嬈。要知道這位祖宗從來沒把太後放在眼裏過,更別說前來請安。
今日如此殷勤,活脫脫的黃鼠狼給雞拜年。
她一進院子,晴嬷嬷便迎了上來,欲要請安時,被木蘇嬈一記眼刀殺住了嘴。
滿院的宮女太監亦不敢出聲,恭恭敬敬的以頭貼地,個個噤若寒蟬。
木蘇嬈帶着南葉,輕手輕腳地掀開簾子溜進屋,裙衫一晃,坐上了炕椅。
而隔壁東梢間,就是太後的寝屋。
木蘇嬈斜過身子,側耳聽着裏頭的動靜。
皇主子是準備守株待兔啊。南葉暗想。一時愁上心頭,伸長脖子張望天邊那一線晨光,悄聲道:“皇主子,卯時了,您還要上早朝呢。”
木蘇嬈:“滾。”
南葉滿臉委屈的退到一邊。
旋即就聽見東梢間內有斷斷續續的言語聲,依稀可聽出是一男一女。
木蘇嬈了然一笑。
南葉則渾身一震。
只見吱呀一聲,門開了。太後和隆親王雙雙愣在當場。
木蘇嬈幽黑清亮的眼眸深不見底,笑吟吟的看着他們,語氣卻是一派驚訝:“……皇叔怎的在這?”
宮門下鑰,除了幹清門留守的四名侍衛,和太醫院值班的兩名太醫外,不得有任何男人留宿宮中。
隆親王顯然犯了大忌。
他一貫的溫柔神色變得虛浮,佯裝鎮定喊了聲:“微臣給皇主子請安。”
邊說邊微微颔首。
一點要下跪的覺悟都沒有。
他是先帝親封的輔政大臣,可以不跪,木蘇嬈看在先帝的面上,自是不會計較,只是心裏介懷。
目光落向太後,懶洋洋道:“皇兒給母後請安。”
太後的臉變戲法似的紅一陣白一陣,嘴唇翕動半晌,好容易應了她一聲。
木蘇嬈覺得好笑,再次和隆親王道:“皇叔,您還沒回答朕呢。”
隆親王再次一愣。
木蘇嬈最喜歡看他吃癟,沒忍住笑,笑聲冷不丁的從唇邊溢出,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頓時心情大好,連腳踝上的傷都顧不上了,腰肢一擺一擺的,分花拂柳而去。
臨到院裏,直把那笑聲拔上天,若不是禮儀規矩束縛着,她非笑得前仰後合不可。
南葉生怕她笑折了腰,手臂在後虛虛扶着。
當日早朝,木蘇嬈就奪了隆親王兩項官職。
一項是主管文臣武将、王公貴胄承襲升降的吏部尚書。
一項是握有五萬鐵騎軍的兵部尚書。
朝堂登時一片嘩然。驚訝者有,求情者有,趁機貶斥者有……唯獨隆親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不是他敢,而是木蘇嬈從頭到尾一副“如若掙紮,就暴露你和太後有奸情”的表情。
回養心殿換下朝服後,木蘇嬈美滋滋的往漱芳齋聽戲去了,命人擺上瓜果茶點,随手在戲單上勾了一出《梨花頌》
臺上戲子似乎就等她,張嘴便唱到——
“只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
只為你彩衣織就的紅羅裙
只為你輕舞飛揚飄天際
我這裏款款一曲訴深情
切莫道佳期如夢難覓尋”
曲調兜轉反複,如泣如訴。
木蘇嬈的神思不禁虛晃一瞬,端酒的手随之一抖。
驀的想起容洛來……
“朕……讓你派人盯着香九的事辦妥了嗎?”
“辦妥了,”南葉将木蘇嬈愛吃的風幹栗子換到她跟前,“奴才正想和您說呢。”
他那雙綠豆大的小眼珠十分警惕的掃了周圍一圈,鬥膽靠近木蘇嬈耳畔道:“……她和辛者庫的一名叫福茉兒的小宮女很親近……估計有一腿。”
言罷退開一步,擔憂道:“皇主子,依奴才之見,您還是把她養在身邊妥當些。”
木蘇嬈:“……”
朕看着像那種養男寵的人麽!
