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緣何處不相逢
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趙嘉敏基本恢複了正常語言功能,可以讓蘭兒攙扶着下地走上一段時日。不到一個月,她幾乎不用外人攙扶便可以自由行走,順便觀察了下葉華昭的面容。
讓她驚訝的是,葉華昭不僅與她面容相似,連身高體型甚至性格都與她相差無幾,簡直就像老天爺替她獨家打造的替身一般。之前她還擔憂過自己與葉華昭的性格不像會引起葉家人的質疑,但沒想到葉夫人毫無察覺,并将她視如己出。
這讓趙嘉敏越發愧疚,她想着,等複仇結束,如果她的身份并未暴露,如果中途她不會出事,如果葉家人還願認她,她願意真正成為葉華昭,替她盡孝。
總待在房間裏,出門範圍不超過自己的小院,趙嘉敏終于忍不住,提出自己想要出門的念頭。葉秉餘沒有反對但也沒有贊成,葉夫人卻是堅決反對。
畢竟是剛剛醒過來的寶貝女兒,怎麽可能舍得讓她出門遭受風吹日曬。
但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一個多月後,葉夫人松口同意讓葉衡起帶她在城中轉轉。
雖然僅限城中,卻也足以讓趙嘉敏歡呼雀躍。
還是郡主的時候,趙嘉敏就不常出門。即便出門,頂多是皇宮王府軍營三點一線的轉,根本沒有像現在這種自由自在走在大街上的經歷。
一下馬車随着葉衡起四處閑逛,趙嘉敏就像被放出籠的鳥兒,激動的不能自已。
葉衡起只當是她昏迷多年後頭一次看到這些新奇的事物,也不拘着她,讓她随便亂跑,卻不離開自己的視線。
走過一片集市,趙嘉敏看見不少人圍在搞事牆邊,眼眸一動,也跟着走過去。
她個子不矮,視力不弱,稍微踮腳便能看見剛剛貼上的告示。
大意是戶部侍郎梁昌旭貪下北方赈災的銀兩,過幾日處斬。
又是一個老熟人。
趙嘉敏卻擰起眉頭。
她以前也想查辦此人,但這人一向膽小,以往貪墨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再加上他背後之人辨不清屬于哪方,是以她便暫時放他一馬。這次居然會吞下這麽多巨款,又欺上瞞下,絕對不是他一個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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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他背後之人會有的得意嘴臉,趙嘉敏冷哼了聲,棄車保帥這招,用的可真娴熟。
不過戶部一向是各大勢力眼紅的位置,也難為大理寺能抵抗各方壓力,堅持将梁昌旭送上斷頭臺。
“斬首的告示有什麽好看的。”葉衡起走到她身邊,見她沒有受到什麽驚吓的模樣,松了口氣,“咱們去旁邊逛逛。”
“哥,這戶部侍郎,是你之前在辦的案子嗎?”
“你怎麽知道這案子之前是我辦的?”葉衡起起了興致,“你怎麽知道我在大理寺當差?”
葉華昭昏迷前,葉衡起還沒進入大理寺呢。
趙嘉敏眼皮一跳,面上卻不顯慌亂,“這告示上說的是此案由大理寺查辦嘛,而且我剛醒過來的時候母親催着父親去大理寺把你叫回來,順便還要給你請假。”
“嗷。”葉衡起露出懊惱的神色,“我還想找個機會悄悄告訴你的,沒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他伸手摸了摸趙嘉敏的腦袋,笑道,“果然我們華昭還是那麽聰明。”
趙嘉敏松開眉頭,換上了天真的得意笑臉,一看就是被誇贊而驕傲的純真小姑娘。
她心底卻在嘆氣,只怕葉秉餘答應葉夫人替葉衡起告假,也是因為知道此事難辦,特意借機将他從這事裏摘出來,避免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中立之人,果然不好做。
好不容易将話題帶過,趙嘉敏問,“哥,你請了那麽久的假,上面,不會生氣嗎?”還是在那麽緊張的時候請假。
“是生氣啊。”記起那人陰沉沉的臉色,葉衡起就想哆嗦,可自家妹妹就在身邊,他總不能露怯,便故作豪邁道,“為了陪妹妹,就是被罵的狗血淋頭,我也認了。”
怎麽搞的好像不是請假而是去送命。
趙嘉敏被逗笑,“好啦,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好不好?”
