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夜市裏的人來來往往,熱鬧非凡,夏日裏,茶樓酒肆更是生意火爆,不過今兒個有家酒肆生意似乎是好得過了頭,裏三層外三層的人,裏面滿滿當當的酒客,外面的人幾乎都擠不進去。
有好奇的拉着好不容易從裏面擠出來的人,擠眉弄眼,滿臉好奇的問:“欸欸,裏面是在做什麽?怎麽這麽多人?”
“嗨,看熱鬧呗!”那人嘟囔了兩句,随手理了理擠出來時弄得亂糟糟的頭發,“兩個江湖小哥在拼酒,好家夥!那酒量是真真的了得!咱們常人頂多喝三壇子就倒的不慕仙,這倆人喝了快十壇了!居然一點兒不醉!都有莊家去開賭局了。”
酒肆裏一番火熱景象,二樓早就擠不上去了,餘下的人坐在大堂裏吆喝着小二拿點酒和花生米來打發時間,莊家在大堂擺了賭局,壓寶的人五五分。
唐溯一只腳踩在長凳子上,手裏拎着個空空蕩蕩的酒壇子,輕輕的打了個嗝,眉心微蹙看着對面面色如常的任允,啧了一聲。
這家夥酒量不錯啊……奶奶的,再來幾壇子爺可撐不住,看上去一時半會是沒辦法了,得想個辦法脫身才是。
任允淡然自若,一把畫扇搖得自在,腳邊滾着一堆空酒壇,眉眼含笑柔聲道:“繼續嗎?”
分明是溫柔到極致的語氣,唐溯卻是分明捕捉到了那語氣中一閃而過的,近乎讓人無法察覺的危險氣息,隐隐還有幾分愉悅。
像是惡劣的貓捕捉老鼠一般,慢條斯理,從容不迫,欣賞那宛若囊中之物的獵物的掙紮,仿佛在說,你輸定了。
唐溯眉梢一挑:“自然,繼續。”
正當兩人同時把一口烈酒喝了下去,一聲蘊了內息的怒喝響起,震得門口幾個人一抖:“唐溯!你這魔頭!今日休想走!”
唐溯冷不防被這一怒喝吓了一跳,一口烈酒登時嗆在喉頭,咳了個半死才緩過來,擡手擦了擦被嗆出來的眼淚,眼珠子一轉,笑了起來。
辦法這不就來了嗎?
七八個壯年男子走進來,清一色的拿着長刀。
領頭的是個身着箭袖武袍的中年男子,虎目劍眉,身負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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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怒喝沒有震退多少看熱鬧的,反而又引來了一批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
反正打不着自己就成。
酒肆裏依舊滿滿當當的人,大堂裏的稍微散了些,交頭接耳嘀嘀咕咕的說着什麽,二樓的從欄杆上探出頭來,好奇的看着下面。
任允眼底顯出幾分陰霾,不過一瞬又被那春風化雨的溫和掩去,畫扇輕搖語調溫和:“唐公子的仇家嗎?”
唐溯依舊那副痞裏痞氣的笑,手肘撐在桌面上,手掌托着臉,笑道:“誰知道呢,這江湖上想要我命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爺怎麽可能記得住呢。”
那群人在大堂轉了一圈兒,愣是沒找到人,又想往樓上走,無奈人實在是多得擠不上去。
那中年男子又是一聲怒喝:“唐溯!滾出來!”
“哎,孫子!”唐溯笑呵呵的撥開人群,雙臂交疊,懶洋洋的趴在欄杆上,“喊你爺爺什麽事啊?”
那中年男子一噎,怒道:“死到臨頭了還在逞口舌之快!今日定要你這魔頭血濺當場!給武林正派一個交代!”
唐溯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笑嘻嘻道:“哎呦喂,我可怕了。”
任允看着唐溯這幅模樣,折扇抵着薄唇,低低的笑了一聲。
這小祖宗……
中年男子也不再多言,手一揮,那幾個年輕的後生紛紛騰空而起,手中長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刃劃出破空之聲,赫然襲向唐溯脖頸。
中年男子顯然不把唐溯當回事,來前他倒是聽說這唐溯有多可怕,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而已,也不知道為什麽至今未被拿下,可能是因為顧忌唐門,不過,他可不必顧忌,後面的人自然會處理。
圍觀人群一看那明晃晃的刀刃,近處的人嘩的一聲散了大半,只留下一些膽大的遠遠觀看。
唐溯狀似無奈,這年頭,蠢貨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麽主動跳過來,趕着過來給你爺爺當靶子嗎?
