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唐溯把房間留給了劉霏和劉思,自個兒拉着章岱喊醒了店小二多要了一間房,就在原來房間的隔壁。
章岱心裏有千千萬萬的疑問想要問唐溯,奈何不敢開口,只得自個兒胡思亂想,唐溯把染了血的墨藍衣衫一丢,幹脆利落的翻身占據了房間裏唯一一張床,章岱認命的把唐溯的衣服收拾好,照樣打了個地鋪一頭栽了進去,抱着一肚子疑慮睡得個昏天黑地。
次日清晨,章岱還在睡夢中就被唐溯毫不留情的一腳踹醒,迷迷糊糊的爬了起來吃了些早飯,劉霏和劉思已經起來了,唐溯結了房錢,和兩姐妹一前一後離開了客棧,唐溯怕兩個姐姐累着,便是租用了一個馬車讓她們坐了上去,自個兒揚鞭當了車夫,章岱規規矩矩的和唐溯一道坐在馬車外,看着唐溯駕着馬車慢悠悠的離開了寞城,一路上速度不算快,晌午的時候歇了歇腳,晃晃悠悠的直到下午才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唐溯和幾個村民溝通了一下,花了些銀錢買下了一間普通的茅草屋,幾個村民多收了唐溯不少銀錢,便是幫着唐溯打掃了一下院落,還送了些吃食過來。
唐溯送走村民後又拉着章岱仔仔細細的打掃了房子,劉霏和劉思本想一起幫忙,奈何唐溯态度強硬讓她倆好好休息。
時近黃昏,唐溯才丢了掃帚,吩咐章岱替他照顧好兩位姐姐,自己駕着馬車出去了,一是為了歸還馬車,二是想給自己兩位姐姐置辦些衣物什麽的,那混賬山賊給的衣服,他才不想讓姐姐多穿。
章岱渾身僵硬的坐在屋子裏和兩個姑娘面面相觑,尴尬得要命,尤其是看見劉思更是恨不得縮到地縫裏去。
“兩,兩位姑娘要喝茶嗎?”章岱結結巴巴道。
“不必了,謝謝你。”劉思感激的笑了笑,看見自己姐姐想起來連忙跑過去扶着。
章岱覺得自己本就貧乏的話語現在更加匮乏了,絞盡腦汁想要說些什麽,看着兩姐妹聊得開心恨不得把自己變成空氣,不知道過了多久,章岱看見外面的天空突然靈光一現,一拍腦袋道:“我,我去給兩位姑娘做飯!姑娘應該餓了!”
劉思還沒來得及說話,章岱就頭也不回的紮進外面的小廚房,柴火都是現成的,有個村民直接送了唐溯一團發好的面團,章岱思考了一下,跑出去提了一桶井水,洗幹淨了鍋,升起了爐火,開始燒水,一邊揉着面團打算做個面條,一邊胡思亂想,一會兒想着何家到底是什麽家底,一會兒想着唐溯和兩位姑娘的關系,一會兒又想着劉思對着他笑那一笑真的挺好看的……
章岱揉好了面團,翻出了碗洗了洗打算做湯底,外面卻是傳來了一聲痛呼,緊接着是劉思帶着哭腔的叫喊聲。
章岱心頭一緊,丢下面團忙不疊的跑了出去,直奔前屋,踏入前屋的一瞬間,章岱只覺得腦子一嗡。
劉思悲痛欲絕的抱着劉霏的身子,兇神惡煞的何老二拿着一把大刀,刀刃上滴滴答答的掉着血,劉霏的脖子被砍斷了,整個人倒在血泊裏,眼睛已經失去了光彩,劉思拼了命的想要按住姐姐的傷口,卻阻止不了血液的流逝。
劉霏已經死了,何老二舉刀揮向劉思。
章岱當機立斷甩出三枚柳葉镖,打開了何老二的刀,緊接着章岱抽出匕首,一個閃身牢牢的把劉思護在身後,章岱不敢再用暗器,室內空間太過狹小,很容易造成誤傷,先護住劉思才是最要緊的。
Advertisement
唐溯斜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一只手提着一串藥包,裏面都是上好的補藥,一只手拿着一個做工精美的檀木盒子,裏面裝的都是漂亮的金銀首飾。
不知道這種花樣的首飾姐姐會不會喜歡呢?
