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殘陽盡數落入山後,夜色的濃黑溢滿天地,唯有散發着微弱光芒的點點碎星灑滿夜空。
方文睿依舊是那身淡紫繪金的輕袍,從容不迫的摟着蘇長留一記輕躍拉開距離,柔聲道:“盟主大人好久不見。”
“少爺……”崔杼嘴唇微顫吐出兩個幾乎無聲的字,看了一眼方文睿,頓了一瞬,調轉槍尖趕往唐溯那邊。
方文睿對付羅棣衡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少爺很安全,唐溯那邊若是再無援手,怕是真的要油盡燈枯了。
唐溯與人纏鬥如此之久,又個個都是比他還不要命的死士,身形已經比最初遲緩了太多,那白髯長老果真是一群老怪物裏最精明的一個,唐門中人身法詭秘非常,唐溯的內力也比同輩高出一籌,若是貿然近身與之纏鬥很可能陰溝裏翻船,便圍在外圍看着死士一個又一個死在唐溯刀下,唐溯漸漸被耗得有些力不從心,直到唐溯身邊最後一個死士倒在唐溯刀下,唐溯這才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猛的擡起頭來看着不遠處的白髯長老,踉跄了兩步拉開距離,一雙灑滿碎星的眸子裏跳動着殺意,死死的盯着白髯長老。
白髯長老瞬息而動,唐溯緊繃着神經看着白髯長老的身形像是一道虛影一樣到了他的面前,心頭一跳咬牙飛快的揮刀而擊,卻還是太慢了,白髯長老帶着崩天裂石之力的一掌已經襲向唐溯心口,唐溯此刻無力全身而退,只得頃刻變換身形以肩頭相迎避開致命的心口,肩頭的創口再次撕裂,鮮血迸濺。
“祖宗!”任允丢下第三個長老的屍體,沾滿血肉的雙手因長時間的過度使用而微微顫抖,渾厚的內力也已經所剩無幾,一襲好看的月白錦衣早已被染得黑紅一片,散發着血腥的惡臭。
“咳咳!”唐溯眼前發黑,咳出一口血,卻是絲毫不敢停留,将所有內力聚于雙腿,提氣輕身勉力使着輕功飛遠。
該死的!墨遲生那個家夥怎麽還沒有趕回來!
白髯長老自然是不會放過唐溯,若不是唐溯突然沖進來攪局,蘇長留已經被他們拿下了,哪兒需要如此費盡功夫?還折損了這麽多人手。
“大哥——”
帶着驚恐和些許哭腔的稚嫩童音在院落裏響起。
蘇長留心下一驚,慌忙尋聲望去,被周圍的場景吓得小臉蒼白的蘇伊伊正眼淚汪汪的站在不遠處的長廊上,周圍盡是死士橫七豎八的屍體,看見蘇長留轉過頭來看着他,被吓壞了的蘇伊伊立刻哭着朝蘇長留跑過去。
蘇長留瞳孔一縮,蘇伊伊身後一個原本是倒在地上的死士已經重新爬了起來,灰黑的眼裏沒有半分情感,毫不猶豫的舉刀揮向蘇伊伊。
“伊伊!”蘇長留身體率先做出反應,似乎全身的力量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淡青的錦袍在空中劃出一道虛影,蘇伊伊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是落入一個充滿熟悉氣息的溫暖懷抱,随後耳畔傳來蘇長留一聲悶哼,血腥味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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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伊伊慌忙伸手抱住蘇長留,柔嫩的小手卻是觸到蘇長留後背一片黏膩,意識到是什麽的時候哭得更厲害了。
那死士的身子顫了顫,一聲悶響後倒在蘇長留身後,背心沒入了三枚尖镖,那尖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道,露在外面的只有不到一指寬那麽一點點。