看你們傻得可愛,又幫了爺爺的忙,就不要你們命了。
唐溯擡手,手中寒光閃過,細小的尖镖呼嘯飛出,噗嗤一聲狠狠地刺入那群後生肩頭,後生吃痛,手上力道登時一逝,長刀跌落。
緊接着又是幾顆鐵球襲來,狠狠地擊打在小腹聚氣處,輕功卸了力,悶響着跌落在地,也不知摔沒摔斷腿。
那中年男子見自己門生負傷,一把怒火登時把理智燒了個幹淨,長刀嗡鳴一聲飛入手中,身形一晃。
唐溯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中年男子已閃到他面前,那長刀光華流轉,散着寒氣,攜破空之勢,帶着刀風看向他的脖頸,竟是想要一刀斬了唐溯頭顱。
唐溯眼一眯,身形驀然一矮,使了一個柔韌至極的鐵板橋躲過了這一擊,卻不立即起身,而是手猛的一撐地借力,身形驟然翻轉,腿攜勁風擊向男子腰側。
男子躲避不及生生的受了一記狠踢,眼珠驀然通紅,穩住身形長刀一轉又是勁風襲來。
唐溯也不硬碰,足點地面飛掠後退避開刀風,手往腰後一摸,掌心現出一把刀柄綴着細碎寶石的薄如蟬翼的短刀,旋身一腳踏上身後廊柱,屈膝一蹬,借力向前一沖,接下這一擊。
兵刃相接,火花四濺。
唐溯刀短,對方刀長,這一壓刀,唐溯略戰下風,堪堪擋住刀身,不讓自己負傷。
男子借機再加三分力道,眼露殺意,寒光刀刃寸寸下壓,逼近唐溯面頰。
唐溯卻是眼梢一彎,深心吸一口氣,手腕猛的一用力生生打開刀刃,快步後退拉開距離,右手執刀負于身前,左手背在身後。
男子看着唐溯背着左手,冷笑一聲,都死到臨頭,還想着耍花招,毛頭小子而已。
唐溯不急不惱,悠然的在男子身周打轉,笑嘻嘻道:“怎麽了?怕了?”
酒肆裏現在空空蕩蕩的,看熱鬧的人一見似乎真的要鬧出人命,生怕惹火燒身,溜得幹幹淨淨。
任允不知道從哪兒拿了個杯子,倒了杯酒小口慢酌,饒有興趣看着打架的唐溯,眼底似有柔水流淌。
小祖宗沒問題,自己就不插手了,免得惹他不開心。
男子一聲冷哼,不應唐溯挑釁,長刀一轉,刀尖正對唐溯喉頭,忽的身形一閃,刀身隐隐攜雷電之勢,嗡鳴作響。
唐溯手執短刀,不退反進,竟是用身體迎向那刀尖,饒是任允知曉這祖宗有分寸得很,也是微微一驚,險些忍不住出手。
正當唐溯就要被這長刀捅個對穿的時候,身影卻是恍若鬼魅一般貼着長刀滑過。
男子一驚,暗道不好,卻是來不及收力變換身形。
唐溯輕笑着,擦着那刀刃而過,手中短刀一翻轉,只聽一聲皮肉破開的悶響,那短刀刀刃盡數沒入男子右臂關節處。
僅留了那流光溢彩的綴了寶石的刀柄,和另一端被血染紅的刀尖。
男子只覺得右手一陣劇痛,頃刻間,右臂卸了力道,那柄長刀當啷一聲跌落在地。
唐溯笑起來依舊是那俊朗模樣,眼底那分狠戾卻是生生的讓人打了個寒顫,笑容可掬的捏着那刀柄一轉。
男子右臂頓時多了個血窟窿,随後,唐溯猛的拔出刀刃,金屬貼着骨縫狠狠擦過,又是一陣劇痛。
男子痛得臉色一白,只覺得右臂仿佛離開了軀殼一般,咬牙捂着手臂,眼睛布滿血絲瞪着唐溯,惡狠狠道:“魔頭!總有一天你會遭報應的!”
唐溯懶散的把那沾血的短刀收了回去,這種話他不知道聽過多少次,早就不痛不癢當成耳邊風,看着那男子一臉憤懑神情,突覺好笑:“誰讓你們自己一言不合就要砍人?我惹了你們嗎?我都不認識你。自作自受。”
男子臉色相當的不好看,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氣的,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又罵了一句:“有娘生沒娘養的狗東西!你嚣張得了多久?!遲早我謝奉要了你狗命!”
