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Mission 17 – Paimon
那東西看上去非常——震撼。它看上去酷似一具雪花石膏雕成的天使雕像,浸泡在水晶般澄澈透明的液體中。天使有着蜷曲的銀發、類似人類女性的面龐、瑩白的眼球,卻只有一只手臂和半條不完整的腿。四肢中的其他部分都被切去了。另外它腹部的表層也被切開、向兩側翻卷,露出與人類的內髒截然不同的內部,細密而整齊的結構仿佛水晶構築的蜂巢。“蜂巢”同樣缺失了一部分。
“Sparda……我的老友啊。”它的面部沒有一絲動作,聲音中卻能聽出交談的喜悅。
“不,我們不是——”
“原來是他的子嗣嗎?能與你們相遇真是幸運。”聲音自顧自地說道。“我的名字是Bayemon。人類又稱呼我為Paimon。”
“所以你就是那個真家夥了。”尼祿情不自禁地說道。“等等,你在這兒多久了?”
“自從所羅門的契約消失之後,我便一直留在人界。我曾和你們的父親,Sparda相遇過。當時他似乎想要制作一種封印,還向我索求相應的知識。”
“雕像”用娓娓動聽的聲音回答。大概是平時少有傾訴對象的關系,它很快陷入了單方面的滔滔不絕。
“我和Sparda都深愛着人類,只是愛的方式不同。Sparda愛着人類的溫柔與脆弱,而我愛他們的激情與瘋狂;他的愛類似于牧羊犬守護羊群,而我的愛更像蜜蜂吸吮花蜜;我們都在這片大地上流浪了千年,他曾說過,不到自己即将消逝的時候,便不願與人類結為伴侶——因為擁有之後的失去着實令人痛苦。而我的想法則不同。我擁有過很多人類,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我同樣真摯地欣賞他們,品嘗他們,也付出我的激情與愛意。”
“……我第一次聽人把濫 交形容得這麽清新脫俗。”但丁評論道。
“後來我遇見了我的第十三任妻子,Lilith。多麽美麗、多麽殘酷的女人,她的愛就像烈火一般将我焚燒殆盡。我忍不住向她吐露了我非人的秘密,她不但沒有為此恐懼我、疏遠我,反而為此着迷……她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我們的生命線太過迥異,而我會因為區區的死亡而離開她、成為別人的伴侶。因此她向我請求力量——我的血,我的肉,只要能延長她的生命,只要能讓她無限期地陪伴在我身邊,而我欣然同意。”
“但是……” “雕像”的聲音突然變得悲傷,“Lilith失敗了。作為偉大的女巫,她活了将近三百歲,仍然無法抵抗衰老的侵蝕。随着她的美貌一寸寸消失,皺紋爬上肌膚,金發失去光澤,她開始懷疑,開始怨恨。她用我教她的術法召喚了Vassago,而我的老友告訴她,她的未來只有永恒的死。于是她确信我欺騙了她,自始至終都不肯将屬于惡魔的力量與她分享。她在生命的最後時日發出詛咒——我将永遠不能離開這座我親手為她打造的城堡。啊,這是多麽強烈的愛啊!從生至死,她都不願将我的愛轉讓分毫。”
斯巴達的子孫面面相觑。“惡魔被人類詛咒?真是少見的玩法。”但丁摸着胡茬說,“那麽你現在還在被詛咒中咯?你能不能從那口棺材裏出來?”
