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買個泥人
除夕夜,鶴雲樓來了不少人, 幾乎每個書院的人都來了, 這書法大會, 雖不是文人墨客間的吟詩作對, 也沒什麽實質獎勵,但因為書法向來為君子所看重, 故而這每年各書院在鶴雲樓的書法大會, 都極為熱鬧, 說是比賽, 也是各書院之間的一種交流。
周元雖坐鎮上學監,但上學監的學子,從未在書法大會上贏過, 這讓向來不在意這些的周元,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但這一次, 于暖贏了。
他的書法獲得在場所有人的稱贊,大贊他的字, 端正剛硬, 遒勁有力, 不屈不撓。
于暖聽後, 謙虛着受了誇贊。
“于公子書法如此不凡,想來別處也有作為。”
原各書院的人都在品鑒各自與旁人的書法, 一片書香之氣,但人群中卻忽然想起一個酸溜溜的聲音。
于暖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一年齡約莫在十二三歲的漂亮少年, 正陰陽怪氣的看着他。
那人是程尉,京兆府尹的公子,也是去年書法大會的獲勝者。
“程公子。”于暖欠了欠身。
程尉也欠了欠身,“于公子,不敢當。我看你雖小,但卻寫得一手好字,想來其他學業也學得不錯吧。”
周元在一旁聽着,并沒有出聲阻止。
“先生傳道受業,作為學生,于暖不敢懈怠。”于暖脆生應道。
“既如此,不如咱們以詩會友,切磋切磋?”
“啊?要這樣嗎?”于暖眨巴着眼,用孩子般的語氣道。
程尉道:“難道于公子還不會念詩?是了,你還小,書法可以每日盯着宣紙練,旁的嘛...”
“他可以。”周元睨了眼程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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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于暖看着周元,見他神色堅定,便道:“那好吧。”
“今是除夕,明日便是新歲,我們就以除夕新歲為主題獻詩,若誰先接不下去,誰就算輸。”程尉朗聲道。
于暖點點頭,認同。
程尉看着,清了清嗓子,率先道:“掃除茅舍滌塵嚣,一炷清香拜九霄;萬物迎春送殘臘,一年結局在今宵。”音落,程尉看向衆人,毫無意外的聽到一片叫好之聲。
于暖思索了一會兒,應道:“一年滴盡蓮花漏,碧井酴酥沉凍酒;曉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條先到柳。”
“妙啊。”人群中亦是一片叫好之聲。
程尉看着他,又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妙,甚妙。”
于暖一聽,不知想到了什麽,抿唇微微一笑,而後道:“北風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歲除;半盞屠蘇猶未舉,燈前小草寫桃符。”
話落,于暖即刻提起方才放下的筆,在一紅色宣紙之上寫下一對春聯:“紫燕銜泥千戶富,黃莺剪柳萬家春。”與他方才的詩尾相輔相成;且他的字配上這對春聯,更是亮眼,讓在座之人無不拍手稱嘆。最妙的是,他的詩呼應了程尉的詩,最後再用一春聯作為結束,堪稱大團圓。
“你...”程尉對他的操作感到不解。
于暖卻對他一笑,謙和道:“程公子,除夕要團圓;而且外頭的花燈可漂亮了,我想去看看了,我可以不念了嗎,當我輸了成嗎?”
這話一落,鶴雲樓內響起一片歡笑之聲。
程尉瞧着,也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略有些尴尬的看着于暖,片刻後方道:“于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于暖謙虛的欠了欠身,繼而對周元道:“先生,您是留在這兒還是随學生一同逛逛?”
周元起身,不鹹不淡的道:“一并吧。”
二人向衆人告辭,依次下了鶴雲樓。
程尉目送着他,露出個服氣的笑來。
“程公子,你笑什麽?”身旁之人問道。
程尉道:“沒什麽,就是,我忽然就對他贏了我不生氣了,他可真是厲害。”
旁人不解。
與于暖一同行至街上,周元方道:“你為何忽然結束與程尉的鬥詩?”
于暖知道他肯定會問,便道:“點到為止。”
周元神色一緊,“點到為止?你是說不下去了,還是你那麽有自信能贏?”
