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我和姐姐被那山賊擄走,受盡了侮辱……”劉思低下頭攥緊了衣擺,身子止不住的發抖,朗黎一看不對勁,忙伸手安撫性的拍了拍劉思的背,輕聲愧疚道:“抱歉……讓夫人想起傷心事了。”
“沒,沒事……溯兒他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吧?”劉思慌忙擦了擦眼淚,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我好久才能看見他一次呢。”
朗黎心想,那是因為他被江湖正派诟病,又仇人衆多,冒昧來找你,可能會讓你陷入不必要的麻煩裏。
随後,朗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在下冒昧問一下,令姐在何處?”
“姐姐……死了。”劉思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都怪我……”
“不怪你。”一個男音從門口傳來,朗黎擡頭一看,不正是劉思的丈夫嗎?于是朗黎起身微微一禮,道:“在下冒昧來訪,不小心問了些混賬話惹得令夫人傷心,還望恕罪……”
“司北溫。”男子放下了一捆柴火,開口道,“你不是死了嗎?”
“嗯?”朗黎眼眸微眯,心生警惕,“閣下竟知曉我那個死人名諱?”
男子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坐在了劉思旁邊,輕聲安撫好劉思情緒,這才看着朗黎道:“我曾經也是唐門中人。”
“哦?這可有意思了。”朗黎也坐了下來。
“在你死了之後,少門主偷偷的給你建了個衣冠冢。”男子開口道,“我也是外門弟子,名叫章岱,只見過你幾面,你想不起來了也很正常。”
朗黎微微一怔,愣愣道:“小唐溯給我建了衣冠冢?”
章岱點了點頭,道:“那日我去竹林中尋我那跑掉的貓,不小心撞見了少門主坐在一座新建的衣冠冢前面發呆,上面刻着你的名字。”
朗黎一時間心裏又酸又澀,一面開玩笑的想着,我還沒死呢小唐溯你這是在咒我嗎?一面又覺着眼睛有些發澀,唐門的外門弟子哪一個不是死了就死了,名字一劃,誰又會記得存在過這個人?他們不過是暗處的刀而已。
朗黎從未奢望過,有個人會在自己死後為自己立衣冠冢,會記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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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倒下去的時候會和無數唐門弟子一樣,陷入暗無天日的深淵,但是那個孩子在背後接住了我,把我重新推回了溫暖的光裏。
“……不對,那你怎麽認識我的?”朗黎回過神來,狐疑的看着章岱,“外門弟子中我并不出衆。”
章岱用一種你是不是傻的嫌棄眼神看着朗黎:“和少門主關系那麽好的人,唐門有幾個?”
朗黎:“……”
好像對哦。
劉思為章岱倒上了一杯熱茶,章岱接過來喝了一口,低聲道:“本來我也看少門主挺不順眼的……畢竟他性子實在是讓人一言難盡,而且大多數人對他的風評都……不過,現在我算是看明白了,少門主本性不是那麽惡劣,就是平時表現實在是……”
“就是你們這種只知道聽別人說不知道自己看的人多了,小唐溯的評價才會變成那樣。”朗黎微微蹙眉,冷聲道,“在他當初受傷的時候,有幾個人關心他到底是怎麽受傷的?全都是在說,活該,他怎麽沒死了!”
被你們以惡意相待的人,你們憑什麽要求他對你們和顏悅色?!
章岱低聲道了聲抱歉,他當初也是痛罵唐溯為什麽沒死了的那群人的其中一個。
朗黎壓下心底怒意,現在想起來還是一肚子火,緩了一下心緒,朗黎接着道:“好了,我是來問小唐溯的事情的,夫人如果不想說了在下也不強求……”
“我來吧。”章岱開口道,“剩下的事情,我來說吧……”
章岱和大部分唐門弟子不一樣,他并不是孤兒,他有個奶奶住在外面,身子還算硬朗,只是很難見得到一次。
可有一天,奶奶病了。
章岱一向屬于不怎麽接殺人任務的唐門弟子,因為他奶奶會擔心,所以他一貫接的是搜集消息一類的,錢本就不多,為了給奶奶治病,一來二去,很快就用光了所有的錢。
于是章岱咬了咬牙,去尋了一個殺人的任務,任務目标是一個叫何善的中年男人,前幾年突然出現在寞城,出手闊綽的人,時常宴請一些孤寡老人吃飯,或是接濟一些窮人,風評極佳。
也不知道得罪了誰。
章岱管不了那麽多,他急需用錢,一邊走着一邊記好目标的信息,正準備毀了那張紙,一只生得骨節修長的手突然伸過來奪走了他手中的紙。
章岱先是一愣,正欲發火,一看來人卻是驚惶的匆忙一禮:“見過少門主!”
