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3 變換
滄海桑田,大海也許變成平原,農田也能變為高山。
那麽沙漠會不會和洪水共存?
明明水網交織,墓葬就在水最多的地方,但成萬事卻踩在金黃的沙子裏。
放眼望去,果真是一大片沙漠。
這裏的空氣很幹燥,沒有一草一木,看上去很荒涼。最中心是一個巨大的沙盤,可惜成萬事眼力不夠,看不清楚上面是什麽。一腳深,一腳淺,大概是形容成萬事現在狀态的最好的句子。沙漠不知道有多深,沙子是流動的,只要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要把腳抽出來可是很艱難的事情。
“當年的浮遲……也是這樣……”成萬事低聲呢喃。
花了很長時間,他才走近沙盤的位置,裏面是浮遲的地圖,一大片,包括沙漠、綠洲、湖泊、山脈……還有王宮的所在地。沙子的顏色倒是和周圍的不同,是雪白的,像是鹽粉,但聞起來很甜,而且更粘,并不會輕易散開。
而且除了白色,還有紅色,黑色,一共分了三層……
沙盤的邊緣是壘起來的骷髅,臉全部朝裏,露出雪白的後腦勺,所以成萬事伸手碰了碰,才确定那是什麽。他試探地在頂上摳出一個,轉過來一看,骷髅的眼眶空空的,卻像在看他。從額頭到臉頰骨有一點深黑的紋路,像是古代常有的“黥面”,只有犯下重罪的人才會被刻上這麽深的印記。
一陣風聲突然響起,像是人的哭聲“嗚嗚——嗚嗚——”。成萬事側耳細聽,才發現它是從沙盤底下傳來的,就在骷髅的縫隙裏。某些骷髅的眼眶中似乎是有東西的,看上去像是機關——霎時間,沙盤緩緩下沉,四周的沙子跟着往下流,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成萬事躲避不及,被硬生生卷了進去,灌了一嘴沙。不過他帶着符咒,及時在身旁展開屏障,随着流沙往下走,像在一個漏鬥裏翻滾,卻被卡住了,抖了兩抖,滾進一個管道裏。管道十分曲折,等他着地,卻發現自己回到了那個“廚餘處理室”裏。
差不多是原路返回的成萬事:“……”
距離那個時辰越來越近,成萬事也沒脾氣了,不禁發散思維,忽然發現從進入墓道之後,他就有種頭昏腦漲的感覺。當時還以為是魂不穩定造成的,現在一想……難不成一開始他就被陣法迷惑了?
再想深一層,也許整個墓葬群都是機關與陣法的組合,沙盤為何特意用上三層沙子,難道是這裏一共是三層結構,不時變換,就像積木——所以路與路、管道與管道之間的拼接是經常改變的——也就産生了兜圈子的情況。
他靜下心來,決定用一個很笨但可能有效的方法來判斷主墓室的位置:
算。
Advertisement
當成萬事陷入某種玄妙的境界時,周圍的景物開始慢慢變化,石洞與相連接的墓道都在變換,整個墓葬的結構再一次不同了……
另一邊,黑袍人被一扇大門擋住了去路,門上刻着五葉花的圖案,機關極其複雜。至于他背後的墓道早就被隔斷了,因為它是能夠自己動的,除了機關,還是陣法。黑袍人一路上靠自己和蔣風白殘存的一些記憶,解開了許多機關,但對這個門毫無辦法。
“繞過去。”蔣風白突然在腦中對他說。
黑袍人冷哼一聲,但沒有反對,朝大門旁另一條新出現的墓道走去。
實際上,蔣風白将一些思緒藏在了意識深處,那間墓室裏全是花,玉石雕成的花,當年他承諾送給成萬事的禮物。
結果,這一大片虛僞的花海,卻成了陪葬品……
沿着隧道一直往裏走,很快前面變成了巨大的洞窟,底下是一個深谷,谷底似乎是流沙,人掉進去就會永遠陷在裏面。
深谷似乎深不見底,上面架着吊橋,但經過這麽長時間,已經腐蝕得差不多了。
黑袍人抛出一張黃符,落入深谷,最後在流沙表面突然炸開,藍色的火焰燒得很快,幾乎是一瞬間就消失了。一剎那的光也讓他看清楚了深谷下的景象——
不僅是流沙,裏面藏着許多魚頭人身的幹屍,被驚擾的時候就會探出頭來,張開血盤大口。如果周圍安靜下來,它們就會鑽入沙子裏蟄伏,像是沙漠中所有的捕食者一樣,擅長等待。
而且這裏的陰氣很重,也許是因為靠近水網,那些聚集的陰氣從深谷底往上滲透,可能下層是濕的,所以才會出現魚形态的生物。
黑袍人試了鐵索橋,橋板有些不穩,但鐵索非常堅固。他想了想,走上木橋,準備到對岸去。
走着走着,蔣風白的聲音又冒出來了:“你聽——”
