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蘇長留沉下心緒,不動聲色的按住一旁錯愕驚怒的白淇,溫和道:“那煩請諸位将人帶上來讓蘇某辨認一二,畢竟口說無憑。”
“自然。”羅棣衡微微颔首,又道,“可不知蘇少爺可否介意直接将人帶入卧房?”
蘇長留沉吟片刻,看着人道:“請去臨竹廳,蘇某随後就到。”
羅棣衡只點了點頭權做回應,帶着一衆長老随着白淇離開了蘇長留的卧房。
墨遲生凝神而聽,确認一幹人已經遠去,神色凝重的看着蘇長留,冷聲道:“清宴,這下可是真的麻煩了。”
“假的。”蘇長留冷聲道,從容不迫的掀開蓋在身上的錦繡金蟒被,接過墨遲生順手送過來的蓮雲錦衣穿好,“阿莫不可能做那種事。”
“不管是真是假,這個理由蘇家莊的确麻煩了。”墨遲生看着原本冷淡從容的蘇長留此刻拿着自己的玉冠一臉茫然,噗的笑了一聲,嚴肅氛圍瞬間少了大半,樂呵呵道,“一會兒喊個侍女幫你梳,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先拖延一下,我倒想看看,武林盟究竟想搞什麽名堂。”蘇長留淡然道,放下手裏的蓮雲白玉冠,“但他們定是不會聽我的話,怕是會直接動手。”
“看得出來,武林盟耐心已經快沒有了。”墨遲生推開窗戶,輕輕的打了個呼哨,一只黑翼白肚的鳥兒輕巧的落在窗臺上,啾啾的叫了兩聲。
武林盟生怕有人傳訊,前幾日蘇家莊守衛可是森嚴得很。
墨遲生逗弄着這乖巧的鳥兒,這鳥是他養得最機靈的之一,現在武林盟的人撤了些,它躲過武林盟那群人不在話下。
蘇長留不應,微微低着頭盯着發冠兀自出神,到底什麽原因才能讓武林盟如此急着對付蘇家莊?
羅棣衡的為人他也有所耳聞,應當并非是會因為墨遲生和唐溯所猜測的那種人,武林盟就算真的因為蘇家莊的德望而要對付蘇家莊,這樣冒進的方法未免也太過兒戲了些,現在看來,更像是有什麽事情逼得他們不得不匆匆忙忙對付蘇家莊,而且必須斬草除根,一幹二淨。
“我已傳訊給唐溯。”墨遲生那低磁的聲音在蘇長留耳畔響起,拉回蘇長留飄遠的思緒,“你想辦法和武林盟周旋,我随你一道,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好。”蘇長留笑道,墨遲生給的那顆藥藥效未退,蘇長留的面色依舊是那病重的蒼白之色,此刻笑起來較平日裏那分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更讓人覺得心頭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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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溯和墨遲生的潇灑自在他從未感受過,柳君則的道心他也領悟不了,也不能像柳君則一樣遵從本心,以劍正道。
他必須護住蘇家莊,這份責任,從他降生在蘇家,便牢牢的将他綁在了這裏。
墨遲生從前問過他,真的喜歡這種日子嗎?
蘇長留只是笑了笑,回了墨遲生四個字。
甘之如饴。
已經過了三天了。
任允看着坐在窗臺上吊兒郎當的翹着腿的唐溯,無奈的嘆了口氣。
唐溯此刻有些煩躁的轉着蘇長留送的那笛子,笛尾墜着的玉珠紅穗在空中劃出一圈兒又一圈兒的漂亮弧度。
清宴那邊怎麽還沒有消息?該死的墨遲生,是什麽情況好歹給我送個信啊!
就留老子一個人在這兒幹着急。
好煩好想砍人啊。
武林盟一群混賬玩意兒,老子後面找不完你們麻煩老子不姓唐。
“小祖宗,你在這裏幹着急也沒用,冷靜點。”任允看了看一邊的酒,頓了頓還是倒了杯清涼的茶水遞到唐溯唇邊,柔聲道,“蘇家莊現在遭到了封鎖,墨大夫想送信可能也不好送。”
唐溯伸手接了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個幹幹淨淨,心下煩躁壓下幾分,冷哼一聲道:“雖然說這主意是我出的,回去我還是要找他們算賬。”
講理?老子從來不講理!
任允笑了一聲,知道這小祖宗對他那幾個摯友只是嘴上發狠,哪兒會真的去給他們找麻煩?
