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名正言順
一片驚魂之後,宴席上的絲竹管弦之聲, 于暖便再也沒有心情聽了, 面對面前的佳肴, 連胃口也是缺缺, 整個人有些處于放空的狀态,好似還在自己撫摸自己那顆受驚的心髒一般。連于楓時不時投來的憤懑嫉妒的目光都絲毫不關心。
整個席面之上, 于暖唯一聽進去的話便是邵承雍宣布七日後舉行正式考試。不過這對于暖來說已經不是什麽事了, 他至此再不用擔心會在尚書府地位不保, 立穩了他尚書府嫡子的身份。
“于大人。”
于暖正在放空, 忽被一醇厚的男聲拉回神思,擡頭一看,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身穿麒麟袍, 身姿挺拔的如同參天松柏一般的男人,見着他, 便有一種幹練的神清氣爽之感撲面而來。
“顧大将軍。”于晉起身拱手一禮。
于暖咂舌,原來這就是顧南辰的父親, 确實二人長得有些像, 尤其是那英挺的眉眼和輪廓。
于晉起身, 于暖和于楓自然也跟着站了起來。
顧文津看了于暖一眼方道:“南辰常跟我說, 您的嫡公子與衆不同,今日一見, 果然名不虛傳。”
“如何能與大将軍公子相比。”于晉十分謙和,即便他的臉色看起來沒有一點謙和的樣子。
“聽說失憶了?”顧文津問道。
于暖正要開口,于晉卻搶先道:“是, 不過這等事就不勞大将軍挂念了。”
顧文津的目光一直在于暖身上,雖他沒有再說什麽,但于暖能夠感覺得到,顧南辰的父親很是不喜歡他。
“可要承瑤給他看看?”
于晉一聽,仍舊謙和有禮道:“如何敢勞煩長公主,這本不是什麽大病,該想起來的時候,他自會想起來,想不起來,于他也沒什麽影響。”
顧文津扯了下嘴角,看向于暖,“什麽都不記得,确實是好事。”
“說起來,我還有一件事要向大将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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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請講。”
于晉看了眼和邵凜忻坐在一處正在談論什麽的顧南辰,道:“前幾日,顧公子來府中接走阿暖,說是太子要見,只是我後來問過阿暖,他們那日并沒有去太子府中,而是去十三街戲耍了一夜...”
說道此處,于晉笑眯眯的看了眼顧文津,又接着道:“原阿暖得顧公子看重,是他的榮幸,只是打着太子的旗號卻吃喝玩樂,這傳出去實在是有些失太子的顏面,更失皇上皇後的顏面。”
顧文津眉心跳了下,側目看了眼上方的顧南辰。
顧南辰對他爹‘逼人’的視線一向很敏感,立刻擡頭望去,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只以為他又和于晉因什麽政見起了争執。
“于大人說的是,本将軍一定回去好好管教。”顧文津皮笑肉不笑的應道。
于晉欠了欠首。
于暖卻是有些無語,他可從未有跟于晉說過,不過,無論他日後做什麽,相信身後都會有于晉的眼睛了。這也是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大将軍是該與令郎好好說說,總是打着太子的旗號胡來,會讓人誤會,小小年紀便已有分黨結派之心。”
顧文津的臉色如陰雲忽至,刷的下就黑了下來,盯着于晉,“于大人,注意你的措辭!”
于晉儒雅的面容上仍是一片冷漠的謙和,“我只是給您建議,別人旁人真這麽認為了。”
顧文津臉色愈發難看,二人之間的氣氛實在有些劍拔弩張。
于暖瞧着,這才相信自己偶有聽到的傳言是真的。于晉和顧文津,文臣武将不和。
只是為何不和?若說黨争,太子深受皇帝寵愛,且未有聽說過還有哪位皇子在那位皇上心裏有太子重。既如此,何來黨争之說?
若不是因為黨争,會是什麽?政見?于暖有些不解。
“于愛卿,你們在說什麽,也說給朕聽聽?”