唐溯幾乎是力竭的扶着長廊的廊柱,半跪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
崔杼正将那白髯長老穩穩當當的攔在唐溯身後,槍尖攻勢帶起的氣流宛若道道驚鴻,将那長老纏得無法脫身。
“蘇少爺……!”方文睿與羅棣衡纏鬥着,猛然瞥見蘇長留背後一道自肩頭而下至腰側的一道殷紅豁口,刺得他眼睛發疼,蘇長留晃了晃身子,勉強穩住身形,将蘇伊伊的臉輕輕的按在自己頸窩處不讓她看見,安撫着蘇伊伊的情緒,抱着哭得抽泣不已的蘇伊伊踉踉跄跄的走到唐溯身邊,慢慢的靠着廊柱坐下來,拍着蘇伊伊的左手慢慢的滑落下來。
左手已經徹底動不了了,若不盡快治療,怕是會有後遺症了。
“咳咳……呸!”唐溯咳嗽兩聲,吐出嘴裏的血沫子,慢慢的掏出剛剛喂給蘇長留的藥丸塞了一顆到自己嘴裏,又塞了一顆給蘇長留。
唐溯往蘇長留身上幾個止血的穴位上拍了拍,又給人按緊傷口,小心翼翼的劃開蘇長留背後衣衫,匆匆忙忙撒上些金瘡藥暫做處理。
蘇長留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看着遍體鱗傷的唐溯,無力道:“你的傷……”
“這麽點兒傷不礙事,我都習慣了,倒是清宴你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嚴重的外傷,好好給我坐着。”唐溯說話語速極快,處理好蘇長留的傷口後這才草草的處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恢複幾分力氣後重新撿起短刀,繃緊神經在蘇長留身邊戒備起來。
武林盟長老,現在只剩下白髯長老一個人,其中三個死于任允之手,一人被崔杼所殺,另一人被唐溯重創,已無行動之力。
死士倒是還剩下數十人,此刻正一步一步的謹慎接近唐溯和蘇長留,慢慢的縮緊包圍。
任允已經力竭,連動一下都困難。
白髯長老與崔杼打得難舍難分,崔杼有心想要去到蘇長留身邊,奈何白髯長老洞悉他的心思,更是加緊了攻勢,在想要斬殺崔杼之餘,不讓他有半分機會。
方文睿武功詭異,但羅棣衡也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主,方文睿的毒又大多被他避開,就算方文睿略占上風,一時間也難以騰出手去護住蘇長留。
夜幕已經徹底降臨,天地昏暗,今日的蘇家莊,沒有一盞燈火。
唐溯率先動了起來,一刀斬斷了最近一個死士的咽喉,鮮血噴灑成了血霧,染紅了唐溯半張臉,借着夜色掩護,唐溯憑着一雙可在夜中視物的眼睛,勉力護住在自己身後的蘇長留和蘇伊伊。
與此同時,崔杼與白髯長老雙雙重創,盤踞一方,僵持不下。
白髯長老好半天才适應了這夜色,看着崔杼的眼睛,心頭一跳。
崔杼那雙熠熠生輝的星眸裏,竟是隐隐透着幾分野獸般的熒光,混合着如黑雲般翻滾的殺意與煞氣,讓人不寒而栗。
這後輩怎有如此濃重的煞氣!竟是比那魔頭的煞氣還要重上幾分!
外面的家夥在幹什麽?怎麽這麽久還沒有進來支援!
白髯長老一晃神,耳畔捕捉到淩厲的破空之聲,本能的往旁邊一晃,一柄□□擦着白髯長老的耳側飛過,釘入地面,槍杆還在顫抖着,一個人影已經随着槍飛了過來,白髯長老馭氣于手,四掌兩兩相接,內勁相撞間竟是爆出一聲爆裂之聲。
唐溯勉力殺了三個死士身子就有些油盡燈枯的意味了,拿着刀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早已被吓得臉色蒼白的蘇伊伊死死的抓着蘇長留衣袖不服,顫抖着躲在蘇長留懷裏。
眼看着唐溯就要支持不住,一個身影恍若一只高傲的仙鶴落下,鶴未落地,只聞一聲長劍出鞘嗡鳴聲,一道宛若彎月般的劍氣呼嘯而過,外側六名死士齊齊被斬斷了頭顱。
昆侖派絕學,鶴落。
唐溯心下一喜:“知歸!”
