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唐溯一路向東南行去,到了江邊便順江而行,趕了半個月的路,前幾日搭上了一隊順路的商船,那商船雖行得快,幾乎是日行千裏,可是一路上颠簸的厲害,好在不消幾日便到了裏蘇家莊不遠的一座城池——百花城。
這百花城顧名思義,以花聞名于世,一年四季,各種各樣的花在這兒争奇鬥豔,尤其是那春日裏的百花節,更是如夢似幻般的美景。
而且,這兒不僅僅有美花,百花城的姑娘更是一個一個美得賽過那月上的嫦娥仙子,江湖著名的十美人,就有四位是在此地出生。
後來雖舉家搬遷,分離四地,不過這百花城可是更加出名了,不知道多少江湖俠士想要來此地抱得一嬌俏知心美人歸去。
“小二,兩間上房。”唐溯有氣無力道,身上換了深色的衣裳,袖口用紅線繡着好看的紋路。
唐溯頭上依舊是那有些舊的豔紅發帶,細看發帶,尾是雲紋,帶身上面繡着的是蔓蘿與柳枝交纏。
這條發帶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任允從第一次看見唐溯時,他頭上就是這個發帶,每一次看見唐溯,都沒有變過。
任允沉吟着,默默的想,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好嘞客官,您這邊兒走!”小二清點好銀錢,熱情的把唐溯和任允帶到了兩間相鄰的上房,手腳麻利的打點好了各種各樣的雜碎事,便留下一句有事兒喊一聲,匆匆忙忙下去招待其他的客人了。
六年一屆的武林盟會突然改變地方,讓不少江湖人士措手不及。
江南一帶大部分是蘇家地界,客棧一類的本就不多,現如今更是一房難求,且價格高得離譜,只有一些有錢有勢的人住在那裏。
江湖多紛争,傳聞當年蘇家莊的莊主就是厭倦了紛争才退出武林改為修道,後又不知為何改成了經商,這樣代代經營下去,竟成了幾乎富可敵國的商賈。
雖武藝不廢,蘇家莊近百年幾乎從不插手武林事務,除了有些江湖人受了災禍,求蘇家莊施以援手以外,且蘇家莊退出武林後,那莊主不知為何定了個規矩——
除非有蘇家的通行令,否則江湖人要經過蘇家莊必須把武器交于路口的那家鋪子裏,到了出口自然有人送還,否則後果自負。
曾經有個不信邪的愣頭青硬是帶着刀進了蘇家莊,一路上大搖大擺的走,結果被蘇家的人直接用琴音攪廢了心智,癡傻一輩子。
Advertisement
這事兒一穿出去,再沒有江湖人敢違背規矩。
這蘇老爺子也不知為何違背祖訓應承了這武林盟會,現在來參與武林盟會的多數江湖人選在了蘇家莊附近的幾座城池住下。
畢竟是武林盟會,武器可是斷然不能上繳的,只等武林盟會開始的那一天,再前往蘇家莊,那時武器才可以帶進去。
“倒騰死爺爺了……”唐溯臉色難看的倒在床上。
一路上那商船颠簸得差點沒把他五髒六腑都給颠出來,現在腦子昏昏沉沉的,胃裏又餓又翻騰得很,渾身不舒服。
任允一路上倒是很适應,見唐溯臉色蒼白還咬牙一幅死撐着的模樣,識趣的沒有多說話。
直到今日黃昏到達了百花城,跟着唐溯到了客棧住下,看着唐溯走進門關上門,這才下了樓去街上打算買點東西給這小祖宗吃了緩緩。
那商船确實是颠簸得有些厲害,任允是記得唐溯不暈船的,這次反應這麽大也真是頭一回了,也不知道暈船的人吃什麽才會好受些。
百花城的人好客,人也熱情,任允生得一幅好皮相,周身氣度不凡,此刻愁眉苦臉的站在街口。
一熱心腸的大媽走了過來,嗓門那叫一個亮:“小夥子,咋愁眉苦臉的啊?跟媳婦兒吵架了嗎?”
