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本是昏昏欲睡的唐溯一聽有人挑戰蘇長留,猛然驚醒,墨色眼眸裏滿是錯愕,看着蘇長留道:“清宴?怎麽回事?”
蘇長留那骨骼勻稱漂亮的,宛若白玉一般好看的白皙手掌輕輕的按上嗡鳴琴弦,沉默不語。
場下也是一片嘩然。
“蘇家莊大少爺蘇長留?這人莫不是腦子有問題,蘇家莊早已退出武林多年,肯承辦這大會已是給足了江湖各位面子,還有人挑戰蘇家大少爺?”
“媽的,蘇大少爺自幼多病,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嘛?!”
“這人哪個門派的?怎的這般不動禮數?”
“這已經是惡意挑戰了吧,武林盟的人呢?趕緊把這混賬東西拖下去!”
……
蘇家莊雖不入武林,但大多數江湖人士在受難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尋求蘇家莊的幫助。
當然不是什麽武林糾紛,而是缺衣少食,急需用錢又求借無門。
亦或者那災荒年間,蘇家莊開倉布施米面不知道救了多少貧苦江湖人和百姓的性命。
就算是沒受過蘇家莊救濟的人,也多多少少聽聞過蘇家莊的人究竟有多好,那蘇家大少爺更是出了名的心善,如今這般,怎能不讓這些人憤懑?
知曉內情的一些人默不作聲,只覺得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鬥不過武林盟,武林盟自百年前便是一統江湖,它的命令誰敢說半個不字?
只求這蘇大少爺,能在武林盟的手中,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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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宴,你說話啊?”唐溯猛的拉過蘇長留的肩膀,豔紅的發帶落出發間,輕輕的搖擺着,急道,“你別去應戰,我下去!反正這魔頭稱號還在,我不守規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就下去把他廢了……”
蘇長留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唐溯,湖一樣溫柔的眼眸裏倒映着唐溯眼底的星辰,卻透着幾分堅毅和無奈,輕輕的拍了拍唐溯的手,道:“我必須去。”
“我不去,武林盟便會直接以此事拿捏蘇家莊,以破了規矩之名,在蘇家莊安下由頭,然後……”蘇長留微微一頓,輕輕的搖了搖頭,随後笑了起來,“放心,不會有事的,只是子佩又得罵我了。”
“武林盟?拿捏蘇家莊?”唐溯卻是糊塗了,還沒來得及細問,蘇長留卻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暫時別說。
随後,蘇長留起身,衣擺蓮雲暗紋流動若水,抱起一旁的古琴,緩慢的走下了高臺。
“蘇少爺?!”
一眼尖的人看見蘇長留走下了高臺,愕然喊道。
蘇長留微微側頭,淡色薄唇噙着一抹與平日裏一般無二的溫和笑意,對着那個人輕輕的點了點頭,從容不迫的踏着步子,走上了石臺,抱着琴對那人微微一禮,柔聲道:“請。”
那男子微微一怔,清風拂過,吹動蘇長留淡青廣袖,暗紋在日光下反射出一片柔美光華,一襲華美的廣袖長衫卻是襯得這少爺身子愈發單薄。
男子心底有那麽一瞬滑過不忍,随後便被掩去,男子抱拳,沉聲道:“多有得罪!”
柳君則罕見的站在欄杆旁邊,眼底浮現出掩藏不住的憂慮。
唐溯抓着欄杆的手寸寸收緊,指節作響,眼底陰霾覆蓋了星空。
清宴沒事最好,要是出了半分意外……唐溯靜靜地看着場上那個男子,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樣貌,刻在心底。
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魔頭。
長刀出鞘。
蘇長留卻是一拂袖,席地而坐,微微垂下眼簾,古琴置于膝上,一只手輕輕的按上了琴弦,眉心微蹙,另一只手抵唇有些不适的輕咳了幾聲。
男子微微一怔,抿了抿唇,長刀一轉,刀尖直指蘇長留眉心,身若游龍一般飛快的襲向蘇長留。
“铮——”
白玉長指劃過琴弦,一聲铮鳴響徹全場,随後琴音流淌似山澗奔流泉水,男子的刀生生在離蘇長留一尺的地方頓住,前進不了半分。
有什麽無形的屏障,擋住了男子的刀刃,那屏障像是被琴音引來的神明的雙手,小心的把蘇長留罩在了手心裏,不讓他受到半分傷害。
男子瞬間愕然,卻又是冷靜下來,從容不迫的繼續進攻。
蘇長留的身體,撐不了太久的。
他需要做的,也不是擊敗蘇長留。
蘇府內,蘇伊伊正歪着腦袋趴在門邊看着崔杼在廚房裏忙來忙去。
“崔杼哥哥,大哥今天還是只有晚上回來嗎?”
