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Mission 18 – Hidden Truth
“你兒子怎麽樣了?”
但丁問道。他像打棒球一樣用大劍擊飛了迎面撲來的幾個光球。
“呼吸,心跳,聽上去和往常一樣。” 維吉爾臉上挂着一副不贊同的表情,“魔力很渙散,但沒有損失。”
“顯而易見這就是所謂的幻術。”但丁沖他勾勾手指,“為什麽不用用你那無敵的次元斬呢?換我來背着他吧。”
維吉爾似乎思考了幾秒鐘。“不。”最終他回答,又瞬移了一次,躲過飛濺起的一排水柱;沒有握着閻魔刀的手把尼祿往上托了托。
但丁用力忍笑。剝奪他哥極其罕見的非暴力親子交流時間似乎是一件殘忍的事。他在思考如果能在戰鬥間隙用手機把這慈父的一幕拍下來,或者可以把照片做成冰箱貼送給Nell的孫女;又或者以此為威脅找尼祿敲到一筆封口費。
“為什麽幻境對你們不起作用?”白色的“雕像”再次躍出水面,發出質問的怒吼。
斯巴達的雙生子幾乎同時獰笑起來。他們唯獨在邪惡的方面保留了一絲默契。
“你讓我看的那些東西,我在做夢的時候大概複習過一百來遍。”但丁像雜耍一般地讓黑檀木和白象牙在手心打轉,“相信我,哪怕是彩虹小馬或者獅子王,看太多次也沒感覺了。”
“……生活。”維吉爾簡短地補充。“更加精彩。”
子彈和魔力凝成的劍像狂風驟雨一樣砸向Paimon的實體,它不得不再次潛入水中以躲避這一波兇猛的攻擊。維吉爾啧了一聲,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作為一個每次都想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戰鬥的猛男,這種躲躲藏藏藏伺機而動的戰術顯然是他最讨厭的;盡管他本人也沒少吃這種策略的虧。随後但丁就驚恐地發現強大的魔力波動和藍色的鱗片漸漸包裹起維吉爾的皮膚,他似乎打算就此真魔人化。
“你要背着你兒子用飛上去那一招嗎??你不怕把尼祿撞出腦震蕩???”
“他有斯巴達的血統。”
作為一個老練的惡魔獵人,但丁完全意識到了載人龍車的危險性;比如把斯巴達的兒子之一活活笑死。他決定搶在維吉爾之前化身真魔人。魔劍Dante心領神會,嗖的一聲插穿了主人的身體。
話說為什麽每次開大之前他都要捅自己一次啊?這是個什麽原理??難道不會加重他的某些屬性嗎??
無暇思考,龐大又熾熱的真魔人降臨在骸骨聖堂之中,猩紅的蝠翼不斷在身後卷起炎熱的氣流。散布在半空的光球和光矛瞬間便被徹底摧毀;地上積攢的液體被純粹的能量攪動,冒出大量氣泡和灰白色的煙霧。然而即便但丁的魔力将整個禮拜堂徹底掃除過一遍,仍然沒能發現Paimon的蹤跡。而當他回歸人類的外形,方才仿佛被煮開蒸發掉的液體又再次徐徐覆蓋了地面,沖刷着泥沙一般的大量碎骨。
Advertisement
“又捉迷藏?真是個充滿童心的老家夥。到底藏在哪兒了?”但丁自言自語道。
“地上的那些并不是真正的水,一定是和他的力量密切相關的某種存在。”維吉爾皺眉回答,“我認為它并不能對我們造成真正的傷害,而是操縱我們的精神,讓我們被自身幻想出來的某種痛苦所控制。就像它對付Nero一樣。”
他從祭壇上跳下,踩進水泊之中。倏忽間,他的臉上露出了極度疼痛的表情,但很快就變得麻木,似乎毫無感覺。
這個推斷并不那麽令人信服,不過但丁還是如法炮制。在被“水流”吞沒的剎那,他回想起自己曾被巨大的鯨魚吞進腹中,沿着腸道和血管艱難前進,被酸液灼燒靴子和皮肉;現在就像是當時的體驗放大了一千倍。液體如同火舌一般嘶嘶地舔舐掉他的皮膚,肌肉,血管,神經,并且這種感覺并沒有随着時間好轉。
他擡頭望向維吉爾。在他眼中,現在他們兩個大腿以下的肉都已經被腐蝕幹淨,只剩下雪白的膝蓋和牙黃的腿骨,像兩只可笑的水鳥。
他的兄弟是克服了同樣的錯覺嗎?或者僅僅是,他習慣了??