唐溯的煩躁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得到消息,更是因為他今日一早開始,邊有一種莫名的心慌萦繞在心頭,像是要發生什麽事情似的。
唐溯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此刻晌午已過,心慌的感覺卻是越來越強烈,墨遲生的信鳥卻看不見半個影子,難免讓唐溯煩躁不已。
媽的,真出事了怎麽辦!
……可子佩和清宴反複說過了,沒有他們的傳訊我不能擅自行動,不然計劃很容易被打亂……
……
不管了!黃昏時還沒有消息老子就偷偷的跑過去看看!
大不了僞裝成村民!
就在唐溯打定主意,已經準備收拾東西溜去蘇家莊的時候,那黑翼白肚的鳥兒落在了窗臺上,啄了啄唐溯的小腿肚,試圖引起唐溯的注意力。
唐溯眼睛一亮,伸手就把那鳥兒抓了過來,也不管那鳥兒痛得直蹬一雙小爪子,匆匆忙忙取下了綁在鳥兒腿上的布條,解開借着大好的日光細細的看了個分明。
任允看着唐溯的臉色一點一點的沉下去,眉心微蹙湊過去看着那布條。
上面只潦草的寫了幾個字,看得出來寫字的人是匆忙寫下——
速歸蘇府,隐匿,待戰。
“該死的!”唐溯咬着牙罵了一句,立刻行動起來,将這幾天任允給他備上的飛镖暗器往身上藏,檢查自己的短刀,又拿上兩張□□準備立刻混進蘇家莊。
任允也不多問,只是跟着唐溯一起走了出去,看着唐溯收拾好東西手往窗臺上一撐,身形騰空幹脆利落的一個翻身就飛出了閣樓,無奈的笑了笑,卻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走出了閣樓的門,喚出一位影衛。
“主上。”那人一身黑衣,恭敬的跪在任允面前。
任允依舊帶着那讓人舒心的笑容,幽藍的眼底卻是冰冷的深淵,冷淡道:“傳令,隐匿包圍蘇家莊,截斷武林盟援助,遇見武林盟的人一律殺無赦,不可留下任何活口和痕跡。”
武林盟的人,自然不會只在蘇家莊。
“是!”
那影衛得了令,立刻消失在任允面前。
吩咐完事情,任允這才急急忙忙施展輕功跟上自家祖宗,找了個碼頭船家買下了一艘有些破舊的小舟,待到唐溯穩穩當當的坐在了船艙內,便是主動拿起船篙撐船,順着唐溯的指引,從一條隐秘的水路,接近蘇家莊。
蘇家莊內,原本應是站着侍女小厮的長廊上此刻被武林盟的守衛所取代,此時已是入秋了不少時日,天氣微涼,在外面站久了難免會覺得身體發寒,長廊更是冷風陣陣,奈何上頭下了死命令,怎能反抗半分?
倚在拐角處的青年吊兒郎當的叼着根有些枯黃的草,百般無奈的站在那裏,感受着一陣又一陣的冷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習武之人身子骨雖然好,但接連不斷的吹這麽久的冷風,難免也會受點兒影響。
“這位小哥。”
正當青年琢磨着要不要偷偷摸摸溜走休息一下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吓得青年一抖,還以為剛打算開溜就被人逮個正着,定睛一看卻發現是個家仆模樣的高大男子,這才松了口氣,道:“有事嗎?”
只見那模樣生得俊朗的男子微微颔首,手裏端着一個大大的托盤,上面擺滿了熱氣騰騰的湯,正散發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男子開口道:“白淇吩咐我給諸位熬了些驅寒暖身的湯,手藝粗鄙,還望不要嫌棄。”
“欸,給我的嗎?”青年心中一喜,見男子點了點頭,樂呵呵的端起一碗,吹了吹便不顧燙咕嚕咕嚕喝了個幹幹淨淨,罷了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角,霎時間只覺得胃裏暖洋洋的,整個人都舒坦了不少,心滿意足的把碗放了回去,“謝謝哈。”
“不客氣,分內之事。”男子客客氣氣的回道,便轉身尋下一個人去了。
送湯的男子正是崔杼,待到送完所有的湯,時間已經接近晌午。
自從蘇長留突發舊疾那一日,崔杼便是隐隐察覺有些不對勁,卻礙于自己家仆身份,并未多言,只是默不作聲的将一切收之眼底。
蘇長留的藥是他每日監督喝下的,從沒有遺漏過任何一次,突發舊疾實在是太過古怪,而且這次舊疾來勢洶洶,似乎比以前都要厲害上不少,如沒有墨遲生及時施救,蘇長留怕是活不下來的。
這也是他為什麽孤注一擲,急急忙忙的去把那原本已被自己徹底經埋葬的東西重新挖出來的原因。
蘇長留分明已經好了,武林盟的人卻似乎并不知曉,而蘇長留除了與他交談那一日以外,竟是又躺在了床上,高燒昏迷。
為什麽少爺不讓武林盟的人知曉他病情已無大礙?
