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孔雀開屏
村裏頭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春紅驚訝自己竟全然不知,只記得自己喝了藥後便睡了,這一覺似乎還睡的很沉。要不是于暖又是血又是傷的狼狽模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方才經歷了如此驚險的事情。
春紅草草謝過送于暖回來的那位士兵,然後便檢查于暖的傷勢,脖子上的傷口雖然不深,但橫跨卻大。
一想到那把大刀架在于暖脖子上的畫面,春紅腦袋就發暈;再瞧着于暖身上的刺傷,她更是心疼不已,瞬間連自己的身子都似乎沒那麽不舒服了,立刻來了力氣和精神,輾轉到廚屋燒水給于暖擦洗身子,又找幹淨衣裳來換,再搗碎了村裏人常用的止血藥草給他敷在脖子上。
這一通忙活下來,天竟然都要見分曉了。
于暖累極了,給春紅大概說了下原委便倒在床上睡了過去;直到日暮西沉他方醒了過來,但并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外頭的動靜給吵醒了。
聽到嘈雜的動靜,于暖立馬睜開眼睛翻身而起,見他娘沒在屋子內,忙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裳和布鞋,打開門沖了出去。
果不其然,村裏人都圍在他家那方小壩子裏,鄒氏和張大站在最前面,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那鄒氏還推了他娘一把,險些将他娘推倒在地。
“鄒大姐姐,大家夥兒,我家阿暖身上都是傷,還沒有醒,大家行行好,行行好吧。”
“狗屁!你們母子都是喪門星、災星、掃把星!你母子把茍村長一家子都克死了,如今又克到了咱們頭上。咱們村,風水一向極好,從未出過什麽難事,偏昨兒遇上馬賊,不是你們招來的是誰!”
那鄒氏插着腰大聲的嚷道。
原本因為她毒死自家牛而和她不對盤的劉大嬸現下都支持着她,只因昨日被砍的那個男子正是劉大嬸的兒子,當時還和于暖蹲在一起。鄒氏說這事兒怨于暖母子是掃把星,她自然也是信了!兩個在村裏皆稱‘兇狠’的女人連在一起,大家夥兒也都自發跟随起來。
“春紅啊,帶着狗蛋走吧,咱村子容不下你們母子啦!”劉大嬸一臉厭惡的說道。
“呸,趕緊走聽見沒!”鄒氏的聲音大如洪鐘,巴不得立刻将春紅他們踹出去。
“這,這不太好,昨兒要不是狗蛋帶了那夥馬賊出去,咱們指不定都得死在馬賊刀下吶。”張大舍不得春紅,趕緊說好話,人群裏倒也有些男人這麽認為,但礙着自家婆娘,也不好說挽留的話,只眼巴巴的都瞅着春紅不放,大有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的心态。
“你個遭瘟的蠢貨,昨兒那大漢一腳把你踹的吐血,你忘了,大夫今早才說怕是得落下病根,這不都拜他所賜!他若真是好心,自個兒領了那大漢進去找就是,何須供出你來!”鄒氏不依不饒,面上盡是憤怒醜陋之色,壓得張大再說不出話來。
鄒氏瞧着,只道:“張大雖然是村長,但這事兒也不是咱說了就算,主要征求大家夥兒的意見,這女人當初就是被茍村長買來的,來歷不明,狗蛋還是八個月就早産的,說不定根本不是茍村長家的種,這種女人,咱們村還容得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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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氏這麽一說,先前那些許反對聲都淹沒了,大家都同意趕于暖母子出去。
張大瞧着春紅,面上的不舍更是明顯了。
鄒氏一見,暗裏又踩了他一腳,附在他耳邊道:“老娘就知道你看上了這狐貍精。”
張大瞪着鄒氏,想說什麽,卻是敢怒不敢言。
“走吧,趕緊走!”
村裏人都嚷了起來,迫的春紅紅了眼。如今将他們母子趕出去,豈不是要絕他母子生存之路。
“各位,行行好吧。”春紅有氣無力的求到。
于暖走了過來扶着他娘。
春紅看着他,抿着唇,眼圈發紅,“阿暖。”
于暖臉色冷淡,卻用十分得意的口吻道:“娘,昨日那位将軍同我說了句話。”
他這話一落,衆人的七嘴八舌都停了下來,均看着他。
于暖語氣不改,“我故意說暗號讓他在‘十八彎’沙路那兒截住了馬賊,他許諾要賞賜我五百兩紋銀,還說村民們受了驚,都要送銀子安撫,每家每戶都有,只是要先處理馬賊的事,銀子過幾日便送來。”
“五五百兩?”
