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武林盟安插在乾坤門用以監視方文睿一舉一動的釘子,一夜之間,被烏爾斯屠盡。
天色微白,炫目的晨曦覆上乾坤門宗門那金漆渲染的牌匾上,牌匾在它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金光,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鑽出來兩個不住打着哈欠的,睡眼惺忪的年輕門生,拿着掃帚,有一搭沒一搭懶洋洋的掃着門口的塵土。
似乎一切如常。
烏爾斯靜靜地站在乾坤門內的禁園內,看着一群聾啞仆人盡職盡責的把屍體剁成屍塊後埋進土裏,或者是切成小塊扔在一堆雜草裏,不多時那雜草裏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片刻後重歸平靜。
武林盟一共安插的六十八人,盡數作了方文睿這一院毒草毒蟲的糧食。
确認屍體處理完後,烏爾斯對着一個身形較為高大的男子微微颔首,比劃了幾下,示意他們做得很好,門主回來有賞。
那人啊啊的叫了兩聲,憨憨的看着烏爾斯,認真的指了指一旁正在喂食毒蟲的、一個同樣是聾啞人的女子,有些傻乎乎的笑了笑,伸出雙手比劃着什麽。
他想讓烏爾斯幫他挑選兩批布,為那女子做身好看衣裳。
烏爾斯思索了一下,便是點了點頭,示意他會幫忙的。
那人看上去似乎很高興的樣子,連連對着烏爾斯比劃,樂呵呵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已經确定沒有遺漏了。
烏爾斯做過了最後的檢查,重新拉上自己遮面的布巾,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将身上的血味稍作清理,換了身幹淨衣服,背上一個小包裹,腰後挂着寒光凜凜的彎刀,像是一陣黑風一樣飛出房間,踩着屋頂瓦檐,身若玄鳥飛躍,落在了乾坤門外的一旁樹林裏。
一匹通體墨黑,只馬蹄處有一圈像是雲一般的白色,皮毛水滑亮眼,筋肉結實被拴在樹上的駿馬正安安靜靜的埋頭嚼食地上鮮嫩的青草。
烏爾斯解了栓馬的繩子,利落的翻身上馬,抓着缰繩,騰出一只手安撫的撫摸了馬的脖子,馬兒似乎是與烏爾斯熟識的,往前面走了幾步,打了個響鼻,随後烏爾斯缰繩一抖,那馬便帶着烏爾斯,如同一支離弦之箭,飛躍而出。
蘇家莊內,武林盟的人已在蘇府的各個地方把守了起來,每隔四個時辰換一波人,連只鳥都不讓飛過。
Advertisement
蘇長留依舊在昏睡,高燒不退,墨遲生正在給蘇長留施針,羅棣衡和幾位長老隔着一層垂簾坐在蘇長留卧房內。
待到墨遲生施針走出來後,羅棣衡只是看了看他,旁邊的一個長老出聲詢問:“敢問墨大夫,這蘇少爺何時能醒?”
墨遲生慢悠悠的走到小童打過來的一銅盆溫水旁邊,洗淨了指腹的藥漬,道:“約摸再過兩日。”
“還有兩日嗎?”那長老喃喃着。
墨遲生拂袖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一旁的小童乖巧的奉上一杯上好的清茗,墨遲生伸手接過,輕輕的吹了口氣,淺酌一口,笑道:“怎麽?諸位很着急嗎?”
“想要向蘇少爺問問那魔頭的情況,畢竟蘇少爺與那魔頭相處甚久,說不定會有什麽不一樣的線索。”另一位生着一圈白髯的長老笑道。
“在下倒是覺得,你們問不出什麽,”墨遲生笑道,“蘇少爺被那魔頭騙得如此之慘,怎會知道諸位想要的內情呢?”
說到內情二字時,墨遲生刻意加重了語氣,墨色鳳目內那一抹戲谑光華流轉,看着那白髯長老臉色微變,心滿意足的笑了笑。
昨日武林盟便開始送走江湖各派,到今日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門派還待在蘇家莊,不過也馬上就要離開了。
武林盟真的是心急得很……不過,到底是為什麽?
