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蘇家莊的百姓在三座城池被任允吩咐的人分別接應下來,算下來一座城池也就接應幾十號人。
任允還在接應前讓商船停留遠處淺灘分了幾批人出來等待新的船來接應,并不同時進入,倒也不是太過引人注目。
唐溯扮作一嬌俏少女,笨手笨腳的撐着船,好不容易到了百花城的渡口,不熟練的用繩索把船在岸邊綁好,把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血衣用一塊深藍色舊布再裹了裹,僞裝成包裹模樣背在身上,小心的走下了船,有些茫然的在渡口四處張望。
……接應的地方是叫什麽館來着?
渡口幾個剛剛卸完貨物的夥夫正聊着天,一人看見一個模樣俊俏的小姑娘孤零零的背着個包袱,站在渡口上茫然的四處張望,應當是遠道而來尋親或者是有什麽要事找不到路。
夥夫便好心的張口喊道:“小姑娘,你等人嗎?”
唐溯聽聞這一聲喊,這才注意到那幾個夥夫,眼珠子一轉,笑盈盈的背着包袱跑過去,乖巧的對着幾個人眨了眨眼,嗓音清脆道:“請問,黎館怎麽走?”
那幾個夥夫臉色登時一變,看着唐溯的目光古古怪怪的。
唐溯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卻又一時想不出來,只能規規矩矩的看着幾個人。
“呃,這個,沿着這條路走到第二個岔路口,再左轉走到底就是了。”一個夥夫面色有些尴尬,指明了路。
唐溯笑着道了聲謝謝,便是一轉身去了那接應的黎館。
到了那地方,唐溯才反應過來為何剛剛那幾個人面色如此古怪。
哪個人聽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家背着個包裹問風月場怎麽走不是這表情?
……
媽的混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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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溯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青筋,深吸一口氣恢複那幅無知少女模樣。
這大白天黎館自然是不迎客的,唐溯繞到了後門,後門也是死死關着。
……煩,想打人。
唐溯壓着一股子火氣,看了看四下無人,足尖一點掠過牆頭,輕輕的落在了院子裏。
院子裏有幾個浣衣娘正在把洗好的衣服搭在竹竿上,忽而一個人影飛了進來,吓了一跳,還以為這大白天有什麽膽大包天的賊人進來了,定睛一看是個模樣嬌俏可人的小姑娘,便道:“小姑娘,這兒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去啊,聽話。”
唐溯兩指往喉間一抹,一根細細的銀針被取了出來,咳嗽兩聲恢複了平日裏那帶着淡淡低磁味道的青年嗓音,道:“任允死哪兒去了?”
那幾個浣衣娘聽見一姑娘家發出了男人的聲音,登時大駭,當即把唐溯當成了易容賊人,連忙跑遠大喊:“有賊人!快來人啊!”
唐溯:……
煩,想打人。
不遠處的巡邏護院聽聞呼喊連忙趕來,手執長棍将唐溯包圍起來。
任允在閣樓備着酒,耳畔突然捕捉到輕微的呼喊,凝神一聽,心裏頓時一咯噔,這可遭了,不會是小祖宗吧?!
任允忙推開窗戶,縱身一躍而下,衣袂冽冽而揚,足尖輕點飛檐,頃刻之間便是落在了院內。
只見一個青衣姑娘一臉不高興的踩着一個護院的腦袋,惡狠狠道:“他奶奶的,你唐溯爺爺現在心情正煩着呢,找死。”
唐溯的聲音。
任允懵了一瞬,随後緩過來,忙要去安撫小祖宗情緒:“祖宗……”
唐溯一眼斜過去,咬牙切齒道:“還不趕緊給我找件衣服!這衣服麻煩死了!”