邵承雍的聲音傳來,于晉和顧文津這才收了周身氣場,立刻迎上。
于晉率先道:“回皇上,臣只是在向大将軍請教育兒之道,想讓阿暖将來也像公子那般允文允武,為皇上分憂。”
邵承雍朗笑不止,也用一個父親的口吻道:“要想孩子成材,确實要打小就抓起,關于這個問題,日後朕也可和你們一起讨論讨論。”
邵承雍雖是說笑,但在座之人無人不敢不應和。
一時之間,席面之上又是一片你誇我贊之聲。于暖未有聽進去,只雙眸一瞥,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如果說自己與這宴席格格不入,是因為自己第一次來,且今夜發生之事太多,未有回過味來。
但他身為皇子,為何也有那種格格不入之感。他只一個人寂靜的坐在一旁,斯文優雅的吃着面前的飯菜,好似外界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一般。
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邵凜玥擡了下頭,恰好對上于暖略有些訝異的目光。
邵凜玥有禮的揚了下唇角,而後便将目光移開了,繼續吃着面前的菜,未曾有別的表情。
即便今日設宴,是為了這些選出來要參加伴讀之試的公子們,但整個宴席之上,最受矚目的無疑是邵凜忻和顧南辰,這二人是衆所周知的深得君心,除他二人外,在宴席上的其他人不過都是陪襯罷了。
臨至戌時,宴席結束,所有人方依次離開。
于暖依照于晉所言,在邵凜玥帶着奴才離去之時,追了上去,在蓮花池偏角處喚住了他。
邵凜玥回頭。
“見過四殿下。”于暖欠了欠身。
邵凜玥笑了下,溫聲道:“于公子不必多禮,宴席已經散了,你還不走麽?”
于暖發現,這個人無論何時說話都是這般溫柔的,連那時雨夜之中,他被刺殺,與自己說話的語氣和神态都和現在無異。
“于暖特來謝四殿下相助之恩。”說着,于暖拱手彎腰朝邵凜玥行了一個大禮。
邵凜玥一手負在身後,一手虛擡了下他的手臂,“起來吧,只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挂在心上。”
“若沒有您的‘舉手之勞’,我今日定是要鬧笑話的。”
邵凜玥嘴角一直噙着笑,看着才到他肩頭的于暖,道:“是我要多謝你才對。”
于暖有些詫異。
邵凜玥卻未有掩飾,“那夜的事,若不是你當了我的‘替身’,我也不可能命人在刺客身後偷襲成功。”
于暖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和顧南辰一樣,直接忽略掉自己失憶之事。
“是我該謝殿下出手的快才是。”于暖也不再強詞裝傻,認真說道,那夜回想起來,他真是差一點就成了刀下亡魂。
互相致謝,邵凜玥也不打算與他繼續寒暄,只道:“夜深了,去吧,今夜你受驚了,回去歇息。”
于暖欠了欠身,“恭送殿下。”
邵凜玥未有多言,轉身帶着身旁的荊如走了。
直到身後的于暖遠去,荊如才道:“殿下,您今日怎麽知道他會抽那水,讓屬下早早在那水道候着?”
“因為,我和他是同道中人。”邵凜玥說着,目視着前方,而後加快了步伐。
荊如頓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邵凜玥話中的意思,疾步跟上。
“可妥帖了?”
于晉在芙蕖宮門口等着,見于暖回來,淡淡的問道。
于暖乖巧應道:“按爹的吩咐,已經向四殿下道過謝了。”
“嗯,這事...”
“爹放心,孩兒明白。”
“走吧,你母親和二哥還等着。”
于暖點點頭,跟着于晉出了芙蕖宮,離去時還回頭看了一眼,然而并沒有看到那位顧公子,想來已經走了。
說起來,于暖還發現,今日顧南辰的藍衣上竟然沒有繡花,也是奇了,他換風格了?
“想什麽,走吧。”于晉催促着。
“诶。”于暖趕緊應了一聲。
***
他今兒又給尚書府長了臉,饒是于楓再如何不滿,也不好當着于晉的面發作,活了十三歲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于晉對他之外的人如此溫和。
一回來便将于暖能入皇家校場,得皇上親自下旨挑選武師傳授功夫一事,告知全府,府裏的人都對于暖跪了一地,祝賀他得此殊榮,日後不管是文的武的都有他的份了,再加上他和顧南辰走得近,那日十三街夜市一事,也被不少人說道,得顧南辰看重,不就代表得太子看重,得未來皇帝看重麽!
