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磕在池沿上,另一手則抓了只葫蘆瓢,看樣子,是要故技重施。
刀豆往後趔了趔:“沒完了是吧,老子沒找你麻煩,你也別自讨沒趣。”
香九無心搭理他,對福壽繼續未說完的話:“新來的,我手受傷了,陪我一起去打掃處送掃帚吧。”
從打掃處回來的路上,福壽和福茉兒一直纏着香九,問了良晌才問出她的名字叫香九。
“香哥兒,謝謝你救我。”福壽揉揉還在發疼的胸口。
香九沒甚表情:“那日在鹹福宮,你幫了我一把,當我還你人情。”
福壽如夢出醒,這才認出她來,喜不自勝道:“原來是你!我叫福壽,這是我妹妹福……”
香九不耐的加快腳程,她救人是于心不忍,但不代表她要交朋友。紫禁城危機四伏,朋友都是拿來出賣的,伶仃一人最保險。
福茉兒追上她,咧出雪白的小虎牙:“我叫福茉兒,你叫我茉兒就好了。”
香九轉身,落日的餘晖罩了她一身,紅牆隔出的甬道裏,是他們仨長長的影子:“剛才救下你,人情我便還完了,若有下次,絕不幫你。”
福壽愣愣的,嘴唇翕動幾許,想要喊住她。
她則先一步返回來,漫不經心地說:“打你那人叫刀豆,傳聞他除了是傅哀愁的幹兒子外,還是壽康宮孟太妃養得男寵,你們看見他,躲遠些。”
本就擁擠的大通鋪,因為福壽的到來,愈發擁擠。滿屋的潮氣和汗臭熏得他皺鼻子。
好在他睡香九旁邊,心情賊好。
且香九睡在最裏頭靠窗的位置,窗棂支棱開,能灌進新鮮的清風。
“天熱,香哥兒,你脫衣服睡吧。”福壽環視一圈,發覺衆人都脫得光溜i溜的,也照着做。
以前伺候主子,坐卧都有規矩,絕不可随性子脫衣裳。
香九緊緊閉着被辣到眼睛,心疼身為女孩的自己,從牙縫擠出兩個字:“不用。”
福壽受挫,癟癟嘴,縮進大通鋪睡了,半夢半醒間,嘟囔句:“……不知茉兒習不習慣。”
香九聽聞,四肢百骸都一軟,躺平身子,仰望被老鼠啃得不像樣的房梁,幽幽嘆息道:“我……也想我阿姐。”
這個該死的把我送進宮當太監的混蛋。
越想越氣,便覺得這夏夜的蟬鳴讓人鬧心,但比這更鬧心的……是福壽的呼嚕,簡直震天又撼地,震得香九的腦仁嗡嗡疼。
作孽啊。
反正睡不着,香九決定趁着夜深人靜,溜出去泡個澡。
天氣太熱,木蘇嬈晚膳時太貪杯,多飲了兩盅杏花村酒。
酒水多飲,便于入眠,可也易醒。
她暈暈乎乎的下了龍榻,找來南葉逗悶子,喝下醒酒茶後,南葉勸道:“皇主子,安置吧。”
肚子脹鼓鼓的,如何安置?