“給朕滾到外面跪着。”
南葉蒙圈片刻,老臉一垮,淚光漣漣的求情:“嗚,皇主子,奴才錯了——”
“趕緊的。”
後來,南葉小小的總結了一下他受罰的原因——少女心思不能猜。
何況這少女還是皇主子。
再有就是君心難測,木蘇嬈堂堂女皇,能讓爾等凡夫俗子看出來她暗戀一名太監嘛。
南葉越想越覺得自己不争氣,剛跪好就給了自己兩巴掌。 打得啪啪響。
周圍的奴才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豎起大拇指,感嘆道,看看,看看,不愧是太監總管,職業素養就是高!
井喜甫一進漱芳齋,就被罰跪的南葉驚了一驚,湊上去小心地問:“師父,您這是……”
南葉眼神警告他:別問,問就是伴君如伴虎。
井喜果斷住了口,後又想起自個兒是有事要禀,忙道:“師父,辛者庫那邊遞了消息來,那個叫香九的小太監出事了。”
“啥事?”
“……殺了人。”
慎刑司
這事要擱以前,南葉眼皮都不帶眨一下,可是現在麽……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他抱着拂塵艱難的站直老腿,想起什麽似的,道:“不成不成,我不能進去,皇主子讓我罰跪呢。”
擅自起身是抗旨啊。
他沖井喜擠擠眼:“你去把這事禀給皇主子。”
井喜有點猶豫,畢竟皇主子最心疼南葉,眼下舍得罰他,說明遇上事了,心情不太好。
猶豫着點了點頭,躬身進屋了。
彼時,《梨花頌》将将唱完,木蘇嬈招來戲單,又勾了一出《西廂記》
聽聞井喜說香九出了事,手中的羊毫筆不由一抖,語氣卻是輕飄飄的:“……與朕何幹。”
她又不是真的容洛。
于是井喜沉默了,一副“皇主子說啥就是啥”的表情。
木蘇嬈将戲單遞走,随手從盤中挑了塊蘇點,淡定的咬一口,再淡定的喝口茶。
戲重新開場,她蔥白的指尖随着鑼聲鼓點,在桌邊輕敲。
口中也跟着輕輕哼唱——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翔。
問曉來誰染得霜林绛?總是離人淚千行。
成就遲,分別早,叫人惆悵。”
唱到最後,又想起了容洛,木蘇嬈頓時比這番戲詞還“惆悵”千百倍。
她對井喜道:“去給朕點另點一出戲。能夠體現君王建功立業之艱辛,效死疆場之英勇的。”
井喜颔颔首,擡腳往戲臺子後頭去。
再出來時,臺上果然換了一出……《霸王別姬》
木蘇嬈死亡凝視他三個彈指,用眼神告訴他“你和你師父一樣讓我失望”。
像是對命運投降似的問:“那香……小太監,眼下如何了?”