墨遲生又喝了口茶。
真的,只是因為蘇家莊在江湖上的那份德望嗎?
還是說有更深的,連蘇長留都不知曉的緣由?
“清宴如何了?”柳君則推門而入,依舊是那幅雲淡風輕的冰冷模樣,靜靜地看着墨遲生。
墨遲生笑了笑,懶散道:“過兩日便醒了,柳仙長不必擔心,若是在下都救不了,蘇家莊就該準備蘇少爺的後事了。”
“钰憫,蘇少爺已無大礙,你已離昆侖派多日,該回去了。”一人聲音傳來,衆人這才發現柳君則身後還有一人,此人模樣不過三十多歲,亦是一頭雪白長發,臉上卻是帶着淡淡的笑意,平靜而柔和的目光讓人仿佛受到清泉洗禮。
柳君則頓了頓,微微颔首,道:“徒兒知曉。”
“貧道前來,一為讓自己這倔強徒兒安心,二為給武林盟主道別,”那男子正是柳君則的師父,昆侖派掌門人,微微錯開柳君則對着羅棣衡他們行了一記道禮,笑道,“多謝武林盟諸位這些日子對我昆侖派弟子照顧。”
一位長老立即起身與這掌門人禮貌客套幾句,随後昆侖派掌門人便帶着柳君則和一衆弟子離開了蘇家莊。
直至今日黃昏,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在武林盟的命令下,離開了蘇家莊。
黎館內一到晚上便是熱鬧得很,唐溯根本睡不安生,只得改了作息,晝伏夜出,這才睡了個好覺。
任允的安排一向很合唐溯心意,連床榻的被褥都是換了最舒适柔軟的,還染了助人安睡的藥香,唐溯昨日和自己那死而複生的師兄折騰了不少時間,吃過了晌飯才安穩睡下,直到黎館重新熱鬧起來這才悠悠轉醒,習慣性想翻個身,正要動作,臉色卻是一變。
唐溯深吸一口氣,額角青筋微跳,伸手抓住任允環住自己勁瘦腰身的手,用力一掰,沒掰開。
……???
任允環着唐溯的手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實則用了暗勁的,唐溯一時間沒料到這家夥力道這麽大,愣了幾秒,一股子無名火燒了起來,運上內勁這才掰開任允的手,爬了起來,擡起腿毫不猶豫的就是一腳把人踹了下去。
任允在唐溯醒過來,氣息變動時便是醒了過來,只是想看看這小祖宗的反應,就裝作熟睡樣子,感覺到小祖宗去掰自己手沒掰開的時候頓了幾秒,心底發笑,随後被唐溯用內勁掰開,正想睜開眼睛,沒料到唐溯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好像玩兒過頭了。
任允輕咳兩聲,從地上爬起來,房內地上都鋪了一層幹淨軟墊,倒也不疼,幽藍鳳目藏着幾分笑意,映着唐溯一臉想揍人的模樣,柔聲道:“小祖宗,睡醒了嗎,想吃點什麽?”
“……”唐溯不應,只是盯着任允。
任允被盯得心底一陣陣發毛,想了想低笑一聲坐到床榻上,伸手把一臉不爽的唐溯拉到懷裏,讨好而親昵的用鼻尖蹭了蹭唐溯耳廓,低聲道:“小祖宗,我那麽喜歡你,讓我抱一下都不可以嗎?”
唐溯啧了一聲,伸手拍開任允的腦袋,扭過頭去:“老子又不喜歡你,死開。”
任允深知唐溯口不對心的性子,更何況看見唐溯耳尖發紅心情大好,秉承着一貫的狗皮膏藥精神,再次湊過去讨好的蹭着唐溯,恨不得把這幾年深埋心底的甜膩話語盡數吐露。
過了半晌,唐溯忍無可忍,再次一腳把任允踹了下去。
“老子要吃飯。”
任允笑着應了一聲,從容不迫的穿上外衫,走了出去。
唐溯也下了床榻,走到床邊打開窗戶,外面莺語笑言盡數傳入耳中,夜空中挂着雪白的月鈎,隐隐有幾縷浮雲繞在旁邊。
蘇家莊不知道怎麽樣了。
清宴……還好吧?
