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樂樂哥哥,你看這個怎麽樣?”
一只細白柔軟的手伸到了黃逸凡眼前。
黃逸凡端詳着那手心的陶瓷面具,撇了撇嘴:“你是送誰來着?”
“朋友啊,”少女臉上浮現出兩抹飛紅,“我不是跟你說了嘛,馬上要畢業了,送他個畢業禮物。”
“你就送男朋友這個?”
“不是男朋友!哎呀你什麽意思嘛,我覺得這個很好看吶……”
“……謝婉君我警告你啊,別跟我這賣萌。”黃逸凡作勢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你這不行,聽表哥的,把這放回去吧啊,這都是小女孩喜歡的玩意兒,哥帶你去別的店買。”
謝婉君不服氣地白他一眼,拿着面具徑自走向櫃臺。
“哎,”黃逸凡在身後叫她:“你怎麽就不信呢?你男朋友真不會喜歡這個的——”
“他不喜歡我喜歡!我自己買回去擺着!”
黃逸凡樂了,他這個表妹脾氣大,從小不知被他激怒過多少回,這幾年正是青春期,整個人像是一只出離敏感的貓,動不動就炸毛。
謝婉君結了賬,拎着紙袋快步走出了門。
黃逸凡插着口袋悠哉悠哉地走在後面,邊随意四顧,邊在心裏計算她這次需要幾秒消氣。
一。
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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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君依然不遠不近地走在前方,頭都沒回一下。
黃逸凡暗道不好,恐怕這回是真生氣了。
前面是一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可以看見各種車輛來來往往,他無奈地抓了把頭發。
行吧,自己嘴賤自己擔。
“小小——”他快步追上去,拉長了聲音叫謝婉君的小名,“哎呀別生氣啦,你說說你那個男朋……同學喜歡什麽,哥幫你參考參考昂?”
“反正不喜歡小女孩的東西。”謝婉君斜了他一眼,冷着臉說。
“嗨!”黃逸凡攬過她的肩,不由分說地揉了揉她的頭,“不喜歡小女孩的東西,喜歡小……”
他突然止住了話音,直勾勾地盯着路對面。
“……韓軒?”
“什麽?”謝婉君問。
黃逸凡沒有回答。
今天這條街上的人少得反常,聽說是因為街道維護,暫時不接待游客。
也正因如此,前面那兩人才會格外顯眼。
他往前跟了幾步,在他們拐進一條巷子的時候看清了他們的側臉。
矮一點的是韓軒無疑,黃逸凡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高出韓軒一頭的男人,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他可以确定,自己從未見過那個人。
當然沒有見過,那天晚上他醉得不省人事,即便是見到,此時也忘了幹淨。
黃逸凡想起之前聽韓軒說過的,那個偶然結識的朋友。
……朋友。他輕笑了一聲。
韓軒也會有朋友嗎?
“你看誰呢?”
謝婉君順着他的目光張望,“那倆人你認識?”
“哈,”黃逸凡收回了目光:“你哥圈子這麽廣啊?走大街上見誰都認識。”
“不認識你還看人家。”謝婉君白了他一眼,“诶,你陪我看看那個。”
她扯着黃逸凡朝一旁的店走去:“今兒人怎麽這麽少……”
“怎麽今天人這麽少?”
韓軒坐在茶館的二樓,看了眼樓下空蕩的臺子,“我之前聽人說,這裏的茶館每天都很多人的呀。”
“這兩天街道維護,應該是要控制客流量吧。”葉允意笑了笑:“得虧我們來得早。”
這附近的巷子都已經很舊了,按葉允意的說法,剛過年游客少,确實是維護的最佳時機。韓軒想了想,也覺得有幾分慶幸,“是啊,不然可能就白跑一趟了。”
他抿了一口熱茶,嘴邊露出了一只小小的梨渦:“這麽一說,我覺得還挺幸運的。”
“嗯?怎麽說?”
