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游仙醫聖
日上三竿我猶眠,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蘇雩仍然在做着他的舒逸美夢,夢裏是武陵溪盡處的桃源,二月杏花,三月桃,落英缤紛芳菲滿天。依山傍水房樹間,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姬良臣則早已在林子裏練了一上午的劍,雖然他不怎麽勤政,劍倒是日日練。想來是今日老有人念叨他,噴嚏打個不停,他是堅決不會承認是因為昨夜下了水受了寒發了熱。想一想,他怎麽可能會承認,昨夜蘇雩可比他泡冷水時間長,結果人家現在睡得那叫一個安穩,讓自己情何以堪。雖然,姬良臣向來是不在意面子這種東西的,可今日這個牛角尖卻往死裏鑽。
齊穆給他找來了老軍醫,他一個噴嚏沒打完,張着嘴愣是又憋了回去。老軍醫見狀默默走了,出了營帳,搖搖頭默嘆:“自作孽不可活啊,诶。”
伊浩仁給他熬了驅寒的藥,他如沐春風地笑:“還是浩仁想得周到。”結果,下一刻卻端了藥碗出現在蘇雩床邊。
蘇雩擡頭看他,一臉不正常的潮紅,又看到他身後伊浩仁一臉忿忿不平。明白了。道:“怎麽,阿臣是覺得讓我喂你喝比較有滋味嗎?”
姬良臣一愣,猶自掙紮,“這是浩仁辛苦做的,想來你昨晚泡了那麽久的冷水,又疼了一夜,自是最需要。”
蘇雩披了外衣起身,淡淡地又看了伊浩仁一眼,道:“那也好,反正伊國師昨晚還說要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呢。”說着,接過姬良臣手裏的碗,仰頭飲盡,卻順手捉了姬良臣的衣襟,拉到身前,俯身薄唇觸上姬良臣的唇,姬良臣立刻僵住,愣愣地任由蘇雩撬開他的牙齒哺藥進去。
伊浩仁也站在一旁石化。姬良臣也有這麽被動的時候嗎?
蘇雩等姬良臣不由自主地咽下藥後,緩緩起身,十分淡定,仿佛那是一件萬分正常的事,還道:“既然是伊國師辛苦做的,就不能浪費,不是嗎?”語氣仿佛在說天要下雨人要吃飯一樣的理所應當。随即撫了衣擺,走出營帳。
留下身後兩個人,一個兀自石化,一個兀自呆愣。
姬良臣很自然地想起了和蘇沂在一起時,蘇沂不溫不火的性子,不會過分疏遠,卻也不會如此直接親密。想到這裏卻又後知後覺地幡然警醒,似乎好久沒有想起蘇沂了。不禁有些煩躁起來。
午時已過,太陽劃過正南方的天幕,斜斜挂在半空,像是睥睨着浮世蒼生。
蘇雩叫來齊穆吩咐下去準備馬車。在姬良臣的強烈要求下,踏上去齊越王城的路。
用姬良臣的話來說,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明白了說就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蘇雩也一向沒什麽要求,姬良臣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只要有吃的喝的睡的,順便再找一找他的桃源,光陰荏苒,在他手裏也同喝的水一樣廉價。只是也明白,姬良臣暗地裏定會有安排,他又何必操閑心,既然他堅持要要幫自己找‘鎖功散’的解藥,自己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盡管,這‘鎖功散’,不用內力時也沒什麽影響,況且,阿竹的解藥也快制成了吧,用了三年的時間還不成,怕是要負了他‘醫聖’之名。
而齊越軍營裏只留下伊浩仁和齊穆大眼瞪小眼。
齊穆失落,沒人陪他打架了。
伊浩仁牙咬得咯咯響,姬良臣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作主張,自行其是。把他大老遠叫來,留下軍隊人馬,利用完了,就踹回盛荊。姬良臣你這個沒良心的混蛋。
恨恨地踢翻了一個帳篷,也不管姬良臣派來護送他的人有沒有跟着,徑自離開。
結果,一直望着他動作的齊穆,卻吃驚道:“原來,你也有兩下子啊,來來,切磋切磋。”說着,追着伊浩仁的背影而去。
“那是氣的,別跟着我......”伊浩仁的聲音消失在天際。
齊越軍營裏的衆将士,無語望天中,将軍啊,蘇軍師不在,你就暴露本性不管我們了嗎?