木蘇嬈讓瓊玉嬷嬷伺候她穿衣,散步去禦花園逛逛。
最近的路線是出遵義門上甬道,直直往北。因為怕鬧出太大的動靜,吵到西六宮的衆人,所以只帶了幾名親近的人随行。
琉璃燈也僅燃了一盞,照亮前頭一小塊地方。
南葉愛操老媽子心,隔小半柱香的工夫,就央求木蘇嬈回養心殿。
到後頭木蘇嬈實在被吵得煩心,便威脅說要摘了他腦袋。
南葉瞬時不言語了。
一行人閑庭信步,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千秋亭。這裏路徑寬闊,再蔥郁的枝葉都遮不住清透的明月。
原來走了這麽久了。木蘇嬈心想。
一股心曠神怡之感襲上她心頭,心血來潮的要賞月,吩咐南葉到禦膳房傳茶點。
南葉苦着臉說:“皇主子,很晚了,咱們回……”
“摘、腦、袋……”
南葉風一般的沒影兒了。
木蘇嬈瞧他滑稽,低低發笑,不經意中,聽見遠處有嘩嘩啦啦的水聲。
瓊玉嬷嬷率先道:“好像是從澄瑞亭那傳來的。”
澄瑞亭下有一方方正正的水池,不大亦不小,是附近唯一見水的地界,水聲只有從那來。
“去看看。”木蘇嬈裙衫一閃。
池中果然有一人,長發海藻般散在肩後,肌膚茭白得恍若透明,柔和的月色白蒙蒙的籠着她。
真美。
夜色朦胧,木蘇嬈看不清那人的臉,可依然覺得她美。
尾随而來的瓊玉嬷嬷,暗自打量木蘇嬈一番,呀,皇主子八成是看上水中的女子了。
甚好甚好,古今多少人,都曾迷失在這等浪漫邂逅中,何況帝王也有七情六欲。
她攔住另幾名宮女,把她們拽到一處屋檐下,命她們同自己一起背過身去。皇主子的人豈是咱們能偷看的!
木蘇嬈歪着頭,踩着漢白玉石階一步步往下,最後頓在池邊。池水一漾一漾的,宛若她随風輕蕩的裙角。
她愠怒道:“何人在此!”竟敢擅闖皇家禦園。
背對她的香九身軀一震,媽呀,好像有人在說話,是人還是鬼。
管他的,先躲起來再說。
香九深吸一口氣,躲入水底。
朕怕是遇到個傻子吧。木蘇嬈額角突突地跳。雙臂環胸,一副“看你能憋多久”的表情。
香九在水底看着她扭曲的身形,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何身份,只嘆遇到了硬茬。
在水下翻了個身,拼命向另一邊游去。
這池子再大也就那麽回事,香九往前游,木蘇嬈便在岸邊跟着走。篤定其逃出她的五指山。
香九冒出腦袋換氣,佯裝惱怒:“你這人太無賴了,沒皮沒臉,偷看人洗澡還理直氣壯的!”
木蘇嬈挑挑眉,濃黑的眼珠子似笑非笑:“你是哪個宮的?”
“東西六宮。”香九随口胡謅,重新紮進水中,良久良久,都不再冒頭。
不見了?木蘇嬈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皺起眉頭,仔細盯着漸趨平靜的水面。
腳腕陡然一緊。
她垂眸,發現一只水靈靈的手将她猛地一拉。
噗通。
池面濺出巨大的水花,飛揚的水珠高高四散,與之相随的是木蘇嬈的驚呼。
“放……手……”木蘇嬈奮力撲騰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後被無情地……摁進水裏。
“唔……咕嚕咕嚕……”
背着身的宮女們警覺地回頭,目光全被瓊玉嬷嬷截斷。
“嬷嬷,好像出事了……皇主子在叫……”
瓊玉嬷嬷腦筋有如碗口那般粗:“皇主子哪會如此失态。”分明是那女子的喊叫。
“統統轉回去,有什麽好看的!皇主子寵.幸誰,那是誰的福分!”
木蘇嬈:救駕!!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木蘇嬈卒。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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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這只文,你将收獲甜甜的小姐姐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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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駕……”木蘇嬈水性差,才幾下功夫,口鼻就嗆了好幾口,差點因此享年二十三。
她萬萬沒想到,會被人擺這麽一道,氣得牙根癢癢,誓要扒了這人的皮。
“唔……”又一次被摁進了水……
“混賬……”
她在水下拼命掙紮,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香九的手臂不放,指尖幾乎嵌進那滑溜溜的皮肉裏。
香九吃疼,反扭開木蘇嬈的胳膊,迫使她放手,且還狠心的把她推遠了些,惶惶恐恐的抓起衣裳跑了。
恍然間,身旁已經沒人,木蘇嬈重重喘了幾口粗氣後,不似先前那般心慌意亂,穩住心神,用手背揩下俏麗睫毛上的水漬。
盤發早已淩亂,發髻上的朱釵正歪歪的虛挂着。
她無法預知水下還有多少危險,狼狽的游上岸,眸底滿是驚懼。
裙衫濕漉漉的黏着身子,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她沖瓊玉嬷嬷的背影龍顏震怒道:“還愣着做甚!要朕親自請你們不成!”