崔杼那日見蘇長留好了那麽多,心下歡喜,正在小廚準備給蘇長留做些好的再補補身子,卻是聽聞唐溯突然對蘇長留發難,要在他病重之時取他性命,卻被柳君則攔下而不了了之,随後揚言要屠盡蘇家莊,導致蘇家莊村民一日之間盡數逃離,蘇家莊幾乎變成了一座鬼蜮。
崔杼并不知曉詳情,哪怕心底有着千千萬萬的疑惑,表面上卻并不顯露,只是看着武林盟當日就派了諸多人手以保護蘇長留,擒拿唐溯的名義包圍了蘇家莊。
看着這些人排兵布陣的架勢,崔杼倒是覺得,比起保護來說,更像是在監視蘇家莊。
而那群整天圍在蘇長留卧房的武林盟高層,對着崔杼倒是和顏悅色,随後便死死的看着蘇長留的卧房。
那目光,實在是讓崔杼感覺到非常的不舒服。
很複雜的目光,崔杼一時間也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只是覺得格外的讓他不舒服。
還有,危險。
于是乎,他在給墨遲生做了一盤小食,以送點心的名義,在武林盟幾個守衛的灼灼目光下,走進了墨遲生的卧房,關上了門。
崔杼聽見了在他關門的一瞬間,腳步輕微的移動聲,停在了窗臺附近。
果然是被監視起來了。
崔杼并不出聲,而是将那碟小食放在八仙桌上,自己也一撩衣擺坐了下來,指尖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寫到——發生什麽了?
崔杼沉聲道:“多謝墨大夫為少爺治病,崔某擅自做了些點心來。”
墨遲生眉梢一挑,輕笑着也用手指沾了茶水,另一只手拈起一塊點心送到嘴裏:“味道尚可。”
墨遲生寫到——說來話長,但記住,現在,只有柳君則是清宴的摯友,我只是個路過的古怪大夫,唐溯是蘇家莊的對頭。
崔杼微微颔首,又道:“本來還怕不合墨大夫口味。”
少爺真的又病了嗎?崔杼繼續寫到。
墨遲生笑道:“在下也不算特別挑嘴,只是更喜鹹甜而已。”
假的,拖延時間。墨遲生飛快的寫着。武林盟要對付蘇家莊,需要一點時間處理好一些事。
“崔某下次會注意的。”崔杼微微颔首。
墨遲生笑了笑,戲谑道:“蘇家莊的廚子果真不一般,初嘗不覺,細細品味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清宴告知過我你的身份,知你能耐大,但切莫輕舉妄動。
崔杼先是一愣,随後抿了抿唇,微微颔首。
墨遲生又寫到——
私藏一個被賜死的将軍,若是讓朝廷聽到了風聲,蘇家莊輕則滿門抄斬,重則誅連九族。
崔杼看着墨遲生寫的那一行字,只覺得喉頭一緊,幹澀得像是被人往嗓子眼兒裏硬生生的塞了一把沙子進去一般難受。
半晌後,待到墨遲生吃完了一碟子小東西,崔杼這才緩慢而鄭重的點了點頭,墨遲生笑了笑,擡手把一壺茶水盡數倒在桌面上,又笑着将一盞茶潑在了崔杼臉上,冷聲道:“點心不錯,茶不合适,讓人給我換來。”
崔杼被墨遲生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蒙了,半晌都回不過神,只得悶悶的道了一聲:“是。”随後沉默着收好東西走了出去。
打開門,看着外面幾個守衛用頗為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待到崔杼關了門,其中一個人小心的往他手裏塞了塊帕子,壓低聲音道:“哥們兒,那墨遲生性子古怪得很,你下場還算好的,別這麽消沉哈,趕緊擦擦。”
崔杼微微一怔,道了聲謝,匆匆離開了。
回了小廚,也看見有兩個武林盟的人待在附近,崔杼也不去管那麽多,只是安靜的回了自己的廂房,洗幹淨臉上的茶水,對着銅盆裏的水看了看自己的臉。
哦,是挺臭的一幅表情,活像誰挖了自家祖墳一樣。
墨遲生潑他茶,大概是為了迷惑外面那些人,讓他們覺得他的表情看上去不那麽奇怪。
崔杼自嘲的笑了笑,坐在床榻上發呆。
看着自己放在心尖尖上那個人現在身處險境,随時都可能命喪黃泉,他卻不能動,什麽都不能做。
他一動作,只會給那個人帶來更多的危險。
崔杼頹然的躺在床榻上,一手遮眼,幾縷陽光透過窗戶撒進來,穿過他的指間,像是要喚醒他一樣。
崔杼嘴唇微動,苦笑着無聲的吐出兩個字。
廢物。
距晌午已過了三個多時辰,日近黃昏,蘇長留坐在臨竹廳的主座上,那支白玉簫靜靜地挂在他腰側,冷淡的看着一群武林盟的人。
臨竹廳的中央正跪着一個人,那人被五花大綁成了個粽子,正哀求的看着蘇長留。
那人約摸十五六歲的模樣,眉目生得與蘇長留有三分相似,此刻嘴裏塞着個布團,嗚嗚咽咽的說不出話來。
蘇長留的一雙眸子依舊像是那高原上的湖水一般平靜而漂亮,只是深處卻隐隐躍動着怒意。
白淇已經細下看過,确認這人并非蘇家二少爺蘇藺莫,并向武林盟中人細下解釋,委婉的說——
這人根本不是蘇家的人,關蘇家何事?