唐溯思索着,又想着要盡快給劉霏熬藥,于是加快了步伐,間歇用着輕功,很快就看見了那間小院子的門,滿心歡喜的跑進了前屋,笑道:“姐姐!我回……”
唐溯的聲音戛然而止。
“少門主……”章岱肩頭被何老二砍了一刀,正淙淙的往外流着鮮血,劉思被他好好的護在身後。
劉霏倒在血泊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門口,朱唇微啓,像是在呼喚着什麽。
唐溯手裏的藥包和檀木盒子掉落在地,盒子裏貴重的金銀首飾撒了一地,滾上了塵土。
“姐姐……?”
唐溯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噩夢。
我,我只是出去了一下……
怎麽會這樣?
何老二一轉頭,看見門口多了個神情呆滞的少年郎,想也不想,手中大刀立刻揮出破空之聲,直擊唐溯天靈蓋。
“溯兒!”劉思急得眼睛都要紅了,她剛剛才看着姐姐慘死在自己面前,不想再失去這個弟弟了!
唐溯像是踩着冰面一樣滑開,躲開了那一刀,何老二微微一怔,沒料到一個少年郎能躲開,這一晃神就要了他的命,唐溯身形騰空而起,旋身淩空一腳踹在何老二心口,十成十的力道,何老二心口當即不正常的坍陷進去一塊兒,隐隐滲出鮮血,整個身子都飛了出去,狠狠地撞翻了桌子,跌落在地。
章岱疼得眼前有些發晃,只看見唐溯化作一道虛影,出現在何老二面前,又是一腳把他往牆上踢去,随後一把短刀貫穿了何老二肩膀,将他釘在了牆上。
“你殺了我姐姐?”唐溯眼神渙散道。
何老二被打的氣血翻湧,兩眼發黑,啐了一口血沫惡狠狠道:“這兩個臭□□害得我大哥慘死!我要她們償命!”
唐溯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是我疏忽了。”
然後,唐溯伸手掐住了何老二的喉嚨,捏碎了他的喉骨。
殺了何老二,唐溯才恍恍惚惚的恢複了些理智,跌跌撞撞的跑到劉思面前:“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劉思低聲道。
唐溯檢查過劉思,确認沒有受傷後松了口氣。
“少門主……屬下……辦事不力!”章岱恨恨道,恨自己為何沒有提前發覺何老二闖了進來,恨自己武學不精險些護不了劉思平安。
“不怪你。”唐溯低聲道,“怪我疏忽了。”
唐溯丢給章岱一瓶藥,讓他處理好傷口,然後站起身來,慢慢的解開了發帶,潑墨長發披了滿肩,唐溯把發帶小心的交給劉思,如同平日裏那樣有些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道:“姐姐幫我保管一下好不好?”
“好……”劉思愣愣的看着劉霏的屍身,神情恍惚的接過發帶收好。
唐溯歪頭道:“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回來,姐姐放心,不會有事了。”
語畢,唐溯便轉身離開了院落,章岱傷口需盡快處理,劉思丢了魂一樣把章岱扶到床上,幫着人勉強“處理好傷口,唐溯給的藥效果很好,很快就把傷口的血止住了。
章岱痛得腦仁直抽,一時間沒精力想其他的事情,專心讓自己對抗這疼痛,劉思則是出去打了盆水,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姐姐眼睛合上,把她面容上沾着的血細細的擦幹淨了,又往姐姐脖子上纏了一匝布條,讓姐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化屍水……我這裏有,把何老二處理了。”章岱斷斷續續道,劉思依言拿了化屍水,往那何老二身上倒了下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何老二便化作一地的血水。
章岱閉上眼睛,失血讓他有些疲憊,劉思一板一眼的處理好房間,坐在床邊發呆。
章岱靠着床欄閉目養神,一不小心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驚醒的時候劉思依舊在發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唐溯卻還是不見蹤影。
天已經黑了,章岱看向天空,恰巧一道閃電劃破了夜空,層層疊疊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随着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而下。
“少門主到底去哪兒了……”章岱喃喃着,傷口已經不那麽痛了,這才讓他有空想想其他的事情。
劉思回過神來,擔憂的看着窗外:“這麽大的雨,溯兒到底去哪兒了?”