砰的一聲,于楓憤懑的将桌上茶杯摔了一地,不服氣的嚷道:“娘,那鄉下孩子憑什麽?不管是今夜還是那日在上學監,他都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他哪一點比得上我!一個野孩子!”
李環一聽,立刻沖過來捂住他的嘴巴,“小祖宗,小點聲,別被你爹聽見了。”
于楓委屈紅了眼,推開李環的手,“娘,這本都是我該得的。爹一向最是疼愛我,器重我,這個鄉下孩子才來多久,便把爹搶走了!”
李環心裏也有氣,今夜與其說是款待大家,可風頭都被于暖出盡了,哪有旁人什麽事,“這個于暖,真是心機深沉,他猜測的那些玄機,為何不跟你說?放心,娘會想辦法好好治治他,斷不能讓他騎到你頭上去,不管如何,我是尚書府主母,是他母親,他敢違抗我嗎?”
于楓氣的不行,靠在李環懷裏,重重的“嗯”了一聲。
今夜不知道是不是說道他的人又有些多,于暖連打了幾個噴嚏,令一旁吃點心的于沁擡起頭看着他,一臉關心的道:“哥哥,你生病了?”
于暖揉了揉鼻子,笑道:“沒有,好吃麽?”
于沁點頭如搗蒜,“好吃。”
于沁喜歡吃甜食,尤其是糕點糖果,有什麽好的于暖總讓給他,這次進宮,便把桌上那幾盤精致的點心都給他帶回來了。
“等以後哥哥去找個做點心好的師傅,天天到你院子的小廚房,給你做。”
于沁一聽,雙眸發亮,“真的嗎?”
“當然了。”
于沁一歡呼,起身在于暖的臉上親了一口,而後“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于暖怔了下,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被親的臉頰,看于沁的目光更憐愛了幾分。
“好了沁兒,別吃太多了,當心肚子疼,留着明天再吃吧,先跟翠濃姐姐去沐浴。”
江心走過來,給他收着另兩包沒吃完的點心,吩咐貼身丫頭帶他下去。
于沁有些舍不得,但還是聽話的對江心和于暖拱手一禮,跟着翠濃下去了。
待于沁下去,江心才對于暖道:“阿暖是有什麽話要跟姨娘說嗎?”
于暖站起身,鄭重道:“我是來給姨娘道謝的,要沒您的圖,我今夜肯定沒那些福分。”
江心笑了下,一面給他倒水,一面道:“姨娘從前在宮裏做司儀做久了,見多了宮裏千奇百怪的考驗法子,這一次,也不過是為你未雨綢缪,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也是你自己争氣,換做旁人,都記不住。”
“我原也記不住,只不過那偏香殿和芙蕖宮剛好有些特別,所以印象深些。”
“不管如何,你順利過關了就好。”江心說着,将水杯遞到他手中。
于暖喝了一口,又聽江心道:“也幸好我在宮中待過,多少知道些裏頭的規矩,你若日後有什麽不懂的,可以盡情問我。”
于暖感激的點了點頭,似想起什麽了一般,随口問道:“姨娘為何會嫁到尚書府?”
一個宮中司儀的女官,一個六部尚書之首,怎麽看都不像有交集的。若說什麽情深似海,但于晉對江心,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冷淡,還比不上對隔壁的陳秋玲熱絡。所以江心的院子無論硬件軟件,設施都比較次,于沁的吃穿用度比不上于楓不說,連于連都比不上。
江心忽然靜了下去,于暖這才發覺自己失言,“姨娘,對不起,我...”
