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洗塵盛宴
兩人去齊越王城的路甚是風平浪靜,甚至平靜至詭異。各個關卡都因為蘇雩國師的身份,開門放行。
往往人們會因為大海的波濤洶湧而望而卻步,卻冒險于大海表面的平靜,忽略它內裏的暗流澎湃,丢了性命。
自然,蘇雩姬良臣自是不會放松于這樣的平靜。
只是不管如何,一個月下來,彼此都安然無恙。齊淩傲沒出手,這兩人也樂得清閑。
不過,唯一的遺憾就是,蘇雩本想趁着這單獨和姬良臣相處的機會,可以實施一些小心思的願望沒能實現。原因嘛,很簡單,也很沒出息,因為他很困,所以,就一路睡過來了。
不小心,一個恍惚,就到了齊越王城。
齊越王城和盛荊虞城一派繁華祥和之氣不同,所到之處皆是青磚古瓦建成的清一色規整建築物,肅穆且顯得冷清。
街道上來往穿行的百姓也是一張張相似又刻板的臉。
姬良臣不禁感嘆,“實在無趣。”
“你看什麽不無趣,其實,你仔細看看就可以看出來,哪些人是真的刻板,哪些是為了迎合大勢裝出來的,還是有些意思的。”
“是嗎?”說着,眼神開始往周圍人的臉上瞟,“實在瞧不出來。”
倒是有一些年輕姑娘板着一張張刻板的臉又一往無前地往他倆身上瞧。若是在虞城,看到好看中意的男子,大膽一些的女子會主動上前,送帕子,若是所送之人也有意思,便會回贈扇墜或是玉佩挂飾,如此,後續發展很有可能就是天賜良緣。而此刻,姬良臣被這暴露直接又含蓄壓制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渾身上下不舒服。而蘇雩倒是司空見慣,仍舊是冷冷清清,不鹹不淡的表情。
“瞧不出嗎?我指給你看。”于是,蘇雩扯了姬良臣的袖子拉在一邊,避開那些姑娘的目光,伸手指給他看,“你看那邊買字畫的攤子,那年輕書生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連顧客的反應也不看在眼裏,不是因為狂妄,而是緊張,更是刻板,就像他手裏賣的那些字畫一樣拘謹,顯然,是落了第,生活無以為繼才出來賣字畫的,還抹不開面子。你再看那個一臉老實模樣的攤主,雖然低頭像是在關注自己的攤位,眼神卻偷偷地往周圍瞧,顯然他的內心并不像他的臉一樣那麽老實。還有那個掐着腰賣肉的壯漢,雖然也在往周圍瞧,但卻是在看誰會買他的肉,一般是個老實又刻板的人。還有......”
姬良臣一臉好奇地跟着他的指引看着,這些百姓還真是和自己宮裏人的表情不同呢,沒有笑裏藏刀的森冷,有的是一些顯而易見的心情。
正想着,不其然地,袖子被蘇雩拉着一緊,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街邊的拐角處,幾個黑色的身影,這才像姬良臣見慣的人。
耳邊同時也響起蘇雩淡淡的聲音:“本來還想帶你回我府裏,好好歇一歇呢,看來那位等不及了啊。”
先禮後兵,凡事都講究一個理由,這兵戎相見前最基本的伎倆,齊淩傲做為齊越的王還是願意委婉一下的。
雖然,沒有給他們休息時間,倒是很給面子地擺下一席奢侈的接風洗塵宴。
地點卻詭異地設在蘇雩的國師府裏。
若不是齊淩傲屬下的說明,蘇雩都要以為進錯了府,府裏府外,張燈結彩,錦帶紅綢,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娶妻嫁女呢。
然而,卻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看到了那暗黑袍服的身影,正是齊越王齊淩傲,身姿挺拔,凜然冷凝,接近不惑的年紀,本該很懂得收斂鋒芒,卻将一身戾氣,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而蘇雩知道,暗地裏一定會有他的那個暗衛,八風不動,斂盡鋒芒與殺氣,對于威脅到齊淩傲的人不動聲色地消除。