于暖看着周元,道:“我肯定會贏他的。”
周元看了他一眼,倒是沒見過這麽自信的孩子。
“所以,還不如就此結束,皆大歡喜,他不輸我不贏,極好。”
他這話說的有些雲裏霧裏,但周元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沖動,你不沖動。有時候一味的贏不好,你能懂這個道理,極其難得。”
能得周元一句誇贊,于暖有些受寵若驚。
周元卻繼續道:“我還以為季如海成日裏教些之乎者也,會把人教傻,但現在看來,倒不是這般。”
于暖聽後,卻忽然躬下身朝周元行了一個大禮。
周元瞧着,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捋了捋胡子,聽着于暖道:“多謝先生相助。”
“下次,你再讓誰來給我傳話救你一救,我必不會搭理。別人的家事,誰有興趣。”
于暖直起身,恭敬道:“先生的恩情,于暖銘記于心。”
周元嗤笑一聲,放下捋胡子的手,問道:“你那時,為何确定我會助你?”
于暖看着周元,道:“我不确定,所以更要謝先生的恩情。”
周元這才微驚,他原以為于暖是有什麽胸有成竹之計,不曾想,他只是孤注一擲。
“你這孩子。”周元呵笑一聲,面上露出一絲歡愉之色,而後離去。
于暖欠了欠身,目送周元。
一旁一直安靜跟着他的楊駿跳了出來,道:“公子,咱們回去嗎?”
于暖看了眼被他強行從李環那兒要回來的楊駿,搖搖頭,“随安的除夕之夜好玩兒嗎?”
楊駿點頭道:“好玩兒的,這吃過年夜飯,外頭就熱鬧起來了,公子若有興致,屬下帶您去瞧瞧?”
“好。”
“诶。”楊駿有些興奮,立刻為于暖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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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府內,于暖在書法大會上贏了的事,已經傳了回來,雖然只是書院間的比試,沒什麽利益,但于暖贏了總是比輸了好的。于晉聽後,面上也是一片笑意,于連也跟着高興,只有于楓黑着臉,表情不善。
“你去給阿暖準備一下,明日我要帶他入宮向皇上拜年,再給他多準備些衣裳,年節總免不了出門和諸臣之子玩耍一番。”
李環聽着于晉這話,面上陣青陣白,用強大的意志力才擠出了一個得體的笑來,“是。”
以往過年,于晉都是獨自進宮拜年的,從未帶過人,今年要帶,帶的竟然還是于暖!這讓一旁的于楓聽着,很是嫉妒,卻又無他法。
此刻,于暖正走在十三街內,自顧南辰走後,他便沒來過此處,今日一來,便将上次顧南辰買給他吃的那些小食都給吃了一遍。吃着吃着,他才發覺,這随安,沒了顧南辰,他總有些莫名的不安。以往,顧南辰在的時候,即便無甚交集,即便算作陌路之人,但他都沒有過這種不安之感。
“公子,您怎麽了?”楊駿瞧他似有什麽不解之事,問道。
于暖搖搖頭,他只是在想,自己的信究竟有沒有到顧南辰手上,在想顧南辰會如何解決全州之事,在想他什麽時候回來。但是,他也明白,他如今是再無法打聽顧南辰的消息,那日于連說的話雖不中聽,但句句命中要害。
“小公子,泥人買一個吧。”旁邊響起一小販的聲音,于暖不經意的扭頭望去,只見一攤位上擺放着琳琅滿目的泥人,形态各異,很是有趣。
不過,于暖對這些無甚興趣,略看了下便擡腿離去,只是走了兩步後他又倒了回來,立于攤位面前。
小販一見,高興道:“小公子,買一個回去玩兒吧。”
于暖未應,徑直從攤位上将一個身着藍衣,手持一朵蓮花的泥人拿在手中。
小販一見,立刻吹噓道:“小公子好眼光,這個泥人是賣的最好的,您看他長的多英俊,多好看啊。”
“這是顧公子吧。”于暖一語中的,那小販一時語塞。
“小公子,您認識顧公子啊?那更得買個回去了,放在床頭,天天瞧着,多親近啊。”
于暖看着那泥人,不得不說這小販手藝确實很好,把顧南辰的模樣捏的惟妙惟肖,連那恣意驕傲的眼神都捕捉到了七八分。
“為何不捏一把劍,而是一朵蓮花?”于暖看着泥人手中的蓮花,問道。
“小公子不知道?”小販驚訝。
“不知。”
“顧公子甚是喜愛蓮花,這是随安上下都知道的事,他喜歡到幾乎所有衣裳上都會繡上蓮花。”
于暖忍俊不禁,跟這個素不相識的小販聊起天來,“這倒是,他總愛穿的一身花。”
“但也花的英俊好看啊。”小販立刻道。
于暖點點頭,并道:“大哥,我給你一百兩買這個泥人。”
小販一聽,吓了一大跳,一百兩連他這個人都可以買幾回了,別說一個泥人!