“無妨,都是些陳年往事。你還小,不懂,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學習,日後好出人頭地。”
于暖點了點頭,鄭重應下。
快到亥時,于暖才告辭離去,楊駿在外頭等着,說是中途于連來過,但看于暖在和于沁說話,便先回去了,明日再說。
于暖未有多言,折騰了這一夜,他也是累的緊,回了君竹院,洗臉寬衣後便歇下了。
次日,于連來找他,也不過是說些誇贊他的話,再與他一同去上學監;而于楓瞧見他們一道,卻是嗤之以鼻,先行離去。
“總是這樣,跟誰故意找他麻煩似得。”于連實在是看不慣于楓那副輸不起的樣子,嘀咕道。
“無妨,我們走吧。”
于連點點頭,行在路上,随口找了個話題聊,“你昨夜見到太子了,如何?是不是和大家說的一樣,英俊不凡,待人親和?”
英俊不凡倒是不錯,待人親和?于暖想到邵凜忻放的蛇和偏香殿那一陣“地動山搖”,就覺得這個詞不适合那位太子殿下。不過聽于連這麽一說,便也應道:“自然了,太子嘛。”
“不過說是這麽說,聽說太子可是時時提防着其他皇子,生怕他們作妖,把他拉下太子之位。”
“太子深得皇上寵愛,也擔心這個?”
“切,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麽,君心難測;總之,他們皇家那些事,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于暖點頭,未有多言。
“聽說昨夜四殿下也去了,和太子比起來,如何?”
于暖倒是沒料到于連會問到邵凜玥,一時有些奇怪,“大哥認識四殿下?”
“認識也談不上吧,只是見過幾次。”
于暖似信非信的“喔”了一聲,“四殿下乃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于連聽後,止步看着他,“不知怎的,聽你一小孩兒,這麽形容,我就覺得有些喜感。”
于暖翻了個白眼。
“不過,不管是太子還是四殿下,都和我沒關系,我反正是進不了宮,不過日後我會在市井裏闖出些名氣的,到時候需要什麽随安犄角旮旯的消息,你只管問我。”于連拍着胸脯,豪邁的說道。
這一點于暖是感覺到的,于連身上的流氣連于晉都壓不住,但于晉也未有強行壓過,想來也是覺得,外頭的事也需要一個兒子知曉才對。畢竟,市井裏的學問,有時候是大有益處的。
“自然,以後定是要仰仗大哥的。”
“我也得仰仗你,我和你交好,我與娘在府裏的日子就越好過,不氣死于楓和主母才怪。”于連狀作恨恨道。
于暖笑了下,與他并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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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所有入宮伴讀的人選都确定了下來,于暖慶幸前世的自己是個好好學習的乖孩子,以至于到了這不知名的古代,對一些詩詞歌賦,古典名著,經文見解什麽的,都有些了解,雖說不上是什麽學霸。但在一群孩子裏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了,幾輪考試下來,即便他已被內定,但第一的成績,也讓他的入宮之路,更加名正言順,理直氣壯了不少。
于楓的學業向來不差,只要不考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他會中選也是意料之中的。太常寺卿的兒子何長青也誤打誤撞的中了,再有大理寺丞,禮部尚書,安國公等三家公子,一共六人中選。
邵承雍下旨一月後這六人正式入尚書房上學,于暖也于同一日入皇家校場,至于時間,和皇子們一樣即可。
而這一月之內,于暖未有再見過顧南辰,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那夜于晉對顧文津說的話,讓顧南辰...挨揍了?所以這一個月都沒見他蹦跶,雖然之前其實也沒怎麽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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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暖,去吧,今日是第一日,好好表現。”
李環雖是于暖名義上的母親,但她的一顆心都在于楓身上,顧不了他,是以于暖入宮的一切都是江心代為打點的。現如今暑氣已過,進入初秋,天氣微涼,江心特地給他加了件衣裳,并細心囑咐。
于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姨娘。”
“哥哥早些回來教沁兒。”于沁立在一旁,脆聲說道。
于暖捏了捏他的臉,轉頭而去。
于楓沒有等他,已經率先走了。
于暖由楊駿陪着,剛跨出尚書府大門,便見一個一身藍衫的少年“恰巧”從他府門前經過。
“這麽巧,本公子也是這個時辰進宮,帶你一起吧。”
于暖:“......”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麽噠,謝謝大家支持,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