章岱慢慢的回想起唐溯剛剛說的話,反複咀嚼着,一個想法驀然劃過他的腦海,章岱驚出了一身冷汗,當機立斷下了床踉踉跄跄的往外面跑。
“欸,你做什麽?”劉思急忙攔下章岱,“你的傷口……”
章岱心急火燎的,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抓住劉思的手急道:“快!快回寞城!”
“到底怎麽了?”劉思看着章岱這幅火燒眉毛的樣子,擔憂道。
“我知道少門主去哪兒了……”章岱喃喃自語,“他,他回寞城找那何家人了啊!”
“溯兒……回寞城……?!”劉思好像意識到什麽,錯愕的看着章岱。
章岱顫聲道:“他要回寞城……殺了何家所有的人啊!”
劉思急急忙忙從房裏尋了一把灰撲撲的油紙傘和一件破舊的蓑衣,和章岱一道沖進了雨裏。
雨越下越大,路上沒有半個人影,山路經過雨水的沖刷變成了一地稀泥,咕嘟咕嘟像是沸水一樣冒着泥漿泡,一腳踩進去能吃了人半條腿,讓人舉步維艱,章岱一咬牙讓劉思打着傘披上蓑衣,趴在自己背上,看了一眼肩頭的傷口碎碎念着讓身子争點氣,随後背着劉思運起輕功,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寞城。
章岱整顆心都快沉進了冰窟,他出任務前得到了何家不少消息,這夥人收了不少貧苦人家的孩子做家仆,待遇是一等一的好,出手闊綽,吟詩作對混飯吃的門客也是不少,加上本家的人,林林總總至少有上百人!
劉思更是心急如焚,她的确與何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但她并不想讓唐溯因為她們背上如此沉重的殺孽!
寞城的街道也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冰冷的雨不斷的打在章岱的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章岱不得不眯起眼睛勉強辨別方向,耳畔除了嘩啦啦的雨聲什麽都聽不到,有幾次連劉思說話的聲音都被蓋了過去。
章岱一心想着快點再快點,連肩頭的傷口已經微微裂開了都渾然不覺,直到看見了何家的大門,章岱這才松了口氣,輕輕的把劉思放在地上,兩人一道走向了大門。
劉思在看見何家的時候身子就有些僵硬,強壓着心中無法磨滅的恐懼跟着章岱,章岱看見劉思止不住的發抖,低聲道:“劉姑娘,你閉着眼睛好了,我拉着你走。”
劉思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章岱伸手拉着劉思到了大門口,章岱試着推門,門卻推不開,只得在自己懷裏掏了掏,找到了沒有打濕的火折子擦燃了,借着火光,一低頭就看見了門上牢牢的插着唐門機關鎖。
章岱心裏一咯噔,立刻蹲下來解開了機關鎖,一手舉着火折子,一手拉着劉思,心裏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千叮咛萬囑咐劉思千萬不要睜開眼睛,然後,章岱輕輕的踢了一下大門。
大門慢慢的打開,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響,一股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味鋪面而來,黑漆漆的大門像是地獄的入口。
章岱舉着火折子的手有些發抖,握緊了劉思的手,提醒她前面有門檻,小心翼翼的踏了進去。
火折子火光微弱,章岱看不清楚裏面的情況,下意識眯起眼睛,随後一道雪白的閃電撕裂了雲層,照亮了院落。
章岱只覺得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髒近乎停跳。
青石板鋪成的路上蔓延着一條條血紅的溪流,殷紅的血與雨水混為一體,彙入了排水的溝壑裏,形成了一道綿延不絕的血河,一個侍女被削了半個脖子,心口插着飛镖,驚恐萬分的張口無聲吶喊着,一個年輕的侍衛被砍爛了半邊身子,完好的手臂耷拉在長廊的欄杆上,內髒流了一地,連樹的枝丫上也挂着幾具屍體,身上的衣衫晃晃悠悠的似乎要掉下來了,細看才發覺那哪兒是什麽衣衫,分明是被人活生生扯下來的人皮挂在身上,被雨水沖刷着滴滴答答的在樹下下了一場血雨……殘缺不全的,面目全非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整個院落如同森羅地獄,沒有一個活人,滿院散落着殘肢斷臂,連章岱腳邊都有半個手掌。
“嘔……”章岱的火折子掉在了地上,忍不住捂着嘴幹嘔起來。
劉思閉着眼睛,急道:“你怎麽了?溯兒呢?!”