“好好好,小祖宗你別生氣,我馬上安排。”任允哭笑不得,把那護院從唐溯腳下解救出來,帶着唐溯回了自己那閣樓,便去給人尋衣裳去了。
唐溯立刻褪去那一身麻煩衣裙,抹下□□,伸展了筋骨恢複正常模樣,龇牙咧嘴的揉了揉關節,這縮骨方便确實是方便,就是恢複的時候略痛……
看見那張黑色三腳小幾上靜靜地擺着一壇子酒,唐溯盤着腿伸手就拿過來喝了一口,咂咂嘴覺着味道還不錯,抱着酒壇子喝了個高興,火氣倒是消了不少。
任允拿了幹淨衣裳過來,一推開門就看見這小祖宗盤着腿大大咧咧的□□坐在桌邊喝酒,喉間一緊默默地收緊了拿着衣服的手,深吸一口氣,面色如常的把衣服放在了一邊,道:“穿上,現在是秋日,別着涼了。”
唐溯歪着腦袋看了看任允,哦了一聲放下手中酒壇子從容起身,夜般漆黑的墨發散落,襯得那一身恍若瑩潤白玉的勻稱肌理愈發好看,唐溯伸手拎起衣服抖了抖,麻利的穿在身上。
任允給自己斟上一杯酒,湊到唇邊淺酌,幽藍眼眸似有濃墨暈開,晦暗不定。
唐溯換好了衣服又重新坐了下來,打了個哈欠,看着任允道:“我餓了,有吃的沒。”
任允一愣,忽然想到現在離晌午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了,小祖宗只是早上喝了點粥,又在蘇家莊那樣打鬧一通,估計早就餓壞了,當即站起身來,匆忙道:“我馬上讓人備飯,你先別喝酒了,對胃不好,很快就能吃飯的。”
唐溯點了點頭,看着任允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有些茫然的撓了撓頭。
我好像忘了什麽?
……算了。
蘇府內,一衆江湖人士看着滿目狼藉的庭院,無不驚愕憤恨。
白淇适時的在一旁抽泣着訴苦:“我們大少爺一直拿唐公子當做友人,以賓客之禮好生招待,誰知道唐公子拿我們大少爺當笑話看,還說他瞎了眼拿他當朋友……嗚……大少爺如今卧病在床,他卻落井下石要取大少爺性命,若不是柳仙長在場,大少爺恐怕……”
“這個魔頭!實在是可惡至極!”一個五大三粗的絡腮胡子狠狠地一掌拍在了石桌上,“大少爺定是遭他蒙騙了!”
白淇拭去眼角淚珠,眼睛微微發紅,聲音顫抖着低聲道:“少爺知道了的話,定然會很傷心的……現在唐公子不知所蹤,蘇家莊的百姓也不知逃到何處,若是他再來進犯,大少爺……”
白淇說到此處,竟是已經泣不成聲:“老爺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這可怎麽辦啊……”
白淇本就生得好看,此時抽泣着更是梨花帶雨一般的惹人憐愛模樣,看得一衆人好不心疼,忙出聲安慰。
羅棣衡在院落裏四處打量。
院子已經被砸的差不多了,原本應該是精心打理過的花草奄奄的趴在泥土裏,似乎是被什麽重物壓過,折斷了莖脈,泥土裏還有腳印,看起來是在接下什麽招式時壓出來的。
石桌上有幾道深深的刀痕,應該是護院砍的,青石鋪成的路上還有血跡,四處都是花壇裏散落出來的泥土,還有唐溯落下的飛镖。
蘇長留的房門上也有幾道刀痕,室內有兩枚尖镖落在地上,距蘇長留床榻不過兩尺,牆上隐隐有幾道劍氣所造成的痕跡,應當是柳君則所為。
……打得有夠激烈的。
方文睿依舊一幅浮浪笑意,時不時瞥向蘇長留的房門,片刻後柔聲道:“方某人對醫術也算有所了解,不知可否看看蘇少爺?”
白淇臉色登時一沉,想到現在的情況斷然不能發火,只得繼續抽抽搭搭道:“少爺這病……自幼便是如此,不勞煩方門主費心。”
“那看看不也無妨。”方文睿笑道,邁步走向蘇長留卧房,卻是突然停住了腳步,三根銀針正穩穩的紮進了方文睿腳前的青石板裏,一道嗓音悠悠傳來:“你是覺得我的醫術不如你?”