“嗯。”唐溯應了一聲,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張紙上的畫像,章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萬一不小心觸了這大爺的黴頭,指不定被收拾成什麽樣,半晌後,章岱一咬牙試探道:“少門主,請您把紙還給我,屬下得出任務了。”
“你記住了嗎?”唐溯沒頭沒腦的丢出一句,章岱反應過來唐溯是在問他是否記住了任務目标的情況,于是點了點頭。
唐溯笑了起來,上揚的眼梢微微彎起時活像是勾魂的月鈎,道:“很好。”語畢,唐溯微一用力,那張脆弱不堪的紙便被震得粉碎,“這個人的命歸我,賞錢歸你。”
章岱哪兒敢反駁,雖然心下疑惑不已,但他本就不喜殺人,唐溯要這個人的命,賞錢還歸他,何樂而不為?
盡管心裏泛着嘀咕,章岱還是和唐溯一道趕去了寞城。
一路上章岱秉承着“沉默是金。”和“少說話多做事。”的原則,把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小,本來他們做殺手這行的是越低調越好,可帶着個唐溯,哪兒低調得起來。
走在大街上,時不時就有個滿臉緋紅的嬌俏姑娘嬌滴滴的往唐溯手裏塞個繡着鴛鴦的香囊,膽子更大的就直接攔住唐溯問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章岱:“……”
突然覺得自己好礙眼。
少門主咱們是去殺人的能不能別這麽高調。
您能不能戴個□□什麽的……
到寞城的時候,唐溯手裏已經有了七八個做工精美的香囊。
章岱和唐溯找了個不起眼的小客棧歇腳,章岱表示自己先去探探消息,在找個合适的時間下手,唐溯沒什麽意見,很是聽話的待在客棧裏不出去招蜂引蝶。
是夜,章岱換上了一身夜行衣,找到了何府,輕松的潛了進去,隐藏在房梁上一動不動。
今天何家擺了宴席,卻是大門緊閉,幾個男人聚在大廳裏,懷裏摟着美嬌娘,似乎是要談論什麽事情。
章岱微微蹙眉,敏銳的察覺到有哪裏不太對,細細看了這房梁下的場景,尋到了他的任務目标,那名叫何善的男子一左一右摟着兩個模樣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姑娘,臉上泛着醺紅。
……不太對。
傳聞中不近女色的何善,似乎并不是那樣。
“大哥,”一旁的男子開口,“咱們真的不去做生意了?”
“不做了!”何善擺了擺手,醉醺醺道,“現在咱們的錢,足夠我們揮霍一輩子了,而且現在有些正道門派也開始多管閑事了,咱們何必自找麻煩。”
“三弟,你是不要命啊!”另一個男子接上,“看看那黑龍寨多大的風頭!朝廷都不太想招惹,好家夥,那昆侖派的人直接把人家一個寨子都殺得幹幹淨淨!就前幾天的事情!”
“啧,那群臭道士真是多管閑事。”何老三啐了一口。
何善也沒多說什麽,只道:“好了,咱們哥兒幾個就安心享享清福好了。”
章岱冷冰冰的看着那幾個男子抱着自己懷裏的美嬌娘尋歡作樂,一雙眼睛裏倒映着一群所謂“善人”此刻現在不堪入目的醜态,仿佛石像一般一動不動,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大廳,這才宛若黑影一般,悄悄地消失在了房梁上,回到了客棧。
唐溯原本睡得正熟,章岱一推開窗戶,窗扉嘎吱一聲将唐溯從睡夢中拉出了,打着哈欠道:“查完了?”