井喜意外木蘇嬈把話題繞了回去,頓了一瞬才道:“送進慎刑司了。”
香九嚴重懷疑,她這個月命犯太歲,才離開慎刑司沒幾日,又回來了。
且這次還是個大罪——殺人。
殺的還是那個本就挨千刀的刀豆。
她當真是冤枉啊。
事情還要從昨夜說起。
當時,她十分恭敬的目送爬牆被抓包的皇主子遠去,随後屁颠颠的回到辛者庫。因為擔心福茉兒的傷,便将其移到庫房暫住,方便她晚上照顧。
在幫福茉兒清洗完傷口,入睡後,她自個兒趴去窗邊,觀賞皎皎明月。
半夜,福茉兒喊她,說餓了。
她忙為她斟了杯涼水。可這也不管飽啊,于是……再次發揮偷雞摸狗的本事,七拐八繞的溜去了禦茶膳房。
也合該她運氣好,竟然在挂爐局找到半只燒雞。當即決定帶回去給茉兒補補身子。
也不知是不是燒雞的香氣太招惹人,把起夜的刀豆給招了出來。
這厮循着香味一路找過來,趁香九不備,猛地奪過那只籃子,掀開綿紙一看,一只油亮亮的燒雞嚴重驚豔了他的時光。
“好啊,你敢偷——”
香九怕他語出驚人,撲上去捂住他的嘴。
刀豆嗚嗚哇哇的掙紮,勢要把她的罪行暴露在烏漆漆的夜空下。
香九急了,啪啪甩他兩耳光,甩得他懷疑人生。
換來的結果就是……他要和香九拼命。
可香九不是一個普通的太監,刀豆注定不是她對手,在一陣扭打後,他妥妥的上氣不接下氣,靠在柱子上揉腰揉腿。
每揉一下,面部就抽搐一下。
香九懶得和他繼續糾纏,拿回籃子揚長而去,就在這時,刀豆突然雙腿發力,展示了一個餓狼撲食。
香九想當然的側身躲開。
這一躲,就壞事了。
刀豆直愣愣的撲進了井口。
香九登時臉色煞白,想要沖過去救他狗命,奈何腳力不濟。
等沖到井邊,往裏一張望,哪還有刀豆的影子。
她喊:“刀豆,你還活着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
得,估計是一命嗚呼了。
秉持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善心,決定下井撈人,說不定撈上來還有口氣在。
剛在腰間系好繩索,将一只腿跨進去,就被一股子力道給拽了回來。
且還一路給拽回庫房。
“哥,刀豆他罪有應得,害死我大哥,老天要他一命還一命。”福茉兒紅着眼眶道,“不是你的錯。”
香九曉得福茉兒認定是刀豆害死了福壽,其實她也是懷疑的,畢竟福壽為人老實,唯一得罪的人就是刀豆。
她怕福茉兒真哭出來,打岔道:“不救就不救吧,把眼淚忍住,看看哥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說完,才想起燒雞落在外頭了,忙原路去尋。
尋到籃子時,不忘上下左右檢查一番,确保沒有留下任何在場證明,最後朝着那口水井悠悠嘆了一口氣,只道是一只燒雞引發的血案。
此案截止到這,尚算穩妥,但她萬萬沒想到,第二日,刀豆的屍體被人發現并打撈上來時,手裏竟然拽着她的牙牌。
上頭清清楚楚的寫着她的姓名……
靠。
啥時候從她腰間扒拉走的。
“百密一疏啊。”香九蹲在牢房牆角,畫着充滿怨念的小圈圈。
守牢的太監開了門鎖,把一托盤擱在她屁股後頭,不耐煩道:“吃飯了。”
香九癟着嘴,回頭一瞅,來了精神,呀,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兩葷兩素的斷頭飯嗎。
她的心情一下好了許多。
不再管那三七二十一,決定先吃,吃完再琢磨脫身之策。
她非常有儀式感的,擺好碗筷,開始大快朵頤。吃完雞腿吃豬蹄,吃完豬蹄吃韭菜……
最後給了個極其不要臉的建議——再添個湯就更好了。
對面的小太監:“……”
“別吃了別吃了,該上路了。”小太監全然失了耐心,上前拉扯她。
香九抱着剩下的那只豬蹄不撒手:“還沒吃完呢。”
小太監見過許多臨死之人,頭一回遇見胃口如此優秀的。尖着嗓子一聲吼,喚來兩名同伴,三人連拉帶拽,将香九弄出了牢房。
香九不得已丢開豬蹄,扣住牢門:“……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她破罐子破碎道:“……我是,皇主子的男寵。”
太監們可不信她說的話,當她是垂死之際的瘋言瘋語,把她抗上肩,一路擡去刑牢。
一路上,香九就沒歇過氣,把“男寵”二子嚎了一遍又一遍。
傳遍了慎刑司的每個角落,階下囚們全都扒在牢門上看熱鬧。
直到抵達刑牢,她才發現等候她的不光有慎刑司的首領太監,還有滿目森冷的……剛剛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傅哀愁。
完了完了,徹底沒活路了。
脫險
按理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喂她一瓶鶴頂紅也就完事了。
但傅哀愁顯然不這麽想,且看樣子和旁邊的首領太監挺有交情,估計想要借此機會整治她。
香九被太監們摁在地上,忽然冷笑一聲:“傅管事,您可想清楚喽,要讓皇主子知道您對我動用私刑,可就得不償失了。”
反正辛者庫人都傳她和皇主子有一腿,幹脆将計就計,吓吓傅哀愁也好。
不出所料,傅哀愁果然露了怯。
首領太監看稀奇似的看了看香九,煞有其事地問:“怎麽老傅,這小太監真是皇主子的……”
他轉開話鋒:“你別說,确實比後宮的小主們長得還漂亮。”
傅哀愁聽得窩火,啐道:“呸,皇主子何其尊貴,瞧得上辛者庫的下賤奴才?老子今天非要為我幹兒子出口惡氣!”