“Lilith死去後,我便一直陷入沉睡,宛如那些被我親手封印的惡魔。直到不久之前,Qliphoth的結果喚醒了我——那是魔界獨一無二的盛大儀式,意味着諸魔的狂歡與新君的誕生。連我這樣沉湎于過去的惡魔都被喚醒,我還感覺到了舊友的血脈。但我并不知道清醒有何用處,而繼續存在于此又有什麽意義……直到某一天,一個人類找到了我的長眠之處。我認出了他,他是Lilith與我的子孫,一個淵博的巫師,學者,術士。他閱讀了祖上的手記,認為食用惡魔的血肉能夠得到永生。我很樂意讓他重新開始嘗試,可惜他的血脈實在是太過稀薄,承受不住我的力量。他的軀殼開始從內部腐化,不得不尋找治療的方法……他為此做了許多‘實驗’,比如把從我身上取下的血肉分給其他人類,觀察究竟何種人能夠與惡魔的力量融合得更好;為此我們還締結下契約,讓他能夠暫時使用我的魔法,比如引誘和操縱……”
“等等,你就這麽任憑他一片片切開你?” 尼祿震驚地打斷了Paimon的聲音。
“那又如何?我早就說了,我喜歡觀察人類,我喜愛你們的探究與瘋狂,我很好奇人類為了追求欲望,究竟可以做到什麽地步——” 魔神銀白的雙眼中迸發出天真的喜悅,如同嬰兒般純潔無垢。
“那麽你的力量呢?你不介意惡魔之力被人類蠶食?” 但丁瞥了一眼仿佛在閉目養神的維吉爾,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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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我的力量能夠做到什麽??如果唯有力量能讓我和所愛厮守至永恒,那麽Lilith的力量遠強于我;盡管她只是個脆弱的人類。啊,人類!是造物主的天才之證!是智慧的物化!是世間所有靈性的閃耀!!”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并不是很想跟他溝通。”但丁表情複雜地彎了彎嘴角。
“因為從大嘴巴的角度上你簡直一敗塗地。”尼祿把恢複本來大小的V裝進口袋,湛藍玫瑰的槍口則指着雕像的雙眼中間。 “順便說一句,你的後裔已經被幹掉了。”
“……帶着你的愛滾回地獄吧,老爹的朋友。”但丁也掏出了黑檀木和白象牙,“聽說最好的離婚律師都在那兒。”
挑釁很成功。“雕像”從透明的液體中猛地直立起來。一團模糊的光線在他身後展開,那是純粹的能量體,有點類似尼祿的翼手,但更龐大、更明亮、更無序,将魔物的實體托舉到半空。被稱作Paimon的魔神首次展現出了磅礴的力量,幾乎凝固為實質的魔力在它身前瘋狂起舞。
“你們,将會,付出,代價——”
“總算開始了嗎?”維吉爾睜開眼睛,仿佛被先前的對話無聊到犯困的地步。他這點還真是相當惡魔;不過只要那副“弱小的人類/惡魔無法勾起我半點興趣”的态度争對的是其他人,但丁就覺得挺可愛的。
傳奇惡魔獵人愉快地舉起雙槍。雖然魔神的強大毋庸置疑,但類似的場面他也見過不少,而且通常都是一個人對付。這次不但左邊有天生怪力還會飛的大侄子,右邊還有魔王老哥本人,他實在不能想象這陣容還怎麽輸。
Paimon雕像般的實體自脊椎到腹部的位置突然橫向張開,開始噴發出大量的發光球體。它們移動的速度并不快,像一只巨型蒲公英瞬間散發出無數的種子。然而直覺告訴他們絕對不能小看了這些球狀物,果然,在它們接觸到牆或地面時立刻引發了劇烈爆炸。但丁游刃有餘地在光球之間穿梭,時不時把湊到面前的圓球用同名的大劍彈回去。如他所料,那些爆炸物在接觸到本體時并無異常,而是像水滴一般融入其中。随着子彈和幻影劍不斷被送入魔神軀體內,“雕像”的邊緣漸漸變得模糊,像一團融化的乳膠。與此同時,更多的發光能量體被制造出來,并表現成為各種形狀:有時如同長矛,有時如同堅盾,它們密集地懸浮在Paimon的四周,随着它意識的指揮,以驚人的速度發起一波又一波的襲擊。這使獵人們靠近本體變得異常困難。