“少門主……不在這裏,我們進去找找,我背你吧,快些。”章岱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些。
劉思覺得有哪裏不對,可一時間顧不上那麽多,讓章岱背起自己。
章岱背着劉思穿過了前院,時不時就會踩着什麽滑溜溜的東西,是人的殘肢還是內髒?章岱不敢細想,壓着惡心飛快的跑進了後院。
“溯兒!溯兒在裏面!”閉着眼睛的劉思突然喊起來。
章岱正想問劉思怎麽知道的,卻是突然聽見了雨聲中斷斷續續的、缥缈的歌聲。
那聲音語調輕快,似乎是一首童謠。
在這種情況下聽見童謠,章岱只覺得毛骨悚然。
“是,是我們當初教溯兒唱的……”劉思喃喃着,“溯兒一定在這裏!”
章岱停了下來,他隐隐約約看見了一個人影。
唐溯站在院落裏,手上掐着一個半大少年的脖子,嘴裏哼着歡快的童謠,慢慢的捏碎了少年的喉嚨。
“少門主!”章岱啞着嗓子喊了一聲。
“……唔?”唐溯迷茫的眨了眨眼,循着聲音轉過頭去,看見了章岱和他背上的劉思,然後唐溯像是丢垃圾一樣随意的把那少年的屍體丢在一邊,看着劉思慢慢的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
又一道紫色的電光劃過天空,天地一時間亮如白晝。
雨還在下,唐溯一頭墨發早已濕透了,彎彎曲曲的黏在唐溯身上像是鬼怪從陰曹地府伸出的利爪,原本顏色淺淡幹淨的月白色箭袖武袍上染着斑駁的血跡,被雨水澆得暈染開來,像是盛放的花,唐溯臉上還是幹淨的,顏色似乎比平時更加蒼白,仿佛地獄裏爬上來的昳麗惡鬼。
腳下是血海,身旁是屍山。
然後,惡鬼說話了——
“姐姐怎麽來了?”
唐溯漫不經心的把刀尖微卷,刀刃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已經不能用了的短刀丢在一邊,又低下頭認真的把手上的血漬清理幹淨,這才一步一步走向章岱。
“溯兒?溯兒你怎麽了?”劉思覺得不太對,咬了咬牙,正要睜開眼睛,唐溯卻是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眼疾手快輕輕的捂住了劉思的眼睛,輕聲道:“姐姐還是別看了,髒。”
“溯兒……?”劉思喃喃着,蓋在眼睛上那只手冰涼的溫度仿佛不是活人,還有着洗不幹淨的濃烈血腥味。
“姐姐放心,沒事了。”唐溯輕聲道,“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溯兒,溯兒……你殺了多少人?”劉思顫聲道。
“姐姐別擔心,”唐溯眼梢一彎,語調親昵柔軟得像是小孩子在撒嬌求長輩誇獎一樣,膩聲道,“我一個,都沒有剩下。”
天空中驚雷乍起,震耳欲聾,章岱腦子裏嗡嗡作響,差點站都站不穩了。
一百多條人命!
“你怎麽帶着姐姐來這種髒兮兮的地方呢?”唐溯看着章岱,眉心微蹙,“不過你把姐姐護得很好,就饒你這回。”
“是……”章岱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
然後,唐溯讓章岱把劉思重新背了回去,自己也一道回了那間小小的茅屋,換了身幹淨衣服才去見劉思。
第二天,雨停了,唐溯戴着□□去集市買了口棺材,安葬了劉霏。
同日,何氏一百四十七口人滅門慘案震驚江湖,魔頭唐溯的稱謂,由此傳出,唐門少門主唐溯被列為江湖十大喪心病狂惡人之中,排名第七。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