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住院
服務員頗為禮貌的敲門聲輕輕響起。
喬以燃陡然從迷夢中驚醒。
剛才那樣靠近的距離裏,這個男人鋒芒畢露的眉眼有過一瞬間的柔和,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盛着深不見底的溫柔虔誠,難得的和緩神色如天山的冰消雪融,令喬以燃目眩神迷到不知今夕何夕。
現在喬以燃的心情十分複雜:以前怎麽沒有發現,自己竟然是這麽雙标的人?
像楚峥樣固執己見、一意孤行、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家夥,曾經是最讓喬以燃抓狂的那種當事人:
任憑喬以燃說到口幹舌燥,哪怕提出一百種具有建設性的解決方案,也架不住這些人腦子裏進了水!
但是,如果他的一意孤行、他的執迷不悟、他的毫無保留完全都是因為你,他的鐵血柔情、他的鬼迷心竅、他的無聲妥協全部都是只給你
——面對這樣盛大誠摯到灼傷一切的強烈情感,真的能做到一點兒也不動心嗎?
喬以燃扪心自問,他也不免有一瞬間的動搖。
喬以燃深吸了一口氣,收回了紛亂的思緒,故作鎮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有淩亂的衣領,清咳了一聲,終于氣息穩定地說出了上菜的話:“進來吧。”
端着白瓷盤的侍者魚貫而入,很快就将這張不大的桌子擺得滿滿當當。
楚峥不愧是歷經商場風雨的總裁,到外人進來的時候,他除了耳根有些發紅之外,表面上倒是表現得十分淡定沉穩,甚至還順手幫喬以燃拆了一只蟹。
水煮魚,毛血旺,香辣蟹……
喬以燃心中有點不自在,只顧着埋頭苦吃,低着頭吃了幾口之後,鮮香麻辣的口感刺.激着味蕾,喬以燃漸漸地抛開了剛才那點子尴尬。
可是吃着吃着,身邊那千年玄冰似的冷氣仿佛有着漸漸減弱的趨勢。
喬以燃覺得楚峥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對,他偷偷地側了一下身子,速度極快地瞥了一眼楚峥的表情。
那男人原本蒼白至極的臉上此刻騰起了一抹病态的紅暈,額頭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他一手按住自己的胃部,面上的神色比起平時更為沉郁。
喬以燃被楚峥這個樣子吓了一跳:看起來,這變态現在似乎難受得厲害。
喬以燃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額頭:“呃……楚峥,你是不是不舒服?”
喬以燃帶些涼意的手指剛觸到楚峥的額頭,就聽得那個男人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
喬以燃手底下摸到的肌膚滾燙,帶着灼人的溫度。
他頓時心下一沉。
喬以燃對于應付這種突發事件也有一定的經驗,他迅速地叫服務員端來了一杯溫水,又讓前臺禮賓幫忙叫了輛車。
喬以燃不知道楚峥具體的狀況如何,他輕輕地按揉着楚峥的腹部,試圖緩解一下他的疼痛:“好點了嗎?我帶你去醫院?”
楚峥似乎被突然而至的胃疼折騰得不輕,相當順從地點了點頭。
喬以燃輕輕松松地扶起了這個幾乎已經沒有什麽行動力氣的男人,将他塞進了早已等在樓下的轎車後座。
楚峥的情況不太妙,喬以燃語速很快:“師傅,麻煩去海城第一人民醫院。”
“好嘞!”
喬以燃報完醫院地址,明顯地感覺到身邊的人抽搐了一下,他默默調整了一下位置,将楚峥的頭放在了自己腿上,随後動作輕緩地按.摩着對方的穴位,試圖為其緩解一點痛苦。
這個身量颀長的男人雙目緊閉,額頭上的冷汗一顆一顆地冒出來,喬以燃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輕輕握住了他修長又冰涼的手指。
楚峥只覺得突然而至的絞痛奪走了自己的全部神智,整個人宛如在汪洋大海之中掙紮着沉浮。
喬以燃反常的溫柔和體貼讓楚峥的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在失去意識之前,這個偏執的家夥腦海裏默默地閃過了最後一個念頭:或許,我确實是應該給他一點時間。
————
醫院的牆壁粉刷得雪白,走廊上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喬以燃坐在楚峥的病床前,面對着楚峥秘書的質問有點懵逼。
這位年輕的趙秘書帶着一副黑框眼鏡,銀灰色西裝和随身不離的銀色筆記本電腦讓他看起來就是一副精英模樣,此刻這位大秘卻化身話唠,逮着喬以燃說個不停:“楚總在公司的時候經常為了趕項目加班加點,他的胃一直不太好,你竟然還帶他去吃辣的!”
喬以燃完全沒有底氣地開始解釋:“不是,我之前不知道他的胃病這麽嚴重……”
趙秘書用一種“你這個渣男”的眼神瞪了喬以燃一眼,痛心疾首:“我們楚總對你還不夠掏心掏肺嗎?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喬以燃現在頂着一個渣男的殼子,他也沒法向趙秘書解釋,只得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有了楚峥貼身大秘的協助,喬以燃很快就将醫院的各種手續辦理齊全。
趙秘書雷厲風行地處理完自家老板的住院手續,面對喬以燃表示想要離開的要求嗤之以鼻:“喬少,你畢竟是楚總的未婚夫,現在楚總都這個情況了,你自己回家睡大覺……這有點不合适吧?”