但丁一邊思考着對策一邊仔細地觀察着環境。他發現Paimon除了空中的這些武器之外,之前躺入的那口石棺中還在不斷湧出透明而芬芳的液體,仿佛永遠不會枯竭一般,不但迅速鋪滿了整個地表,甚至水位還在不斷上升。“別碰到水!” 老練的獵人出于經驗警告道。
不過但丁很快發現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維吉爾以每秒數次的速度瞬移着,眼睛幾乎追蹤不到他的殘影;而尼祿利用機械手和翅膀拉着殘破的穹頂和柱子蕩來蕩去,一秒也沒有下落過。擅長多段跳躍和空中之星的騙術師當然更加不成問題。對于斯巴達家族來說可能地面本身就是燙腳的。
“等等,那東西去哪兒了?” 尼祿突然喊道。但丁剛躲過幾束“光矛”造成的爆炸,回過神時碩大的“雕像”居然一瞬間沒了蹤影。
“沉下去了。”維吉爾站在即将被水淹沒的鐵鏈上,指着地上像沸騰的牛奶一樣的液體。它們不知何時從澄清變得渾濁,粘稠的水泡不斷地向中間聚集,每次爆裂都放出灼人的熱量。
但丁眯起眼睛。獵人的直覺讓他知道等待的是什麽——過一會兒Paimon肯定會像鯊魚一樣從水面跳出來,以兇殘的形态襲擊他們三人中的一個。現在就要看看究竟是誰那麽倒黴——
“Nero!!!” 随着激流像噴泉一樣激射而出,一團膠凍狀的東西掩藏在水中将最年輕的惡魔獵人裹了進去。幾乎在同一時間,斯巴達的雙生子像事先約好似的都使用了瞬移的技能,他們同樣闖進了水霧中。
呼喚聲戛然而止。
尼祿從長夢中驚醒,整個後背都被汗水打濕了。
他躺在房車的副駕上,頭歪在一邊。盡管車窗開了條縫,煙味還是充斥着狹小的空間。好在Nico看到他醒了就掐掉了煙頭。
“嘿懶蟲,總算醒了,和我換個手怎麽樣?我也想睡一小會兒。”
“……我們在哪?”
“路上,當然。還有九個小時就到Fortuna港口了。”
尼祿猛地坐了起來,震驚地看向前窗。他們正經過一片無人的荒野,枯黃的草原和低矮的灌木不斷從道路兩側掠過。
“不是,我記得我剛才還在和那個大家夥戰鬥……對了,Dante呢?還有Vergil——”
Nico用一種“這孩子睡傻了嗎?”的同情眼神看着他。“大家夥?你是說那個惡魔嗎。已經被你幹掉了。喔噢,幹得漂亮,夥計。”
“……幹掉了?”
“對啊,不然我們憑什麽回去找委托人拿尾款?嘿,幹這一行可是很講信用的,你自己說的。” Nico說着又夾起一支煙,然後單手在身上搜索打火機。
尼祿也反射性地把手插進口袋。那裏面空空如也。沒有,什麽都沒有。
“但是V——他——他為什麽不跟我們回來?他總不能和但丁他們走了吧。還有那只吵鬧的禽類——”
Nico猛地一踩剎車,差點害得他撞上擋風玻璃。但她的表情很凝重,讓尼祿把F打頭的單詞都吃了下去。
“夥計,你真的沒事了嗎?你跟我說你沒受傷的。”
“我?當然,我沒……等等,你那是什麽意思?”
“……我們從沒談過這個。以前是你不願談,好像那會要了你的命一樣。” Nico放下潮濕的煙嘴,長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是那種喜歡在別人的傷口裏亂戳的家夥,不過如果那讓你這麽難受的話,你真的應該別那麽老是繃着自己,找個地方發洩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不懂? 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麽??等等,你從剛才起就怪怪的,自從我說了V——”
“……從來就沒有V這個人。他只是另一個人一度抛棄的幻影,然後他回歸了自身。這還是你告訴我的。”
“可是他後來又回——等等,究竟是你還是我失憶了嗎?那個時候Dante和Vergil突然出現在車裏,你吓得差點翻車,別告訴我你都忘了???”
Nico眼神更加可怕了。尼祿幾乎發誓他能從搭檔的眼球上看到一層潮濕的水膜。并且她的聲音也愈發嘶啞,煙嗓從未這麽明顯過。
“Dante和你父親……不是去了魔界嗎。”
“Nero,你——我們總有一天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