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慢熱的人談戀愛

第14章

趙一鳴從葉父去世時就跟着葉允意，那時公司內有董事會人心不穩，外有對手虎視眈眈，葉允意休學從國外趕回來，經驗不足，青澀有餘，遇到了不少突發情況，最緊急的時候，趙一鳴剛上了返鄉的飛機就被一個電話叫下來改飛A城出差。公司最開始的頹勢，說是他和葉允意一起扳回來的也不為過，是以雖然剛進公司時就聽說，論家世背景，葉允意即便在北城也是要被叫一聲“葉少”的，趙一鳴卻是直到現在，才深切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分量。

——大年初四一大早，他就被葉允意叫回了北城，和電話一起到的還有一份文檔。

“這些地方明天我要過去，你安排一下，到時候別那麽多人。”

文檔裏列了十幾個店名，都是小吃，有些是有名的老字號，有些趙一鳴沒聽說過，但是無一例外，全在北城最有名的巷子裏。北城一年四季不缺游客，這些店要麽沒開，開了的絕對座無虛席。

以葉允意的身份和習慣，是不會主動去這種地方的。趙一鳴看着清單，幾乎立刻想到了一個人。

韓軒從昨晚就莫名有些興奮，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接連做了很多夢，醒來後不記得情節，只記得夢裏自己也是一樣的情緒，對着一個記不清面孔的人，心跳得飛快。

他睡得那麽晚，醒了以後卻立刻就精神起來，洗漱過後便拉開了窗簾。

原本被阻隔的晨曦争相湧入，天公作美，陰了幾日的天終于晴了，韓軒心情大好，穿上外套推開了窗，只覺得冰冷的空氣也變得暖融融的，仿佛裹了一圈柔軟的狐裘。

遠處傳來陣陣鐘聲，他給自己倒了杯水，來到桌邊坐下。

八點了。還有半個小時，他就要在新年裏第一次見到葉允意。

……不，不是第一次。

他随手翻開一本書，嘴角微微上揚。

是因為在學校待久了嗎？他有些奇怪，怎麽一想到要和葉允意出去，自己就這麽亢奮。

不會宅的時間長了真的要出問題吧？

他想，看來以後還是要多出去走走。

一本書看得心不在焉，剛到八點二十，韓軒便穿好了外套，迫不及待出門了。

校園裏安靜而空曠，他繞開了門前的大路，鑽進一旁小路蜿蜒的樹林，周遭很安靜，他的腳步落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太陽帶着冬日裏少有的一點熱度傾瀉而下，在積雪表面鋪了一層溫暖的碎金。

韓軒踏着咯吱作響的碎金穿過了樹林，立在路邊看了眼時間。

八點二十五。

他輕籲了一口氣，擡眼望向校門口。

出乎他意料的，葉允意已經到了，此時正笑着向他走來。

韓軒剛松的一口氣立刻又提起來，他看着葉允意慢慢走近，原本飄飄然的心立時加倍亢奮起來，幾番克制，才能勉強鎮定地走過去：“你到的好早啊。”

“我剛到。”葉允意和他一起走回去，邊扭頭看他，“餓了嗎？我們先去吃鍋貼。”

“好啊。”韓軒露出了一個明豔的笑容。

葉允意被他笑得一瞬間恍了神，頓了頓，也笑道：“你這麽期待，我有點擔心會讓你失望了。”

“不會的。”韓軒道：“我覺得，那個鍋貼肯定會很好吃。”

“你這麽肯定啊。”

“是啊。”韓軒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今天會有好事發生。”

葉允意笑了幾聲：“那先借你吉言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輕柔，猶如一片輕薄的羽絨，緩緩飄落在韓軒的心底。

車裏一貫地開着熱風，葉允意等他坐穩，遞給他一杯蜂蜜水。

韓軒喝了一口，抿着嘴笑了。

“怎麽了？”

“沒什麽啦，”他舔了舔唇邊，留下了一點似有若無的水光，“我還以為…會是一杯果茶呢。”

葉允意道：“早上喝果茶不太好，吃過飯給你買。”

韓軒臉一紅：“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葉允意偏頭看了他一眼，“是我，我是這個意思。”

平時熙來攘往的三青巷今天只有寥寥數人，韓軒邊走邊打量兩旁的建築，奇道：“我之前還聽同學說去三青巷的人特別多，怎麽今天這麽安靜？”

葉允意面色如常道：“可能這時候大家都在家裏過年吧。”

韓軒哦了一聲，随他進了一家小店。

店裏只坐了兩桌，老板一見有人進來便熱情地招呼：“坐坐，菜單在牆上，兩位要吃點什麽？”

葉允意征詢地看向韓軒：“想吃什麽？”

“唔……”韓軒擡頭看了一圈，“我要一套焦圈，一份豆汁。”

最後的兒化音他說不好，效果就像是在“豆汁”後面小小地卷了一下舌尖，偏偏咬字很清晰，聽起來軟糯又可愛，仿佛小貓還沒長硬的爪子，在葉允意的心裏輕輕地撓。

他調整了突然紊亂的呼吸，強忍着心癢，轉向老板道：“來兩份牛肉鍋貼，一碗豆漿。”

“得嘞！”

他們旁邊桌坐着兩個學生模樣的女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目光總往他兩人身上轉。韓軒背對着她們，毫無所覺地跟葉允意說話，葉允意嘴裏應着，拿出了手機擺弄。

外面很快又來了兩桌客人，老板看着僅剩一張的空桌子，抱歉地對女生道：“姑娘，咱店裏位置不夠了，讓大爺大媽跟你們拼一桌行不行？”