唐溯靜靜地坐在床邊,望着那雪白月鈎出神。
任允輕車熟路的到了黎館後院的廚房,那群正在忙活的廚子看見任允進來,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對着任允行禮。
任允擡了擡手示意他們繼續,走到一個廚子旁邊,柔聲道:“做個辣子雞和水煮肉片,再蒸個鲫魚湯蛋羹,炒個蜜釀醉藕,做好了喊我一聲,我在外面等着,記得快點。”語畢,任允便走出了廚房。
那廚子一愣,慌忙招呼了幾個同僚過來,開始準備任允吩咐的吃食。
任允知曉一時半會兒廚子做不完,便又轉到了酒窖裏,在裏面逛了兩圈,挑了一壇子上好的美酒走了出來。
那些廚子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了任允要求的吃食,恭恭敬敬的把那托盤遞到任允手裏,目送任允遠去後,這才繼續投入工作之中,卻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主上怎麽親自下來端菜了?”
“聽守樓的人說,好像是主上帶了個人回來,似乎是給那個人吃的。”
“……難不成是主上的娘來了?”
“不是啊,是個公子哥。”
“……奇了怪了,主上這是打算做什麽?”
“誰知道,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管那麽多可是很容易沒命的,诶,把姜給我一下。”
……
任允端着滿滿一盤子菜回了閣樓,唐溯也是真的餓了,看見任允把菜放好便拿着筷子吃起來,任允給人倒上一碗酒,也給自己倒上一碗,拿着筷子和唐溯一起吃飯,時不時幫人挑出菜裏的辣椒。
一方天地之間,酒香融着菜香,杯箸碰撞,無人語,外有銀月如鈎勾人情思,內有心上之人撩動心弦,縱那江山如畫,錦繡山河,也比不過這一方狹小天地。
蘇家莊內,原本應該入睡的蘇伊伊扒拉着窗框,眼巴巴的看着蘇長留卧房的方向,水靈靈的一雙眼裏滿是擔心,侍女好聲好氣的把蘇伊伊哄下來,再三表示大少爺定會平安,讓她好好睡覺。
蘇長留的卧房附近也有人把手,那守衛警惕非常,時不時四處張望查看是否有可疑情況,夜風微拂,隐約送來幾縷醉人香氣,約摸小半柱香後,那守衛只覺得困倦非常,踉踉跄跄的走到樹下,扶着樹晃了晃腦袋想要清醒,卻還是昏睡過去。
身着黑色勁裝的方文睿自暗處走出,臉上是一貫的浮浪笑意,徑直走向蘇長留的卧房,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掩上門,快步走到蘇長留床邊,伸手搭上蘇長留手腕,片刻後眉頭緊蹙。
好生奇怪的脈象。
“蘇少爺?”方文睿試探着輕喃,指腹摩挲蘇長留面頰,“蘇少爺,是我。”
蘇長留沒有反應。
方文睿嘆了口氣,借着微弱的月光以指尖眷念的描摹着蘇長留的面容,月色朦胧,白日裏蒼白的面容在月色籠罩下有些迷蒙,倒是看上去沒那麽糟糕了,眼窩的青黑卻依舊顯示着,情況不容樂觀。
“這步棋雖然是對的,可真的讓方某人心疼得厲害。”方文睿呢喃着,俯下身子以鼻尖輕蹭蘇長留耳垂,“勞少爺受苦了,很快少爺就能看到,方某人全部真心了。”
語畢,方文睿起身,複而又伏下身子,以唇輕吻蘇長留鼻尖,柔聲道:“少爺好好休息。”
那致人昏睡的藥效果沒有太久,而且快到守衛換班了。
方文睿仔仔細細的幫蘇長留掖好了被子,化作一片陰影,隐入這片夜色,離開了蘇府。
方文睿離開後,蘇長留緩慢的睜開雙眼,那雙眼睛澄澈明亮,哪有半分病重之人的樣子?