村裏人都吸了口冷氣,對他們來說,即便是村裏最富裕的人家,那都是沒見過一百兩銀子的,別說五百兩了,這簡直是天文數字。
“狗蛋,你說的都是真的?”
于暖眨巴了下眼,“當然了,昨兒也有人看到了,那位将軍命他的屬下親自送了我回來。”
“對對對,我看見的。”
“我也看見的。”
“那這樣,他們不能走啊,要是走了,這錢不是沒了嗎。”
“是啊是啊。”
鄒氏聽四周的聲音變了調,臉色也變了,“你們傻啊,戲文故事又不是沒有聽過,哪裏官家下賞賜還要等幾日的,昨日那官府的人壓根就沒有再過問我們,直接走了,連受了傷的劉大嬸兒子都不管;若真如這小兔崽子說的那般,也該直接找張大才是,這樣大的事,哪裏輪到他一個小孩子傳遞,你們都傻了嗎?”
于暖眉頭擰了起來,這個鄒氏倒真和一般的鄉野村婦不一樣,他原想借此拖延幾日,讓他養好傷,春紅的病情也穩定些再走,也好趁此打探一下這臨川縣,好另尋落腳處,若今日就這麽出去了,倒是有些不利。
“倒也是這個理兒。”劉大嬸咕隆着。
鄒氏立刻抓住這苗頭,嚷道:“瞧他母子心虛的樣,就是哄騙我們,這等龌龊人,趕緊趕出去,趕出去!”
突然又處于絕地,春紅有些支持不住,臉色發白,想咳嗽卻因為堵着一口痰怎麽也咳不出來,難受至極。
于暖瞧着春紅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心下一緊,立刻扶住她,卻又被鄒氏帶着人推攘,要趕他們出去,一瞬間他們母子便被重重包圍,好似立馬就要被人像趕耗子似得趕出去了一般!
“這都在幹什麽!”
一洪亮如鐘的聲音嚯然響起,衆人都循着聲源看去,只見後方院子連接山路口處站着十來號人,那為首的少年穿着一身藍色錦衣,衣裳上繡着十分別致的花紋,幾乎繡滿了整件衣裳,十分的花哨,與昨日那一身幹練的墨青勁裝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但不知怎的,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又特別适宜,絲毫沒有違和感。
說話的人是站在他側首的手下,滿臉胡茬,人高馬大的,光是站在那兒便極有威懾力,如今一吼,更是非比尋常。
“這是寧國公鎮北大将軍的公子,爾等還不下跪。”顧籌再次出聲。
桃山村的村民雖然沒有出去見過世面,但這寧國公鎮北大将軍的名聲倒也是從戲文裏聽過,這位可是如今大渝除了皇上以外,最有權威之人。乃世襲國公,又是鎮北大将軍,掌大渝兵符,并且還是驸馬,而現如今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少年就是他和長公主的獨子。
昨夜天黑,又因被驚吓,衆人都未曾敢擡頭看過,只知道對面是官府的人,領頭之人或許是個将軍,但都不知他竟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現下見了,均愣住,待顧籌這一喝後才條件反射般的跪了下去。
顧南辰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于暖跟前,俯視着他,“攙你娘起來吧。”
于暖怯弱的應了聲是,而後攙着春紅站了起來,“謝公子。”
顧南辰打量着他們,先是打量了春紅幾眼,心中想到确實和畫像相差不大,最後又将目光落在于暖身上,“本公子是來給你送賞金的,謝你昨日冒險為本公子引出賊人,在無損傷之下将其一舉擊斃,銀子也換成了銀票。”
這話一落,周遭跪着的村民皆是一驚,連鄒氏臉色都變了好幾個度。
于暖同樣也是驚訝的,這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随口胡謅的罷了。
“至于其他人,昨夜都受驚了,倒也該撫恤才是,但本公子瞧你們方才的氣焰如此旺盛,想來也是沒必要了,所以另準備的五百兩撫恤金便省了罷。”
“公子!”張大率先開口,顧南辰卻是沒有搭理他,只從懷裏掏出個東西遞給于暖,“這可是你的?”
于暖看着他手中的玉珏,這才朝脖子摸去,什麽時候丢的竟不知道。
“是的。”
顧南辰拉過他的手,看着瘦小的手掌,然後将那玉珏放在他的掌心上,正色道:“這可是你家傳之物?”
于暖點了點頭。
“敢問令尊是?”
于暖穿越至此才不過一日,還未有來得及問出他那所謂的父親叫什麽,一時間怔住,不由得看向春紅。
春紅這才道:“回公子,這是民婦的貼身之物,不是夫家的東西。”
“喔,哪敢問夫人本家是何處?”
