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尚書府
昨夜的小插曲并沒有影響他們的路程,只是一路上顧南辰對于暖多照拂了些,原本他是沒有把于暖放在眼裏的,只是昨夜不知為何,于暖連名帶姓的喚他後,他竟還對他生出了幾分好奇來,好似他的眼裏現下才看到于暖一般。
“前面便是鹿城,聽說那兒的涼糕很是出名,待會兒可要去嘗嘗?”顧南辰駕着馬,垂首瞥了眼于暖。
“好吃麽?”于暖脫口而出,現在一聽到‘涼’這個字,他就來精神,但他最想吃的不是涼糕,而是雪糕,可惜沒有。
“府上的廚子曾做過,很是解暑,只是聽說鹿城的涼糕才是最正宗的。”顧南辰應道。
于暖難得表露出些振奮的模樣,“吃,謝謝公子。”
顧南辰瞧着他,以為是他從小苦慣了,所以小小一碗涼糕都會如此高興。
“那我們去。”
于暖點了點頭。
“昨夜你為何會喚我名字?”顧南辰想了想後,還是問出了這個他思考了一夜的問題。
于暖倒是沒想到他會在意這個,情急之下叫他名字不是最正常的麽?
“因為與我相熟的除了娘以外,就只有公子您了啊。”于暖半真半假的應道。
顧南辰撇了下嘴,“這麽說,你倒很是信任本公子。”
于暖鄭重的點了點頭。
“連我父母都從未連名帶姓的喚過本公子。”
“是于暖不懂規矩,公子別見怪。”于暖忙解釋。
顧南辰聽後沒有應聲,原本于暖叫他名字,他甚是惱火,只是推開門見他是在生死關頭呼喚自己,心裏倒生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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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辰沉默,于暖也跟着沉默了下來,并琢磨了下顧南辰這個正處叛逆期的少年的心理。但可惜他自己前世也才十七八歲,正是叛逆高峰期,只覺得除了‘老子最牛’以外,大抵青春期的少年都沒有別的心理。
“公子,您生氣了?”
顧南辰久不出聲,于暖開口問道,這一路到随安還有些時日,若這個天之驕子生氣了,日子可不好過。
“本公子豈會跟你一般見識。”顧南辰目視着前方,十分恣意。
“您沒生氣就好。”于暖垂首笑了笑。
顧南辰瞧着懷中小小的小孩兒,沒有多言,一路往鹿城而去,待夜幕時分方抵達。
包下客棧,各自用了晚飯後,于暖拿着衣物又要去洗澡,但門一打開便又瞧見了顧南辰。與平日裏那身藍色錦衣不同,他今夜又換上了那身墨青箭袖勁裝,發髻高挽,瞧着十分清爽俊朗。
“公子,您有事?”于暖看着他,眨巴了下眼。
“不是說了去吃涼糕麽?”顧南辰看着他。
于暖張了下嘴,過了這麽幾個時辰,他都忘了,況且現下連晚飯都用了。
顧南辰朝他走過來,“我已命人守好各個要防,你母親房間四周都有把守,走吧。”
話落,顧南辰率先轉身而去,走了幾步見于暖沒有跟上,駐足回頭道:“還不走?”
于暖是不知道顧南辰哪根筋搭錯了,他們相識以來,交流的實在不多,這忽然要一起去吃涼糕,是否過于親密了?
