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4 晦暗
此時,已然入夜。
時辰也亂了。
天地間,晦暗不明,一輪妖異的月被翻滾的黑雲簇擁,磅礴大雨,帶着絲絲縷縷的陰氣從天而降。
這條街道卻在燃燒,刺鼻的汽油味四處彌漫,大量湧動的黑水吞沒了尖叫聲、哭喊聲,并沒有澆滅人們心中的火。雨水瘋狂地沖刷下來,或猙獰,或詭異的面容在暴雨裏明明暗暗,從窗外看出去,不是人間,卻是煉獄。
祟陽山下,巨蛇的屍骨蠢蠢欲動,每一段骨骼都閃過冰藍的光,霎時間地動山搖。千年前布下的陣法卻被陰氣催動,緊緊縛住它的動作,只有光,只有光才能一點點從山石間流出。祟陽山顯得十分焦躁,邪陣的力量将會逐漸腐蝕它的鱗片,碑林一點點化作藍色的液體流入暗河。
群山之間,草木的生氣被陣法肆無忌憚地吸收,大片大片枯萎,衰敗的黑覆蓋着大地,大雨仍未停下。
……
“簌簌”作響的黃符染上了香火氣息,汾村上下,一座座孤墳被洶湧的河水淹沒,半空中飛舞的符卻沒沾上一絲水汽。早些時候就留在這裏的僧侶布下了法場,四處彌漫着梵音,陰氣悻悻地彙入河水之中。白虎的心髒跳動得比雷聲更猛烈,一下,又一下,樂平鎮乃至縣城中急躁的人們只覺得心口一沉,那種隐隐回應的震動感令他們昏昏欲睡。
“好吵……”一聲夢呓,從孩童的口中吐出。
……
天上密布的濃雲不曾散開,博物館中,銅魚夫人的舌頭微微顫動。遠處的墓穴中,颠木的氣味更是濃烈,枝葉也應和着,在瓢潑大雨裏顫動着身體。高層的住宅樓裏,勾禹面前攤開了一本厚厚的資料,那是他對未知的地宮的猜想。頭頂的燈光一閃一閃,終于熄滅,屋內只剩一片寂靜的黑。
徐諸擦幹了被雨水淋濕的頭發,眼眸中尚有些按捺不住的瘋狂。他穿過沒有燈光的走廊,走進書房,安靜坐着的勾禹朝他張開了雙臂。勾禹的眼睑下有一枚紅痣,平時看不太清楚,此時卻變得鮮紅欲滴。閃電劃過,他的面容竟與複原後的銅魚夫人有幾分相似,更不曾被陰氣奪去清醒。
被掃落的書冊頹然地倒在地上,雨聲愈急,交纏的身體仿佛融為一體。徐諸心底的陰暗前所未有地強烈起來,他想要把對方吃掉,從內到外,讓嗚咽聲被硬生生堵在喉頭,戰栗的雙手一刻不停地纏住他的肩膀。密密麻麻的黃符貼滿了牆壁,無風自動,這是徐程臨走前強行留下的東西。
勾禹聽着“簌簌……簌簌……”的聲響,無力地揚起脖頸,羞恥感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他們是幸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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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景文坐立不安,邱家的兩個女孩也跟着他在屋裏踱步,緊張兮兮。邱老爺子坐在藤椅上,目光遠遠飄到曾生機勃勃的山林裏,碧潭早已泛濫成災,景區成了禁地。
化為原型的呂莊正在水中穿梭,鱗片熠熠生光,即使是污濁的暗湧,也無法阻擋他的去路。“找到了。”他微微一笑,一艘沉船映入眼簾,幾支觸手緊緊包裹着斷裂的桅杆,比先前更加巨大的怪物像是一張皮平攤在碧潭底,緩緩上浮。
它是這裏的守墓獸。
碧潭不死,它不能走。
……
