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江湖傳言滅人滿門,手上有着近百條無辜性命,以殺人取樂,性情乖張,心狠手辣的魔頭唐溯。
唐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宛如一滴清水扔進了滾燙的油鍋,登時把會場炸了個徹底。
坐在高臺上的唐汜柳只覺得腦仁疼得厲害,伸手揉揉太陽穴,無奈的嘆了口氣。
那青年看見唐溯,先是一驚,微微往後退了一步,随後勃然大怒,怒喝道:“你個負心漢還有膽子現身?!”
唐溯:……???
好大一口鍋。
人群再次嘩然,這次卻是隐隐有了幾分看熱鬧和些許興奮的意味。
高臺上的蘇長留正在喝茶,一口清茶嗆在喉頭咳了個半死,吓得崔杼忙伸手給人拍背,柳君則正帶着董淵走回昆侖派的高臺,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絆在梯坎上摔下去。
站在欄杆那兒的任允眸色陰沉,十指扣着欄杆微微收緊,原本堅韌的欄杆微微扭曲開裂。
唐溯一臉茫然錯愕,道:“你認錯人了吧?”
“認錯人?”青年冷笑一聲,手中長棍一甩直直的襲向唐溯命門,“好個認錯人!”
“不是……”唐溯身形一偏,避過這一擊,手一晃掌心落入一柄短刀,足尖一旋,墨發飛揚,随後一腳抵住地面,身形微微前傾,手中短刀寒光一閃擋住了青年再次襲來的長棍,怒道,“你給爺爺說清楚!什麽負心漢?”
“你還好意思問?!”青年怒氣更甚,手中長棍似乎也裹上了怒火,“你個混賬東西……”
“哥!”
場上兩人頓時停下了打鬥,齊刷刷看向場下幾乎要急得要哭出來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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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急了,可現在是斷然不能下場的,只能喊道:“四妹你別哭,哥這就替你好好教訓這個混賬東西!”
“你亂講什麽呀!”那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模樣,一張圓圓的臉不知道是羞的急的還是氣的,此刻紅撲撲的,“什麽負心漢,哥你到底誤會什麽了啊?!”
唐溯道:“姑娘,我可沒做過這事,你說清楚些。”
青年此刻真是蒙的很,愣愣道:“這混小子不是都跟你定了情嗎?然後不是一去不複返了嗎?”
那少女登時大窘,又羞又氣,恨不得直接把這傻愣愣的大哥給拖下來,一跺腳喝道:“什麽定情啊?!誰跟你亂講的!”
“不是……”青年有些茫然無措,“上次你帶回來的那朵崖菱花不是這小子送你的嗎?我親眼看見的啊!那不是定情的信物嗎?”
“……我看你是傻到家了!”少女一聽這話,怒道,“那朵花長在很高的懸崖峭壁上,我上次去采,輕功不行摘不到,他剛好遇見我就幫忙摘下來了而已!”
青年大窘。
唐溯這才想起來為什麽看這人有些眼熟了。
約摸一年前他的确是幫一位姑娘家摘過花,當時本來是聽聞那山裏野兔野鳥味道鮮美異常,打算去打打牙祭,卻是遇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站在那懸崖底下,眼巴巴的看着崖頂上那朵美豔絕倫的花,可憐得緊。
唐溯便做了個好人幫忙把花給那姑娘摘下來了,後來在山林裏吃飽了一餐野味,下山的時候就遇上了這人,二話不說跟自己打了一場。
……呵,當初那場估計也是因為這破事。
事情搞清楚了,青年讪讪着撓了撓後腦勺,只覺得尴尬異常,一時間也拉不下面子給唐溯道歉,擡眼看了一下唐溯,卻是背脊一寒。
唐溯依舊是一幅笑吟吟的模樣,只是收起了短刀,把手指扳得嘎嘣脆響,慢悠悠道:“現在事情搞清楚了,你氣哭了小朋友的帳加上亂扣帽子的帳,咱們一起算算?”