“……你覺得走進水裏就能找到它?”還是為了證明你的優越,不管是在戰鬥、還是在忍耐痛苦的經驗上。
“你說過的,次元斬。”維吉爾把尼祿扛到一側肩上,高傲地揚起下巴,“我可以單手使出它。”
他将閻魔刀連着刀鞘一同高高抛擲到空中,待它們下落時行雲流水般地從鞘中抽出刀身,然後和以往的千萬次一樣分開雙腿,重心下沉。奇怪的是,這次但丁一點也不想欣賞他哥的殺戮藝術。
“……我有個主意。”他搶在維吉爾出刀前喊道,“這裏就交給你了。”
但丁猛地跳進Paimon原先躺着的那口石棺裏,也就是地上那些液體不斷湧出的源頭。剛一接觸到水面,身體就像融化一樣沉沒其中。在完全消失之前,維吉爾只聽到他的兄弟帶着笑意的告別。
“Adios。”
但丁再次急速下墜,他熟練地召喚出魔力的平臺作為落地前的緩沖。不久後,他發現自己站在空無一物的曠野上,延伸向天邊的黑色地表仿佛無窮無盡,殼狀的天幕上挂着一個龐然大物,像一顆繞行的衛星,只不過比月亮大了許多倍。
漫長的記憶中,所有被他殺死的人類和怪物的臉,拼湊成了天體表面黯淡的環形山脈。它們的數目是如此衆多,像仙人球上密集的刺。有些面孔保持着瀕死時的猙獰和憤怒,有些則陷入沉靜的虛無;有些眼睛睜開、眼球游移,有些則緊緊閉着雙目,仿佛在害怕着即将降臨的命運。魔人的視力讓但丁能從無數張臉中找到他唯一在意的——維吉爾。他少年老成的小兄弟,從高處墜入深淵的斯巴達之子,被操縱、被禁锢在盔甲內的黑天使,甚至是狂妄而暴虐的尤裏森。他們的眼睛無一例外是阖上的,然而但丁感覺那并不是出于恐懼,而是源于某種更深沉的、為他們本人所厭棄的情感。
“……嘿老家夥,這才是你真正的形态吧。”
魔神的聲音響徹天地之間。“這是獨屬于Paimon的世界。是我的領域。”
“Bingo!!!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動過腦子了。鮮花和掌聲去哪兒了?” 但丁向四周不存在的觀衆送出飛吻。
半空中的天體不滿地顫動,許多臉孔的下半部分張開,向地面的位置噴出大量的血肉碎屑,濺滿了惡魔獵人的全身。但丁發出一聲哀嚎,連他自己都忍受不了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惡臭。“你會付出代價的!!”他信誓旦旦地拔出雙槍,“知道嗎,這件夾克目前是我唯一值錢的流動資産。”
“停車。”
尼祿用血肉構成的手臂猛砸了一下車窗的邊緣。Nico一腳踩下剎車,挂上停車檔,長籲了一口氣。
“怎麽了,硬漢?別告訴我你突然得了暈車的毛病。”
“……我想下去走走。”
他沒有解釋更多,直接打開車門跳了出去。外面的确是他熟悉的95號公路,從沿途的大城市一直延伸到偏遠的Fortuna港,只要在那裏搭上渡輪就可以返回島上。路邊的曠野大多剛剛冒出一點點盎然綠意;遠處偶爾還可以看到牧牛人的小屋。
尼祿出神地眺望着這副景象。他感到有什麽不對,可就是找不出一點與記憶違和的現象。
“夥計,”Nico小心翼翼地從車窗探出頭來,“你不會真跑出去哭了吧?我很抱歉,Nero, 我确實不太懂那種,委婉的說話方式。你需要慢慢來,別逼你自己……現實是沒法改變的,但我們最終還要往前看。”
啊,現實。的确,現實不可能那麽美好,讓一切都以他理想中的樣子回歸——他什麽都沒有失去,反而擁有了更多:家人,朋友,甚至……別的。尼祿從以前開始就讨厭電視裏的大團圓結局,因為那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
生活只會劫掠你,踐踏你,在你誤以為可以喘息的片刻間奪走你的珍視之物。
盡管他盡力了,該死,可以說是拼了命,但離開的就是離開了。惡魔也有做不到的事,努力卻沒有結果的事,除了無奈的宣洩他們別無他法。
尼祿背靠着車廂,慢慢地滑下去;身體仿佛堆積了成噸的疲憊,他感到關節酸澀,眼眶脹痛,嘴裏全是苦味的泡沫。仿佛有許多漂浮的death scissors剪斷了他的常識,把美夢扔進碎紙機。
但他肯定能撐過去的,無論怎樣也要撐過去……他還不想年紀輕輕就變得靠幻想度日那麽可悲。
就在這時,他隐約聽到腹部傳來“咚咚”的聲音,仿佛多長了一顆搏動的心髒。尼祿難以理解地把手插進外衣口袋,掏出一塊硬物——那是一塊幾丁質的蟲殼,邊緣鋒利,像金屬般堅硬。
“啊!那個,那個!” Nico一副充滿興趣的樣子,指着他手裏的東西,“把那個拿過來,能派上大用場的。”
尼祿猛地回頭瞪視她。微小的希望被重新點燃,像灰燼裏跳動着一個奄奄一息的紅點。
“……你還記得這是什麽嗎?”