瓊玉嬷嬷和宮女們聽她語氣不對,顫巍巍地轉過頭,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皇主子這是寵幸了別人,還被別人給寵幸了啊!?
香九後怕極了,像只在遷徙途中走丢的幼獸,一手提帽一手提靴,光着腳丫在碎石子鋪就的路上瘋跑,腳心硌得生疼。
一彎腰,鑽進了假山。
灰白的山石蓋滿了爬山虎,葉子長得肥厚,一葉緊挨着一葉,生命力異常旺盛。
她背靠着一處坐下,抱着腳丫揉了揉,唉喲唉喲的喘勻呼吸,套上鞋襪,穿好衣裳。尋思着從哪條路線回去比較保險,而後就聽見禦花園內忽然吆喝起來。
假山外晃過數只火把,照亮一方天地。
香九學起烏龜,慢吞吞的伸出脖子偷看。
見一管事太監緊張道:“禦花園內藏了個女人,驚擾了聖駕。皇主子吩咐了,若是找不到人,咱們就提頭去見。”
“喳!”太監們舉高火把,颔首回應道。
皇主子!?
咋又是皇主子!?
等等,我摁下水的那人是……皇主子!?
香九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縮回原處乖巧式蹲好,喟嘆與皇主子那妙不可言的緣分。
她絞盡腦汁琢磨脫身之計,還沒琢磨出頭緒,一列護軍沖進了園子。他們訓練有素,各自分散開,用刀尖撥弄繁茂的草叢,一寸一寸的搜查。
完了完了,死翹翹了。
香九貓着腰,往假山裏頭摸索,希望能僥幸找出一條別的路,哪怕找到個隐蔽的藏身之所也是好的呀。
這時,身後有腳步試探着靠近她……
香九頭皮一緊,眼睛瞪得有如銅鈴。
一只寬厚的手掌冷不丁的捏住她肩膀,力道不小,硬扳過她的身子。
原來是一名護軍。香九忍下如擂鼓的心跳,盡量表現的坦蕩,細聲細語道:“奴才……把假山都找遍了,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護軍上下審視她,見她那身太監服,沒過多生疑,嗯了一聲,算作回答,松開她走了。
香九雙膝止不住的發軟,彎下腰撐着雙腿,穩住那激蕩不已的心神。
死馬當活馬醫吧,她埋頭沖出假山,混進了太監堆兒,同他們一起,有模有樣的找起人來,又是爬牆又是上樹的,要多盡心有多盡心。
估計時機差不多了,才偷走一小太監挂在腰間的牙牌。
牙牌是內務府發放的,上書寫着每個宮人姓甚名誰,何處當差。
香九拿着它,來到禦花園的瓊苑東門。如她所料,護軍封鎖了園子,準備甕中捉鼈呢……
鼈?
呸,我才不是王八呢!
她理直氣壯的把腰牌遞上去,慫道:“奴才是禦花園的灑掃太監。”
兩名護軍看都懶得看她,遞回牙牌,推開門放她離開了。
香九:我真是個機智的豬豬女孩。
回到辛者庫,已經是夤夜,屆時月亮将将移過夜空正中,光暈冰冷明亮。
而辛者庫人都窸窸窣窣的起了床,準備上差了。
福壽整理好被子,對剛進屋的香九問:“你去哪了?”
