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夜色撩人。
唐溯自從和方文睿交過手之後就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難得的沒有胡玩兒到半夜三更,而是靜靜地坐在房內擺弄着他那些暗器,若有所思。
擅毒,且連知歸都察覺不出他何時動了手腳,更能在接觸間輕松以內力讓人染上劇毒……
這方文睿到底什麽來頭?
剛剛交手的一瞬間,唐溯雖留了三分餘力,但那一掌也不是個二十出頭的人能夠承受的。
更何況唐溯還算是略占下風。
也就是說……唐溯神色愈發凝重,那方文睿的內力至少是四十年。
……打不過。煩。
燭火幽幽跳動,一根蠟燭已燃去了大半,燈花噼啪作響,落了一桌的燭淚。
唐溯思來想去也尋不到法子,想到清宴那氣惱神色,也是窩火,可又無可奈何,只得氣哼哼的把暗器一扔,吹了蠟燭,滾床上躺着望着床帳繼續思考。
柳君則用過晚膳之後就靜靜地跪坐在房內,卸了冰玉發冠,一頭白發恍若昆侖山頂那最純淨的冰雪,披散在肩頭,暖色燭光為他披上一層柔和的薄紗,倒是較平日少了幾分凜人氣勢。
那身黑白道袍也被褪去,整整齊齊的疊在一邊。
那把玄鐵制成的秋水長劍靜靜地躺在他面前。
“……”柳君則沉默着,伸手撫過冰冷的劍鞘,指腹細細的描繪着上面的花紋。
這把劍跟随他已有十多年了,不知道斬殺了江湖上多少惡狗兇狼,向來出鞘絕無失手,江湖惡人為之膽寒,正派人士為之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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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出過今日連劍都來不及拔出就中了招的情況。
“裂風……”柳君則雪色眼睫微垂,對着長劍裂風低聲輕喃,“我是不是太弱了?”
或許是太多的盛譽,讓自己失了本心,太過狂妄自大了。
燭火快盡,星影西沉。
蘇長留卻是分毫睡意也無,手裏拿着那張淡黃的紙,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深沉憂慮,眉心幾乎快要成結,讓人忍不住想替他撫平眉心,分他幾分擔憂。
方文睿送來的信,一面寫着字,一面畫着圖。
字很小,大概是紙張大小有限,言語雖已盡量簡略,卻仍幾乎鋪滿了整張紙。
上面幾乎将武林盟準備如何對付蘇家莊的計劃寫得清清楚楚,以及參與其中的大小勢力和大致的時間。
另一面的畫……赫然是蘇家莊的格局圖,做了特別标記的地方,個個是蘇家莊出口要道,已經被武林盟安上了釘子。
……方文睿在信裏寫明了,如果武林盟單逼他不成功,便會拿蘇家莊平民的性命來逼他。
前些日子武林盟那邊實在是盯得緊,他直到今日才找着機會寫信送來。
蘇長留眸色陰沉,默默地收緊了手,怒火燒上心房,那張本就脆弱的紙在他手裏皺起開裂。
所謂江湖正派君子,不過如此。
“咳咳咳!”蘇長留驀然捂着嘴,一手撐着桌子劇烈咳嗽起來,指間隐隐透有幾分血色。
待到緩過氣來,蘇長留沉默着撤開了手,燭火下,掌心染上的血色觸目驚心。
蘇長留卻是輕輕的勾起唇角,似是自嘲一般低喃:“這身子真是……”
又細細的看過了那封信,一字一句一筆一劃皆是清清楚楚的刻在了腦子裏。
蘇長留兩指夾着信,将那信放在了燭火上,燭芯橘紅的火舌頃刻吞噬了薄紙。蘇長留輕輕的一松手,信紙脫落裹着火焰飄忽落地,化為灰燼,眸中倒映的燭火跳躍不定。
那就看看,到底是誰能夠贏好了。
任允獨自站在夜色裏,一襲墨色衣衫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幽藍的瞳裏隐隐倒映着幾點微弱星光。