說着,從火盆中拔出燒得通紅的火鉗對準香九的俏臉。
首領太監大喝一聲,顧不上許多,狠狠推開傅哀愁,踢開落下地的火鉗:“這小太監我見過,上回她沖撞了皇主子的銮駕來過慎刑司……皇主子将她毫發無傷的給放回去了。”
慎刑司是什麽地方,鬼門關啊。
能夠平平安安的脫身,說不定真是皇主子對她有那種心思呢。
傅哀愁罵道:“這狗崽子伶牙俐齒,最會騙人。”
他怒火熊熊,撿回火鉗,重新往香九的方向招呼。
首領太監當機立斷,踹了他一個狗吃屎,傅哀愁老當益壯,逮住空擋反撲,和他打得難受難分。
也不知怎的,那火鉗冷不丁的烙上了首領太監的大腿,疼得他直抽抽,他抱着腿,淚眼汪汪的左右打滾。
香九巴不得事情鬧大,提醒身後的三名小太監:“都別愣着啊,幫忙去啊。”
小太監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沖上去,加入了這場混戰——毆打傅哀愁。
南葉是帶了木蘇嬈的口谕來的,剛進監牢,一團嗚哇亂嚎直鑽進他耳朵,要多聒噪有多聒噪。
試問,作為一名盡職盡責的太監總管如何能忍。
當即拂塵一甩,循着吵鬧來到了刑牢,但見一群人正面目猙獰、張牙舞爪的幹架。
邊上還有一作壁上觀的小太監。
定睛細瞧,喲,不正是王的“男”人——香九嗎。
“都住手!都給我住手。”南葉吼道。
滾做一團的幾人一看是他,忙不疊收起揮舞的爪牙,屁颠颠地并排站好,向他請安。
南葉咬緊牙花子,憋出一句:“安個屁。”
香九見他也跟老鼠見了貓一般,再無法好整以暇的觀戰。
但是心中竊喜,掂量着請南葉救命,哭訴這首領太監和傅哀愁草菅人命的惡行。
因而醞釀起期艾的情緒,正待情緒爆發時,南葉突然打了個岔——滿臉堆笑的對她表示親切慰問。
“你沒事吧?”
香九:“?”
“在這住的還習慣吧。”
香九:“??”
南葉找了把長凳搬過來,學着那店小二,用拂塵甩幹淨上頭的灰塵:“您将就着坐坐。”
臨了又補了句:“您受委屈了。”
香九:“???”
沒頭沒腦的來這麽一出,旁邊那幾人驚訝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傅哀愁,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首領太監則慶幸自己及時懸崖勒馬。
拾掇好了香九,自然該拾掇其他人了。
南葉轉身之際,換了副惡毒嘴臉,眼神銳利如刀子,恨不得一刀戳死一個。
首領太監先發制人,搬出一條腿,指着上頭血淋淋焦糊糊的傷口:“南總管,傅哀愁要對香小主動私刑,奴才不允,他就用火鉗烙奴才。”
說到中途,給小太監們遞去個眼色。小太監們全都心領神會,給他幫腔,一口咬定傅哀愁喪盡天良。
傅哀愁氣得眼斜鼻歪,可姜還是老的辣,他端正表情,張口喊冤枉。
香九生怕他翻案,指指幾名小太監,又指指首領太監的傷口:“人證物證俱在,休要狡辯。”
“您別生氣,”南葉穩住她的怒火,“我幫您讨公道。”
香九癟下氣鼓鼓的臉,忽然感覺不對頭。
到底是哪裏不對頭呢?