香九扯扯嘴角:“鬧肚子,去淨房了。”
“咱們屋不就有恭桶嗎,何必跑那麽老遠……”辛者庫人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多睡一刻是一刻呀。
“無妨。”床頭有一方屜櫃,第三格裏放着香九的東西,她用鑰匙擰開小鎖,拿出一瓶金創藥,塗抹手腕的傷口。
像是想到什麽,側了側身,擋住福壽的視線,再把袖口挽高了些。
果然,四條紅慘慘的抓痕,正明目張膽的躺在手臂內側。
女皇陛下屬雞的吧!
香九腹诽着,用指腹剜了點藥膏,胡亂的抹了一通。
“你咋會有禦藥房的藥?”福壽是見過好東西的人,這藥瓶裹了釉,剔透又玲珑。此等好物,只有主子們才配用。
香九放好藥瓶,和他去到院子,熟練地刷起恭桶,把偶遇孟青黛的事講給他聽,當然,省掉了她在此之前偷藥那事兒。
之後,再不搭理他。
福壽臉皮厚實,非要挨着她坐,有樣學樣幫她幹活,小聲道:“孟小主是宮內唯一一位可以和阮如歌一較高下的侍選。”
“她的父親孟奇道是三品按察使,”福壽再次壓低嗓音,“壽康宮養刀豆當男寵的孟太妃,是她的姑母。”
香九怔然,意外孟青黛還挺有母系勢力。但也談不上和阮如歌一較高下吧,人家背後可是皇貴太妃和太後。
福壽瞧出她的疑惑,揚起大大的笑容:“這你就不知了,孟小主年幼時,在南書房當過皇主子的伴讀,這情誼,哪是阮如歌能比的……”
“說啥呢!”福茉兒從後跳出來,吓了他們一跳。
福壽驚魂甫定,揪了她兩下胳膊,拉她坐好,磕磕絆絆道:“別拿這種事鬧,奴才私下議論主子要受罰的,哥哥魂都被你吓沒了。”
福茉兒吐吐舌頭,送他個鬼臉。
木蘇嬈最近很暴躁,不,是相當暴躁。害得養心殿上下都齊刷刷的嚴陣以待,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前朝亦是起了波動,老臣們平日裏憂國憂民就罷了,當下還有憂皇帝。堪稱“上下五千年最辛酸朝臣”。
“幾日了?幾日了?”木·本就脾氣差·蘇嬈質問道。
禦花園管事和護軍領班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上上下下幾十號人,一個女人都找不到,朕養你們何用!”木蘇嬈打了個噴嚏,用絲帕擋住紅彤彤的鼻尖兒。
南葉擔心道:“皇主子切莫急壞了身子。”
受委屈的又不是你,你當然不急。木蘇嬈狠狠殺他一記眼刀。
再說了,一起受委屈的還有她帝王的顏面和尊嚴。
“皇主子,”護軍領班抱着拳,“宮城偌大,極易藏人,不知您可還記得那人的長相,是否能命如意館的畫畫人,畫出肖像……”
“當然不記得!”木蘇嬈果斷道。
那人自始至終背對着她,壓根兒沒看見臉。
護軍領班:“……”
“朕再給你們三日,三日之內,哪怕把紫禁城掘地三尺,都要把她找出來!”
“是!!”管事和領班以頭搶地,抖若篩糠的滾出了西暖閣,那身姿,滾出了一種馬不停蹄之感。
“皇主子,”南葉引着瓊玉嬷嬷上前,伺候木蘇嬈喝藥,“杜太醫說了,您落水受了寒,也受了驚吓,萬萬不能大意,需好生将養……”
木蘇嬈郁氣難解,因動怒的緣故,心口有些發疼,執過藥碗,屏住氣息抿了一口。
呀,好苦。
她是因為誰,平白無故吃這苦的!
