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豆蔻不知自己是昏睡了多久，醒來時發現處在一個昏暗的閣樓裏。為何是閣樓呢，因為她用手扣了扣地面，發現其是空心的，很快就知道自己是被人關起來了。不過那人的目的是什麽呢，周圍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讓本就害怕黑暗的她更加不安，竟輕輕啜泣起來：“長姐…豆兒好怕…好害怕…”不知是否真有姐妹連心一說，這日堇年如往常一樣用了午膳在前殿做着繡活，一旁的桃珏淑儀正恬噪地說着宮中的各種傳聞，忽然堇年的胸口傳來一陣剜心之痛，針瞬即刺破了手，血滴在繡了一半的杜鵑鳥上。顧桃香見狀忙喚來紫蘇為她處理傷口，而堇年望着手上的繡品好似沒有回過神來。桃香直接把繃子從她手裏奪了過去，細看之下心頭一驚：“好端端的娘娘怎會刺破手，水沫紗上杜鵑啼血……這不是個好兆頭！”堇年緊緊地捂住胸口痛苦地哭喊：“豆兒，豆兒，你千萬不能出事阿！”桃香見狀，趕緊扶住了她：“娘娘，娘娘，小妹不會有事的。相信嫔妾，娘娘。”桃香真誠的眼神讓堇年緩和了下來：“桃香，豆兒是本宮唯一的妹妹！她不能有事！你明白嗎？”顧桃香點點頭：“娘娘，我們去見太後罷。她老人家一定有辦法把小妹喚回來。”堇年無力地點點頭，随後眼前一黑軟了下去。芙舒宮瞬間亂成一團——“你們好生照顧娘娘，本主這就去未央宮求太後讓小妹回來。”說着顧桃香就往未央宮趕去了……
也許是哭累了，豆蔻倚着桌腳就睡着了。她好似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又回到了小時候，二娘把她抱在手裏哼着輕慢的歌謠，姐姐坐在二娘的膝上打着拍子，一切都是那樣的祥和。二娘告訴她們雖然自己的眼前是黑暗的，但心裏卻是無比敞亮的。“只有自己的內心足夠溫暖，才可以用餘熱溫暖別人。”二娘的話被她和堇年牢牢地記在了心裏，那就是懷着一顆仁慈之心。“只要心中有光就不必懼怕黑暗，只要心中有光，自己就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腦海裏反複回響着這句話，豆蔻忽然睜開雙眼，摸起手邊的凳子對着那微弱的光源用力砸了過去。宮裏的窗一向是紙糊的，很快光線就透了進來——是朦胧的月光。“已經是晚上了阿…”她倚在窗旁望着空中那冰盤似的月輕輕嘆息。“彼時堇年豆蔻，怎奈胧眬月下裁。”
“小妹被困于閣樓之上都能處事不驚鎮定自若，讓本王如何不喜呢？”聞言門鎖被打開了，周遭的一切變得光亮起來。“回皇上，臣女從來就不喜歡混沌的東西，因為它會讓人迷失方向。”豆蔻即使憤怒也咬着唇規矩地行了禮。“喔？小妹有如此見地，本王很是高興。那麽你說說，本王為何要在這閣樓中見你？”杞王挑着眉望向她。“請皇上自重，臣女明白人言可謂，今日之事若是傳出。臣女領一杯鸠酒自裁沒有什麽，但如若偷香竊玉、觊觎兄弟的嫡妻這樣的字眼被按到了一個君王的身上，百姓會怎麽想？朝臣又會如何想？皇上認為上仙家還會忠于天家嗎？還有自信成為一代千古明君嗎？”豆蔻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激怒了他。“你在威脅本王？”他走近一步捏起她的下颚。豆蔻依舊垂眸：“臣女不敢。”他卻忽然松開了，詭異一笑：“不敢？本王看你敢得很。不過，本王才是這泱泱大國的主宰，只要是本王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說着雙手一攬将她納入懷裏。