她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對着首領太監怼道:“你說誰是‘香小主’呢!”
首領太監:不是你說自己是皇主子的男寵嘛。
南葉事業有成的秘訣就是主子說一他不說二,是以幫着香九敲了首領太監幾記腦門,悄悄叮囑他道:“切莫聲張。”
原來真是男寵。首領太監心想。
南葉又道:“皇主子有口谕給你。”
首領太監有些詫異,不顧腿上的傷,作勢要跪,南葉忙撈住他,把他帶到角落,這才悄聲說:“皇主子的意思是,刀豆畢竟是孟太妃的男寵,慎刑司切勿把事情鬧大,不然,壽康宮的面上不好看。”
南葉的眼珠閃爍起賊亮賊亮的光:“殺人一說更是太過頭了,早早結案,免得滿城風雨。你可……明白皇主子的意思?”
“……明白明白。”首領太監道。皇主子是想讓他借這番理由,尋個由頭放了香九。
真是妙計啊,既保全了香九的性命,又沒暴露皇主子養太監當男寵的醜事。
啧啧啧,哪裏是顧忌壽康宮的顏面,分明是顧忌養心殿的顏面吶。
高,實在是高。
因為後臺強硬的緣故,三日後,香九被無罪釋放,屆時,滿宮奴才一片嘩然,無不把香九當成偶像仰望。
各宮更是争相八卦,把香九吹噓的神乎其神,說她兩進慎刑司,僅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就脫了罪。
亦有人說她是太監總管南葉的幹兒子,南葉向皇主子求情,這才兩次獲得赦免。
如此一來,冷清的辛者庫門庭若市,認識的,不認識,都來和香九稱兄道弟。
就連各位皇珺侍選都派了貼身大宮女來示好,金銀珠寶,不要錢似的往香九懷裏塞。
日複一日,香九不是財迷也被禍禍成了財迷,找了口小箱子,把好東西全鎖在裏頭。
“把它們給藏好,你以後出宮,就有嫁妝了。”香九将小箱子推給福茉兒。
福茉兒受寵若驚:“不成,都給我了你咋辦。”
香九道:“哥哥有錢。”我阿姐富甲一方,她的就是我的。
福茉兒琢磨這話不假,攀上皇主子這根高枝,還瞅沒有富貴前程麽。
她環顧了一圈倉庫,扒下角落那幾塊松泛的石磚,将箱子塞進去,再原樣封好。
香九不放心,推來一摞半人高的大竹簍把那處擋住,方才安心道:“走,哥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養、心、殿。”
作者有話要說: 來,大家猜一下誰攻誰受
謝恩
“去養心殿?”福茉兒小跑着跟上香九,出了辛者庫,踏上甬道。
眼下日頭燒得很旺,刺得她們背心燙呼呼的,唯有挪到牆根下頭的陰影處才敢繼續往前。
香九眉眼彎彎,解釋說:“去和皇主子謝恩呗。”
她心若明鏡,清楚南葉堂堂四品總管,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為人出頭的,除非……皇主子有意幫扶她。
可是……圖什麽呢?
她一個假太監,除了美貌一無所有。
難不成真的看上她了?
香九不禁有點擔心,又覺得皇主子不是這樣的人,她雖然入宮時日短,但時常聽說皇主子潔身自好的美名。
但,萬一呢,萬一偏偏為她情窦初開、一見鐘情呢?
愛情這玩意兒,誰說得準。
福茉兒看她一會兒愁眉不展,一會兒豁然開朗,嚴重懷疑她撞邪了。
試探地喊她:“哥,你咋啦……”
香九猛然回神:“無礙。”遭遇愛情的煩惱罷了。
福茉兒見她無心與自己多說,便沒追問,擡擡下巴,示意她看前頭:“咱們到了。辛者庫太監能求見皇主子嗎?”