韓軒道:“你昨晚剛回來,可能不知道,今天之前一直是陰天,又冷,結果今天突然就晴了,而且還暖和了好多。”
“今天才初五,那些店就都開門了——很少有店這麽早開門的。還碰到街道維護,不用擠就能吃到好吃的。”
他笑得彎了眼:“好像一整天就在不停地遇到好事,我現在感覺我這一年都會很順利了。”
葉允意也笑了:“那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那麽晚去吃餃子,那家店也是開着門的。”
韓軒茫然地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所以我覺得,可能不是今天很幸運。”
“是我和你一起的時候,就會有好事發生。”
他說完迅速恢複了往常的溫和,仿佛剛才的話只是順口,話裏驟起的深情也不曾出現過,“嘗嘗這個炸雀舌。”
“……”
韓軒夢游一樣夾起一點,又夢游一樣放進嘴裏,雀舌的茶香立刻充斥了他的口腔。
“好吃嗎?”葉允意問。
他嗯了一聲,聲音很輕。
只見對面的人抽了一張紙巾,在他嘴角輕輕蹭了蹭。
“髒了。”那人收回了手,理所當然地解釋。
啪地一聲,似乎有根線崩斷了,緊接着韓軒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臉,那通紅的顏色占領了臉頰還不夠,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開來,染遍了他的脖子和耳根。
他愣愣地注視着葉允意,心跳亂作一團。
整個二樓只有他們兩人,柔和的燈光下,葉允意看清了他紅透的臉龐。
那一刻他突然福至心靈,不假思索道:“韓軒,我……”
他話一出口,就仿佛按下了播放鍵,韓軒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随即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回過神來。
“你……”
想說什麽呢?
他張了張嘴,卻怎麽也說不出下文。
心底似乎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呼喊,在阻攔他問出那句話。
你知道的,韓軒。你知道他會說什麽。
我……知道?
他擡眼看坐在對面的年輕男人,心中的預感越發強烈。
他不得不承認,他知道。
可不知怎麽,他突然不敢問出口,也失了繼續接近的勇氣。
于是他垂下了眼簾,捧着溫涼的茶水啜飲,似乎茶杯裏有個無底洞,怎麽也喝不完。
他們之間陷入了沉默。
在不算長久的沉默中,葉允意的理智終于漸漸回籠。
他的目光落在韓軒的茶杯上——茶杯被端得很穩,杯中的茶水卻泛起一絲漣漪。
葉允意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太快了,再等等吧。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太小了,還是等他自己想明白……不能吓到他。
他将皺成一團的紙巾放回桌上,主動打破了沉默:“我去趟洗手間。”
韓軒擡起頭,眼神閃爍:“……好。”
葉允意沖他安撫性地笑了笑,起身離開。
直到他漸漸走遠了,韓軒才輕輕靠在了椅背上。
他自問不是蠢人,這段時間的反常也無一不曾注意,可注意是一回事,在意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說,從認識葉允意開始,甚至直到今天上午,他那些奇怪的變化都可以忽視——
韓軒試探着擡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
熱度已經開始消退,他卻覺得指尖發燙。
——難道這也可以忽視嗎?
這樣的想法一經産生,就牢牢盤踞在他心頭,揮之而不去。一時間韓軒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今天的出行,淩晨的年夜飯,甚至最開始與葉允意的相識,都有了別的意義。
葉允意在拐角處的桌前坐了好一會兒,估摸着韓軒整理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折返。
韓軒還坐在原來的位置,正看着樓下出神。
“看什麽呢?”葉允意來到桌前坐下。
韓軒轉過頭來——他兩頰的潮紅已經褪去,耳廓卻依然是淺淺的粉色:“……在看下面的臺子,那裏——”他指了指樓下,“那裏有個宣傳牌,好像說下午有演出。”
他似乎神色自若,眼神卻有些躲閃。
“正要說呢。”葉允意給他倒了杯熱茶:“離晚飯時間還早,你想去什麽地方嗎?”
“唔……”韓軒盯着茶杯沉吟,心裏全沒有主意。
葉允意見他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心裏又嘆了一口氣:“我們來的那條胡同外面有個電影院,放的都是老片子,要不去那兒看看?”
“看電影?”韓軒的神情有些怪異。
“怎麽了?”
“……沒有。”他飛快地搖搖頭,側過臉去拿一旁的圍巾,“那我們現在過去嗎?”