蘇長留坐在高臺上,淡然自若的擡手端起白瓷繪翠竹茶盞,以茶盞擋住視線,不忍不去看下面那青年幾乎是單方面被揍的慘狀。
崔杼把那糕點往蘇長留面前推了推,低聲道:“少爺,快晌午了,你先吃點糕點墊一墊,我去備飯。”
蘇長留微微颔首,側頭看着人,眼眸微彎,恍若碎了的月光浸透了湖面般好看,笑道:“那就麻煩你了,記得備上唐溯他們的。”
崔杼眸光微顫,低低的應了一聲,看見蘇長留拈了糕點放進嘴裏,這才微微一欠身,下了高臺。
唐溯把那青年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個痛快,覺着差不多了這才收了手,站起來仔仔細細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衣服是清宴送的,可不能弄髒了。
那青年幾乎被打懵了,半晌才鼻青臉腫的爬起來,顫抖着撿起自己的長棍,憋屈的一抱拳,口齒不清含糊道:“收焦了……”
嘴腫了,說不清楚。
唐溯看着那青年跌跌撞撞的下了臺,抱臂冷哼一聲。
讓你多嘴多舌的,不揍得你滿臉開花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麽那樣紅。
“下一個——”負責主持的男子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額角冷汗,喊道。
原本熱熱鬧鬧的會場詭異的寂靜了片刻。
武林盟會比武不是沒見過單方面壓制的,但都是點到即止,偶有失誤也不會受什麽重傷。
哪有唐溯這種把人按地上揍個半死的?
……何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青年也不是心甘情願毫不反抗被揍,只是屢次試圖反擊,全都被唐溯給壓了下去,而且揍得更狠。
……上去?挨揍嗎?
武藝平平的一些人默默地後退兩步,武藝超群的人也頗感猶豫。
畢竟這所謂的魔頭也不是誰都能當的,這名號以及江湖上盛傳唐溯的種種殘忍手段,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深思熟慮。
萬一上去了……跟那前段時間那謝奉一個下場怎麽辦?
唐溯難得規規矩矩站在上面,等了快一炷香時間都不見有人上來。
日頭正高,唐溯只覺得肚子有點餓了,撇嘴道:“我能下去了嗎?該吃飯了。”
那主持的似乎也是頭一回遇着這種情況,頗感無奈,又是不知道作何處理。
正當他為難之時,一個人從高臺上下來,在他耳畔嘀嘀咕咕說了兩句。
那男子不住的擦着冷汗,點了點頭,對唐溯一拱手:“恭喜唐公子,您晉級了,可以下去了。”
“哈?不是打五個嗎?”唐溯撓撓鼻尖,“也成,省事。”
說完,唐溯身形一晃躍至半空,足點高樓外支出的木蓮裝飾,重新回到了蘇長留那裏。
一衆人本以為這魔頭會回唐門所在的高臺,卻眼睜睜的看着唐溯飛到了蘇大少爺所在的高臺,登時一愣,随後大驚。
幾個性子急的連忙跑上了蘇長留所在的高臺。
本以為這魔頭定是剛剛覺得不快,這就要不懷好意想要借蘇大少爺的安危破壞這場武林盟會,誰曾想幾人一上來剛剛亮出兵器,看清楚高臺裏的場景,卻是蒙的更厲害了。
一繡着翠鳥戲桃枝的錦繡紅木镂空框屏風映入眼簾,前面擺着一張黑色的棗木方桌。
桌沿細細的雕有蘇家莊的蓮紋,中央擺着一個白玉一般的瓷盤,魚腹上的嫩肉被制成了薄如蟬翼色澤金黃的薄片,擺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花模樣,四周點綴的嫩黃菜心也像是含苞欲放的花。
又有四個繪着幽藍花紋的小盤,兩盤辣菜,兩盤淡菜。
另有兩蠱不過掌心大小的色澤雪白的湯,一刻着君子蘭的白玉酒壺靜靜地立在一邊。
唐溯翹着腳倚在太妃椅裏,眼眸彎起像是彙滿了那銀河裏的星辰,一手端着酒杯晃悠着,似乎剛剛和蘇長留講了什麽好玩的事情,笑得是異常的好看,像是要攝取人魂魄的妖孽一般。
蘇長留身着淡青廣袖長袍,雪色的外衫似雲霧織成一般,日光微灑,蓮雲暗紋流動,恍若谪仙落了凡間,淡色薄唇噙着一抹溫和的笑,似是無奈,柔聲道:“下次下手輕些,傷藥還得我派人送去。”
“清宴你放心,只是看上去很嚴重,其實都是皮外傷,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好了。”唐溯笑嘻嘻的抿了一口酒,看見樓口呆愣着拿着武器的幾個人,挑眉道,“怎麽?搶飯啊?”