那聲音似乎蘊了幾分內勁,悠長空靈,帶着三分輕佻笑意,嗓音略顯低沉,又有幾分蠱惑人心的磁性,一句話仿佛就要勾動人的心弦,衆人只覺得身子都酥麻了半邊。
尋聲望去,只見一身着墨色輕袍的男子翹着腳坐在房檐上,長發如瀑,色若鸠羽,随意的披散在身上,眼似點墨,又恍若裝進了所有的夜色,漆黑深邃,襯得白玉一樣的面容愈發白皙,嘴唇卻是薄得有些淩厲了。
那人唇角勾起的笑意味不明,讓人琢磨不透,正居高臨下的看着方文睿,笑吟吟道:“怎麽?你覺得你醫術比得過我?”
江湖鬼醫,墨遲生。
傳聞他行蹤詭秘,飄忽不定,性子更是詭異,讓人琢磨不透,曾在一個突發瘟疫的城鎮搭下藥攤,慷慨施藥,分文不取,救得整座城的性命。
但也有人千辛萬苦尋到他時,求藥救得性命,他卻笑吟吟的遞給人一瓶毒|藥,讓人命喪黃泉。
鬼醫鬼醫,是鬼,是醫,全在他一念之間,求他救命,得看你運氣好不好,遇到的是鬼還是醫。
方文睿自然是聽說過墨遲生的名號,眉梢一挑笑道:“墨大夫?久仰大名。”
墨遲生低笑一聲,輕輕的從屋檐躍下,恍若黑色的鳥落在了庭院裏,轉頭看着方文睿:“蘇長留的病自有我來,輪不到你操心。”
羅棣衡看見墨遲生來了,心下一沉,兩步走上前去,微微一拱手冷淡道:“墨大夫怎在蘇家莊?”
“路過。”墨遲生倨傲的微微擡起下颌,鳳目微彎帶着三分笑意,卻是半分淩厲氣勢不減,“早就聽說蘇家大少爺舊疾頑固,發作起來更是要命,天下名醫都束手無策,在下就想來試試看能不能治。”
“那治得好嗎?”羅棣衡道。
墨遲生低笑一聲:“關武林盟主什麽事?治不治得好,是在下的事情,你又不是蘇家莊的人,莫要瞎操心。”
“狂妄小兒!”一人對着墨遲生一聲怒喝,“盟主這是關心蘇少爺病情,問你就答,哪兒那麽多歪理!”
“你問是你的事,我答不答是我的事,還有……”墨遲生慢悠悠道,“什麽時候讓你插嘴了?聒噪。”
那人也是個脾氣暴躁的,早看不慣墨遲生這幅高高在上模樣,此刻正要張口與他好好的理論,卻只從喉間發出嗬嗬的嘶氣聲,登時臉色蒼白。
墨遲生一幅事不關己模樣,看着羅棣衡笑道:“盟主請回,蘇少爺一時半會死不了,還請放心。”
墨遲生性子古怪是江湖皆知,若是當面給他不痛快,指不定要被惦記到什麽時候,萬一哪天真有個什麽急病要墨遲生出手,怕是只能讨得一瓶毒|藥。
羅棣衡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有勞墨大夫了,某的手下粗鄙沖撞了墨大夫,回去某就會好好教育,還望墨大夫海涵。”
“好說。”墨遲生也不是那麽不識趣的人,便順着羅棣衡給的臺階下來,手一晃一根細如發絲的銀針收回了掌心。
羅棣衡又令人細細尋了唐溯留下的痕跡,摸清了蘇府大概的地形,吩咐了不少武藝超群的人守在了蘇府的各個地方,揚言誓死捍衛蘇長留的性命,手刃魔頭唐溯。
墨遲生早已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容不迫的進過蘇長留的卧房,裝模作樣的診治了一番,又是針灸又是吩咐人熬藥,倒也是逼真的很。
羅棣衡又領着人親自來看了蘇長留,方文睿也跟在身後,只是忌于墨遲生醫囑,不得上前細看,只能遙遙的看上一眼,蘇長留面色青白,呼吸清淺,平日裏色澤淺淡的薄唇更是沒了半分血色,連在睡夢中都是眉心微蹙着,似是病痛難忍。
墨遲生看了一眼羅棣衡,随即笑道:“蘇少爺這病的确麻煩,連在下都沒有十成把握治好,只能勉力維持着性命。”
“有勞。”羅棣衡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平靜得很,對着墨遲生微微颔首,走了出去。