“管他呢,肯定是你從某個惡魔身上剝下來的素材吧。”Nico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尼祿高深莫測地盯了她片刻,随後漸漸露出一個可怕的笑容。“不是随便某個惡魔,是一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像蝗蟲似的混合怪物。那家夥設了個陷阱,差點把我的血抽幹。”
“哦,然後你想法設法挫敗了它的陰謀,把它的腿卸了下來?幹得漂亮夥計!”Nico的語速變得飛快。
“不,不是我自己,是某人——是V救了我。”尼祿把蟲殼再次裝進口袋,突然用湛藍玫瑰對準了自己的“搭檔”。“很早以前教團的人就說過,我是個缺乏想象力的家夥,因為我連斯巴達的存在都不相信——誰會信自己從沒見過的東西呢?雖然你能利用我的記憶制造完美無缺的幻覺,但是,假設Dante和Vergil回來之後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我肯定沒辦法想得那麽具體——V變小了,但他還是能戰鬥,還救了我。我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關于所羅門,關于Paimon——我自己不可能憑空編造出這些細節。”
Nico長大嘴巴,啞口無言地望着他。
尼祿開了槍。
子彈的爆裂聲使人精神一陣。他很快發覺眼前的景象變得一片模糊,房車,公路,所有的物體都像融進了漩渦之中,令他頭暈腦脹。再次讓人清醒過來的是一道V字形的電流,幾乎沿着他的頭皮擦過去。在幻境完全破碎消失之前,尼祿看見V拉着Griffon降落在伸出的槍管上。
“猜我又欠你一次。”他不甘心地嘟囔道。
“對理所當然的事用不着道謝。” V沖他微笑,“我們是一個團隊,不是嗎。”
活了數千年的魔神的确很強。不過但丁戰績包括統治魔界兩千年的黑暗帝王,混沌之主,還有任期不超過兩個月的新晉魔王,所以再添上一筆也不算什麽難以想象的事。
他踩在魔神再次凝聚出的實體上,開始思考今後自己的頭銜是否應該從“傳奇惡魔獵人”晉升為“史詩級惡魔獵人”。原先罩在頭頂的天體已經消失不見,整個空間都陷于一片黑暗,唯一的發光體就是靴子底下那一團軟化的石蠟狀的物質。
“呃啊————好吧,我輸了。戰敗雖然可恥,但逃避更為卑劣。”Paimon的軀幹被魔劍Dante釘在地面,哀嘆道。“出于對對手的敬意,我願意聽從你的一個要求。随後我就會釋放這個空間。”
“哦?以往被我幹掉的惡魔都會變成武器的。”但丁興致勃勃地建議道。他有點想念被當掉——被寄存在外的路西法了。
“我的能力原本不是為了戰鬥而生的,很遺憾無法這樣為你服務。” Paimon沉痛地回答,不過很快,它的聲音再次宏亮起來。
“我是知曉一切秘密的魔神,我能夠在一瞬間授予人類科學、藝術、秘法以及真相。無論你想知道什麽,我都能提供最接近‘真實’的答案。不過,你只能提一個問題。”
“什麽?我都打敗你了還要讨價還價,這太不惡魔了——三個問題行不行?”
“一個。然後我就要回魔界了。”
但丁一瞬間考慮了很多。他當然有很多想知道的,太多了,比如惡魔的本質,宇宙的真相,還有維吉爾究竟愛不愛我。
他懂愛嗎?他會為我留下嗎?……多久??
當那個問題脫口而出的時候,他沒想到自己的胸膛會那樣激烈地起伏,甚至比在戰鬥中更加緊張。
“我的問題是——維吉爾對我隐瞞了什麽?”
“……你的答案就在這裏。”
Paimon化作無數光斑消失了,而但丁則跌入下一個幻境。他看到一個步履蹒跚的旅人,虛弱而堅定,走向一條沸騰的血河;他看見銀白色的巨人,頭顱在化為廢墟的城市中翻滾;龍翼被撕下,利爪被折斷,而蠕動的血肉之軀恢複成他最熟悉的樣子。最後印入眼簾的是一個背影:小小的,銀色的,抱着比人還高的長刀。
他擁抱利刃,親吻苦痛,因為那是他親手奪取的命運。
“騙子!!!撒謊者!!!!!!”但丁暴怒地沖魔神消失的方向吼道。那根本不是真相,只是他的夢,一個又一個,除了折磨他、質問他、打碎他之外,毫無真實可言。
別信任,別放手,別懷有希望。那只會殺了你,然後推翻一切再來一次。直到時間的戲弄把人類變成岩石,直到惡魔因為放棄而變得無堅不摧。
這一次他真正的被淹沒了。被塑造也被壓垮,被擁抱也被毀滅。
他走過了維吉爾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