蘇雩站在原地未動,齊淩傲走來,與他擦肩而過,迎向姬良臣道:“有幸請到國主親自前來,特備下薄酒相待。”
“有勞。”姬良臣臉上仍挂着萬年不變的笑臉。
順理成章地入席。
齊淩傲毫不客氣地坐在主位。
蘇雩微皺了眉。姬良臣卻不甚在意,本就沒什麽君威,在現在這種沒什麽人看見的場合他就更不在意了,随便找了位落座。
開始總免不了一番寒暄,虛與委蛇。不過,終究還是要進入正題的。
“國主這次既然願意随我齊越國師前來,想必也做好了心理準備,若是願意讓賢,尊在下為天下之主,那麽盛荊就可做為我齊越的附屬國繼續存在,一世無虞。”齊淩傲甚是狂妄,卻也符合他一慣的性子。
姬良臣笑,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笑不出來,“好啊,反正我也不想當什麽國主。”頓了一下,接道,“不過,前提是我要見蘇沂,并且他以後做我盛荊的子民,再與齊越無關。”姬良臣終是說了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而蘇雩卻有些魂不守舍,哥哥,你是不是應該覺得幸福,他都願意拿國主之位來換你。
齊淩傲扭頭看了蘇雩一眼,無所謂道:“蘇沂嗎?我齊越國師,不就在你面前嗎?你若想帶他走,只要送來國主的玉玺即可。”明顯地裝傻,從蘇雩出現後第一次見面,他便知道他不是蘇沂,蘇沂應該已死在翼(齊淩傲的暗衛)手下了,不過還是默許了他借蘇沂之名在齊越做國師數年。
“明人不說暗話,齊越王該知道我的意思。”姬良臣直接挑明了說,語氣雖然波瀾不驚,如此心急倒不甚像他平常的性子。
齊淩傲的視線再次轉向蘇雩:“蘇國師,既然國主都這麽直接了,我們也無需繼續演下去,我也很想知道你借蘇沂身份做了5年國師的目的。”
姬良臣的視線也落在蘇雩身上,第一次說話,蘇雩便告訴他蘇沂已經死了,他不信,畢竟只是蘇雩的一面之詞,那現在蘇雩又會如何說,終究到頭來都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嗎?
“齊淩傲,何必轉移話題,我為什麽在這兒為臣的原因,你會不知道?而蘇沂的結局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你大概萬萬想不到讓姬良臣放棄國主的身份會如此簡單,若是知道無論如何也會留下蘇沂性命的吧!何必兜兜轉轉繞了如此大的一個彎,結果全是無用功。所以,你錯了,錯在最開始的第一步。”說完,起身,頭也不回就走。邊往外走邊道:“你們願意說就說,不願意也跟我沒關系,我要休息,別來煩我。”
剩下兩人望着蘇雩的背影感慨。
“蘇國師這許久不見還是一慣的真性情。”齊淩傲道。
“是啊,跟蘇沂一點也不像。”姬良臣難得說出真心話。
“既然,國師不願說,那本王就解釋給國主聽好了。”說着,飲了一口茶,“其實,也沒什麽。不過,奇怪的是,當年蘇沂回來,說是奉國主之命出使我齊越,可是到了齊越,卻只是回了他父親的國師府,不曾來見本王,更不曾提出使之事,直到一年後他父親去世,他才來見本王說願意承襲他父親的官位做齊越國師。而那時本王便知他不是蘇沂,調查的結果是蘇沂的親弟弟,所以,本王也未曾追究。至于蘇沂現在在哪?本王也不甚清楚,看來國主還是要去煩勞一下蘇國師。”
這一通話下來,将剛剛蘇雩的話忽略得徹底,将自己的責任撇了個一幹二淨。他自是不會說,當年蘇沂一回國,他便派人招攬,招攬不成的結果,自然是不能為他人所利用,所以,就玉石俱焚。只是,不曾想過蘇沂對姬良臣的重要性。而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所以,現在只能先拖着,再做下一步打算。
姬良臣聽了,不置可否,齊淩傲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只是,他的身份在那兒擺着,不可能全盤托出。終究,還是要向蘇雩求解,而蘇雩的話又可全信嗎?