如此一想,越發的郁氣難解了,又一看這盛藥的棗紅釉五彩開光瓷碗,竟然繪的是“鴛鴦戲水”。
鴛鴦……
戲水……
這是故意往她心窩紮刀子呢。
她欣白的脖頸浮出異常的紅,如藤蔓般蔓延至耳根。胸脯亦開始輕顫,一抽一抽的。
一下摔了藥碗。
黑乎乎的藥汁盡數潑在栽絨花毯上,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浸潤到了裏頭。
南葉和瓊玉嬷嬷趕緊彎下膝蓋,求她息怒。
木蘇嬈怒急反笑:“擺架。”
“诶,”南葉倉皇地問,“皇主子,您要去哪?”
木蘇嬈字字铿锵:“東西六宮!”
那人既說自己在東西六宮,朕就一宮一宮的親自找……
作者有話要說: 木蘇嬈: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東西。
依然是求收藏的一天,略略略~
刁奴
阮如歌攪着手中的絲帕,把一雙腳跺了又跺:“姑母,您要為我做主啊。”
皇貴太妃伏案抄着《地藏菩薩本願經》,一筆一劃很是用心,半晌才問她:“做什麽主?”
後宮沒有執掌鳳印的主位,一應事務全都由她代為主持,各宮的皇珺侍選為了那點讨好,每日都來向她請安。
今兒個不知怎的,阮如歌來了就不走了。
“皇主子呗,她總不搭理我。”
“她是不搭理你嗎?她是整個後宮都不搭理。”
阮如歌:“……”
“你時常去養心殿請安,她宣你,你就進去侍茶研磨。她不宣你,你就在外頭守到太黑。”皇貴太妃放下筆,苦口婆心道,“她性子不好,千萬別惹她不痛快。學學人家孟青黛。”
說起孟青黛,阮如歌就忍不住跳腳:“她?”
一副虛僞的嘴臉,照樣不得木蘇嬈喜愛,也不知裝成白月光給誰看。
皇貴太妃看出她心中的小九九:“滿宮上下,可無人不信服她。”
“姑母,”阮如歌聽不進去勸,軟軟糯糯道,“您對皇主子有養育之恩,您幫我跟皇主子求求情吧……”
皇貴太妃搖頭嘆息,擺弄起手邊的珊瑚盆景:“本宮啊,終究不是蘇嬈的親娘……”
“皇貴太妃——”落英姑姑辦完差事回來了,掀開簾子進來,見阮如歌也在,立馬蹲了一個福。
皇貴太妃見她一臉新奇,問她可是在外頭見着什麽趣事了。
落英姑姑喜道:“皇主子進後宮啦!”
曌文女帝登基十年以來,潔身自好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尤其是在美色領域。
根據敬事房的秘密檔案顯示,她上一次進後宮還是……五年前。
原因是她放的錦鯉風筝,落進了永壽宮的後院。
從那以後,後宮的皇珺侍選們就滿心期待她再放風筝。一日複一日,一夜複一夜的盼着,結果盼來了她琵琶別抱——改踢毽子了。
你說說,這毽子哪有風筝飛得高,更別提高過紅牆,落進院子了。
真真是愁死個人。
因此,今日的後宮格外躁動,空氣中隐隐飄蕩着少女懷春的氣息。
香九一踏上這地界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根據她的工作經驗判斷,事出反常必有妖:“福壽,你對這處的路熟,你來領路,咱們抓緊時間到翊坤宮。”
翊坤宮的主位,正是孟青黛。前些夜裏的暴雨,淋壞了翊坤宮茶房的屋頂,需要添換些新的琉璃瓦。
內務府以事多為借口,推三阻四。她脾性再好,也受不了這等窩囊氣。
秋暖不忍心她受委屈,今日去領份例時,在內務府裏好一頓罵,逮誰罵誰。
內務府心知是把人惹急了,又因人手實在不夠,便去了辛者庫抽調人。
一有髒活累活,傅哀愁最先想到人一定是香九,再加上刀豆再旁邊撺掇,是以“調一送二”,把福氏兄妹也一塊打發了去。
福壽揚揚下巴,帶着香九和福茉兒拐了道彎,上了西長街:“不急,翊坤宮就在前面。”
而西長街的那頭,也閃出了一列人馬。
“快跪下!是皇主子。”福茉兒提醒道。
香九那叫一個驚恐,急忙剎下腳步,火燒屁股似的奔到牆角……面壁而跪。
福壽:“……”
福茉兒:“……”
這是見到鬼了?