“嗯。”柳君則淡淡的應了一聲示意是他,他仍是離去時那身黑白道袍,冷若冰霜的神情,眼底卻是跳動着怒火,劍招不斷,劍氣飛橫,将包圍着蘇長留和唐溯的死士盡數殺了個幹幹淨淨。
而唐溯他們等待多時的鷹嘯,也終于在蘇家莊上空響起。
“徒兒,當心些。”另一個白衣道子翩然落在柳君則身側,雲淡風輕模樣,看着這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幾個傷痕累累的人也沒有露出絲毫的波瀾,只是目光掃到唐溯和蘇長留的時候微微一怔,随後像是看不見周圍一地血淋淋的殘屍一般走了過去,半蹲下來伸手擦了擦唐溯臉上的血,細細的看了看輕笑一聲極輕的說了聲什麽,卻是無人聽見,随後那道子往唐溯體內灌了一股柔和至極的真氣進去護住唐溯心脈。
任允好不容易恢複了幾分力氣,跌跌撞撞的朝着走了過來,武林盟的人比他想象中的難對付,而且他估算得死士與實際有不少的誤差,搞得他沒顧得上祖宗。
“盟主,可否給我們解釋一下?”那道子抱過了蘇長留懷裏的蘇伊伊,溫言細語安撫好小姑娘的情緒,看着一旁與方文睿僵持不下的羅棣衡,笑道。
墨遲生的鷹落在了院內僅有的空地上,上面除了墨遲生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青墨宮的太上長老,一個是關山堂的掌門人。
兩個都是不好惹的家夥。
也不知道墨遲生用了什麽法子把這倆人弄過來的。
“小祖宗?”任允低低的喚了一聲,唐溯卻是沒有半分反應,依舊保持着那個半跪的姿勢,随時要暴起一般,任允心下一慌,忙去探唐溯脈搏,剛開始松了口氣,好在脈搏還在,半晌後臉色卻是沉了下去。
心脈被內力震得紊亂不說,連經脈裏的內息都……
虧得服藥及時吊住了命。
任允當機立斷把昏死過去的唐溯擺好了一個盤膝而坐的姿勢,運着自己僅有的內力緩慢的送進唐溯體內,小心翼翼的撫慰唐溯體內亂竄的真氣。
羅棣衡看清楚來人之後,慢慢的收起了攻勢。
方文睿見狀,也笑着斂了那一身煞氣。
崔杼依舊端着槍,槍尖距那白髯長老的眉心僅不到三寸,被白髯長老氣勁攔下,本是僵持不下,那青墨宮的太上長老生得慈眉善目,笑吟吟的一招化力卸了二人的對峙,攔在兩人面前道:“打打殺殺的做什麽,莫要這麽大火氣啊。”
墨遲生急急忙忙的跑到唐溯那邊,看見唐溯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臉色登時黑了,見任允在給唐溯調理內息,臉色稍微好了幾分,一轉頭卻又看見臉色蒼白的蘇長留,登時恨不得把這兩個混賬當場掐死。
墨遲生一邊氣急敗壞的把唐溯和蘇長留罵得狗血淋頭,一邊從自己随身的藥箱裏拿出針包給蘇長留幾個穴位上輕輕的紮了下去,這才把半昏迷的蘇長留扶起來,看見背後那一道豁口,墨遲生臉色黑得都能滴出水了,毫不顧形象的破口大罵:“蘇長留你他媽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剛好了沒幾天就跟唐溯一起玩兒命啊?!你腦子裏被人灌了漿糊嗎?!”
蘇長留被這一頓罵總算清醒了幾分,笑道:“這不是沒事嗎。”
墨遲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架着蘇長留罵罵咧咧的進了臨竹廳,繞到屏風後面尋到那張軟塌把蘇長留安置好,開始處理傷口。
柳君則繞着蘇府尋了一圈,找到了被武林盟關押的衆多侍女小厮和侍衛,把他們放了出來。
這些侍女小厮都是普通人,看見這麽多死人登時吓得不輕,膽小的直接哭了出來,幾個膽子大些的小厮也是好半天回過神來,匆匆忙忙的在臨竹廳附近點起了燈籠。
悠悠燭火跳動在琉璃燈裏,成了這漆黑的蘇家莊裏唯一的光。
“在下得先救人,諸位有事待會兒再說。”墨遲生現在的臉臭的不行,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吩咐了幾個還能辦事的下人去煎藥,藥材自然是不用擔心的,蘇長留常年卧病在床,蘇府的藥房裏什麽藥材都不會缺。
那道子淡然坐在一邊,柳君則靜靜地扶着唐溯躺好在一方軟毯上,墨遲生看也不看這些老怪物一眼,麻利的剪開唐溯的衣服把他扒了個幹幹淨淨,縫上了幾道極深的傷口,抹藥包紮一氣呵成。
任允找墨遲生讨了兩瓶傷藥,自顧自的褪去染血衣衫露出精壯身軀,熟練的處理好傷口。
下人端了藥過來,墨遲生接過藥碗吹了吹,掰開唐溯的嘴就惡狠狠的往裏面灌。
那幅恨不得嗆死唐溯的表情,活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
“噗!咳咳咳!”唐溯直接被嗆醒了,茫然的看着墨遲生好半天才緩過來,笑道,“诶,子佩你……嗚!”