但此刻若拒絕顧南辰,他定會不爽,于暖不想這個時候‘得罪’他。
“謝謝公子。”
見于暖放下銅盆歡天喜地的朝他跑過來,顧南辰抿了下唇,只覺得于暖委實可憐,不過一碗涼糕而已,怪不得他如此信任依賴自己。
鹿城的涼糕果然名不虛傳,冰涼甜軟,生津解渴,一口咬下去,嘴裏盡是清涼綿軟之感,夏季吃最适宜不過了。顧南辰拉着于暖就在街邊大槐樹下的小店吃了起來,絲毫不顧忌身份。
于暖還以為這些達官貴人除了珍馐美食以外,其餘都不會吃才是,不過這一路上也确實沒見顧南辰挑食。
“快點吃,我們待會兒還要溜回去。”
“溜?”于暖舉着勺子看着他。
顧南辰點點頭,“自然了,我騙顧籌去沐浴,就是為了叫上你吃碗涼糕。”
于暖頓了一下。
“顧籌是斷不會讓我出來街邊吃東西的,還只你我二人。”
于暖見他說着,眼底竟還有絲興奮之色,不由得失笑,雖然顧南辰誅馬賊,殺仇四,手段雷霆,但骨子裏到底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你笑什麽?”
于暖胡謅道:“我第一次吃這麽好吃的東西,高興,謝謝公子。”
顧南辰聽他這麽說,二話不說,讓老板再給他上了一碗。
于暖:......已經很撐了。
“這不算什麽,等回了随安,本公子帶你去吃更多好吃的。”
于暖一笑,“嗯,謝謝公子。”
“我記得那時在桃山村的小鎮上,咱們擦肩而過時,你也對我笑過,那笑是為什麽?”
顧南辰不提,于暖都忘了,這他哪記得,或許當時只是随意扯了下嘴角,算不得笑吧,“從未見過如公子般威武的人,所以高興。”
“溜須拍馬。”顧南辰聽後,用這四個字總結。
于暖未有多解釋,只又沖他咧嘴一笑。
“趕緊吃,不夠再要。”
“夠了,很甜呢,謝謝公子。”
顧南辰坐在一旁,整理了下袖子,不動聲色的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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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花了近半月的時間,一行人終于回到了大渝帝都,随安。
雖然一路上也經過了不少繁華的城鎮,但帝都的民風景象以及繁華程度卻是旁的城鎮比不上的,這個地方是整個大渝權利的中心,也是無數達官貴人聚集的地方,街上随便碰見個人說不定都是有身份之人。
于暖坐在顧南辰懷裏,依舊與他同乘一騎,進了城後也未有下馬,在諸多人的矚目下施施然的前行。
想來随安大多數人都是認識顧南辰的,不少人紛紛對他颔首示意,順便對于暖抱以好奇的目光。
“顧籌,你送他們回尚書府,我先回府見父親,稍後還要入宮面聖交差。”
顧籌應了一聲,走過來将于暖從顧南辰的馬背上接了下來。
“多謝公子半月來的照拂。”于暖對顧南辰拱手一禮。
顧南辰看着他,無所謂道:“舉手之勞,日後你好自為之吧。”
于暖點點頭,再對他拱手一禮便要轉身去接他娘,但顧南辰卻喚住了他,“于暖。”
“公子?”于暖回首,仰頭看着他。
顧南辰瞧着他,想了想後便把挂在自己劍柄上,那塊用溫玉所制的吊墜解了下來遞給他,“拿着。”
于暖雙手捧着接過,不解,“公子?”
“這是我的信物,你日後若遇到什麽難處,可到鎮北大将軍府來尋我。”顧南辰俯視着于暖道。
于暖瞧着這吊墜,這次的笑容真摯了一些,“于暖記住了,謝謝公子。”
顧南辰“嗯”了一聲,對顧籌囑咐了兩句,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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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到了,下車吧。”
連日趕路,雖然一直喝着藥,但春紅的身體仍舊十分虛弱,這掀開車簾,風一吹,都快倒了,于暖忙扶住她。
春紅沖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但她的臉色怎麽看都不像沒事。
瞧着面前的高門紅瓦,金柱石獅,春紅抓着布娟的手顫了一下,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竭力的回憶往事,也不知是不是病的重了,跟閻王挂了勾的緣故,從前的事倒真有模模糊糊的印象漸漸的回到她的腦海之中。
譬如她約莫記得些于暖父親于晉的模樣了,也約莫記得些于晉在任知府期間,除了她以外還有兩房妾室,她還記得她給那兩房妾室的孩子,做過衣裳帽子...