“香哥兒,香哥兒,”兄妹倆人跪在一旁,悄悄喊她,“跪反了。”
背對主子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木蘇嬈的辇轎停在啓祥宮門口,下了地,并不着急進去,靜心整理着腕上的披帛,吩咐南葉将裏頭的女眷全招呼出來。
清亮的眸子朝前方虛晃了一眼,眉心登時隆起。
南葉沿着她的視線看去,就見牆根底下清一水的奴才裏,一藍幽幽的“背影”甚是顯眼,其正在身旁人的提醒下,賊兮兮的轉身。
這是哪個宮的狗奴才啊!
南葉臉色鐵青,怯生生地喚了聲皇主子。
木蘇嬈腳下生了風,三步并作兩步的往前,一步一步逼近香九。緋紅的裙擺泛起劇烈的起伏,宛若被疾風吹皺的水面。
南葉緊趕慢趕的追上去,先一步斥責香九:“放肆,居然敢——喲喲嘶,皇主子,奴才疼……”
他眼角淚光閃爍,五官抽搐成一團,想擡手捂住被揪住的耳朵……又不敢。
“看看,好好看看,”木蘇嬈指着香九,“這就是你這總管太監管教出的好奴才!”
“大前夜,有人擋了朕的銮駕。前夜,朕被人拽下澄瑞池。今日,一個太監都拿脊梁骨來埋汰朕了!”
南葉:嗚嗚嗚……哪來的這麽多刁奴啊。
木蘇嬈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高懸的大鐵錘,她說一句,大鐵錘就敲香九一記,幾錘子下來,敲得香九是頭暈目眩。
天哪,我最近對女皇幹了什麽!
木蘇嬈推開南葉的臉,丢下句“朕回養心殿後再收拾你”後,回頭進了啓祥宮。
南·委屈·葉踉跄數步,來不及站穩,“砰”地重重摔了一跤。
他倔強的擦掉眼淚,朝香九咆哮:“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奴才。”香九附和他。
“你是哪個宮的!”顯然,南葉沒有認出她。
香九松了松緊繃的心:“奴才是——”
南葉不耐煩道:“甭管你是誰!雜家饒不了你!”
福壽為人仗義,帶着妹妹幫香九求情,求南葉格外開恩。
南葉露出一絲譏諷,他伺候木蘇嬈伺候的好好的,無緣無故的挨了頓罵,開恩個屁!
把拂塵甩上臂彎,對香九道:“狗奴才,你冒犯聖上,蔑視聖聽,雜家非把你重重處置了不可。”
“來啊,”他喊來兩名高高大大的太監,“将此人罰入辛者庫!!”
香九:“……”
不能把我換到浣衣局麽。
福家兄妹亦是有些蒙圈,面面相觑片刻,等南葉走遠後,争着爬起來,去追那被兩名太監拖出老遠老遠的香九。
一路追回辛者庫。
香九又被丢在了地上,又被丢在了傅哀愁的腳邊。
而傅哀愁的臉還像上次一樣,比哀愁還哀愁。
揮舞着拳頭問她:“狗崽子,你是不是又闖禍了!!”
香九盡量保持着沉着的面容:“沒有,幫翊坤宮填補房頂,忘記帶琉璃瓦了。”
傅哀愁:你他娘的騙鬼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木蘇嬈:香香,累積四次以下犯上,可以獲得株連九族大禮包喲~~
香九:……
大難臨頭
鑒于香九近日的表現,傅哀愁認為她不适合處理辛者庫以外的苦差。
思來想去,還是刷恭桶最适合她,修補房頂什麽的,另外派人去了。
“刷不完這些恭桶,不許睡覺!”茫茫夜空下,傅哀愁這樣說。
香九一聽,高興壞了,呆在辛者庫,一定遇不上皇主子。真好。
說實在的,她都有些納悶兒是不是自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日日都能和皇主子來一遭,若不是她那身太監衣裳,她都懷疑皇主子識破她的女兒身,看上她了。
一剎那的晃神,想起被皇主子偷看洗澡的事……好像也不是偷看,人家是明目張膽的看。
香九有幾分羞,臉像熟透了的櫻桃。
渣女。她罵道。
“罵誰呢?”一聲俏皮在耳畔響起。
香九吓了個哆嗦,手裏的竹刷子掉進了水池:“福茉兒!你又捉弄人!”