“好。”葉衡起溫柔應道,“想吃什麽?”
“現在城中哪家最好吃,咱們就去哪吃。”
“好。”
辦完一樁大案,大理寺卻沒有辦完案子後本該有的輕松氣氛,反而緊張的可怕。
但是,裴雲隐在其中絕對是個例外。
“我說大人,您老出去晃一圈呗?”
“為何?”還是那麽言簡意赅。
裴雲隐面露輕笑,毫不在意對方的冷漠,刷的一聲展開他慣常用來裝模作樣的山水畫折扇,遮住半張臉,只留一雙看不真切的墨瞳在外,怎麽看怎麽居心叵測,“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有益身心健康。”
姚楠書從桌上卷宗中擡起眼,輕哼一聲,似是在鄙夷。
大理寺事務繁忙,出門跑腿的事情基本交給下屬。作為大理寺卿,尤其是小皇帝不為任何人谏言、全憑自己意志堅定下旨冊封的太宰大人,自然不會做這種跑腿的工作。
原本應該是太師,只是與小皇帝的名諱相撞,特改為太宰。
正三品的官職,卻被封了一品位分的太宰之名,也是圈中一件衆人津津樂道的大事。
其實小皇帝是想将她的品級提升到與太宰之名相稱的正一品,但可惜遭到朝中激烈反對,最終不了了之。
裴雲隐本也以為此提議多半會被拒絕,可沒想到,對方卻答應了,“好。”
“大人。”另一位大理寺正,林正連忙說,“下官陪您一起。”
姚楠書半張着嘴,眼睛瞪得像銅鈴,眼睜睜看着身影消失,轉頭問裴雲隐,“我怕不是在做夢?”
裴雲隐手中紙扇抵住他的下巴,順便合上,“鎮定,小心眼珠子掉下來。”
“你你你,想做什麽?”姚楠書回過神來,抓着裴雲隐問,“你不會無緣無故提議大人出門,這個時候又是,又是那麽緊張的時候,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不過是随口一提。”
“我不信!”
姚楠書固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裴雲隐卻不看他,眸中倏地閃過什麽,複又沉寂,“說不準,這次真能抓住幾條漏網之魚呢。”
“啊?你說什麽?”
“我說,咱們大人可能又要名揚天下了。”
“哈?”
“大人。”林正特地換了身常服,臉上焦慮十分明顯,“眼下戶部侍郎案子剛結,只怕會有人對您不利。”
“我知道。”回答的輕飄飄,卻沒有一絲停頓與憂慮。
林正沒有說話,但疑問都寫在臉上。
那您為何還要出來?為何不調人護衛?
“就像裴子卿說的,換換心情。”
林正知道自己問不出多餘的來,只好沉默不語。
“聽聞西市鴿子巷有家面不錯,去那吧。”
林正哪裏敢多嘴,自動跟上。
一頓午飯,趙嘉敏吃的志得意滿,葉衡起偷偷看了眼自己癟下去的錢袋,欲哭無淚。但為了妹妹能玩的開心又舒心,他趁趙嘉敏不注意,吩咐跟從的小厮回家取銀子,又怕母親誤會自己瞎玩,幹脆連蘭兒也派了回去。
反正最近京城治安不錯,葉家也沒有仇敵,不用擔心會出什麽問題。再者說,沒有小厮跟着,走路也方便些。
“咱們接下來去哪逛?”當着妹妹的面,窮到沒有一厘錢的葉衡起依舊撐着大款的樣,“西市大街來了雜戲團,看不看?”
“好啊!”趙嘉敏自然無異議,今日出來,就是為了到處閑逛,去哪不是問題,“看!”