春紅似有為難,鄒氏卻報複般的說道:“她壓根記不得自己是誰,是被人牙子賣了來,不幹不淨的東西。”
顧南辰回頭看着鄒氏,眼睛笑眯眯的,但那目光卻讓鄒氏平白抖了一下,立馬閉上了嘴。
“那大概沒錯了。”
顧南辰收回目光,而後伸了一個懶腰,那動作配上他那身花裏胡哨的藍衣裳,不知怎的,于暖一下子想起了動物園裏孔雀開屏的模樣。
對于這腦洞,他也是不解,不過更不解的自然是顧南辰的這番話。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出發。”顧籌應了一聲。
“本公子還趕着回京複命,揣着你的銀票,帶着你母親,随本公子回京吧,別耽擱了。”
顧南辰那無關痛癢的聲音聽在人耳裏都是莫名的,紛紛盯着他。
“公子,您這是...民婦不明白。”春紅緩過氣兒來,臉色好了些許。
不過,比起春紅的莫名,于暖倒是明白了,大抵是這個少年因為這塊玉珏查到了他娘的本家,要順路帶他們回去。
“這塊玉珏是于尚書家祖傳之物,九年前,于尚書在入京任職的路上遇馬賊,逃跑之時,于夫人不慎跌入湖中,生死不明,當時夫人身上就帶着這塊玉珏。于尚書這些年一直未有停止尋找夫人,遂将夫人的畫像和這玉珏的圖樣給好些人看過,為的就是若有人出門辦差,能夠碰見,将其帶回。”顧籌一本正經的解釋了一通,顧南辰站在一旁,已有些不耐煩了。
“行了,細致的事,路上再說。”顧南辰催促着。
顧籌點了點頭,對于暖和春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不可能,不可能!”鄒氏忽聞于暖和春紅是官家富貴,大為驚詫,不止她,平日裏不少欺負他們母子的人心裏都憋着一口氣,滿臉寫着,這等滄海遺珠的好事,自己怎麽沒有碰上?
“這春紅是被賣來的不錯,但狗蛋卻是...”
“沒有。”春紅忽然垂首開口,咬牙道:“茍富沒有碰過我...”
她這一番吞吐,明眼人都明白了這事裏頭的曲折。
那茍村長年紀大了,想給他的癡兒找個伴兒,這春紅被賣來,還是買一送一,對他那癡兒來說也算是個好事。對春紅來說,她一個人,又什麽都不記得,腹中孩子不知道能否保住,與其如此,倒不如認了那癡兒,不讓于暖遭人诟病,也能有個着落。
“你這個不知廉恥的...”鄒氏指着春紅,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被顧南辰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她一哆嗦,再不敢言語。
“夫人失蹤時已有兩個月身孕...”顧南辰盯着鄒氏,“官家貴胄之事,不必與你等細說——走吧。”
全村人一聽,都噤了聲。
顧南辰揮了揮手,正要離去,卻見後頭沒有動靜,回頭一看,于暖和春紅還站在原地。
“夫人?”顧南辰算是有禮的喚了一聲。
春紅還咬牙立在原處,內心糾結,從沒有任何時候像如今這樣希望自己能立馬記起一切。不過,否管記不記起,此時此刻,除了跟顧南辰走以外,已別無選擇。
且不說她,于暖心中也稍有顧忌,此去一切都是未知,前路難測...
“阿暖,走吧。”
于暖還在顧忌,春紅卻已做好了決定,牽着于暖的手,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娘?”
“咱也沒什麽可收拾的東西,走吧。”春紅不再給于暖遲疑的時間,拉着他就跟着顧南辰而去,果不其然,村口處已停着一輛香轅馬車,雖算不得豪華,但在鄉下人眼裏已是極好的代步工具了,尤其馬車四周均是持劍的侍衛,十分的氣派。
“走吧。”顧南辰翻身上馬。
春紅拉着于暖也要登上馬車,卻聽身後傳來劉大嬸的聲音,“春紅...好歹是一個村裏的人,日後,也常回來看看。”
“是啊是啊,常回來看看。”人群裏也跟着傳出這樣的聲音。
“我們大家都舍不得你們呢。”張大瞅着,大抵是代表村裏的漢子們說的這話。
瞧着面前豪華氣派的馬車,連鄒氏的表情都變了,是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谄媚,雖然沒有說話,但面上表情卻控制不住的擺在那兒,全沒有了方才的盛氣淩人。
“日後,我們與桃山村,再無幹系,若你們出去亂嚼舌根...”春紅背對着他們,說到此處時忽然轉頭盯着衆人,淡而狠的道:“昨夜裏的馬賊就是你們的下場!”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