四周皆是怪石,中有一片狹小空地,今夜無月,天色昏黑,偶有刺骨夜風襲來,任允卻似是成了一座雕像,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一只白羽飛鳥的身影靜靜地立在了怪石上,歪了歪頭頗有些乖巧意味,一雙眼睛看着任允。
任允看完了信,低笑一聲把手裏那信紙震成粉末,任憑其随夜風消散。
既然如此,那便把這筆賬先算到武林盟頭上好了,至于你這家夥,等事情解決了再找你算賬。
随後任允微微擡手,那鳥兒便順從的落進他的掌心,低頭把喙埋入翅下,梳理了一下柔軟的羽毛。
任允伸出一指輕柔的撫了撫那鳥兒頸上細細的羽毛,随後把另一卷紙塞入鳥兒腿上的金屬環中,柔聲道:“去吧。”随後便是一擡手,那鳥兒随着他的動作,頃刻展翅高飛,化作夜色裏的一點雪白。
任允靜靜地看着鳥兒遠去,那張透着幾分異域風情的面容上明明是挂着一幅溫儒到極致的笑,溫柔似水,像是生生的要讓人溺斃在那恍若一池春水般溫和的笑容裏。
深邃的眼底卻是冰冷得像三尺寒冰,夾雜着一股濃重的殺意,讓人不寒而栗。
三座城的據點,我先收下了。
待殺意散去,任允低下頭,慢慢的拆開了手上唐溯打的白布條。
原本已經惡化的傷口,已經好得只剩下一條淡淡的痕跡了。
東方破曉,一線微光灑落人間。
蘇家莊的後山又熱鬧了起來。
昨日的後生剩下的已是不多,不消兩個時辰便是篩選完畢,留下來的包括唐溯在內,共有三十三人。
唐溯表示,很好,昨天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撒,今兒下手再狠點。
最後的比試開始了,高臺上的人喝着茶看着臺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欣慰的笑了起來,武林的未來,就靠他們了。
然而,在第三個人被唐溯揍得鼻青臉腫半死不活幾乎是滾下去的時候,場內一片寂然。
晉級的人中本是有着不少心高氣傲的名門弟子,本想着既然江湖上出了名的魔頭在這裏,自己又是進了決賽的人,武藝定然是不差的。
說不定能順手将這不知好歹的魔頭也收拾一頓,給自己的江湖名望再增添一份色彩。
前三個沖動的想要立下自己名望的弟子,已經躺在場下了。
唐溯揍完了三個人,一股子火洩了大半,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眼梢微微彎起,笑吟吟的看着剩下的人,柔聲道:“下一個是誰?”
明明是笑起來很好看的一個玉面公子哥,此刻場上卻是無人欣賞,只覺得看着笑吟吟的唐溯一陣陣瘆得慌,無人上前一步應唐溯的話。
“沒有嘛?”唐溯道。
一個腰挂兩把匕首的青衣少年一咬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一抱拳,認真道:“請唐公子賜教。”
雖然有被打得很慘的危險,但是能與唐門中人交手的機會并不多,少年似乎并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好機會。
唐溯看着這個少年,眉眼一彎像是月牙一樣,笑道:“總算來了個好好說話的……嗯,乖孩子?”
少年愣了愣,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唐溯這話的意思。
唐溯笑了一聲,看着場下忙來忙去給那三個人治傷的大夫,笑道:“雖然剛剛我的确是拿他們洩憤,不過如果他們如果說話跟你一樣客氣,不那麽讨人厭,可能我會揍得輕一點。”
少年想了想,剛剛那三個人無一不是一口一個魔頭禍害,張口閉口皆是鄙夷痛恨。
……難不成是因為這個?