“少廢話!”墨遲生見這混賬醒了更加不客氣,捏着唐溯下颌把那味道古怪的藥汁往唐溯嘴裏灌,逼迫唐溯吞下去,“給我喝幹淨!”
唐溯被這又苦又辣的藥汁嗆得眼眶發紅,被迫吞下了大半藥汁,直到墨遲生灌完了拿開了碗,這才得空咳得個半死。
任允忙趕了過去,百般無奈的幫唐溯拍背順氣。
墨遲生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哪次給唐溯他們治病不是恨不得弄死他們的模樣?
可每次都是拼了命的把他們從鬼門關拉回來。
墨遲生又處理了白淇的傷,給蘇長留喂了藥,幫蘇長留把受傷的左手處理好了,這才走回臨竹廳一群心思各異的人面前,笑道:“武林盟突然對蘇家莊動手,又是死士又是諸位長老,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是時候給個解釋了吧。”
“蘇家莊有罪而已,武林盟只是按規矩辦事。”那白髯長老處理了傷口,冷聲道。
墨遲生笑道:“奇了怪了,口口聲聲說蘇家莊有罪,證據呢?”
白髯長老道:“武林盟自然是拿到了證據才會動手。”
“哦?”青墨宮太上長老頗為感興趣的一挑眉,“老夫也想知道,我們走之前還好好的,武林盟還要在唐溯的威脅下保護蘇少爺安危,不過幾天便是反了天,武林盟對付蘇家莊,唐溯反倒是護着蘇家莊,這其中到底有什麽玄機?”
那白髯長老便細細的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個清清楚楚,順帶還扯上蘇長留與唐溯勾結意圖擾亂武林。
唐溯現在實在是沒力氣跟他怼,只能翻了兩個白眼以示不滿。
他奶奶的能不能別啥事兒都往老子頭上扣……
“……”墨遲生沉吟片刻,笑吟吟道,“不知蘇二少爺被武林盟押至何處?”
“哦,這個我知道……”唐溯懶洋洋回道,對着一側撇了撇嘴,那被五花大綁的少年胸口釘着幾枚尖镖,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羅棣衡眼皮一跳,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
“因為是假貨啊,”唐溯不等那白髯長老怒喝出聲,懶洋洋道,“易容技術太爛了。”
那青墨宮長老饒有興趣的走了過去,在那蘇二少爺的臉上摸了又摸,愣是找不出半分易容痕跡,看着唐溯笑道:“老夫怎麽看不出來是易容?”
“……”好累不想說話,唐溯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咂了咂嘴正要開口解釋,一道帶着少年獨有的明朗味道的聲音傳來——
“我靠,怎麽回事?這麽多屍體!”
随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粗略估計有數十人,外面隐隐傳來侍女欣喜的聲音。
一模樣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闖入了臨竹廳,這少年生得一雙燦若星辰的美目,淡淡的小麥色肌膚較蘇長留顯得更為健康幾分,背負一把古琴,一襲绛紅色箭袖輕袍,發未及冠,僅以發帶束起,幾縷墨發有些不規矩的翹在鬓處,看着臨竹廳裏一群陌生人愣了愣,随後眼中寒光乍現,古琴翻轉落入手中,修長手指按住顫動的琴弦,冷聲道:“你們是什麽人!我大哥呢?!”
“阿莫,”唐溯看見來人,嘴角上揚笑了起來,出聲道,“你大哥在裏面。”說着,唐溯指了指屏風。
“溯哥?”蘇藺莫這才看到躲在暗處傷痕累累的唐溯,錯愕道,聞言急急忙忙的繞到屏風後面。
看着白髯長老的臉色登時不好看了,唐溯笑了起來,慢悠悠道:“所以說,是假貨嘛,武林盟你們到底想搞什麽鬼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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