葉允意笑了笑:“行。”
這家茶樓在靠裏的位置,離主街距離尚還有段距離,韓軒跟着葉允意在錯綜複雜的胡同裏兜兜轉轉,原本發懵的腦子叫冷風一吹,總算冷靜了些許。
那棟三層的茶樓已經被遠遠抛在了幾個拐角之後,韓軒回頭望向茶樓頂端朱紅的飛檐,後知後覺地生出了一絲悵然。
難得這樣好的天氣,難得這樣少的人,他們卻只坐了須臾便匆匆離去。
而下一次的天時地利人和,又不知是多久以後了。
他緩緩吸了口氣,主動打破了沉默:“看完電影…我請你吃飯吧。”
“好啊,”葉允意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見他開口,立刻從善如流道:“你準備請我吃什麽?”
“你可以猜一下。”韓軒理好擋住了臉的圍巾,張口便是一團團白汽,在他們之間消散。
葉允意笑了:“猜中有獎嗎?”
韓軒道:“猜中的話請你吃兩份。”
“嗯……烤鴨?”
“不對。”
“鹵煮?”
“不對。”
“在胡同裏嗎?”葉允意問。
韓軒搖了搖頭:“不在。”
葉允意沒轍了:“不在胡同裏,那範圍可就大了去了。”
“對啊,”韓軒輕笑道:“你可以想遠一點。”
“遠一點……”葉允意思索片刻,突然指了指路邊:“糖人。”
“不……嗯?”
韓軒停下了腳步,看着路邊這個來時就經過的小店:“怎麽了?”
“真的不轉一個?”葉允意的語氣仿佛在誘哄一個孩子:“今天運氣這麽好,說不定就轉出一個龍呢。”
韓軒沒想到他從上午執着到現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你怎麽……”
“嗯?我什麽?”
“……沒,沒什麽。”韓軒樂得眼睛都彎了,“我在你眼裏這麽像小孩子嗎?我總覺得,你是帶了一個小孩子出來玩。”
“怎麽會。”葉允意溫和地否認。
是帶喜歡的人出來約會才對。
被這樣一打岔,韓軒再要像剛才一樣心事重重也不可能了,葉允意順勢将話題往別的方面引,沒費多少工夫便打消了他心中亂七八糟的情緒。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就到了電影院附近。
電影院門口擺着一塊黑板,上面寫着今日放映的影片。
“下一場還要半個小時。”葉允意扭頭問:“我們先進去等着?”
韓軒将目光從旁邊一塊宣傳牌上收回來,點點頭嗯了一聲。
葉允意走近了幾步,看清了宣傳牌上的內容。
是隔壁劇院的宣傳,幾個耳熟能詳的名字,節目內容是京劇《貴妃醉酒》。
底下标着時間,正好是今晚開場。
韓軒站在原地沒動,目光卻又投向了宣傳牌。
葉允意沒多想,舉步要向售票窗口走去。
韓軒慌忙拉住他:“我就是看看。”
他自從新年晚會的表演之後,就對吳可的想法産生了很大的興趣,那之後但凡看到和京劇相關的東西,就會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
黃逸凡發現以後笑他“老大爺”,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愛好放在同齡人中不免奇怪,因此剛才只是看一看宣傳牌,并沒打算讓葉允意陪自己看京劇。
他将自己的想法簡單說了一遍,便要和葉允意進電影院。
誰知葉允意頗不在意,甚至看起來還有些欣喜:“沒事,就看這個吧。”
“還是算了——”
葉允意搖了搖頭:“一直沒機會跟你說,我叔叔以前就是唱京昆的。”
韓軒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居然這麽巧……”
葉允意沒有接話——他一見鐘情的人,和他出身于同一片地域,學着與他母親相同的專業,如今又喜歡上了京昆。
這件事說起來,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可誰又能想到,真有這樣巧的事呢。
葉允意從不信命,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了一個荒誕不經的想法。
他和韓軒,在過往的二十多年裏做出的一切選擇,或許都是為今天設下的鋪墊。
就像兩輛殊途前行的車,各自開過了無數個路口,最終卻某一條坦途上同歸。
作者有話要說:
緣,妙不可言。(漏了一半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