唐溯笑呵呵的走過去,按住謝奉的肩膀,仿佛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般親熱。
謝奉捂着流血不止的傷口,一臉警惕的看着他,只聽一聲骨頭脆響,謝奉表情登時扭曲,左腿被唐溯踩着膝蓋,碎了關節,謝奉跪在地上。
唐溯又是一腳踏上他肩頭,笑嘻嘻一踩生生的把人踩趴在地,俯下身子輕笑着,語調溫柔得要命:“不要你命,廢你腿和手,給你個小教訓,不該罵的話,不要罵,不管的事,不要管。”
唐溯踢了一腳謝奉,收了那股子狠戾氣,又是一幅笑嘻嘻的小流氓模樣,轉頭看着任允:“你看,現在我沒心情喝酒了,賭約作廢。”
唐溯估摸着等他一拒絕,自己就借題發揮一下,誰知道任允一聽,只是愣了愣,溫和道:“依你。”
這下唐溯倒是有些懵,那死人渣派過來的人這麽好說話的?準備好的一套說辭頓時成了沒用的東西,心底有些不快,又踹了一腳謝奉,眼一眯走到任允面前,湊過去,再進一寸似乎就要親了上去,一字一頓道:“那你跟着好了,別礙着爺。”
任允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勾着一抹冷笑的淡粉薄唇,溫熱氣息傳來,還有剛剛的酒香染在上面,眼底似有火花閃動。
本是不醉的,這酒香鑽入心肺,卻是醉人得很,直要醉了人的心智,失了所有方寸。
好在唐溯說完了話,冷哼一聲就走了。
任允看着唐溯徑直走向門口,下意識的想跟上去,卻又看了看一地躺着的人和斷手斷腿的謝奉,停下了腳步,輕笑着蹲在謝奉面前,柔聲道:“你剛剛罵我小祖宗什麽來着?”
謝奉一愣,看着這個俊美的男人,似乎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有娘生,沒娘養的狗東西?”任允低低的笑着,輕輕的用折扇抵着他的額頭,“很快,就會有人知道,什麽叫做有娘生沒娘養。”
謝奉頭腦有些發昏,卻依舊怒喝道:“你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任允淡然起身,低頭看着謝奉,笑了起來,慢條斯理道,“北冥長刀堂分堂主之一,謝奉,年歲三十六,有一妻一妾,獨子謝尚——六歲。”
謝奉驀然睜大了眼睛,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惡狠狠地盯着任允,似乎是要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一樣。
任允看着謝奉,淡然道:“只可惜您的娘已經把你養大了,所以,在下只好退而求其次……父債子償。真是令人惋惜。尊夫人聽聞性情溫潤,貌若嬌花,只可惜,紅顏薄命。”
“豎子你敢?!”
“在下為何不敢?”任允溫溫和和的笑着,“在下不敢的,只有讓小祖宗不高興。”
随後任允漫不經心的收回了折扇,眼眸一彎滿腔柔情,頗為無奈的看着門口已經沒了唐溯的身影。
小祖宗跑得也太快了。
月色正好。
夜色已深,喧鬧的夜市也漸漸的安靜下來,唐溯走出了最繁華的地段,路上漸漸的冷清,偶有蟬鳴傳來。
唐溯尋了一家客棧,敲響了門,守門的小二一臉困倦的開了門,見着是個俊秀的公子哥一個人站在外面,便問:“客官,住店?”
唐溯道了聲是,要了一間上房,小二把人領了上去,唐溯又扔給他一顆碎銀子讓他打熱水上來。
收好碎銀子的小二一拱手,小跑着下去給人燒了熱水。
唐溯打着哈欠往床上一癱,長腿翹起晃悠着,那小二手腳麻利得很,很快就把浴桶注滿了熱水。
“客官,還有什麽需要?”
“沒了。”唐溯一臉疲憊的擺了擺手。
那小二欸了一聲,規規矩矩的退了出去給人帶上門,揉了揉眼睛準備繼續回去會周公。
唐溯站起來,伸手解了發帶,潑墨長發垂落,小心翼翼的把發帶疊好擺在床的一角。
手指滑過腰帶,腰帶就這麽滑落在地上,利索的把身上藏着的暗器取了下來堆成一堆,赤着腳,打着哈欠走到浴桶那裏,衣衫盡數剝落。
小二剛剛躺回去,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小二嘀咕着今兒個咋回事,接二連三大半夜的來住店。
房門開了,任允笑着對那小二一拱手,溫和道:“剛剛是否有位青衣公子入住?在下是與他一道的,不小心在夜市走散了。”
那小二看任允面相和善,也沒多問,點了點頭:“是,要我帶你上去嗎?”