崔杼停下了手中的事,轉過頭去微微颔首,笑道:“是啊,少爺這幾日很忙的,小姐莫要纏着少爺,讓少爺辦不了事。”
蘇伊伊乖乖的點點頭:“我最聽大哥的話了,才不會打擾他。”
崔杼笑了笑,一雙星辰一般好看的眼睛霎時間熠熠生輝,繼續轉頭給蘇長留晚上的喝的湯裏備好最後一味鮮美食材。
少爺喜鮮淡味道,且素來嘴刁,處理食材時得分外小心,莫要沾染其他不該沾染的味道。
崔杼給蘇長留做飯已經是很熟練,最普通的食材在他手裏也能做得分外合蘇長留胃口。
崔杼正全神貫注地将手裏的食材切成薄片,卻是一瞬間心頭一抽,手裏的尖刀一不小心劃破了手指,鮮血驟然染上了食材。
“嘶……”崔杼慌忙割下沾了血的那一塊,這才把手指上的血擦了擦,按好傷口。
清宴在搞什麽啊?
唐溯在高臺上急得要命,恨不得直接沖上去把對面的人揍得滿臉開花。
已經半柱香了,蘇長留只是防守,半分進攻意味也無。
該死的……唐溯咬牙一拳打在柱子上。
蘇長留撫琴的手微微一頓,看着男子已經有些冒汗的臉,五指張開掃過琴弦。
琴音驟然化作金戈鐵馬之聲,生生的将男子震開數尺,琴音不歇,似看不見的刀襲向男子。
男子筋脈受震,口中血味泛上,內力運轉不暢,慌忙一抱拳:“在下甘拜下風。”
蘇長留按住嗡鳴的琴弦,琴音暫歇,微微颔首,柔聲道:“承讓。”
随後,蘇長留抱着琴站起來,對着人笑了笑,走過去遞給男子一個瓶子,柔聲道:“這是傷藥,記得吃了。”看着男子接下了傷藥,蘇長留這才轉身離開。
男子低頭看着掌心裏那個小巧冰涼的瓶子,心裏泛上一陣又苦又澀的感覺,難受得很,又抿了抿唇,吞下口中血沫,顫抖着摸了摸自己刀柄上的暗格。
那裏面的東西已經用掉了。
男子看着蘇長留背影,嘴唇微顫,低下頭無聲道——
對不起。
我的事情,已經完成了。
“清宴!”唐溯看着蘇長留走上來,忙沖過去拉着人左看右看,“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蘇長留哭笑不得,被人拉着像是擺弄什麽娃娃一樣轉來轉去:“沒事,放心。”
唐溯還是不放心,可墨遲生不在,他也不會把脈,看着蘇長留臉色如常,這才松開了手,重新坐好。
總感覺怪怪的。
“放心,”蘇長留将琴安放在桌子上,自己拂袖坐下,接過白淇端過來的參茶,喝了一口,“我有分寸。”
白淇本來心裏也是急得要死,可作為侍女在這種情況下不好多言,看着蘇長留安全回來這才松了口氣。
少爺沒事就好。
“清宴。”原本應在昆侖派高臺上的柳君則走了過來,眉心微蹙,伸手按住蘇長留手腕。
柳君則的醫術雖并不如墨遲生那般高明,但好歹問脈還是會些的。
脈象無異。
柳君則微微蹙起的眉心這才舒展開來。
蘇長留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怎麽一個一個都覺得他會出問題?