方文睿神色不變,依舊是笑着點點頭,遠遠的看了一眼蘇長留,跟着羅棣衡一行人離開了。
墨遲生悠然自得的坐在蘇長留不遠處,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湊到唇邊,卻是微微蹙眉。
茶涼了。
随後墨遲生指尖虛虛一點茶杯,杯中翠色茶水微微震蕩,像是一面平靜的翠綠湖水中被人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漣漪,只消幾息之間,茶水緩慢的升騰起了缭缭白霧。
天色已晚,黎館迎客。
唐溯酒飽飯足後在任允的要求下小睡了一會兒,他現在不便露面蘇家莊內,待在這黎館等候時機,只待墨遲生傳訊過來再趕往蘇家莊。
任允淡然自若的坐在一邊,拿着一卷市井話本打發時間,房內并未點起燭火,卻是亮如白晝,幾顆嵌入牆內的夜明珠正是熠熠生輝。
唐溯內力較同輩深厚不少,耳目更是靈敏異常,此刻黎館內熱鬧得很,任允這閣樓隔音效果雖好,但若有心捕捉聲響倒也不是困難之事。
唐溯睡得本就不沉,平日裏更是警惕慣了的人,此刻悠悠轉醒,懶散的打了個哈欠,翻了一下身子便看見任允坐在一邊,看見他醒了,任允笑道:“小祖宗,樓下吵着你了嗎?”
唐溯懶洋洋道:“還好,本來就該醒了。”說着一把掀開了薄被,慢條斯理的穿上外衫,束起了墨發。
任允看着唐溯打點好自己,便放下手中書卷,柔聲道:“要出門嗎?”
唐溯見任允要起身,擺了擺手:“我随便看看。”
任允聞言,細下思索一刻,便知這小祖宗定是有什麽事要辦,自己明目張膽跟着怕是不方便,于是笑着點了點頭道:“好,不過你不怕有人認出你嗎?”
“自然不怕,江湖上那些人說得玄之又玄,真正能夠一眼認得出我的怕是沒幾個,更何況現在他們基本都在蘇家莊,”唐溯笑嘻嘻道,“就算被認出來,我殺了他便是。”
任允失笑,知曉這祖宗只是說說而已,定是有他的法子,果不其然,唐溯摸出一黑色小盒,裏面裝着些脂膏模樣的東西,然後唐溯伸出指腹抹了些,随意的往臉上一些地方抹了上去,熟練無比的将臉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細看倒也看得出來唐溯的影子,只是有幾分差異讓人不能拿捏罷了。
再加上黎館內燈火并不明亮,倒也合适。
唐溯身形一晃出了閣樓。
任允慢慢的喝盡了那杯尚溫的殘茶,從容不迫的走了出去,看了一眼樓梯口的侍從,那侍從也是個機靈的,微微一禮道:“主上,剛剛那位公子往三樓去了。”
閣樓只有任允所允諾的人可以進入,出入口只有一個樓梯,任允親自引着唐溯走進來的,閣樓內僅有兩人。
那侍從雖然是看見主上帶着一個姑娘走進去的,剛剛出來一個并非主上的男子卻只是心下愕然,心思轉得飛快,便是大膽揣測主上帶來這人應當是一位縮骨易形的高人。
而且主上剛剛分明出來拿了一身男子所用服飾進去,那公子正是穿的主上帶進去那套服飾,那服飾面料柔軟舒适,且做工精細,價值不菲。
如此可見關系定是不凡,那公子剛走沒多久主上便是出門,卻是有些遲疑,應當是不知人往何處去了。
只是這等大膽的小聰明,也有風險的。
若是主上不滿他自作聰明,怕是弄巧成拙。
所幸這侍從賭對了,任允頗為滿意的微微颔首,神色卻是冷淡,道:“賞三月工錢,自去領賞。”
侍從一喜,連忙謝過,任允淡淡的應了一聲,随後匆忙下樓,尋了片刻找到了那小祖宗的身影,屏息凝神隐藏氣息,不遠不近的跟了上去。
唐溯不讓他明目張膽的跟着,那就暗地裏跟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