章岱道了聲是,看見桌上擺着的幾個肉包子和一碗尚未涼透的白粥不禁愣了愣。
“哦,那吃飯吧,辛苦了。”唐溯困兮兮的擺了擺手,一翻身又睡了過去,“老板娘免費送的,給你留了點。”
章岱默默地坐了下來,他在房梁上屏息凝神了幾乎一宿,之前也沒吃什麽東西,都快餓得沒感覺了,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東西,抿了抿唇剛想向唐溯道謝,卻看見唐溯早已熟睡。
……好像沒那麽壞啊。
章岱甩了甩腦袋,自顧自的打了個地鋪,一頭栽進去也睡了。
第二天晌午,章岱才醒過來,唐溯玩兒着飛镖正高興呢,一個沒注意飛镖擦着章岱耳畔飛了過去,吓得章岱出了一身冷汗。
“哎呦,不好意思,手滑了。”唐溯笑嘻嘻道,“什麽時候動手啊?”
好在唐溯玩兒的飛镖沒毒,不然章岱可要一命嗚呼了。
章岱心有餘悸的摸了摸破皮的耳廓,道:“今晚吧,再晚幾天好像就到何家宴請老人的日子了。”
唐溯抛着飛镖玩兒,嗯了一聲。
待到夜色深沉,唐溯便是離開了客棧。
章岱有些不放心,倒不是擔心唐溯搞不定這個任務,而是怕唐溯殺過了頭,因為唐溯說着他去辦事了的時候,那雙原本不知道勾去了多少姑娘家魂魄的桃花眼裏滿是冰冷的殺意。
這人跟少門主有仇嗎……
對于章岱一定要跟上來的舉動,唐溯沒心情也懶得管,他現在只想把那何善碎屍萬段。
章岱帶着唐溯進了何家,卻是沒看見何善,章岱心道奇怪,何善這個時候了不應該在卧房歇息嗎?本來章岱打算拉着唐溯再找找,唐溯可沒那耐心,直接跳下了房梁攔住一個提燈巡視的小厮,一把寒光凜凜的短刀貼在那小厮脖子上,笑吟吟的問:“何善呢?”
那小厮吓得兩腿發軟,想要呼喊護衛,唐溯則是笑盈盈的把那刀尖往小厮嘴裏一送,刀背壓着小厮的舌頭,柔聲道:“亂叫喚爺爺就把你舌頭割了,再一刀送你上西天,懂嗎?”
小厮吓得臉色蒼白,驚恐的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聽話,唐溯撤出刀,那小厮顫聲道:“老,老爺在……後院的禁閣裏。”
“乖。”唐溯笑嘻嘻的拍了拍小厮的臉,轉身離開,章岱松了口氣,随後錯愕的睜大了眼睛,那小厮驚魂未定的捂着鮮血噴湧的脖頸,倒在了地上。
“愣着做甚?”唐溯瞟了一眼章岱,“還不走?”