蘇長留微微側頭,眉目溫和,笑道:“幾位找蘇某有什麽事嗎?”
“別管他們,清宴來吃點這個。”唐溯筷子一伸,夾起兩片魚肉扔進蘇長留碗裏,瞟了一眼那些人,“說起來,崔杼廚藝真是不錯,我能住下不走天天蹭飯不?”
蘇長留輕笑一聲,眸光流轉宛如月華浸了一片鏡湖,笑道:“自然可以。”
那幾個人面面相觑,讪讪的道了聲無事,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跑下了高臺。
任允坐在唐溯身側,看着這小祖宗逗那些人玩兒,不忍失笑,用左手拿起筷子把那辣菜裏的紅豔辣椒和花椒細細的挑開,将那嫩滑的肉片夾到唐溯碗裏,柔聲道:“小祖宗,礙事的人走了,好好吃飯。”
唐溯笑嘻嘻的端着碗往椅子裏一仰,懶懶散散的往嘴裏塞了一筷子的肉,看了一眼任允,撇嘴道:“手怎麽樣了?”
任允微微一怔,眸中幽藍頓時柔成月下海洋,笑道:“無礙,本就不是很嚴重。”
“切。”唐溯聽着這話,瞟了一眼任允右手手背上那道細細的,青黑中泛着些許血色的傷口——顯然更嚴重了。
唐溯冷哼一聲,兩三下刨完了飯菜,擦了擦嘴,繞到屏風後面洗幹淨手,擦幹了水漬,拿了根白布條,拉過任允的手放在桌子上,重新掏出一個紅玉小瓶子,小心的倒出一顆不到拇指尖大小的瑩潤藥丸。
蘇長留看見那瓶子,微微一怔。
唐溯把那藥丸捏碎了,仔仔細細的敷在了任允傷口上。
“唐溯……”蘇長留忍不住出聲,“這藥……”
唐溯看了蘇長留一眼,蘇長留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任允看着這兩人打起了啞謎,隐隐察覺了些什麽,正要開口,傷口處卻是微微的泛起幾分癢意。
随後,任允低頭想要細看,唐溯卻是立即給他用白布條纏緊了。
唐溯道:“等三個時辰再拆開,不然我廢了你。”
過了晌午,比試繼續,陸陸續續的一批優秀少年郎脫穎而出,等到結束了,時已近黃昏。
剩下的自然是等到明日。
待到羅棣衡發話散場,衆人這才離開了會場。
柳君則跟自己師父說明了情況,便離了昆侖派那群人,走到蘇長留和唐溯所在高臺下面,等着兩人一道回去。
方文睿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羅棣衡自是攜武林盟會的長老離去了。
“走吧。”蘇長留眉眼彎彎,“伊伊也該等着我們吃飯了。”
場裏的人幾乎散盡,唐溯他們是最後走的,崔杼早就回去給衆人備飯,一行人踏着夕陽殘血餘晖,說說笑笑的走在山路上。
層林盡染,餘晖萬千。
“蘇少爺。”
熟悉嗓音傳來,方文睿笑吟吟的出現在路口,黑影一般的烏爾斯不在,另一名男子卻是依舊緊緊跟着方文睿。
唐溯看見方文睿,想起了什麽,用一種頗為複雜的眼神看着他,默不作聲的把蘇長留往後面拉了拉。
柳君則眉心微蹙,挽着拂塵,上前一步擋在蘇長留面前。
“方門主,有事嗎?”蘇長留隔着柳君則,看着方文睿,微微颔首。
方文睿衣袍下擺沾着幾根枯草和枯葉,眼梢微彎帶三分春意柔情,連帶着眼角那詭異的刺青也染上幾分溫和味道,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柳君則那寒潭般冰冷的眼眸中飛雪凜然,左手虛虛搭上腰側秋水長劍鑄着太極八卦圖的玄鐵劍柄。
方文睿停在約摸三步遠的地方,看着柳君則,輕笑一聲:“方某人可不想傷了柳仙長,還請柳仙長,讓開。”
柳君則不應,清冽的眸子裏映着方文睿的臉,冰玉般的修長指節扣上劍柄。
“那就……”方文睿依舊笑着,唐溯卻是莫名的打了個寒顫,眼瞳微微收縮,猛的上前一步拽過柳君則,內力聚于掌心擋下方文睿一擊。
柳君則也是微微一怔,剛剛他竟是絲毫沒有感覺到方文睿的出招。
一片青黑宛若毒蛇繞身一般順着唐溯掌心迅速蔓延開來。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蘇長留也還沒來得及反應,站在最後面的任允更是來不及做什麽。
唐溯咬着牙伸手迅速封住手臂穴脈減緩毒素蔓延,擡眼看着方文睿。
“小祖宗!”任允心急火燎的伸手拉過唐溯,撩起唐溯衣袖,看着唐溯手臂上緩慢蔓延的詭異青黑,心頭微顫。
明明我就在你身邊。
唐溯感覺到任允拉着自己的手輕微的顫抖起來,用另一只手疑惑的拍了拍他:“怎麽了?”