“娘,怎麽了?”于暖看春紅定定的不再往前走,問道。
春紅回過神來,剛才那一瞬間,不知怎麽的就有些忐忑,她想,大概是近鄉情怯吧。
“沒什麽,走吧。”
牽着于暖,春紅跟着顧籌近了尚書府,裏頭的恢宏大氣讓春紅和于暖都忍不住的打量了幾眼,這府邸雖算不得最為豪華,但卻十分氣派,四四方方的亭臺樓閣也說不出的好看,但行在其中卻有一種壓抑的感覺撲面而來。
“見過于尚書。”顧籌在天井處停了下來,對迎面而來,還身着朝服的中年男子拱手一禮。
“顧總領不必多禮,這一路有勞公子和顧總領了,不知公子在何處,也讓我當面道謝才是。”
于晉說着,目光透過顧籌以及于暖母子直往後看去。
顧籌淡笑了下,“皇上等着公子複命,所以公子便先去了,命屬下将夫人和公子送回來。”
顧籌說着側退一步,令于暖和春紅與于晉面對面相見。
于暖看着這個所謂的‘父親’,在看清他娘的模樣後,似想起她是個肺痨病人,在他娘百感交集向他走去時,退了兩步。
于晉未有與他們說話,只對顧籌道:“顧總領,有勞了,請轉告大将軍和公子,于晉改日定當門道謝。”
“屬下一定帶到,告辭。”
于晉略颔首,命小厮送了顧籌出去。
現下這天井處便只剩于暖母子和于晉以及幾個小厮,面面相觑之間,說不出的尴尬,但這尴尬卻沒有持續多久,便見後方角門處走來一個身穿绫羅,面如桃花的俏麗女人。
“老爺,東西妾身都備好了。”
于晉點點頭,“讓不相幹的人都退出去。”
“知道。”那俏麗婦人應了一聲,而後看向于暖和春紅,倒是對他們抱以一個友好的微笑。
春紅見了,也帶着微笑回應了一下。
“走吧,先去書房。”于晉淡淡的開口,一點也沒有找回‘滄海遺珠’的喜悅之感,甚至還沒有正眼看于暖一眼。
春紅牽着于暖的手緊了緊,跟了上去。
經過這短暫的‘相見’,于暖已經知道于晉是怎麽想的,帶他們去書房要做什麽了。
這麽多年不見,他總得确認一下‘自己’是不是他的種,并且他方才對他娘的‘嫌棄’之色,除了她的病以外,怕更多的是嫌棄她曾嫁作人婦,和別的男人共處一室,即便是失憶了,但這對女人來說,足夠毀了一切名節。
“進去吧。”于晉雖生的儒雅,身上卻帶着些不怒自威的氣勢,一張口便不容人置喙。
春紅牽着于暖跨過門欄進了書房,書房內沒有旁的人,只他們三個。面前的桌子上擺放着一碗清水,一把匕首和一塊幹淨的面巾。
“這是做什麽?”春紅開口道,□□年不見,這是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于晉看着春紅,她的面部輪廓雖還是當年的模樣,但這樸素的穿着,病态的面容,雖在桃山村的鄉野村婦裏還算個美人,可到了這兒,那一點‘美’已不足一提。
“滴血驗親。”于晉聲音低沉,這四個字卻像一記重錘敲在春紅心裏。
“阿暖是你的兒子。”春紅急急的解釋。
于晉負手睨着他們母子,面色不喜,“你都失憶了還能記得他是我兒子?若是旁的人拉着你說是你從前的夫君,你豈不是也會說,他是旁人的兒子?”