“小公子,你???”若不是看于暖穿的華貴,他定會覺得這孩子在說笑。
于暖對他的反應不在意,只道:“日後,你別捏顧公子模樣的泥人賣了,可以嗎?”
小販半知不解的“啊”了一聲,道:“顧公子不在意的,他自己也見過...”
于暖回頭看了眼楊駿,楊駿立刻遞上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小販一見,握着銀票興奮的一連疊聲的應道:“是是是,再不捏再不捏了。”
于暖拿着手上的泥人,轉身而去。
“公子,那一百兩可是您這年節所有的錢...”楊駿在他身後,忍不住道。
于暖卻跟沒有聽見一般,只看着手裏的泥人,露齒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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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州
顧南辰和顧文津正在臨時用來辦公的四合院裏圍爐而坐,顧南辰舉着酒壺對他爹朗聲道:“爹,新年快樂!”
顧文津看着他,一把奪過他手上的酒,教訓道:“未滿十八,不許飲酒。”
“爹,就差三五年了,用得着這樣嗎。”
顧文津嚴謹道:“用得着。”
顧南辰抹了抹額頭,“罷了,誰讓你是爹。”
顧文津睨他一眼,臉色依然不好。
顧南辰瞧着,也不再故作玩笑,正色道:“爹在為全州的事憂心?”
顧文津閉了閉眼,“明日去查,若真如你娘信上所寫,那麽這背後操縱之人便太可恨,竟為拖住我,而不顧百姓生計。”
“孩兒已經連夜派人去抓曾經報信的那個人了,事情究竟是不是這麽荒唐,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顧文津喝了口酒,點了點頭。
“不過,娘是怎麽想到這一點的?”
顧南辰問道,顧文津也有些奇怪,但那信上她卻也未有說明。
“若不是那信當真是娘的筆跡,我真不相信,這是娘想出來的。”
顧南辰話音剛落,顧文津便一巴掌拍上他的頭,“你就這般質疑你娘?”
“爹,不是質疑,只是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成日裏只看醫書,對這些事一竅不通的。”
顧文津擰着眉,“罷了,先解決此事,盡快回随安。再不回去,我擔心太子處境會艱難。”
顧南辰臉色也難看起來,因着他們“辦事不力”,邵凜忻在朝中地位,怕是頗受影響。
“孩兒明白,明日就會有結果的。”
顧南辰說着,伸出手烤火,聽着那噼噼作響的火星聲,卻不禁想起了于暖。
在從桃山村帶于暖回随安的路上時,有一回他們沒有及時進城,便在野外宿了一宿,那時他也和于暖一起坐在火堆旁,雖沒說話,但那小子最後睡着了靠在了自己身上,把自己當成了床不說,還流口水流到了自己的袖子上,濕了一大片。
想到此處,顧南辰忽然笑了起來,心中自言:那小羊不知長胖些了沒,有沒有被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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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過年休沐時間截止,大渝複朝,然這複朝第一日便傳來一個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消息:顧大将軍要回來了!
這消息一出,于晉有些驚詫,全州的事還未有解決妥當,顧文津怎敢上了封奏折,說回來就回來?
但對比于晉的驚詫,于暖心中倒微松了口氣,顧大将軍能回來,想必全州的事定然有了解決之法。只是,于暖沒有料到,回來的人只有顧文津一個,顧南辰并沒有回來。
這是為何?
作者有話要說: 注:掃除茅舍滌塵嚣,一炷清香拜九霄;萬物迎春送殘臘,一年結局在今宵。出自《除夜》
一年滴盡蓮花漏,碧井酴酥沉凍酒;曉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條先到柳。出自《玉樓春·己卯歲元日》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出自《元日》
北風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歲除;半盞屠蘇猶未舉,燈前小草寫桃符。出自《除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