“咳,不是……”任允心道,媳婦兒還沒到手,笑道,“勞煩大娘,問一件事情,暈船之後,吃些什麽會好受些?”
“欸,這好說,”大娘見人長得俊,又是個文質彬彬的公子哥,樂呵呵往那不遠處的攤子上一指,“酸棗糕,那個吃了會舒服些,再喝些茶,睡一覺就好了。”
任允道了謝,長腿邁開快步走到了那攤子前。
“酸棗糕!酸棗糕!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包您喜歡吃!一文錢一個咧!”那攤販正吆喝着,突然看見一錦衣玉面公子哥站在攤子前,“買點兒嗎公子?保證您吃了還想吃!我在這百花城做酸棗糕少說也有十多年,保證好吃!”
“那就買二十文的。”任允付了錢,那攤販麻利的用新鮮的幹淨荷葉包好了酸棗糕,遞給了任允。
任允拎着荷葉包的一大包酸棗糕,又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家賣茶葉的店鋪,尋了一小包提神醒腦的茶葉,這才拎着東西回到了客棧。
任允扣響了唐溯的房門,連續敲了好幾下都沒人說話,便是直接推門進去了。
唐溯正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睡覺,鞋都沒有脫,就這麽直接趴在上面,臉色依舊難看。
任允便把酸棗糕和茶葉放在桌上,去樓下找了熱水泡好茶,吹涼了些,用嘴唇碰了碰茶水确認不會燙着唐溯,這才走過去坐在床邊,輕輕的用手拍了拍唐溯的背。
任允柔聲道:“小祖宗,唐溯,起來了,先把茶喝了,吃點東西再睡,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聽話,起來了。”
唐溯昏昏沉沉的睡着,隐隐約約聽見一個聲音低低的喚着他的名字,費力的睜開眼睛,茫然的看着任允,顯然還恍惚着。
任允看人醒了,小心的扶着神情恍惚的唐溯靠着枕頭坐好,拿了桌上的茶遞到人嘴邊。
唐溯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看着面前遞過來的茶水愣了一下,一言不發的喝了茶,随即拉了被子準備接着睡。
“小祖宗別急着睡啊,先吃點東西,來。”任允又把那荷葉拆開,拿着酸棗糕放在唐溯面前,“聽話,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這個吃了據說會舒服些,吃點吧。”
“……”任允的聲音又低又磁,配着這溫柔話倒是能讓不少姑娘家傾心動神,只不過唐溯被這話弄起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
這下是徹底醒了,唐溯眼神複雜的看着任允,“你剛剛叫我什麽?”
“……”任允笑容依舊,“沒什麽,唐溯,來,把這個吃了再睡。”
“……”唐溯看着任允手裏托着的荷葉,裏面方方的酸棗糕晶瑩剔透,聞起來透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混合着荷葉的清香,倒真是讓人有食欲。
唐溯确實是一天什麽都沒吃,此時被這酸棗糕勾起幾分食欲,伸手拈起一塊兒扔進嘴裏嚼了嚼,覺着味道不錯,就安靜的把這十多塊酸棗糕全吃了,胃裏不舒服的感覺減輕不少,至少不那麽翻騰了,只是腦袋依舊昏沉,困得慌。
任允看着這小祖宗吃完了東西就翻個身蒙頭繼續睡,無奈至極。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月亮爬上了樹梢,夜幕降臨,月色如紗,靜谧而安寧。
只是有的人,今夜注定不得安寧。
一夜已過,東邊的山脈泛起幾分微白,晨光熹微,小路上車輪吱呀聲傳來,伴着幾聲牛的哞哞聲。
一個年過半百卻依舊健壯的男子和兩個壯年男子坐在一輛小破車上,揮着鞭子,迎着晨光趕着牛車來到了百花城蓮湖邊的一戶人家,來收些新鮮的上好荷葉和蓮湖魚去飯館做菜。
平日裏應該緊閉的房門此時大開着,那老漢狐疑的蹙眉,把牛車停在了門口,跳下了車走了進去:“老賀!你家怎麽忘了……!”