武林盟的人卻是一口咬定此人定是蘇家二少爺,除了蘇家,誰還會有這能耐?
那人一被拿掉嘴裏布團,便是又哭又叫,說,大哥你不能不認我啊!我是無心的!大哥我不想死啊!
然後被白淇重新把嘴塞上,繼續跟武林盟好言解釋。
反複循環到現在,僵持不下。
最後,一長老實在是耐不住了,怒喝道:“蘇少爺如此急着否認自家兄弟關系,莫不是怕幹涉了自己,還是說這件事跟蘇少爺也脫不開幹系?!”
“這位長老莫要血口噴人!”白淇一聽這話,氣得柳眉倒豎,咽下罵人的話,以毫不遜色的氣勢怒喝回去,“少爺行事光明磊落!何曾做過如此龌龊之事!更何況武林盟有什麽東西值得我們家少爺動手!”
那長老一開始根本沒把白淇當回事,只當是個蘇長留身邊的普通侍女,突然間被這麽一喝,先是一怔,随後更是怒火中燒,竟是就這樣跟白淇吵起來了。
“夠了。”蘇長留冷聲道,那聲音雖然不大,卻還是讓兩個人的争吵停了下來。
“盟主,”蘇長留凝視羅棣衡的雙目,一字一頓道,“此人并非我二弟,一切與蘇家莊無關,對于這個人,要殺要剮,蘇家莊一概不問。”
羅棣衡并不回應,只是看着蘇長留,微微抿了抿唇,冷聲道:“蘇少爺,木已成舟,還是認罪當妥。”
“蘇家莊無罪,為何要蘇某認罪。”蘇長留冷聲道,平日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雖依舊是病重模樣,卻是散發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淩厲之勢。
“盟主,多說無益,”白髯長老走上前來,看着蘇長留冷笑道,“蘇家莊犯下滔天大罪,控制人心,殘害豪傑,意圖擾亂武林,其罪當滅!”
“武林盟執意問罪蘇家莊,也就怪不得蘇某顧不得祖上情面了。”蘇長留冷淡道,玉簫落入掌心,唇覆簫孔,一聲蘊了內力的綿長簫聲蕩開,傳入不遠處墨遲生的耳中。
随後,墨遲生在一幹守衛的監視下,吹出一聲尖銳的呼哨,巨鷹應聲而來,墨遲生足點地面騰躍而起,落在巨鷹的背脊上,廣袖揮灑落下一片茫茫藥霧,繞着蘇府盤旋一圈,大半守衛還沒來得及把墨遲生的行蹤看清,便覺得頭昏眼花,口中腥甜陣陣,癱軟着身子滾落地面。
都是喝過崔杼送的湯的人。
湯中有藥,墨遲生撒下的,只是藥引。
若武林盟及時收手,那湯裏的藥根本不會有任何傷害。
白淇将腰間軟鞭抽出,揮舞出陣陣勁風,快如閃電,将蘇長留死死的護在身後。
蘇長留指按簫身,一曲悠長的曲調潺潺流出,讓那武林盟衆人內力流轉滞澀,為白淇減輕了壓力。
簫較琴來說,威力減了不少,更有諸多限制,也只有這一曲,暫且能用。
只是,也撐不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