中毒的是我不是你,我還沒抖,你抖什麽?
“方文睿!”蘇長留怒道,眼底像是結了一層寒冰,映着血色餘晖,恍若冰上燃起了火焰,平日那股儒雅風度盡數斂去,竟是顯出幾分淩厲逼人的氣魄,“解藥拿來。”
“少爺要的,方某人自然會給。”方文睿笑道,眸色微沉,“少爺自己過來拿?”
蘇長留微微蹙眉,兩步走過去,伸手索要解藥。
“自然會給少爺,不過……”方文睿低笑一聲,低磁的嗓音裏透着愉悅的氣息,“方某人可是要報酬的。”
蘇長留看了一眼方文睿身後那男子。
那男子聽了這話,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厭惡的往後面退了兩步,似乎是不想再看着方文睿。
蘇長留這才眸色微沉,冷聲道:“說。”
“方某人……”方文睿也聽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笑容更甚,随後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拉過蘇長留,一臂環住蘇長留的腰,一手眷戀的輕撫人面龐,“要少爺一吻換解藥。”
又一張薄紙落入蘇長留身後腰帶縫隙裏。
随後不等蘇長留回應,方文睿微微側頭俯下面龐,眼眸裏映着蘇長留那湖一樣的眸子,指腹輕輕的摩挲着蘇長留淡色柔軟薄唇,欲吻不吻。
氣息交纏片刻,方文睿輕笑一聲,微微側頭,嘴唇輕柔的印上蘇長留面頰,像是蝶翼拂過。
“少爺怎麽還是這麽讨厭我呢?方某人真心還不夠嗎?”方文睿松開了蘇長留,笑道,将一個白瓷小瓶遞到了蘇長留手裏,“不過,能吻得少爺一次,倒也不虛此行,方某人也該走了。”
蘇長留頭也不回的拿着解藥快步走到唐溯身邊,打開塞子把解藥喂給唐溯。
唐溯吃了解藥,手上青黑褪去,卻是眼眸一眯,三枚泛着寒光的尖镖瞬時釘入方文睿腳前地面。
方文睿腳步一頓,笑吟吟的回過頭:“唐公子這是何意?”
“解藥。”唐溯看着他,眼底盡是陰冷,“知歸的解藥。”
“知歸?”方文睿微微一怔,随即反應過來,輕笑道,“唐公子果真機敏,方某人便賣你這個面子。”
語畢,又一個白瓷小瓶被方文睿從手裏扔了過來,唐溯擡手接住,塞給還有些疑惑的柳君則,道:“吃了。”
柳君則抿了抿唇,沉默着接過了瓶子,依言吃了下去。
唐溯回頭一瞟,眸色晦暗,方文睿早已消失不見。
“唐溯,知歸怎麽……”蘇長留眉心微蹙,似是不太清楚狀況。
“昆侖派的劍有多快,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唐溯冷聲道,“知歸的劍又有多快?當初知歸十九歲時,一個人屠了半個黑龍寨!他敢這麽有恃無恐的走到離知歸那麽近的地方,出招的時候在你身邊的我都有所察覺,知歸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可柳君則确實是沒有任何察覺,連拔劍的意識都沒有。
那麽……或許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他在走近的時候,知歸就已經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