“你們兩個……咳咳!”蘇長留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胸腔一陣發疼發癢,呼吸的空氣似乎也是灼熱的,猛的劇烈咳嗽起來,身軀随着咳嗽一陣一陣的發抖。
唐溯慌忙伸手給人拍背。
柳君則神色一凜,蹲下去正要捉住蘇長留手腕再次診脈,蘇長留卻是驟然咳出一口鮮血,染紅了柳君則雪白的衣擺。
血裏隐隐約約有幾分淡黑。
白淇一看,登時蒙了。
舊疾複發。
怎麽可能會複發?!少爺有好好喝藥的啊!
唐溯反應更快,立刻按住蘇長留,鼻尖微動,幾乎是整個人貼在蘇長留的身上嗅了嗅。
除了平日裏那股藥的味道,還有一股極輕極淺的,詭異的香味。
……
唐溯拉着柳君則道:“你先背着清宴回蘇府!我去找子佩!”
唐溯的輕功一絕,他去找那神出鬼沒的墨遲生,再好不過。
柳君則微微颔首,抓着蘇長留手腕将他背在背上,托着蘇長留的身子,縱身從高臺上躍下,廣袖飛展,像是一只巨大的鶴展翼而飛。
“柳仙長?”
場上有人正在比試,下面的人看得正認真,一人無意一瞥,看見柳君則一襲黑白道袍在風中冽冽而展,不禁錯愕。
随後便看見那一抹雪白裏,刺目的鮮紅。
血。
等到柳君則落地,廣袖垂落,背後那人的面容顯露出來。
“蘇少爺?!”
那人大驚,一聲脫口而出的蘇少爺引得一衆人齊刷刷的看向那邊。
柳君則連冷漠一瞥都不屑給他們,足尖點地,背着蘇長留飛快的趕回蘇府。
唐溯則是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墨遲生今早說過,他去那座山上采藥了。
人群騷動起來,受過蘇家莊救助的一些江湖人士議論紛紛,性子急的已經跟着柳君則往蘇府跑去。
唐溯耳畔只聽得見風聲,腳底內力運轉,幾乎化作一片虛影,趕到了蘇家莊邊緣,一座青雲缭繞的山腳下。
墨遲生在裏面。
唐溯卻是停下腳步,抽出了腰間的那竹笛,湊到唇邊,一聲尖銳的笛鳴響徹雲霄。
一聲接着一聲,唐溯一步一步往山林裏走去,尖銳笛鳴宛若鳳凰哀鳴,驚起山中飛鳥無數。
約摸過了小半柱香,唐溯吹得嘴唇發幹,一聲鷹嘯驟然從天上傳來,墨遲生從鷹背躍下。
墨色廣袖像是什麽巨大的黑鳥的翅膀,落在唐溯面前,背上背着藥簍,裏面只有小半筐草藥,墨遲生氣急敗壞的看着唐溯,怒道:“你小子催命啊!”
唐溯放下笛子,急道:“子佩!快回蘇府!”
“怎麽了?”墨遲生看着唐溯神情不是一般的着急,忙喚下自己的巨鷹,将他拉了上去,巨鷹展翼飛入青空。
“清宴舊疾複發了!”