葉衡起一看就是經常出門玩耍的人,知道哪裏走路方便,哪條小道快捷,哪家包子最美味,哪處茶館最好喝,但他也保留了清貴世家子弟的底線,有絕對不能觸碰的範圍。
因為好奇,趙嘉敏起初試探過幾次葉衡起,不過試探過後的結果,讓她意識到,葉衡起真的與她以往所見世家子弟不同。那些世家子弟擁有一副好皮囊,可是真正了解過後,便能發覺美好皮囊下的惡臭。
她對于葉衡起這個哥哥,終于有了些歸屬感。
帶着趙嘉敏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葉衡起說起之前自己吃過的一家包子鋪便唾沫橫飛,眼冒綠光,正說到激昂處,卻像被捏住七寸,驀地沒了聲。
趙嘉敏擡頭望去,前方不遠處,站着兩人。
後面那人瞧見葉衡起,微微愣住,顯然對葉衡起很熟,但趙嘉敏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前面這人個頭不高,體型瘦弱,明明只是站在那裏,卻有無形的壓力隐隐迫來。
鞠婧祎。
十六歲時她一介白衣女扮男裝參加科舉,深受攝政王賞識,連剛剛學會批閱奏折的小皇帝都對她的文章多加贊揚。殿試結束被欽點為狀元的同時,她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上表明自己女兒身,在攝政王的暗中縱容下小皇帝硬是将她留在朝堂,但礙于各方的壓力,只能讓她進入大理寺當一個小小的同知。
不過短短一兩年時間,大理寺辦案效率都有所提高,冤假錯案也是減少,她便迅速又順利地升為大理寺卿。小皇帝總擔心她被人欺負,特地越權封她為太宰,以示恩寵。
可以說,鞠婧祎幾乎成為了全國女性的偶像與楷模,甚至超越了巾帼英雄安平郡主衛筝。
她的傳奇經歷在城中被人口口相傳,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她鞠婧祎。
趙嘉敏咬牙切齒,生怕自己會無意識念出這個名字。
她絕對不會忘,也不可能會忘了眼前這個人。
太宰大人,大理寺卿,鞠婧祎。
目送昭陽郡主步入死地之人,見到昭陽郡主的最後一人。
其實趙嘉敏知道,在那麽多證據面前,她無從辯駁,也無法自證清白。而從鞠婧祎的角度來說,她的所作所為無可厚非,無論是三司會審時定罪還是送來小皇帝賜下的白練及毒酒。
只是她就是無法原諒,哪怕理智上清楚,鞠婧祎并未做錯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鞠婧祎不能繼續查證,也許她認真查下去,就能發現其中異常。
不是都說她鞠婧祎不畏強權嗎?不是都說她鞠婧祎沒有找不到的證據嗎?不是都說她鞠婧祎手下沒有冤假錯案嗎?
那麽她昭陽郡主又算什麽?
其實她不過是因為不知自己滿腔的怨怒以及恨意該向誰抒發,所以随便逮到一個就忍不住想要發洩出來,鞠婧祎只是她心中憤怒對象的一個代替者。
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感情就是止不住。
整個人就像分成了兩半,一半理智的警告自己不要做出後悔的事來,一半瘋狂的不住發洩着自己淩亂的情緒。
林正先開了口,“見過大人。”
葉衡起被這一聲喚回了神,羞愧地不敢擡頭,胡亂朝鞠婧祎一拱手,“見過大人。”
葉秉餘請假的理由是他身體不适,但真正的原因大家都懂,鞠婧祎也沒說什麽。只是心照不宣和捅破窗戶紙還是不一樣,頓時慌亂起來。
他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委婉地解釋自己眼下的狀況、不讓自己的上司發火這兩個事上,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即将爆發的趙嘉敏。
他并不知道,他請病假的事情鞠婧祎沒放在心上。
雖然趙嘉敏及時克制住,但她怨憤的情緒還是洩露了一點出來,并且被鞠婧祎敏銳地捕捉到。
鞠婧祎并不認識葉華昭,只是最近尚書府千金轉醒的消息一時傳的沸沸揚揚,又看她與葉衡起關系不錯,便确認了趙嘉敏的身份。
然而,她看清對方的第一眼便被驚了下,緣由無他。
這位葉大小姐,實在太像昭陽郡主,趙嘉敏。
那位名揚天下的攝政郡主。
想起這位紅顏薄命的郡主,鞠婧祎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情緒,只是猶記得對方看自己的最後一眼。
那個眼神,望過去就像堕入深淵,手腳并用也抓不住什麽,完全被濃厚的悲傷與執着包圍,緊接着,你會感到恐懼,不是對她的恐懼,而是對自己無用的恐懼,對自己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而無力挽回的恐懼。
但她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會因為郡主的一個眼神,便感到恐懼。
而那個眼神,在她這一年多裏無數次夢中閃回。
甚至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是不是忽略了什麽關鍵性證據,是不是自己冤枉了她。
三人各有心思,氛圍倒是異常的和諧,只有林正茫然的看向三人,似乎隐約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被排除在外。
一陣腳步聲拉回了三人的注意力。
沒過多久,幾個流裏流氣的人拖着木棍鐵鍬等物,從另一處小巷走了過來。
“你們,就是大理寺的人吧。”
來人看起來像是附近的地痞流氓,為首的人吊着一雙三白眼,嗓音渾的像公鴨,衣服也不好好穿,松垮垮的露出半邊胸脯,惹得葉衡起迅速伸手去蒙趙嘉敏的眼,“有人花了銀子,我們總要替他消災。”
“幹嘛?”趙嘉敏問葉衡起。
葉衡起小聲訓斥,“也不怕長針眼。”
葉衡起心中暗暗叫苦,他身邊小厮被派走,鞠婧祎顯然也是輕裝上陣沒有帶護衛,林正白長了一副強壯身材。
看起來這邊是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什麽?你問他葉大少?