福茉兒唇角揚起,露出那顆可愛的小虎牙:“我都蹲在這好久了,看你想事情想的出神,便沒打擾你。”
她擠到香九身邊,非要挨着香九坐。
香九無奈,往旁挪了挪,留出一小截矮凳。
“還沒回答我呢,剛在罵誰?”
“罵你。”
福茉兒意味深長的哼哼着,挑起好看的眉梢,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口小碗,碗裏頭盛着滿滿登登的米粥。
香九有點發怔,指腹貼上碗沿,發現米粥尚有些餘熱。
“還有這個呢。”福茉兒環視四周圍,确認沒有別人後,從懷裏掏出一用絲帕包好的窩窩頭,“天熱,都還熱乎着,你快吃。”
她話音一落,老槐樹上的蟬忽然爆發出鳴叫,此起彼伏,甚是刺耳和聒噪。
可對香九來說,這個夏夜卻無比寧靜。
“快點吧,我好不容易給你搶的晚飯。”
香九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推開恭桶,去井邊打水洗手。
兩人一起盤坐在吉祥缸的缸蓋上,喝着粥,咬着窩窩頭。
“好吃嗎?”福茉兒問出這話就後悔了,辛者庫的飯菜哪裏談得上好吃不好吃。
香九雙眼彎成半圓形的線:“好吃。”
福壽老遠就看見坐得高高的兩人,小跑過來和她們打趣,扒拉着缸沿,用力一跳……一跳……跳……
好吧,跳不上去。
他撓撓脖子,笨笨地問:“你們咋上去的。”
福茉兒嘲笑他:“哥,你真笨。”
福壽并不生氣,向自家妹妹呵呵的幹笑兩聲,把她抱下來,牽起她的手,紮進了恭桶堆。
“诶,你們做什麽?”香九訝然。
福壽挽上袖子,無所謂道:“幫你幹活啊,一面牆高的的恭桶,你一個人要刷到啥時候呀。”
香九連忙跳下吉祥缸:“不行不行,自己的活兒自己幹,太晚了,你們快回去歇着。”
“人多力量大。”福壽滿臉固執。
福茉兒幫腔道:“香哥兒,你是好人,是好人就值得幫,別不好意思嘛。”
別看福茉兒年紀小,但也伺候過兩位主子,見多了兩面三刀的笑面虎,乍一見香九這樣面冷心熱的人,分外稀奇,也分外珍惜。
“你雖不愛搭理人,但我和哥哥曉得,你是個好人。”
福壽眼珠亮亮的:“你若不嫌棄,以後咱們仨,就一起相依為命的過日子了。”
香九:“我嫌棄——”
“既然如此,我們拜天地吧,以後我就有兩個哥哥了。”
福茉兒興奮地鼓起巴掌,原地跳了幾跳。
福壽心動道:“好。”
香九:“……”
拜天地?應該叫拜把子吧。
福家兄妹沒念過書,一點不在乎拜的是啥,摁住不情不願的香九,整齊劃一的對着溶溶明月起誓。
誓言十分老套,和《三國演義》那三兄弟一樣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容洛心頭頓時五味雜陳,尤其是在看見福壽那天庭低陷的短命相後……
然而,事實證明,她才是最可能短命的那個。
這日午時,她和福家兄妹一起在他坦吃飯,和以往一樣,搶飯過程非常激烈,一筷子夾伸出去,逮誰夾誰,半截青菜葉都是稀罕玩意兒。
若能夾上一塊肉,比發橫財還開心。
福壽吃得熱火朝天,擡了只腳上凳,後來吃噎着了,拎起茶壺咕咚咕咚猛灌兩口
福茉兒拍拍他膝蓋,提醒他別喝太多,吃放要緊。
福壽含混的點點頭。
香九雖然挨着他們,卻是面朝門而坐的,放眼而去,可以看見老舊的青石地磚和低空下盤旋的烏鴉,以及……逐漸靠近的一窩太監。
為首那人有點眼熟,一身茶綠的衣袍,胸前綴有大團的蝙蝠紋補子。
想起來了,養心殿的井喜。
井喜瞧也不瞧她,一揮手:“查!”