豆蔻此刻卻笑了，她在笑這個君王是如此的可悲，他根本就不懂——愛為何物：“皇上，您真的很可憐。不會付出愛的人，永遠都得不到幸福。”杞王呆愣了一瞬，面目忽然又變得猙獰起來：“本王一生都是活在陰謀中的，習慣了僞裝，習慣了掠奪，有人無時無刻不惦記着這高高的王座，稍一疏忽可能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因為皇權容不得光亮，就似一條條冰冷的鎖鏈把仁慈禁锢在血肉裏。”豆蔻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不知是在為身為天子的可憐人而嘆息，還是為那消匿的仁慈而嘆息。“所以，丫頭我很冷，你知道麽？徹骨的寒冷…那日出現在殿選之上的你，一襲明豔的朱紅就像是一輪紅日落在了凡間。你知道那是有多溫暖麽？當時我好害怕，我害怕這抹朝陽不是為我而來，母後最後的話亦是确定了我的猜測，果然你被賜婚給九弟，我看到他笑得那樣開心，而你還是惴惴不安。所以我想是否事情還有轉機。可過了些時日，當我從茜貴人口中得知你與九弟互生情愫之時，有多恨，你能明白麽！丫頭，你是我的朝陽，我不允許你溫暖別人，你只能溫暖我！”說着杞王狠狠地扣住她的手腕，拽向自己。
豆蔻用力掙開他，扶着凳子踩上了窗棂。杞王在發覺她的舉動後，亦是要勸她下來。可是夜空中的月好美阿，就好像幼時二娘給我們哼唱的歌謠——“ 觸不到，幻亦真，夢裏的海市蜃樓；輪回中，光與影，風沙又吹散離愁；望不盡，天地間，追逐夢想到盡頭；你的背影，逗留的回眸……”空靈的歌聲似乎是帶了魔力般穿透世間，靜谧的夜空中開始揚起片片白雪。她回眸望了杞王淡淡一笑：“杞王陛下，您錯了。能溫暖您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上天會保護每一位心中有愛的人。至于臣女的命運，就由自己來定。”說罷回頭直直從窗子跳了下去。待他反應過來，外面的雪地上已綻開了一朵絢麗的紅花，就似是冬日裏那淩寒不懼的紅梅——凄豔驕美。
泱泫祿發誓，他畢生都無法忘記眼前這一幕，那個躺在血泊中的少女。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喚——“阿蔻！”身體像是脫了缰的駿馬，朝着那邊飛奔而去。他将她輕輕扶起枕在自己的臂上，面容是無盡的憐惜和哀傷。自己說過要一輩子寵着她護着她的不是麽？為何今日自己卻救不了她。“阿蔻，你醒過來阿，孤要你醒過來阿！你聽到沒有！孤命令你，阿蔻……”無論如何呼喚，少女仍然沒有要蘇醒的跡象。随後趕來的太後見狀直接捂住了心口，雲芷嬷嬷攙住了她。“造孽阿！造孽阿！”桃珏淑儀整個人都懵住了。“早上在宮裏還是活蹦亂跳的呢，這會兒怎麽就不會動了……”從紫芙口中得知妹妹沒了的這個消息，已确定有孕兩月的堇年，再次暈死了過去。昀芍亦是不相信，她死死拽住太後的衣角。“蔻兒怎麽會死呢？她是仙子，仙子是不會死的阿！”于此宮中和上仙家哭聲一片，連除夕都沒有怎麽好好過。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喜事變喪事的悲痛之時，上仙府的瞎眼姨娘卻遞了要進宮省親的牌子。太後聽雲珂大人說她是個慈孝忠厚的，也就允了。繁姨娘剛到宮裏就由雲芷嬷嬷領着給太後請了安，太後看着底下這個端正得體的姨娘，想着年輕時也定是個标致的美人兒。心中不禁多增了幾分好感，緩緩道：“姨娘如今到宮裏就莫要拘束，就當是在府裏一樣的。有什麽缺的，盡管來哀家宮裏要。皇家虧欠上仙家太多了。”姨娘聞言也叩首謝恩了。正當她要跨出門檻之時，太後幽幽嘆了一口氣：“蔻丫頭也實在可憐，來年就要嫁給哀家的祿兒了阿。都怪皇帝做的那檔子腌臜事，真是造孽阿！”
雲芷領着姨娘走着，口中也是不住地嘆息：“一個仙女兒似的可人兒，這般就沒了。”姨娘疑遲了一會，緩緩道：“可否勞煩嬷嬷帶我去看一眼豆兒的靈棺？”雲芷頓了頓點頭應下了。穿過靈錐殿，來到了佩瑛堂，豆蔻的靈棺就被停在了那裏。周圍都是守靈的內侍和宮女。小螃蟹和小蝦米因為內心有愧也自請來這裏為她守靈。“褣王妃在這裏已經停了五天了，但是絲毫沒有腐敗的跡象，倒像是睡着了。”守靈的大內侍如實答道。姨娘聽後指了指那棺蓋道：“開棺！”衆人都驚訝不以，連雲芷嬷嬷都不例外：“姨娘，您能看得到那棺材？”姨娘擺擺手指指自己的胸口：“我雖眼瞎，但心裏亮堂着哩！聽我的，開棺。豆兒根本沒有死！”衆人再次訝異。“可是連醫司局……”小螃蟹随即打斷大內侍的話：“王妃那般宅心仁厚，老天定是不會把她收了去。公公咱們就開棺吧。”聽完下面的小內侍和宮女們也都應聲附和着。于是棺蓋就被撬開了。