章岱被唐溯那一眼瞟得心頭一跳,一雙墨色的眼睛裏,染着宛若野獸的血色。
章岱匆匆忙忙把那小厮拖到一邊,倒上了化屍水,這才追上唐溯。
章岱原本擔心唐溯走一路殺一路,結果唐溯很是乖巧的躲開了其他人,沒有再多殺一個。
禁閣位于後院一個偏僻的角落,造型古怪,整個禁閣像是一座小型的監獄,只有幾個小小的連兔子都鑽不出來的窗戶,還用鐵栅欄封上了。
周圍沒有一個人,唐溯徑直走到門口,那門也是鐵門,厚重堅固,此刻緊緊的關着,章岱手忙腳亂的從身上拿出開鎖的東西,正要動手,卻聽裏面穿出一聲女子尖銳的哭喊,似乎是在喊姐姐,随後唐溯眼神一凜,當即狠狠地一腳踹上了鐵門。
随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章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還沒來得及拉住唐溯,卻被唐溯渾身煞氣的模樣激得一抖,唐溯又踹了好幾腳,整個鐵門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凹陷,緊接着,唐溯将內力聚于腿上,一記極狠的飛踢,那鐵門晃悠了兩下,終于不堪重負的倒下。
章岱只看見唐溯身形一晃消失在他面前,便是趕緊沖了進去,而唐溯已經掐着何善的脖子把他按在了牆上,臉上那漫不經心的笑容早已消逝,只餘冰冷與暴虐,原本白皙修長的手上此刻青筋暴起,五指像是鐵鈎一般嵌入何善的脖子裏。
何善一個身高八尺的健壯男子被唐溯掐着脖子一點一點的從地面提起,臉色漲得紅紫,不住的踢着雙腿拉着唐溯的手想要掙脫。
章岱看見旁邊有兩個女子,模樣生得一般無二的俊俏,此刻一個人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一個跪在她旁邊泣不成聲。
“思思乖,姐姐沒事……”劉霏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安撫着劉思,随後錯愕的看着一旁滿臉狠戾、面貌生得宛若妖孽的少年掐着何善的脖子,緊接着少年掏出了一把刀,一刀砍掉了那何善的胳膊,又是一刀往他腹部劃開了一個大口子,腸子流了一地……
“這一刀是林哥哥的,這一刀是馮爺爺的……”唐溯喃喃着,手上的動作卻是沒停,何善已經死了,雙目圓睜,滿臉的不可置信,也不知道是被唐溯掐死的還是活活疼死的,直到最後唐溯一刀削了他半個腦袋,低聲道——
“這一刀是劉叔叔的。”
“溯……?”劉霏不可置信的看着唐溯發間豔紅的發帶,記憶中那個孩子有着一模一樣的發帶,總是很寶貝那條發帶,劉霏喃喃着,“溯兒?”
“姐姐。”唐溯放下了刀,把劉霏從地上抱起來,像是小時候一樣把頭埋在劉霏懷裏,啞聲道,“我都不知道你們還活着……太好了。”
章岱手忙腳亂的把劉思從地上扶起來,急道:“少門主,趕快走!你剛剛那幾腳估計引來了護衛!”
“嗯。”唐溯果斷的背起劉霏,讓章岱背起劉思,也不知道是不是何善交代過不讓人接近這裏,幾人逃離的很是順利,唐溯将劉霏和劉思暫時安頓在了客棧,讓章岱先照看她們,自己則是一個翻身跳了窗,出去尋大夫去了。
章岱簡直是坐立不安,實在是慚愧,他基本沒有與女子相處的經歷,哪怕是現在這樣共處一室也少之又少。
剛剛情急之下還背了劉思,貼的那麽近,現在回想起來章岱只想去撞個牆冷靜一下。
他,他真的不是有意冒犯的!
章岱只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恨不得縮到地縫裏再也不出來,尴尬得要命。
好在唐溯很快就拎着大夫回來了。
真的是“拎”回來的,現在夜深了,客棧大門緊閉,唐溯走的是窗戶,那老大夫被唐溯像拎貓一樣拎了一路,此刻在房間裏抱着藥箱瑟瑟發抖。
“抖什麽抖,趕緊看病。”唐溯冷冰冰的剜了一眼大夫。
“是……是……”老大夫哆哆嗦嗦的拉過劉霏的手開始診脈。
章岱:“……”
少門主……你能低調一點嗎……
……算了。
老大夫診脈的結果是,劉霏沒有大礙,真是長期營養不良,又遭過毒打,壞了根,需慢慢調養。
劉思的情況稍微好一些,不過也需要調理才能夠恢複正常。
唐溯也沒多說什麽,收了藥方子,爽快的付了錢,本着讓老大夫輕松點的想法,又照着原樣拎着老大夫回去了。
省了他自己走路嘛,多棒。
章岱靜靜地看着唐溯拎着大夫重新從窗戶跳了下去,心想,那大夫估計以後晚上都不敢開窗戶了。
不過,好像就算關得嚴嚴實實的,唐溯應該也會一腳給他踹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