“不必了,”任允伸手摸向腰側錢袋,卻是摸了個空,心頭一動無奈的笑了笑,只得從袖中拿出銀錢遞給小二,“勞煩,他旁邊可有空房?”
“有。”
小二收了錢就把任允帶了上去,又問了他要不要熱水,任允笑了笑說不必,等着小二下了樓,喝了杯茶緩緩酒勁兒,這才敲響了唐溯的房門。
聽到裏面懶洋洋的傳來一聲進來,任允這才推開門,看清楚裏面場景,卻是喉頭一緊。
唐溯剛剛從浴桶裏出來,身上還沾着水珠,房內暖色燭火昏暗,像是蒙了一層暧昧輕紗。
在唐門的時候唐溯幾乎是整日待在不見天日的密室裏,渾身白皙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帶着瑩潤的光澤,被熱水泡過後泛着淡淡的紅。
肌肉線條漂亮而勻稱,水珠順着那線條滑落,端的一幅□□風景,唐溯赤着腳站在地上,正拿着一條白巾擦頭發,半天沒聽見門口的人出聲,疑惑的擡眼看了過去:“喂……”
任允呯的一聲摔上了門。
唐溯一臉茫然,聽着腳步聲飛快遠去,回過神來,翻了個白眼:“發什麽病。”
星影西沉。
任允跑到了一片僻靜樹林,一拳揮向樹幹,驚起一窩飛鳥,樹葉飒飒掉落。
任允吐出胸口悶着的那口濁氣,想到自己母親送來的那封信,默默地用頭撞樹。
兒子!按照你的描述,對這種人不能硬來!循序漸進,以柔化剛!中原的男人喜歡性格溫順一點的!小不忍則亂大謀!
……
要命。
一人慢慢的從夜色中走出,這人身長九尺,蜜色肌膚,刀鋒薄唇,一雙碧綠的眸子像是野獸的眼睛,又像是翡翠珠子,月華傾瀉,那人一襲墨色箭袖武袍仿佛染了光華,此刻那雙碧綠的眼裏滿是錯愕,好半天才開口:“任……任公子?”
任允撞樹的動作一頓,默默地轉過身去,折扇一展輕搖,臉上現出與平日裏一般無二的溫和笑容,淡淡道:“烏爾斯?”
烏爾斯微微颔首,薄唇微抿,似是在斟酌言辭,半晌後,開口:“為何……撞樹?”
“……”任允折扇一頓,笑容可掬,“沒什麽,你看錯了。”
“……”烏爾斯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那,為何要給唐公子賠錢?”
任允反問道:“烏爾斯,我是為了什麽去唐門的?”
“不是為了完成聖……您母親的要求嗎?”
任允笑道:“對,我正在想辦法完成她的要求。”
烏爾斯一臉茫然的看着任允,似乎是在詢問。
“把唐溯拐回去。”
烏爾斯想了半天,愣是沒想清楚這兩者到底有什麽關系,把唐溯拐走不在他們的計劃內,或者說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任允也不給烏爾斯解釋,只是笑着說:“我自有分寸,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烏爾斯卻沒有走的意思,就那麽站在那裏,認真道:“唐公子跑出來,大概有三年多了。任公子受門主之托把他帶回去,也大概有三年了。”
“我可不打算把他帶回唐門。”
“……可是,任公子你賠了三年的冤枉錢,唐公子似乎剛剛才……認識你?”
“……”
“……既然要拐回去,為什麽不直接打暈了帶回去?”烏爾斯疑惑側頭,“多省事。”
任允嘆了口氣:“烏爾斯,那樣不行。”
任允看着烏爾斯依舊一幅不理解模樣,補充道:“那樣的話,他會很讨厭我的。”
就像在他故鄉那個地方,以前他看見過,自己叔父綁了一個中原女子回來,那女子生得極美,像是月亮上的寒娥仙子一樣,叔父愛慘了她,金銀財寶,绫羅綢緞,那個以前總是高高在上的叔父,像是供奉自己的神明一樣,卑微的用盡全力讨好那女子,任允卻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女子的眼裏,只有無盡的厭惡與恨意。
……
如果他把唐溯綁回去,唐溯會不會也是那個眼神看着他?
或者以唐溯的性子……兵刃相向,以死相拼,不死不休?
任允不敢去嘗試。
烏爾斯也不多說什麽,雖然他還是不太明白,不過,任允做什麽,他無權管,剛剛那一問也只是好奇而已,随後,烏爾斯對着任允點了點頭,用唇語告訴他:“魚已經往北遷。”
任允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食指輕敲折扇扇柄末端。
烏爾斯略微颔首,重新隐入夜色。
任允便也轉身離開,回了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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