蘇府現在幾乎是雞飛狗跳的。
蘇長留被安放在床榻上,不住的咳着血,本就無甚血色的面容此刻愈發蒼白。
白淇慌忙吩咐煎藥,又趕忙要去找大夫。
蘇伊伊看着自家大哥咳着血被柳君則背回來,當即哭了起來,幾個丫鬟忙哄這小姑娘不要哭了。
蘇伊伊卻是不聽,哭着跑進了蘇長留卧房,拉着蘇長留的手,一張小臉哭得通紅,眼睛裏不斷的滾出淚珠,抽噎着道:“大哥!嗝……嗚……大哥你別死……我會乖乖的……”
“乖……沒事的……”蘇長留壓着咳嗽,勉強伸手拍了拍蘇伊伊的頭,“讓大哥歇一會兒……咳……”
“清宴!”唐溯拽着墨遲生沖進來,看見一旁哭得稀裏嘩啦的蘇伊伊,忙伸手把這小姑娘抱起來,“乖,別打擾遲生哥哥治病,我們出去,你大哥一定會沒事的。”
蘇伊伊小巧的鼻尖哭得一抽一抽的,乖乖的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哭得通紅看着蘇長留:“大哥……”
唐溯只是看了一眼蘇長留和墨遲生,抿了抿唇,抱着蘇伊伊走了出去。
“蘇長留!你非要氣死我是不是!”墨遲生一聲怒喝,伸手按住蘇長留手腕,眸色陰沉,片刻後,卻是錯愕。
蘇長留微微側頭,勉強笑了笑看着墨遲生,臉色卻是蒼白得讓人心涼:“我以為,咳咳……用最溫和的招式不會有事……咳……”
“……”墨遲生不言,只是伸手剝開蘇長留衣衫,随後打開一旁的藥箱,拿了針包,取出數根長短不一的銀針,慢慢的紮在相應的穴位上,等到蘇長留咳血稍微緩和了些,這才沉聲道——
“這次不是你的錯。”
脈象表面上是沒有任何異樣的,與舊疾複發時的脈象幾乎一模一樣,差點把他都騙了過去,細細探查才發覺脈象裏那微不可查的古怪。
……有人用什麽藥,強行激發了蘇長留的舊疾。
門外蘇伊伊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鼻尖通紅,看着唐溯:“大哥真的沒事嗎?”
唐溯蹲下來,認真的看着蘇伊伊的眼睛,柔聲道:“放心,一定沒事的。”
蘇伊伊還是放心不下,白淇本是想要帶她回房,她固執的搖了搖頭,說一定要等到墨遲生出來,确認大哥真的沒事之後才肯回去。
柳君則素來喜潔,此刻卻是穿着那身染了血的,還有些髒兮兮的道袍,安靜的站在那裏。
唐溯吐出胸中的一口濁氣,眼底隐隐有幾分血光閃過,像是野獸的眼睛。
那股奇怪的味道……
崔杼自然也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問清楚情況後卻是不知所蹤。
墨遲生此時滿頭大汗,雖然蘇長留的舊疾複發是因為藥,可已經複發了,就算去除藥性也改變不了什麽。
好在還來得及救治。
墨遲生幾乎用盡了畢生所學,這才勉強壓制住蘇長留這突如其來的舊疾,但也只是能讓咳血的症狀暫時緩解。
稍不注意便會複發加重,接下來還得靜養數日,切不能用琴半分。
日已落入西山,天邊只剩下了一道殘餘的血色。
任允在碼頭等船。
一襲嶄新的绛色錦袍在殘血餘晖下映出血紅的光,連那腰側綴着的那冰清玉潔的,純淨的,雪白的玉佩,都染上了血色一般。
那柄折扇依舊拿在手上,只是腰側多了一個有些鼓鼓囊囊的墨藍錦繡囊袋,不知道裏面裝着什麽東西。
手腕上繞着一根褐色的草繩子,末端挂着一壇子酒。
任允看着平靜的河面,那天際的最後一線血色倒映在那幽藍的眸中,那雙眼眸看上去像是什麽不詳的,兇獸的眼睛。
待到有一小船靠岸,船夫樂呵呵的拱了拱手:“公子久等,剛剛唠嗑忘了時辰。”
任允勾起一抹溫和的笑,垂下眼簾,柔聲道:“無妨,有勞您了。”随後,一顆碎銀落在了船夫手裏。
船夫樂呵呵的收好,任允上了船,也不進船艙,把那壇酒輕輕的放在身側,靜靜地坐在船頭看着那一線血色消失在天際。
任允依舊笑着,只是莫名多了幾分,像是一只惡劣的狼看中了什麽唾手可得的獵物,捕獵時那分兇狠而殘忍的神情。
武林盟,這幾個據點的見面禮,不知可還滿意?
說起來,這次居然還得到了意外的情報。
任允指腹摩挲着酒壇的腹部,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鳳目微眯,一汪柔水溢滿了眼眸,連那表情也柔和下來,像是什麽大型貓科動物惬意的眯着眼睛一般,竟是透着幾分溫順意味,但只是一閃而過,随後便又是與先前一般無二的惡劣笑容。
不知道對付蘇家莊,和剿滅武林的敵人,武林盟你會先選哪一個呢?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好餓QAQ求各位大佬留個評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