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萬壑有聲含晚籁,數峰無語立斜陽。
姬良臣騎馬行在路上,道路兩旁是錯落有致的楓樹林,秋風蕭瑟,冉冉物華休,紅葉零落。
蘇雩裹了裘袍窩在後面的馬車裏,手裏拿着一本《盛荊志怪錄》,眼神卻飄向車窗外。
他知道,姬良臣堅持騎馬的原因,不過是看到自己會想起蘇沂,尤其是在自己給他哺藥後,更加無法面對,所以就避而不見。不過,這一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至少也要一個多月才能進入齊越王城,他不急,可以慢慢來。回想起來,在晴雪村第一次他不想跟自己同乘一輛馬車時,自己還費了口舌騙他上車,不禁有些失笑。
正想着,馬嘶一聲,冷不防地,馬車一個颠簸晃蕩停下來,蘇雩挑了簾子往外看。
只見,馬車前不遠處姬良臣安坐在馬上,地上一個鵝黃衣衫的人,那人趴在地上灰頭土臉,一幅受了欺負小媳婦兒模樣,在他看過去的時候,那人也擡起頭看向他,那人眼睛瞬間就亮了,随即又潸然淚下,不管不顧地朝蘇雩奔過來,邊跑邊道:“阿雩,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蘇雩在看到那抹鵝黃,就知道會是這樣子。于是,松開車簾坐回車裏,等待着。
果不其然,那人爬上車的第一件事就是飛撲過來,趴在蘇雩肩頭,眼淚鼻涕都蹭到蘇雩的裘袍上。
可憐兮兮道:“阿雩,你想我不想我,我可是找你找了好久,好辛苦的。”
姬良臣也上了馬車,見狀,那如沐春風的笑硬生生被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伸手扯住那人後衣領将他與蘇雩分開,笑道:“這位想必就是江湖人稱‘游仙醫聖’中的‘醫聖’——秦懷竹秦先生了,剛才在下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蘇雩挑眉,自己僅僅只是跟他提過一次‘阿竹’,他便推測出阿竹是秦懷竹了嗎?還是說這是他暗中調查的結果。不過算了,本來自己也沒想瞞他,更何況他的實力強一些也是好事。
秦懷竹甚是不耐煩地回頭,“你這只笑面虎,這次,區區就不跟你計較了,想來你也是擔心阿雩才這樣。不過,你是誰呀?”
“在下姬良臣,是阿雩的朋友,秦先生既然也是阿雩的朋友,不知在下能否有幸結交?”姬良臣又在散發他的太陽光環。
結果,秦懷竹卻不買賬,眼睛裏蓄了一汪又一汪的水波,指着姬良臣道:“你就是姬...姬良臣,那誰...盛荊國主,伊浩仁的主子,你是怎麽教育屬下的,區區出來找阿雩容易嘛,好不容易碰到個人,他居然騙區區,不知道就不要胡亂指路嘛,害的區區白白跑了兩天冤枉路不說,還進了山寨土匪窩裏,你可知道,區區是費了多大力氣才逃出來。”說着,又轉向蘇雩,“阿雩,......”
話未說出口,便被蘇雩打斷,“好啦,知道你一路辛苦,晴雪村封藏的佳釀會留一壇給你。”
“真的啊!”秦懷竹破涕為笑,還附帶星星眼。
“前提是給我制出‘鎖功散’的解藥。”蘇雩淡淡道。
“好嘛,馬上就成了,就差一味藥,‘千年雪芝’谷裏沒了,所以,我就出來找你了。你可要說話算話,我可都忙活這麽久了。”
“那個,‘千年雪芝’虞城我宮裏似乎有,前年宋國進貢的。”姬良臣插話。
還真實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哦,這麽好,阿雩我們去取來,就可解了那束縛你多年的‘鎖功散’,然後,我們接了小孩們回千草谷,一起對月暢飲如何?”秦懷竹陷入對未來的無限期盼中。
“不要,你酒量太差,還沒酒品。自己喝去吧。”蘇雩想都沒想斷然拒絕。
“阿雩,......”說着,又要往蘇雩身上趴。
“好啦,給你兩壇如何?不過,先幫我去虞城拿那味藥。”
“啊,你不陪我去啊。非得重回齊越王城不可?”秦懷竹失落之色盡顯。
“王城是一定要去的,我雖不是睚眦必報之人,但也絕不是有仇不報之人。更何況,已經到這裏了,怎能半途而廢,你該知道我的。”
“行,我知道了,那我制成解藥再去找你。”
“這個不急,你拿了解藥直接回千草谷,我已經安排江伯和綠兒他們過去了。”
“你......”秦懷竹話未說完,只聽到外面踢踢踏踏群馬靠近的聲音,只是聽着就能想象到外面塵土飛揚的場景。
秦懷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臉上異彩紛呈。
蘇雩看着他的樣子,淡淡道:“是你招來的吧。那就自己解決。”說着,打開車窗扔了秦懷竹出去。
轉頭對姬良臣道:“我們走。”
車窗外響起一聲慘叫:“阿雩啊,不能這麽厚道啊!我可是辛辛苦苦......”尾音消失在塵土裏。
就這樣,在蘇雩見死不救的情況下,剛逃出土匪窩的秦懷竹毫無懸念地又被抓了回去。
姬良臣很難理解他們的相處模式,這兩人不是朋友嗎?