少年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唐溯卻是兩步站到場中央,對着少年打了個手勢:“來,全力以赴就好。”
少年深吸一口氣,踏上了石臺,雙匕出鞘橫在面前,一腳在前,膝蓋微微彎曲,身形下壓像是一道蓄力待發的箭,眉宇間浮現幾分肅穆神色,靜靜地看着唐溯。
唐溯笑吟吟的反手抽出腰後短刀,刀在手裏一轉随後刀刃正對外方,雙腳微開站在那裏,微微啓唇無聲道:“來。”
“得罪。”少年話語剛落,腳一蹬地便是宛如一支利箭飛出,手中匕首揮舞如風,瞬息間到了唐溯面前,一刀揮向唐溯咽喉,一刀揮向唐溯下腹。
唐溯也不擋,只是微一用力一個輕盈的後翻躲開,兩枚尖镖順勢而發,暫緩少年二次進攻。
随後唐溯右手揮刀打開從面前劈來的匕首,左手翻轉三枚細镖打開少年另一只手。
“慢了。”唐溯道,刀刃翻轉刀背對着少年,身似鬼影貼着少年的攻勢。
少年不退反進,手中匕首攻勢愈發淩厲,只是額角微微滲出了些許汗珠。
基本功很好,經驗太少。唐溯心中默道。
羅棣衡神色冷淡的看着臺下,看不出喜怒,只是眸色深沉。
“盟主。”閩淵不知何時到了這裏,恭恭敬敬的對着羅棣衡一禮,“已安排妥當。”
羅棣衡微微颔首:“嗯,好好辦事,武林盟自會幫你。”
“能為武林盟所用,是在下的榮幸。”閩淵笑道。
羅棣衡只是嗯了一聲,不再多言,靜靜地看着場內,眉宇間那股不容忽視的威嚴讓人不禁感到敬畏,閩淵又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羅棣衡指節輕叩椅旁扶手,方文睿那小子最近感覺可是越來越不對勁了,雖然沒什麽大的動作,交給他的種種事宜也辦的不錯,但……
羅棣衡眉心微蹙,看了一眼不遠處高臺上的方文睿。
總覺得有些不安。
“盟主!盟主!”一個頭裹青巾的中年男子慌慌張張的跑上了高臺,一衆長老不禁微微蹙眉,似是非常不滿這個人如此驚慌的模樣。
“何事?”羅棣衡冷聲道。
那個中年男子氣喘籲籲的跑到羅棣衡身邊,俯身耳語。
羅棣衡聽完,臉上驟然布滿了黑雲。
百花城,寒山城的武林盟據點,一夜之間,盡數被人屠殺得幹幹淨淨,無一人生還。
“查出來是誰了嗎?”
中年男子支支吾吾的,羅棣衡冷眼掃過,中年男子低頭道:“回禀盟主,屬下無能……只是,有個大概的猜測……”
“說。”
“……非中原各派所為。”
羅棣衡叩着扶手的手停了下來。
唐溯看着面前剛剛站上來的這個人,指腹摩挲下颌,眼梢微彎,笑吟吟的看着主持的人:“我認輸。”
衆人嘩然。
那主持人一愣,疑惑道:“唐公子,這……”
“打累了,不打了。”唐溯擺了擺手,頭也不回的下了場。
衆人眼睜睜的看着唐溯下了場,那臺上的姑娘家也是呆愣愣的,誰都沒有料到這一出。
“清宴——”唐溯慢悠悠的回了高臺,懶洋洋的打着哈欠,坐在蘇長留身邊,撇嘴道,“累死我了。”
蘇長留不禁失笑:“我看你可是玩兒得很開心。說起來……”
蘇長留微微一頓,笑道:“任允今日怎沒有跟着你?”
“他啊?”唐溯懶懶散散的窩在椅子裏,伸手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潤潤嗓子,“他說有事。”
蘇長留微微颔首,指尖輕撫身側漆黑古琴,似是在思索什麽。
待到晌午已過,這一屆後生間的魁首終于選了出來,照例一番贊揚獎勵後,便到了下一個環節。
難得的武林盟會,幾乎所有的武林中人都來參與,甚至還有一些神出鬼沒的世外高人,很難見到一面的掌門人。
若想與他們過手一二獲得指點,此刻正是最好的機會。
雖沒有說明,但是大家都是默認,被挑戰是不能拒絕的,自如果出現惡意挑戰弱者的情況,武林盟自會有人出面處理。
若是拒絕,就是拂了武林盟的面子。
主持人照例交代完規矩,順便提醒挑戰者,莫要招惹一些脾氣古怪的人,這些人要是一不小心把你小命玩完了,武林盟可幫不了你,也好言請求各位高人手下留情。
說完了話,主持人便是宣布開始。
“我先來!”