門內老漢的聲音戛然而止,車上的兩個年輕人疑惑的看了對方一眼。
緊接着,一聲凄厲的慘叫打破了這清晨的寧靜。
“死,死人了啊——!”
百花城氛圍素來平和而寧靜,別說是殺人了,就連那普通的鬥毆都少見得很,如今突然發了這麽大一樁慘案,那老漢吓得整個人都是蒙的,半天回不過神來。
那兩個年輕人更是當場吓軟了腿,不僅僅是死人的原因,那一家人,每一個都幾乎死狀凄慘。
臉上爬着烏黑的顏色,面容扭曲,眼睛驚恐的瞪着,眼珠幾乎要掉了出來,渾身插着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隐隐泛着寒光,手腳被人扭曲成詭異的角度。
前來探案的官吏也吓得差點沒跪下,哆哆嗦嗦的讓人把這個院子圍了起來。
“官爺!我有事要禀報!”前來湊熱鬧的人不少,突然一個聲音從人群裏傳出,一頭裹烏巾帶長刀氣宇軒昂的男子走了出來,對幾位官差行了個禮,“官爺,我認得這殺人的兵器。”
“是何兵器?”
“唐門獨家暗器——蝶翼。”
那幾個官差面面相觑,只覺得手裏這燙手山芋更加燙了,乖乖,真是唐門做的事情的話,他們抓了人,可不就是惹火燒身嗎?誰不知道唐門賊記仇了。
“而這百花城內,只有一位唐門中人,乃江湖十惡,昨日剛到便發了如此慘案,定然是他所為!”
“……”
“官爺,這一大清早的……您這是……”客棧的小二剛開了門就看見幾個帶刀的官差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吓得一哆嗦。
那為首的官差臉色差的很,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吓的,對那小二說:“昨日黃昏,可有一位唐姓公子入住?”
“官爺,您也知道最近百花城人多,這客人的姓氏咱怎麽可能一一知曉啊……”那小二瞅着官差臉色越來越差,忙道,“不過昨個兒黃昏确實有兩位公子入住,姓不姓唐就不知道了,小的這就帶您上去!”
小二一路小跑帶着那官差來到了唐溯門口,小心的扣門:“客官……哎呦!”
那小二剛剛敲了一下門,一性急的官差急吼吼的直接掀開那小二,一腳踹開了房門。
唐溯迷迷糊糊間聽到一聲巨響,睡意朦胧間慢慢的撐起身子,低着頭伸手揉了揉眼睛,墨發低垂遮了面容。
平日那股子戾氣此時全然不在,看上去倒是個儒雅的公子哥。
那官差愣了愣,随即晃了晃腦袋,厲聲道:“敢問公子,可是唐溯?”
“啊……?”唐溯聽到有人喊他,茫然擡眼,那墨染的眼裏蒙着一層霧,顯然還沒有清醒,“怎麽了?”
“……”完全無法交流啊!
隔壁的任允也被這一聲巨響驚醒,匆匆的穿好了衣服趕了過來,見這場景心底不禁疑惑,臉上卻是笑着的,道:“一大清早,幾位官爺這是幹什麽呢?我家少爺昨天剛到,暈船難受了一晚上,現在還昏昏沉沉的,有什麽事不如找我說。”
暈船?
難受了一晚上?
那幾個官差面面相觑,心裏有點兒打鼓。
“官爺,草民與少爺是一同起來參與武林盟會來長長眼界,”任允笑若春風,神态誠懇看不出半分虛假,“昨日剛到此地,不知何事惹到了官府?少爺現在還不甚清醒,草民鬥膽,請幾位官爺小坐片刻,用些早食,少爺清醒些了,草民就帶他下來。”
言畢,看着幾個官差搖擺不定的模樣,任允輕笑着走過去,拍了拍那為首官差的手,一錠銀錢滑入那人手裏,“少爺實在是不舒服,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成,別讓我們等太久。”那官差面色不改,把那銀錢往袖子裏一塞,對剩下幾個人打了個手勢,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走到樓下大堂坐着。
任允又轉身對着那小二拱了拱手,道:“勞煩小哥給幾位官爺準備些吃食,記在下賬上便是。”
“沒問題客官。”那小二說完就一溜煙的跑下樓去了。
任允這才走進門裏,半蹲在床邊看着唐溯,柔聲道:“唐溯,現在感覺怎麽樣了?還難受嗎?”