他的腳步頓住了,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像是鲛人歌一樣的聲音,若有若無,仿佛每個方向都有,回蕩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裏。黑袍人只覺得一陣眩暈襲來,下一刻,橋面開始劇烈的震顫起來,鐵索突然斷裂,他差點從縫隙裏掉下去。
關鍵時候,他的身體突然變換,從人變成了一只像狼又像豹的生物,正好抓住了斷裂的鐵索,挂在石壁上。野獸的後腿蹬了幾下,一用力,緊抓着鐵索爬了起來,到達了對岸。底下的魚頭幹屍紛紛遺憾地沉入流沙中,那陣歌聲随之消失。
“主墓裏居然還有這些東西……”野獸發出一聲不善的低吼,“這個身體……太惡心了!如果我找到……找到遺骸……”
蔣風白說話的語氣染上了一絲冰冷:“那些東西,可都是你的試驗品。”
野獸冷笑一聲:“何須分出你我。”
“……”
斷崖這邊有一條墓道,野獸沒辦法變回人形,體型有點大,只好急匆匆擠過去,根本看不清墓道兩側有什麽東西。墓道連接着一個墓室,中間擺了一個巨大的圓形棺桲,不知道何種屍體才适合這樣的棺材。兩側則是密密麻麻的石雕,身材矮小,男女都有,他們的臉上全是驚恐的表情。
野獸露出帶着痛楚的眼神:“我的寵臣——”
“我可是,把他們,全部活埋了。”蔣風白輕笑道,“石雕裏面,都是屍體。”
聽了這話,野獸更難忍心頭憤怒,可它還沒找到最重要的墓室,不能随便與腦中的聲音決裂。它勉強地笑了笑,擡起爪子推開棺桲的蓋子——
裏面居然也是侏儒的屍體,服飾比普通的侏儒高貴許多,但他們通通沒有下半身,腦袋朝外圍成一圈,整整齊齊地碼在圓形棺桲中。斷腳、大腿以及腐爛的內髒被強行塞進了侏儒的嘴裏,咀嚼後的肉碎黏在嘴邊,至于吞不下的部分則耷拉在胸前。可他們的臉上卻分明帶着微笑,雙眸凝視墓頂,顯得非常滿足且愉悅。
墓頂上,一彎天穹雖是出自工匠巧手,但栩栩如生,星辰散落,幽幽的藍光似有似無,帶着極強的蠱惑性。看來,這裏的侏儒因迷魂而死,貪婪地想要吞下自己的身體,所以才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态。
“貪犬吞月,烏蛟血祭,報喪鴉傳信,蝶巫多情,鲛人讒言。又有侏儒皆恨天高,曰‘國主應建九天塔,何懼天命’……”蔣風白說話時語調很平穩,聽起來足夠冷靜,但話中卻隐隐藏着殺意,“既然他們生性貪婪,我便讓他們自食其果。”
“你怎麽敢——”
蔣風白冷笑:“我有何不敢!”
野獸大恸,千年前以它為尊的寵臣本該與它一同蘇醒,成為重現浮遲榮光的左膀右臂,但如今,卻已屍骨不存——烏蛟奪人身而毀青黎,死于靈兵之下;貪犬欲待圓月而滅虛丞,反遭白虎吞噬,生生為他人做嫁衣裳;報喪鴉設瓶童之陣,誤入囚籠,魂飛湮滅;蝶巫鎮守祟陽,先受劍傷,不得出世,後被剖面剜眼,血脈斷絕;鲛人早成幹屍,口不能言……就連這一群谄媚的侏儒,也變作他人掌中的玩物!
它強行按捺心頭怨恨,擠出一抹獰笑:“一榮皆榮,一損皆損……”
“你要天地共主,我只求萬事。”蔣風白意有所指。
無暇理會往日種種,野獸目露哀傷,新仇舊恨,更添一成。它低聲怒吼,将身形收縮,一頭撞入圓形棺桲內。
底下原來是空的,臺階盤旋而下,巨大的通道完全能容納野獸奔跑,只是太深了,仿佛見不到底。通道裏充斥着一股奇異的味道,像是腐臭,但又并不怎麽惡心,野獸不知不覺吸入了許多通道中的氣體,一雙眸子眯起來,裏面閃着種種情緒,有冰冷,有憤恨,也有無端的狂熱,夾雜着濃濃的悔恨……它的眼淚流下,沒入毛發之中,呼吸越來越粗重,牙關互相叩擊的“咔咔”聲在耳邊萦繞,身體的動作也逐漸僵硬起來。
只是眼中混亂又複雜的感情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你——”
似乎意識到了一絲不妥。
蔣風白倒是很清醒,一縷魂躲藏在暗處,冷眼旁觀。野獸現在的狀态與他當年臨死前十分相像,神志不清,怨恨和後悔交織,最終徹底毀掉了自己,也把對方拖進了千年的沉寂裏。“還不夠……遠遠不夠。”他輕聲呢喃。
陷入瘋狂的野獸恍然:“你以為——能吞沒我的——不可能——!”
它一路狂奔,直到沖破了通道盡頭阻攔前進的千斤閘……
作者有話要說:
一榮皆榮,一損皆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