旁邊的小護士聽得這兩個人之間還有這種關系,也禁不住轉頭看了喬以燃一眼:呸!這家夥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渣男!
年紀不小的護士長也無語地看了喬以燃一眼,語重心長地告誡:“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對待感情的态度可真夠不上心的,既然他已經是你的未婚夫了,就要負起責任來啊。”
喬以燃在周圍這些人一臉看負心漢的眼神包圍下,簡直百口莫辯,硬着頭皮答應了呆在醫院陪床。
護士離開之後,單人病房裏重新安靜了下來,挂在鐵架上的輸液瓶裏的液體一點一滴地減少,透明的藥液安靜而緩慢地打進楚峥手背上的靜脈血管裏。
喬以燃百無聊賴地撐着頭坐在旁邊,數着從輸液器的滴管調節處一點一點滴下來的液體。
睡着了的楚峥褪去了平日裏那種陰沉沉的壓力,他的雙眼緊閉,眉頭舒展,面上尚帶幾分年少時的稚氣。他的雙手規規矩矩地擺放在身側,整個人看起來有種褪去所有尖銳利刺的無害感。
鬼使神差的,喬以燃忍不住伸手撫了一下他的薄唇——正是自己記憶裏那種柔軟。
這個面容蒼白的青年毫無攻擊性地躺在病床上雪白的被子裏,他的眉眼生得極好,俊美得宛如中世紀城堡裏挂着的絕世名畫,看得人心裏都忍不住軟一下,不忍驚擾。
喬以燃暗自嘆了一口氣:雖然認識的時間并不長,但是自己看到這個男人的表情總是帶着某種沉郁陰暗,像回南天長滿青苔的潮濕房間,那種壓抑感如影随形。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男人才會看起來像是一個剛過二十八歲生日的青年——年華正好,猶帶稚氣。
随着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醫生已經過來換了兩次藥水,楚峥過于蒼白的臉色也開始漸漸緩解。
喬以燃伸手探了一下楚峥的額頭,已經沒有了當時在吃飯時那種滾燙的溫度。
他有些放心地舒了一口氣,卻不料手底下的楚峥突然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有點尴尬。
喬以燃欲蓋彌彰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我就是看一下你還在發燒沒。”
楚峥一旦清醒過來,那種鋒銳逼人的氣勢馬上就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弄得喬以燃心裏也在暗暗地感嘆:果然變态還是變态,剛才還一副虛弱得要死的樣子,一醒來就是原地滿血複活。
喬以燃看着楚峥已經恢複了清醒,感覺自己的任務完成得差不多了:“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了。”
今天陪着楚峥折騰大半天,這會兒喬以燃也是弄得身心俱疲,只想回去洗個熱水澡休息一下。
楚峥的腦子還沒太轉過來,他只是本能地眉頭一皺:“回去?回去幹嘛?”
喬以燃十分理所當然:“你都已經醒了,我還留在這裏幹嘛?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覺了。”
楚峥的面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來,他那黏糊糊的目光繼續膠着,像是陰雨天擰不幹的水汽,看得喬以燃倍感壓力:“不許回去。”
喬以燃覺得和這個變态有點講不清楚道理,他不再試圖說服楚峥,直接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你這樣未免也太不講道理了吧?辛辛苦苦一天,連個覺都不給人睡。”
說罷,喬以燃甩了甩剛才因為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而有些酸麻的手腕,就準備去拉開單人病房的門。
楚峥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去,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就湧上了頭。
或許是生病讓人難以像平時一樣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或許是對方異乎尋常的溫柔讓他抑制不住地生出奢望,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沖動一下子湧了上來,讓楚峥的動作比思緒更快一步。
喬以燃才剛向門口走出兩步,馬上就感覺到背後有人如同八爪魚一般纏了上來,對方将下巴整個擱在他的肩頭,雙臂如鐵箍一般緊緊地扣在他的腰間,讓他想走都走不了。
喬以燃只得無奈地回過頭:“你這是幹嘛呢?”
楚峥的動作太大而拉扯到了擺放在床邊的輸液架,透明的輸液軟管開始由于回血而染上了一段殷紅,但他毫不在意,只固執地重複着那句話:“不許回去。”
喬以燃注意到他的輸液管開始回血,有些無奈地扶了扶額。并不想對病人用強的,喬以燃只得好聲好氣地勸哄他:“你這樣亂動會影響輸液,先回去躺着,行不行?”
楚峥絲毫不為所動,仿佛此刻出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手,他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固執地喃喃地重複着:“不許回去。”
喬以燃簡直被這個變态搞的都沒脾氣了。
見到喬以燃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楚峥下意識地與他貼得更為緊密,他的雙臂收緊,仿佛溺水的人抱緊最後的浮木。
剛才驟然的起身讓楚峥有些頭腦發昏,但他什麽也想不到,一心一意想确認這麽一件事情:“別走。”
頓了一下,楚峥的聲音放低,難得地顯出了一絲不知所措的脆弱:“算我求你,陪陪我。”
這聲音又低又弱,細如蚊蚋,聽在喬以燃的耳裏卻是宛若平地驚雷:這樣軟弱的語氣,簡直不像是楚峥這樣霸道、固執又強勢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莫名其妙地,喬以燃就覺得自己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輕微地蟄了一下,陡然間又酸又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