“當然不能。”
福茉兒:“……”
養心殿門前立有兩尊青面獠牙的石獅子,其旁邊還有帶刀侍衛把守。
香九很有自知之明,沒勞煩他們通傳,拉着福茉兒,在石獅子後頭,挑了塊陰涼地,跪了下去。
她打聽過了,皇主子每日批奏折批累了,都會去禦花園走一走瞧一瞧。所以,必會路經此地。屆時看到她跪守在殿門前,定會覺得她誠意十足。
她現在雖然是宮內半個紅人,但得到的奉承和讨好,全因皇主子,所以得把人家哄高興喽。
以便繼續狐假虎威。
木蘇嬈正在為國事操心,她收到一封密折,上頭闡明北原雎鸠城為隆親王所用,竟然惡向膽邊生,派遣細作潛入了皇宮大內。
至于目的……尚且不詳。
木蘇嬈簡直怒火中燒,牙幫子咬得嘎吱嘎吱響。南葉見狀,扇扇剛沏好的碧螺春,捧上前去,讓她呷一口去去火。
木蘇嬈氣呼呼的将其一把抓過,手心立馬吃燙,下意識的往回縮,茶盞哐當一聲,摔成八瓣。
“混賬!”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南葉哆哆嗦嗦的匍匐下身子。
木蘇嬈操起密折,作勢要往他肉臉上招呼。
南葉縮起脖子,退開一寸。
“不許躲!”
南葉認命的挪回來,複又把臉往前湊了兩分,大有“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覺悟。
“奴才挨打是小,皇主子保重龍體才是大呀。”
“手都燙出褶了,如何保重!”木蘇嬈怒其不争道。
南葉見她開起玩笑,估計火氣洩了點,問說要不要宣太醫。
木蘇嬈斜睨他:“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伺候朕出了差池?”傳進皇貴太妃的耳朵裏,那可不得了。
南葉半是懊悔半是無畏道:“奴才為此受皇貴太妃責罰是應該的。”
“罷了吧,又不是什麽要命的事。”木蘇嬈籲出一口悶氣,出了勤政親賢殿,“陪朕去逛逛吧。”
“那是去禦花園逛,還是去辛者庫……喲,疼疼疼——”
木蘇嬈提住他耳朵:“你個老不正經。”
南葉:我這是為您脫單而奮鬥啊。
然後一個晃眼,發現石獅子後頭跪着兩個人。
南葉忸怩道:“皇主子,您要……珍惜眼前人吶。”香九多好呀。
木蘇嬈想拔劍淩遲他,滿腔郁悶化為一聲:“滾。”
南·出氣筒·葉,委屈巴巴地蹲了下去,很是費勁的滾了一圈半……
“回來。”木蘇嬈道。
于是南葉滾回來了。
“皇主子還有別的吩咐?”
木蘇嬈沉默半晌:“幫朕查查香九的腰上可有傷痕。”
南葉納悶,可沒多嘴,問:“什麽樣的傷痕?”
有了南葉和木蘇嬈撐腰,香九的小日子甭提多滋潤。糞車不需要她推了,恭桶不需要她刷了。懶覺任她睡,飯菜任她吃。
最最開心的,是傅哀愁這老東西被南葉摘了七品管事的帽子,降為下.賤的辛者庫人。
平日裏受他欺辱的奴才,變着法的整治他。
香九看在眼裏,舒服在心裏。
清晨,溫順的風吹過一座又一座宮殿,也吹散了綿白的雲團,露出碧藍碧藍的天幕。
香九和福茉兒坐在老槐樹下乘涼。
她鄭重其事道:“哥決定帶你離開辛者庫。”
福茉兒微微詫異,側臉看向她:“可以嗎?”
“現在後宮都來巴結你哥我,離開這,不是難事。”
“……也對,畢竟人往高出走,可是哥,”福茉兒抓住香九的手,“辛者庫外頭,全是麻煩和是非,你……想好了?”
“小丫頭還挺老成。”香九點點她鼻尖,忍俊不禁道。
“我就是覺得吧,這地方雖然破舊,但沒有煩惱,我在後宮伺候三年,就看明白了一個道理——身不由己。”
“什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