一股熟悉的藥香飄了出來，小螃蟹高興地拍了一下小蝦米的肩：“奴才就說嘛，哪有停了五天還能有如此香氣的，王妃定是天上的仙子！”雲芷嬷嬷敲敲他的腦袋：“你這小奴才，這般嘴甜的，快扶姨娘上前去看看。”說着小螃蟹和小蝦米攙着姨娘走了過去。姨娘伸出雙手撫摸了豆蔻的小臉，忽然她從發上摘下了一根沫玉簪子，在豆蔻的眉心輕輕敲點了三下，口中念叨着：“果兒阿，快醒來罷。你期盼了九世，不就是要盼一心人麽？如今盼到了，你又怎可貪睡。快快醒來罷。”豆蔻的睫毛開始扇動，一旁的小蝦米和小螃蟹驚奇不以。“王妃要醒了！王妃要醒了！”姨娘向他們做了個噤聲。
之後繼續在豆蔻的眉心敲點：“果兒阿，阿家要從你身上帶走一件凡人都有的東西，這一世你就會平順幸福了……”說着默念口咒，一道螢光從豆蔻的雙足竄出被姨娘收進了口袋，随後她就轉身離開了。衆人還愣在方才的奇觀，卻聽到小螃蟹大聲喊：“大家快來！王妃醒了！”豆蔻被仕女扶着坐起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棺材裏。小蝦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王妃，大家都道您死了，可是剛剛來的瞎眼姨娘卻把您救活了！”豆蔻的思緒有些混亂，瞎眼姨娘？莫不是二娘來過了？！“快，讓我出來。方才是我二娘來過了？”豆蔻想從棺材裏走出來卻發現自己的腿用不上力氣。“方才那姨娘說，要帶走主子身上一件凡人都有的東西。”一旁聽得仔細的小宮女恭敬答道。凡人都有的東西？行走之力麽？豆蔻望着自己的雙足釋然一笑，二娘果然是位神仙阿。說着望着站在一周的衆人真誠地開口：“那……就有勞各位咯。”衆人自然是開心的應下了。“不麻煩，不麻煩。只是王妃要答應奴才們，往後再也不要做那般危險的事了。” “恩！”豆蔻微笑着點點頭，那笑容，就像陽光一樣燦爛呢！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三章
當太後得知“國有奇女，死而複生”這個消息之後，亦是屏退了所有人。她由雲芷伺候着來到了寧德堂，神色跪在佛像面前——“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這孩子死而複生，失而複得，亦蒙菩薩之辟佑。哀家只願菩薩能保其平順一生，莫要再多磨難了。亦辟佑我大杞，平順安康。”說着叩首祈願，就由雲芷攙起來了。“雲芷，你替哀家去瞧瞧蔻丫頭。順便帶點東西給堇兒送去，她現在三個月了要補些好的。”雲芷應聲就下去了。太後看着躺在妝奁的一卷明黃，那是先帝留下的遺诏。她不禁閉上眼，先帝臨終的那句話亦是回旋在腦海——“晚馨，霆兒那孩子更适合做一個皇帝，好好教導他，保我大杞生生不息，但如若他不仁不孝，就用這卷宗讓他明白。這一世，本王對不起太多人，對不起你姐姐，更對不起你。晚馨，如若有來世，再替本王制一個香囊罷，本王會好生收着，再也不會弄丢了。”說罷撒手人寰——太後慢慢回過神來，将妝奁收好，撚着佛珠離開了。
堇年的肚子已經漸漸有些顯懷，芙舒宮的一衆吃食都由皇後指派了專人來伺候。由于豆蔻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出行很是不便。珣王府得了消息，馬上捎信去了璎玉王妃的母家，找人坐了一把上好的竹車，不禁用軟絨制了舒适的坐墊還讓人配了遮雨的小蓬，花紋雕着南生含胎花，瞧着就是萬分精致的。這日璎玉帶着兩個孩子來皇宮看望太後，順道也差人把車子給送了過來——“小姐，快看珣王府送給您的東西！”姒兒興奮地叫來小螃蟹和小蝦米幫忙擡了進來。豆蔻放下看了一半的書卷望向他們：“是什麽好東西要送給我吖？”只見小螃蟹把紅布一揭，豆蔻驚喜地叫出了聲。“阿蔻喜歡嗎？這可是孤特地去王兄府裏向璎玉嫂嫂讨的。”聽這聲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衆人皆屈身行禮。