春紅看着于晉,後退一步,似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可一時間卻又無從反駁,只見于晉粗暴的抓起于暖的手,用匕首劃破他的手指,将血滴在了清水碗裏。
随後,于晉同樣在自己手指上劃了一刀,将血滴入碗內。
毫無懸念的,兩個人的血融和在了一起,乃親生父子關系。
但對于這個結果,于晉并沒有表現的多麽開心,臉色一如方才。
春紅幾步走過來将于暖拉進懷裏,道:“大人若是嫌棄我母子,我們也不必在此叨擾。”
說着,春紅拉着于暖就要走。
于晉卻喝道:“去哪兒,這是我的種,難道能讓他随意過活不成,日後留在尚書府,我自會好生教養他。”
聽于晉算是說了句人話,春紅才松了口氣,她都這樣了,沒什麽好在意的,只是不能委屈了于暖。
“熙和院已經收拾妥當了,太醫也在那兒候着,你有病便在裏頭好好治,沒事就別出來了,痊愈之前也別見孩子,以免傳染給他。”
見春紅護着于暖,于晉沉着臉道,“這孩子日後就住在西沉院。”
春紅愣住,這甫一回到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丈夫身邊,便要讓她和相依為命了八年的兒子分開,叫她如何受得了。
“不行!”春紅語氣斬釘截鐵,瞪着于晉。
于晉不為所動,“本官身為吏部尚書,怎能讓兒子和一個肺痨病人住在一起?”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春紅死死的護着于暖。
于晉卻不把她的掙紮看在眼裏,“來人!”
他一喝,書房門便被兩個小厮推開,“大人。”
“把夫人請到熙和院去,再将公子請到西沉院。”
他話一落,那兩個小厮便進來要将春紅和于暖分開。
春紅跟失控了一般死死的抓住于暖不放,方才的理智瞬間都被抛到了九霄雲外。
“父親!”于暖剛被小厮從春紅手裏拽出來,顧不得身上被拽的疼痛,忽然朗聲叫了一句,喘了下氣後方道:“父親,顧公子說,您這麽多年都在找我們,滿朝文武都知道父親想我們,疼我們,如果知曉一回來我就不能再見娘,即便您是一片好意,但很多人都會誤會您的。”
于晉待他們與傳聞不一,他已經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想來這些年他打着‘深情’名號博得了許多人的稱贊,或許一開始是有幾分深情的,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再有也都淡了。
他的這番話說的看似亂七八糟,但實則處處給于晉分析了厲害,若他太過分,怕是名聲不保。
他也以為,這方法是有效的,然而...
“啪!”
于暖因慣性而摔落在地,左邊臉頰火辣辣的疼。
于晉的這一巴掌将春紅的鬧騰和于暖的‘廢話’都給壓了下去。
于暖還從未被人甩過巴掌,這一刻,他憋屈的足以炸了整個尚書府,卻又不得其法!
“為人子,威脅父,是何罪過?”于晉看着倒在地上紅腫着臉,還有些呆愣的于暖,斥道。
“你別動他,別動我兒子!”春紅愣了後才反應過來,心疼不已的喝道。
“這是我兒子,除了我,誰還能讓他允文允武,你?”
春紅被這話打擊住,又想起自己的不治之症,噙着淚沉默了下去。
于暖忽然從地上爬起來撞向抓着春紅的小厮,拉着春紅的手,“娘,我們走,不受這閑氣!”
春紅見于暖拉着她要走,卻不為所動,看着于暖瘦巴巴的樣子,忍了再忍,“阿暖,你要聽話。”
“娘!”于暖甚是無奈,他知道春紅的打算,但自己是真的無所謂。
“太醫已經等着了,請夫人過去。”于晉再次發話,幾個小厮立刻領命。
春紅看着于暖,淚眼婆娑,“阿暖,你好好的,別惦記娘。”
話落,春紅不再多說什麽,毅然轉身跟了小厮去。
于暖下意識的追了兩步,“娘。”
春紅已經被帶走了,這一刻,于暖終于有一點跟這身體契合的茫然和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