墨遲生聽着屋頂隐隐傳來的踩踏瓦礫聲,煩躁的翻了個身,恨不得直接把自己一包銀針全紮進那群混賬玩意兒的腦子裏。
武林盟的這群家夥吵死了,擾人清夢天打雷劈。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聲音歇了下去,墨遲生卻是沒了睡意,越想越窩火,騰的一掀被子爬起來,咬牙切齒的坐到了桌子前,打開自己的藥箱,擺出一排瓶瓶罐罐開始配藥。
不給這群混賬一點兒教訓他就不姓墨!
兩日飛逝而去,蘇長留也應了墨遲生的話,在第三日轉醒,喝下了墨遲生吩咐人煎好的藥,臉色緩和了幾分,勉強撐着床坐起來看着一屋子武林盟的人,歉意道:“勞諸位俠士挂心了,蘇某已無大礙,給武林盟添麻煩了。”
“蘇少爺哪兒的話,若不是那混賬硬要挑戰蘇少爺,蘇少爺的病也不會複發。”白髯長老嘆道,“也怪我們武林盟的人阻止不及,讓蘇少爺強行應戰,實在是我們的過錯。”
“不,咳咳咳……!”蘇長留本想說些什麽,卻是突然捂着嘴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得肩頭一陣巨顫、眼眶發紅流淚,一旁的白淇忙去給蘇長留順氣,好半天才緩過來。
另一位長老待蘇長留緩過氣來,這才繼續道:“武林盟會已經結束了,除了謝過蘇少爺,還有一件事,武林盟想要蘇少爺給個交代。”
來了。
墨遲生眸光一閃,斂目淺酌一口清茶,悠然自得的翹着腳坐在一邊,絲毫沒有退場的自覺,把一旁幾個武林盟頻頻的眼神示意全當成了狗屁。
蘇長留只是面露疑惑,柔聲道:“蘇某做事一向自認問心無愧,敢問諸位想要蘇某交代什麽?”
“這個……”那長老遲疑的看了一眼墨遲生,笑呵呵的一拱手,“墨大夫還要給蘇少爺再診診脈嗎?”
言下之意,讓墨遲生沒事就趕緊走人。
“呵,”墨遲生低笑一聲,悠然道,“我怕你們說的話讓蘇少爺病情加重,自然要看着才妥當,怎麽,難不成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那長老一噎,讪讪的笑了一下,道:“自然不是。”
“武林盟前些日子屢遭陷害,”羅棣衡冷淡開口,“不僅有人往水裏下毒,倉庫遭竊,更有幾位長老的心腹突然對其發難,傷了幾位長老。”
“這與蘇某何幹?”蘇長留微微蹙眉,看着羅棣衡。
“自然是與蘇少爺無關,”那白髯長老接過羅棣衡的話頭,“詭異的是,那幾位心腹的功力原本是傷不了長老的,怎料他們突然功力大增,不僅傷了長老,更是殺了不少豪傑,但在我們抓捕到他們準備審訊一二的時候……”
“那幾個心腹紛紛心脈寸斷,七竅流血而死。”
蘇長留心頭一跳,錯愕的看着一群人。
羅棣衡看着蘇長留,冷聲道:“看起來蘇少爺也是個聰明人,那幾個心腹的死狀與詭異的行為,只有蘇家莊的一曲傀儡才能做到。”
“這不可能,”蘇長留冷聲道,“修習蘇家琴譜的人必定是蘇家莊之人,且控制人心最多三日,蘇家莊離武林盟的據點就算用千裏馬日夜兼程也至少要五日,更何況傀儡一曲,使用者也必将死亡。”
“使用者是否真的會死亡,誰也不知道。”羅棣衡道,“但除了傀儡,還有什麽方法讓他們的死狀與傀儡一般無二?”
“那煩請武林盟主為蘇某解惑,”蘇長留道,“傀儡僅有三日效用,如何讓人在三日內趕往武林盟?修習過琴譜的在蘇家莊內僅有家父和我……”
蘇長留突然想起來什麽,死死的看着羅棣衡。
“自然不是蘇大少爺和蘇老爺。”羅棣衡道,“蘇大少爺似乎還忘了,您的弟弟,正在外游歷,且事發之時,我們在武林盟附近的客棧,将其逮捕。”
“念蘇家莊救助江湖多年,我們将此事壓了下去,帶着他來到蘇家莊,讓蘇家莊給我們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