望着車窗外,風風火火來,又風風火火離去的煙塵滾滾,問道:“這樣,真的好嗎?”
“無妨,比起‘醫聖’,他更擔得起另一個名號‘惡鬼’。并且,若是我沒有看錯,那土匪應該還綁了伊國師。他們兩個在一起怕是很有趣。”
“啊,你也看到浩仁了,我還以為我眼花了呢。”言外之意,就是伊浩仁還真的也被綁了。
“你看到了啊,怎麽不回頭去救?”
“同樣地,秦先生不需要幫忙,浩仁也不必我救。”
就這樣兩人甚是悠閑地繼續踏上往齊越王城的路,而十分放心的把那兩個身無分文又手無寸鐵的‘文弱’公子丢給一群土匪。
話說,伊浩仁不是已經回盛荊了嗎?怎地會在此地被綁了呢?
此事說長也不長。需從那天齊穆追着伊浩仁出了軍營講起,齊穆也不知從哪兒看出伊浩仁是有武功的,死纏爛打地追着他不放。為了擺脫齊穆,伊浩仁甚是英勇地一個人拐進了山坳坳裏,還專揀幽僻的小路走,七彎八拐地,終于甩開了齊穆那塊牛皮糖,也終于把自己搞迷路了。
于是乎,從沒過過野外生活的伊浩仁在饑寒交迫中,遇到了秦懷竹。
作為交換條件,伊浩仁給秦懷竹指路,秦懷竹分給伊浩仁食物。
于是乎,路癡的伊浩仁給路癡的秦懷竹指了路。
于是乎,就有了跑進土匪山寨的秦懷竹。
而伊浩仁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似乎不對勁,本着不能不負責任的原則,好心的伊浩仁覺得需要好心地去提醒他一下。
于是乎,就有了也跑進土匪山寨的伊浩仁。
而深感被騙的秦懷竹逃跑時自然是不會帶着騙他之人。
于是乎,就有了仍被土匪挾持的伊浩仁。
而對于扔下他自己跑了的秦懷竹,伊浩仁自然也是不會讓他得償所願的。
于是乎,就有了又被抓回去的秦懷竹。
因果循環啊,有木有。
冤家路窄啊,有木有。
這種情況,就是精明如姬良臣蘇雩也是萬萬料想不到這細節的。
而此刻姬良臣和蘇雩也在讨論關于土匪的事,不過內容嘛,精彩程度和這個比倒是差遠了。
人啊,往往還是喜歡聽故事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政治論調到底是枯燥了些。
“雖說,各朝各代都難免會有一些土匪流患,但這齊越邊境到底是亂得過分了些。”姬良臣不禁感慨。
“齊淩傲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窮兵黩武上,自是沒有閑心來治理這些,他倒是希望這邊境之地越亂越好。”蘇雩靠着車窗有些心不在焉,接着道:“不過,這些不都是你縱容的結果嗎?”
姬良臣笑道:“能夠少費些腦子,誰願意那麽費勁呢,我想阿雩或許會懂的。”
蘇雩擡頭看他一眼,回頭,“知道了,在我面前你可以不那麽笑。”
姬良臣仍是笑着,不過,那笑卻慢慢波及眼底,深深地看着窗邊微微合眼的蘇雩。不由自主就問出來了:“若我所猜沒錯,‘游仙’指的可是阿雩,也就是‘淩世先生’?”
“‘游仙’這個稱呼我不喜歡,出世與入世本沒有什麽區別,不過,‘淩世’我很喜歡,不僅僅因為是阿憶給我取的。”
“淩世是你的字?”
“怎麽,覺得驚訝,你不是早就調查到了嗎?”蘇雩連眼皮也不擡一下。
“呵呵,莫怪,我不過了解了一些基本情況,想來阿雩也是有意讓我知道,不然,我是如何也調查不出來的,不是嗎?”
“阿臣實在謙虛了,若這次沒有我幫你,你是不是會動用晴雪村周圍荒原下的地下兵團。”
姬良臣僵住,眼中複雜之色愈發濃重,随即掩下,笑笑道:“阿雩對我的了解都到這種程度了嗎?”
“停,別說了,我不屑做那些卑劣之事,這你可以放心。你還是出去騎你的馬吧。”
姬良臣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想法,随即離開。
卻沒看到背後蘇雩臉上越發難掩的疲倦之色。哎,剛剛僅僅只是在扔秦懷竹出去的時候,慣性用了一點內力,就被反噬的如此厲害。這種方法,哎,齊淩傲我越發的可憐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