葉家世代文官,和別人争執到臉紅脖子粗都不會動手,平日裏頂多學學五禽戲強身健體,就沒正經打過架。
目前看來,他們這邊戰鬥力為零。
葉衡起額頭冒汗。
這下要完了。
但是不能在妹妹面前露怯這一心理還是打敗了恐懼的情緒,他上前一步将趙嘉敏擋在身後。同樣,一旁林正早已将鞠婧祎護在身後。
畢竟身為男人,不可能躲在女人背後。
“雇你們的是誰?”鞠婧祎仿佛沒有看到劍拔弩張的态勢,以問出今日天氣如何的口吻問道,“對方的要求?”
葉衡起這才發現她淡定的不像話,不僅不慌張,甚至像是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
難不成她有後招?還是知道對方身份和目的?
“雇主自然不能說,要求嘛。”三白眼面容狠厲,“等下你們不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最前方的林正和葉衡起就像紙糊的小人,一推就倒。
還沒等三白眼嬉笑,就見自己剛剛還耀武揚威的手下接連翻倒在地。
“大人?!”驚訝的是林正,“小心!”
“妹妹!?”驚喜的是葉衡起,“外公教你的功夫還沒忘啊?”
葉夫人沈夢瑤出身平南侯府,本就是武将世家,葉華昭從小習武,這點是前段時間,趙嘉敏從蘭兒嘴裏套出來的消息。正好她以前向沈老爺子拜過師,是以不怕引起葉家人疑慮。
鞠婧祎與趙嘉敏的動作幹脆利落,雖并未提前說過,但兩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将混混們掀翻在地。
而林正與葉衡起面面相觑,無言以對,只是在心底默默做了決定。
這事絕對不能被宣傳出去,被自己想保護的人所保護,太丢人了!
“兩位女俠,饒命!”
三白眼很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見情勢不對,立刻做小伏低。
“雇主,要求。”
嫌棄他廢話太多,這次鞠婧祎直接縮短成兩個詞。
“這這這,小的不知道。”三白眼苦惱道,“那人過來的時候神神秘秘的,渾身上下裹着黑紗,但出手闊綽,一下子,就。”他伸出兩根手指,“這麽多金子呢。”比劃了下,他又說,“對方就是讓我們見到穿大理寺官服的人就揍一頓,這樣。”
為了出門方便,鞠婧祎換了身常服,又年紀偏小個頭偏矮,看起來就是還未長成的少年模樣。林正擔心不帶護衛不安全,特地穿上官服想要吓退旁人,沒成想這官服倒還不如不穿。
鞠婧祎伸手,淡淡道,“交出來。”
三白眼連忙從懷裏掏出金子,雙手奉上,乖乖說,“都在這了。”
金錠入手微沉,背面刻着宣和一年的字樣。
從外觀上來看,是看不出有任何問題或是線索。
鞠婧祎又問,“他是如何找上你的?”
“那天小的和哥們一起去南鼓樓後邊那個沁芳院玩,不知怎的就被找上了。”
沁芳院是西市最大最有名的勾欄院,幾乎人人都知道。
鞠婧祎垂首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不了一會,便命林正将三白眼以及手下全部捆住,然後找來巡邏的金吾衛,除了三白眼外全部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