韓陽寺的鐘聲不會輕易響起,整整一百零八下,将響徹一夜。
住持極少出世,如今卻盤腿而坐,雙目微阖,面容似冷非冷,又帶着一絲慈悲。他周身隐隐有佛光浮動,一襲深色僧袍被風吹動,身後數十餘僧人皆垂首低吟,一卷卷經文早已熟讀于心,只待今夜。
鑫城中雨勢漸弱,但四通八達的街道此時猶如汪洋,除了市中心,符咒牢牢困住了這一片危地,形形色色的怪物不斷從破裂的地面鑽出,又被利爪撕碎胸腹,被冰刺紮穿雙目。
腳下,地面一直在震動,徐程一閃身,掌心中的寒氣瞬間将想要扭斷他腳踝的舌頭打斷。幾只小青蛙的慘叫此起彼伏,身上的膿包一個接一個破裂。徐程的發梢被水汽打濕,軟軟地貼在頸上,蓋住了半露不露的白色紋路。“阿玖——!”他雙臂一揮,幾條深黑的冰龍朝白玖的方向俯沖而去。
白玖也現出了原型,九尾,似貓又似虎,一雙鴛鴦瞳中閃過寒光。聽到徐程的呼喊,他下意識躍起,腳踩冰龍,呼嘯而起。尖利的雙爪正好削斷幹屍的脖頸,冰龍易碎,他也就一跳落在徐程身旁。
“你的劍……”
徐程翹起唇角,一雙眼在昏暗中明亮如昔:“剛剛回來了。”當陰氣一重一重壓下,他不知散落在何處的劍重新蘇醒,或許,真正的劍已經在祟陽山中變成了碎片,但劍靈仍在,沒入了徐程手中這一把普普通通的冰劍中。
所有與千年前有關的人或妖獸,都漸漸蘇醒,若是沒有毀掉那一派……現在必然是更可怕的苦戰。
幸虧他們沒再被分開。
白玖歪着頭,蹭了蹭他的手背:“也不知道……幹爹找到東西了沒有。”
“肯定能。”
怪物仍在源源不斷地湧出,大概是從墓裏跑出來的,體型不同,形态也各異。幾只渾身長滿綠毛的怪物朝正在交談的一人一獸撲來,雖然長着人身,四肢卻有蹼,與剛才的青蛙很像,但更它們的眼珠很大,掉在眼眶外,只有細細的血管連着,看上去仿佛能映出人影。
“咕咕……”
“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
徐程驀地回憶起一些久遠的往事,又被叫聲喚回了游走到千年前的思緒。他稍一擡手,指腹從利刃輕輕擦過,殷紅的血便從傷口處滲出,冰劍也沾上了一些血氣。
“千年一別,今朝了斷。”
似乎非常兇惡的怪物只覺眼前一晃,寒光從劍刃流過,最後沒入它們的腰際——
再說深入墓室中的成萬事猛地睜開雙眸,轉動聲漸漸停了,周圍恢複平靜。他并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為了阻止陰氣泛濫而戰,也無暇多想那些無辜的生命。
即使早有預料,他卻不能阻止。
蔣風白是黑袍人選定的容器,那些碎片混雜了許多東西,包括千年前的恩怨,或是如今的……總之,它們令他逐漸變得不像一般人,魂也發生了變化。
作為浮遲國主,再次蘇醒的黑袍人只是一縷殘魂,本能從中作梗,将碎片據為己有,但他選擇蟄伏。眼看蔣風白吸收了越來越多污穢,同化的程度越來越深,便能逐步侵占對方的身體。
成萬事曾想過,若是在一開始就殺死蔣風白,他的魂必定會被黑袍人吞食,壯大對方的力量;四疑冢必定現世,更不能困住這具身體,千年前留下的四方陣就是黑袍人的依仗,讓他得到自由。
他們都落入了局中。
眼前的石洞變為了一條很長的墓道,長明燈随腳步亮起,映出兩側壁畫,成萬事默默地向前走去,每一幅都畫着是他已經知道的,或者不曾知曉的事情。
這是蔣風白為他特意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