“唔……”唐溯不滿的哼哼着,撇嘴揉着眼睛,又打了個哈欠,這才清醒了幾分。
想起了剛剛的事情,那股子戾氣重新回來了,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喲,你這話說的真有意思,誰是你家少爺啊?”
“你啊,唐門少爺。”任允看唐溯臉色黑了大半,輕聲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現在也不知道怎來了官差找你,拿這名頭壓一壓總是有利的,聽話好不好?先把事情解決了。”
“爺知道輕重,用不着你多嘴。”唐溯理了理頭發,用發帶麻利的束起,又起身看了看自己衣服,“我記得我沒脫外衣。”
“哦,我幫你脫的,穿着外衣怕你睡覺不舒服。”任允面色如常,看着唐溯穿好衣服又慢悠悠的擦了臉,“走吧,少爺。”
樓下那官差早已吃過了早食,等了有一小會兒了。
“官爺久等。”任允跟在唐溯身後,輕笑着對幾人行了個禮。
唐溯心底翻了個白眼,臉上卻是沒有任何異色,拂袖在那幾個官差面前坐下:“我是唐溯,有事嗎?”
為首那官差看着唐溯,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唐公子,實不相瞞,哥幾個也不想得罪唐門,就直說了,昨天晚上城外一家人五口被殺,死于唐門獨家暗器——蝶翼。百花城現就你一人是唐門之人,又是出了名的……所以……”
唐溯笑道:“就我一個唐門中人,剛好昨天我一到就死了人,剛好我又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惡人,以前又是滅過別人門的,所以就來抓我,對嗎?”
那官差不說話。
唐溯也不知是喜是怒,笑容依舊好看,但莫名讓人心底發寒:“我說,你們是覺着我沒腦子,還是覺得爺爺我閑得慌?莫名其妙,這百花城我初來乍到,一無故人二無仇人,為何要殺人滿門?單憑一個唐門暗器就斷定是我,腦子拿去喂狗了嗎?那麽明顯的東西,真要是我幹的這事,我怎麽可能留着?”
“你們是覺得,暗器都不要錢嗎?知道那蝶翼多少錢一個嗎?四十兩銀子!還不一定做得出來!你他媽當爺爺錢多扔着玩兒是吧!蝶翼那玩意兒不僅貴的要死,用處還和飛镖差不多,除了好看屁用沒有!老子早就不用了!”唐溯越說越氣,恨不得直接把飛镖戳進幾個官差腦子裏。
那幾個官差被唐溯一通怒吼給吼蒙了,百花城人大多性子溫和,個別性急的也不過像剛剛另一個官差那樣踹踹門,那見過唐溯這樣不過三言兩語就怒氣沖沖,俨然一幅要拿刀砍人的架勢,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任允倒了杯茶遞到唐溯手邊,安撫道:“少爺莫惱,消消氣。”
唐溯氣呼呼的灌下一杯茶,氣的咬牙切齒,他奶奶的,誰他媽又往爺爺腦袋上摳屎盆子!活膩了是不是!
任允看着唐溯這幅模樣,笑了一聲,轉頭又好聲好氣的去安撫那幾個官差:“少爺身體不适,脾氣自然也不太好,更何況莫名其妙被栽了這麽一樁子事情,發火在所難免,官爺見諒。”
“……喂,你們幾個,”唐溯也懶得裝那少爺模樣,眉梢一挑,“帶我去那家看看,我倒要看看,誰幹的這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