身後的小太監便豆子似的蹦跶進來,依次抓住宮女的手腕,在她們的驚呼和掙紮中,推開她們的袖子,露出一條條光潔的手臂。
辛者庫的奴才們大惑不解,青菜葉子都不敢搶了。個個睜大雙眼,看着他們,再目送一無所獲的他們抽身離去。
福茉兒有種被太監非.禮的羞憤,摸摸方才被弄疼的腕骨,嘟囔道:“急三火四的,幹嘛呀。”
對面與他們關系不錯的管事嬷嬷語帶驚奇:“事情鬧那麽大,你們沒聽說?”
香九和福家兄妹好幾日沒出過辛者庫了,自然沒有聽到什麽奇聞異事,搖搖頭,熱切的望着這位嬷嬷。
嬷嬷神秘道:“皇主子前些夜裏在禦花園,被一女人故意推下了水。發了好大的火呢。前幾日,還親自去東西六宮找了一圈。”
香九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如今啊,四十八殿的宮女被盤查了個遍,尤其是手臂,聽說皇主子情急之下,抓傷過那人。眼下已查到七司三院了……”
完犢子啦,辛者庫不就隸屬于七司三院嗎……
福茉兒義憤填膺,像個女俠道:“這可是弑君大罪啊,哼,若将這賊人逮住,必須嚴懲。”
福壽應和她:“對,千刀萬剮、淩遲處死,再滅他九族!”
香九抱住瑟瑟發抖的自己。
“香哥兒,你咋啦?抖得這般厲害?”福茉兒用手肘碰碰她。
“我……冷……”
福茉兒:“……”
大夏天的,明明熱成狗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節快樂呀,小可愛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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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
他們熱,養心殿的木蘇嬈比他們還熱,一桶一桶冰塊擡進勤政親賢殿,一丁點兒作用都沒起。
杜太醫來請平安脈的時候說,皇主子是心火太旺。
木蘇嬈便用“要你說”的眼神瞪他。一擺手,打發他出去了。
南葉追出來,請他想想辦法。
杜太醫說:“皇主子像之前那般摔點瓶子罵點人,多少能洩點火……可現在……”
哎,他撚着胡須嘆氣。到底是君王,喜怒哀樂全藏在心底,導致郁氣難纾,只怕心火會越積越多,恐傷龍體啊。
“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背好藥箱,跨出門檻。
南葉好似被這話點醒,腦中閃過一記白光。
跑到木蘇嬈的書案前:“皇主子,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不要講了。”
南葉:“……”
他讪讪的笑着,捧了盞茶給木蘇嬈。茶香芳醇濃烈,是雲南新上供的金瓜貢茶,最得木蘇嬈的青睐。
木蘇橋翹着尾指,用繪有青山遠黛的茶蓋,優雅的浮開浮茶。
南葉見她心情好上少許,再次開口道:“皇主子,奴才有個大膽的想法。”
“咱們找了許久,一點頭緒都沒有……上回您說沒瞧見那賊人的正臉……或許,她根本不是宮女,而是個太監呢。”
木蘇嬈眉眼一怔。
對啊,太監打小就去了命根兒,身形會比平常男子更瘦弱,她誤把太監當女人也是有可能的,
再回憶回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