“都快起來罷，今日孤就借嫂嫂的花來獻娘子這尊佛罷。褣王說着走到石榴案前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莫要胡說，我還沒有嫁給你呢。”豆蔻努嘴扭過頭。“孤的小娘子生氣了，你們大家夥說說，孤要怎麽哄美人才會開心阿？”說着擺成一幅苦惱的樣子。桂圓見狀撲哧地笑了：“王爺這樣寵小姐，想必待小姐嫁進府，定是個享福的。”豆蔻羞得小臉通紅：“你這小小丫頭，嘴巴也這樣伶俐，就會幫着你們主子。”桂圓屈身一福，玩笑道：“回王妃主子，奴婢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王妃主子趕快嫁進府主持家事呢！”這下豆蔻趕緊把臉別了過去。“你們莫要欺負小姐拉，阿對了，王爺，您還未給堇娘娘請安呢！”姒兒适當地提醒了一句。“不說孤還真的忘了，來吧同孤一起向你長姐問安去。”說着伸手把案上的人兒抱起來，衆人都知禮地轉過身去。“王爺下次莫要這樣……”但是對上他的眼神，豆蔻還是怯怯地低下頭去。褣王緩和了一下神色道：“阿蔻，從你出事那天，孤就發誓，倘若上蒼憐憫讓你回來，孤要一輩子對你好，一輩子寵着你，一輩子護着你。不讓你再傷心為難，讓你永遠都做世上最開心的小娘子。所以莫要阻我，好嗎？”在他懷裏的小女子真的很感動，她是何德何能修了多大的福分，才得來今世這段好姻緣，她擡起頭，對着他笑了。
推着竹車，緩緩進入藤蘿殿，諸位宮人皆屈身行禮。上座的堇年看到自家妹妹坐在竹車上，由褣王推着，身後跟着卷丹和桂圓兩個小丫頭，不禁搭了紫芙和紫菀的手站了起來，屈身行禮。“王爺萬福。”褣王笑着擺擺手：“堇娘娘莫要多禮，孕子辛苦，快坐下罷。”堇年聞言也點點頭坐下了。“孤今日來送王兄和璎玉嫂嫂給阿蔻的竹車。卻忘記給堇娘娘請安，請娘娘莫要怪罪。”說着拱手一揖。堇年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褣王：“本宮哪會這般小氣，您既将要成本宮小妹的夫婿了，便改口稱我長姐罷。”豆蔻聞言努了努嘴嬌嗔：“長姐～你怎麽這般就把我送給外人了！”褣王少見這小女子的嬌态不禁也細細打量了幾分，若是将來嫁進府也會這般和自己撒嬌嗎？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微微牽起一絲弧度。“王爺哪是外人呀，你這小丫頭。長姐把你送人也是送個好人，你瞧王爺對你多好吖。”堇年說着捂嘴笑了。“娘子你看，還是長姐明事理，不如今日就從了孤可好？”擺明了就是在開玩笑，可是豆蔻還是把頭扭了過去。“哼～王爺再這般油嘴滑舌，我就不嫁你了。”
心上人生氣了阿，褣王可是苦笑不得，只能柔聲哄：“哪能不嫁給孤呢？是孤不好，娘子莫要生氣。往後進了王府，孤讓你來作當家主母如何？不過孤想先要一雙伶俐的孩兒，娘子給孤生10個怎麽樣，好像太少了，那生二十個好了。”堇年聽後笑開了，連着一衆侍仆，而豆蔻直接紅透了臉嬌怒道：“哪有生那般多的，我又不是農舍裏的孜魯！王爺莫要欺負小女了！”說着喚來卷丹推了自己出去曬太陽。
“王爺，豆兒的腳…”堇年隐隐有些擔心地。“阿蔻的腳的确可惜了，皇兄和寵妃做的那腌臢事，孤也不想追究了。孤的資質不能做什麽，但孤會一直對阿蔻好，孤要寵她一輩子，讓她作這世上最開心的娘子。”聽到褣王會這樣說，堇年的心亦是放下了。“看來，我把妹妹嫁給你，是正确的。”褣王拱手一揖：“孤定會用這輩子來愛她護着她，請長姐放心。”說罷，便離開了。堇年低下頭撫了撫自己的肚子默默道：“孩子阿，等你出生之後，母親就可以尋找自己的幸福了。”天邊的雲渲染成粉紅色，看來老天也在高興呢。好一句，蒼天憐惜有情人…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