兩個女生對視一眼，臉上立刻難掩興奮，其中一個剛要轉頭看向葉允意，就被另一個拉了一把。

“我們已經吃完了。”那女生對老板笑了一下，拽着同伴向外走去，“走啦走啦。”

“幹嘛呀，”同伴壓低了聲音，笑嘻嘻地湊近，“我覺得他們……”

“哎呀，你小聲點……”

女生自以為隐蔽地瞟了他們一眼，相攜着走遠了。

“葉允意？”

“嗯？”葉允意收回了注意力，“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

“沒關系，我看出來了。”韓軒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實我也總是走神的。”

葉允意笑了：“我還真沒發現。”

“因為我喜歡是一個人的時候走神呀。”

早餐陸續上了桌，韓軒對老板說了句謝謝，湊到碗沿抿了口豆汁。

“怎麽樣？”

“嗯，”韓軒微微睜大了眼睛，肯定道：“好喝。”

“這麽好喝嗎？”葉允意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對啊，”韓軒用力點點頭：“你沒喝過嗎？”

葉允意愣了愣：“我也……很久沒喝了，都快忘了什麽味了。”

“給，”韓軒想也沒想便将碗遞了過去，“你嘗一下，我覺得很棒。”

混着酸味的熱氣撲到了鼻端，須臾間就在葉允意腦中掀起了巨浪，他的耳邊乍然響起一陣轟鳴，剛剛平穩的呼吸不消片刻，便又亂了節奏。

他眼簾低垂，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被韓軒的唇沾過的碗邊，看起來十分平靜，心裏卻早已經臉紅了幾百遍。

即便如此，商場給他的敏銳嗅覺依然穿透了贲張的熱血，引他近乎本能地探尋這動作代表的可能性。

那是他剛喝過的碗，而我對他來說，只是個朋友。

他知道韓軒因為自身經歷，很少和人有親密接觸。

——所以這次，是不是意味着他也……

原本沸騰翻滾的熱浪突然定格在了空中，平日裏的從容被蒸發殆盡，露出了隐匿其間的忐忑與慌亂。

韓軒看不見他已然動情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心中正澎湃的波濤。

對他而言，沉默突如其來，而當他順着葉允意的目光看過去，卻發現終點是自己剛剛抿過的碗沿。

碗沿上還留了一滴豆汁。

啊……難怪。

他突然明白了。

這是被自己喝過的東西。

喝過了再給他，怎麽說都很沒禮貌吧。

他懊惱地想，自己怎麽就腦子一熱遞出去了？

“你……”

韓軒試着開口，給自己搭一個搖搖欲墜的臺階。

拜托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吧。他這樣想着，試圖自然地收回手，“要不你——”

“介意我直接喝嗎？”

“……什麽？”

“你的豆汁，”葉允意伸手穩穩地接了過來，指尖輕輕擦過韓軒的指尖，“介意我就着你的碗喝嗎？”

他飛快收拾好自己失控的情緒，對韓軒露出了一個微笑。

原本被無限放大的羞窘幾乎立刻得到了安撫，韓軒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我不介意的。”

“那就好。”葉允意慢慢喝了一口，又對他笑了笑：“确實好喝。”

他将豆汁遞回去，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剛才…擔心你會介意。”

韓軒放松了些：“我還以為是你不喜歡呢。”

葉允意笑了：“是你的話就沒關系。”

他的語氣平淡，卻如平地起了一陣輕風，風過便卷起了一地的羽絨，一下一下，輕柔地撩撥着韓軒的心。

這是冬日難得的好天氣，晴光鋪滿古舊的磚路和矮牆，深巷裏沒有喧鬧的游客，恢複了原本的靜谧與寧和，春節剛過，沿途的店門前還挂着兩排紅燈籠，偶爾有微風掠過，吹動燈籠下長長的流蘇。

韓軒和葉允意并肩走過，忽然想起，原來早已立春了。

他下意識地偷眼看身旁的人，心想，怎麽會現在才發現呢。

或許是因為，今天的天氣實在太好了些。

“吃糖葫蘆嗎？”

“不用啦。”韓軒隔着衣服揉了揉肚子，他吃的有點撐。

葉允意說了聲好，“那想不想轉糖人？”

韓軒噗的一下笑了出來：“我怎麽覺得你像帶小孩一樣。”

你不就是小孩麽。他心想。

“我暫時吃不下了。”韓軒道：“那家的鍋貼太好吃了。”

葉允意無奈地笑笑，提議去旁邊一條巷子看看。

“離這兒還有點距離，等我們走到，可能你就又餓了。”他擡手替韓軒掖了掖散開的圍巾，“你喜歡吃鹵煮嗎？”

他的動作幹淨利落又十分自然，韓軒并沒多想，點了點頭道：“喜歡，但是我真的吃撐了……”

他皺着眉，擡頭看向葉允意，一臉認真的為難：“我覺得，可能到中午都不會餓了。”

“那也沒關系啊。”

葉允意溫柔地回看他，棕色的眼瞳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中午不餓就晚上吃，今天不餓就明天吃。”

“你什麽時候想吃，我們什麽時候來，機會還很多。”

寥寥的幾個路人不知何時走光了，韓軒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定定地看進葉允意的眼底。

他知道自己從昨晚就很奇怪，甚至可能還要早，從他認識葉允意的時候起，身體裏就有什麽悄然發生着改變。

但此刻他不想探究了——天氣這麽好，不能浪費了這難得的春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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