一二十出頭的青年一躍而起,穩穩當當的落在臺上,一柄長劍驟然出鞘,直指昆侖派的高臺,青年冷聲道:“昆侖派,柳君則!”
唐溯一挑眉,饒有興趣看着這個青年,又看了看蘇長留,問道:“這人和知歸有過節?”
蘇長留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不知,我已經很久沒有關心武林裏的事情了,知歸也沒說過。”
白淇早就在青年說柳君則的時候便料想少爺可能會想知道些什麽,下了高臺到人群裏晃了一圈,不消片刻便回來了,柔聲道:“少爺,這人上次是武林盟會的第二名。”
上一屆武林盟會,柳君則奪魁,這人應當是不服,憋了六年想要一雪前恥。
“想一雪前恥?”唐溯笑了起來,“我覺得他是自取其辱。”
場上,柳君則已從高臺上飛落,廣袖展若飛翼,白發勝雪,恍若天上的仙,神色冷淡的落在場內,靜靜地看着青年。
“請賜教!”青年冷聲道,手中長劍一轉,嗡鳴着宛如白虹貫日襲向柳君則。
很快的劍。
衆人眼前一亮,有看頭!
只聽一聲兵刃相接的清脆金屬音,柳君則裂風不知何時已然出鞘,穩穩的橫在他面前,擋住了青年的劍。
一招。
青年眼睛微微發紅,當年就是這樣,一模一樣,讓當年的他在門派裏丢盡了臉面。
內力流轉,青年想要壓下劍刃,柳君則舉着的裂風卻是不動半分,青年只覺得一股夾雜着惱怒羞憤和不甘的邪火燒盡了五髒六腑,一咬牙驟然撤招。
随後青年手腕一抖,劍身隐隐似蛇身彎起,劍尖宛若毒蛇之口,劍快如閃電,身快若虛影,劍尖裹着凜凜劍氣,直取柳君則命門。
柳君則身形不動,手中裂風一轉,寒光一閃,內力聚于劍上,隐隐可見劍氣流轉,金石聲響,頃刻擊開青年長劍。
兩招。
還未等青年作出反應,柳君則微微上前一步,雪色長發無風微揚,裂風瞬息再進,挑飛了青年手中長劍。
三招。
柳君則緩慢的收回了裂風,那比谪仙還要更甚三分的眉目間似是凝着千年的飛雪,眉心那一點辟邪朱砂沒添半分豔色,反而襯得人愈發冷淡,擡眼看着青年道:“勝負已分。”
随後,柳君則對着青年行了個道禮,從容不迫的回到了昆侖派高臺。
唐溯坐在高臺欄杆上晃着腿,看得人好不心驚,笑嘻嘻的回頭道:“我就說吧,自取其辱啊。”
蘇長留輕咳兩聲,剛剛喝完崔杼送來的藥汁,喝了口茶微微颔首,笑道:“是。”
接下來又有幾位江湖人上來挑戰,大多選擇了一些性格溫和武藝高強的前輩指點自己,場面一度十分和諧。
唐溯把崔杼送來的黎娘做的桂花糕吃了個飽,只覺得滿嘴都是那桂花的甜香滋味,輕輕的打了個嗝,心滿意足的窩在椅子裏打盹。
又一個人走上了高臺。
此人身負一把長刀,箭袖灰袍,身長八尺,氣宇軒昂,二十多歲模樣,靜靜地站在場內,片刻後,看着蘇長留所在高臺,抱拳道:“在下想要挑戰蘇家莊大少爺,蘇長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