一個人不想說什麽時,任你是誰,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畢竟嘴不是長在自己臉上。
正經話說不了兩句,便被雙方敷衍了事。
姬良臣和齊淩傲将‘深入淺出’這個詞充分演繹到極致。
這頓‘接風洗塵宴’終于在雙方虛與委蛇你來我往中結束,在這喜氣洋洋的客廳布置下,不甚喜氣洋洋的結束。
子夜時分,盛荊虞城該是萬家燈火的繁華夜市,而齊越王城卻是一片死寂,冰冷的建築物沒有一點生機。
黑夜往往可以掩蓋很多不為人知的事。
一個暗影毫無阻礙地潛進國師府,當那抹暗影躍進蘇雩窗臺時,蘇雩隔壁的姬良臣也睜開了眼。
而睡在床上的蘇雩卻毫無所知,那抹暗影的來處顯而易見,但對于嗜睡如命的蘇雩來說,即使他武功再高,但是在不設防的情況下,也是察覺不到的,何況來人又不是普通人,是齊越武功僅次于他的翼,齊淩傲的第一暗衛。
不過,那抹暗影卻也不曾有什麽動作,只是靠坐在窗沿下的地面上,靜止般望着床帏裏的人。
黑暗給一切罩上了一層朦朦胧胧的光暈,讓一切都看不清,顯得不真實。
直到床帏裏的人有了動靜,那抹暗影才起身走過去。
“翼,你還是來了嗎?”蘇雩還帶着睡意的聲音響起,随即,披衣坐起。
“嗯。我承諾過會幫你做一件事,你可以提。”冰冷的聲線,透着沙啞。
“我沒想要你的報答。”蘇雩随意走至窗前,夜風吹進來,涼涼飒飒,清醒不少。
“我不想欠你。”
“既這樣,那先說說今晚齊淩傲要你前來所為何事?”蘇雩閑閑地扯來兩個凳子,自己先坐下,推了另一個給翼。
翼仍站着未動,遞了一個白瓷瓶,道:“這是‘鎖功散’的暫時性的解藥。”
蘇雩瞥了一眼,打了一個哈欠,未接,“條件?”
“蘇國師是聰明人,該知道的。”無非是給蘇沂的死找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至于怪到齊淩傲頭上。
“若我不從呢?”
“王讓我問你,孩子們的性命可還重要?”
用綠兒他們的性命威脅我?一次還不夠嗎?蘇雩笑了,很輕,嘲諷之意也很明顯。
“解藥拿走吧,跟他說,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當然,若是他足夠有能力,不妨再試試。”
翼收了解藥在懷裏。下一個瞬息,卻出現在蘇雩面前咫尺的距離,朝着他的心口,擊出了第一掌,蘇雩迅速側身,躲開。
“還真像他的作風,利用不成就滅口。現在,我可否能要了那個承諾?”蘇雩躲閃着,話裏的嘲諷之意更重。
“他的命令我不可能違背,除此之外,可以,你死後我會替你完成。”翼仍然吐字如冰,攻擊的招式未停,殺氣全開,招招狠厲。
“是嗎?”蘇雩反問的話音剛落,躲閃的招式卻停了下來,直接迎上翼的掌風。
翼看着突然停下動作的蘇雩,收勢已然來不及,望着越來越接近的臉,驀然想起那日大雪紛飛,自己重傷垂死,出現在自己視線裏的身影,白色的雪地裏白衣飄飄,本該是十分沒有存在感的樣子,卻在看到那雙澄澈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時,生出來一種驚豔之感,像是盛開在黑暗地獄裏的一株絕世昙花,抹去了一切罪惡,徒剩奪目的光亮,讓人忍不住想要抓住。若是這樣的美好在這世間消失會怎樣呢?只是想一想就會覺得心悸的疼痛。只是擊出去的手掌已收不回來。翼的心在那一刻活脫脫地生出了絲絲絕望。
不過,最終卻對上了姬良臣的掌,翼和姬良臣雙方都被掌力反震的老遠。蘇雩被姬良臣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扯到一邊。
打鬥停止,姬良臣難得生氣,“蘇雩,你找死呢嗎?”
蘇雩笑,“哎,我只是在想,是用了功力在‘鎖功散’的反噬下疼死好呢?還是直接被打死好?反正都是死,後者比較幹脆。只是,最後阿臣還是來救我了不是?”
姬良臣未答,轉頭看向翼,“還要打嗎?”
翼有些吃力地站起身,移至窗前,躍出窗棂,離開。
翼知道今晚沒能殺了蘇雩,此生都不會再有勇氣與他動手,或者,潛意識裏就不願與他動手,何況這條命本就是他救的,僅僅承諾幫他做一件事怎夠。
姬良臣借着月光看着悠然自得地坐在窗前品茶的蘇雩,又看看滿地的狼藉,嘆氣道:“阿雩,你能不能解釋一下先。”
蘇雩回頭:“我以為阿臣是個十分有耐性的人,畢竟等了哥哥六年,怎會介意再等一小會兒?”
“我......”
姬良臣話未說出口,便被蘇雩打斷,“其實,你心裏也明白,你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除非有切切實實的證據擺在你面前,你才肯相信不是?畢竟,一直支撐着走下去的理由,突然消失了,想要說服自己去接受的确很難。不過,該面對的,終是要面對。希望,你已經做好了面對的準備。”
蘇雩放下杯盞,走至門前,拉開紅木雕花的門,“今夜太晚了,先休息吧,明天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