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哎,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倒黴,怎麽就來調查這件事了呢。”
月上中梢,沈越目不視物,只得将黑布取下,低頭垂發,借助靈石和微弱的月光在地上布陣。他一邊将靈石埋在土中,一邊朝身後之人道,“說不定這些鳥兒真是沖我來的呢。”
“少他娘的放閑屁,那些鳥兒沒事招你個瞎子幹嘛。”
尹公子在一旁服下身上帶着的最後幾粒丹藥,掀起道服查看傷口,因嘴裏咬着衣帶,聲音聽上去有點含糊,“本公子不過是看上一外門弟子的一個破玩意兒,拿來用用罷了,祖父就跟我小題大做,你當我放着好好的鹿晏城不待,樂意來這種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沈越直起腰來,頓時不樂意了,“這怎麽了,這也挺好的,我家就在這。”
尹公子沒好氣道,“懶得和你這土包子講。你呢。你那眼睛怎麽回事。”
他呲牙咧嘴地給被鳥啄傷的地方上了藥,疼得抽了好幾口氣後才道,“你到底是不是瞎子。”
“還真不是!”
沈越拍拍手上的泥土,翻了翻幹癟的儲物袋,道,“哎,兄弟。”
尹公子嫌棄道,“誰是你兄弟!”
沈越嘆了口氣道,“好好好,尹少俠,尹仙君,有靈石沒有,來幾塊。”
尹公子解下一個儲物袋朝沈越丢去,沈越側着身子接住,繼續布陣,“我這眼睛啊,說起來也是一件怪事。”
尹公子嗤了一聲,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當年啊,我還是祁連城裏的一名富貴公子,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這突然有一天啊,就被一個路過的修仙弟子給欺負了一頓。”
沈越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靈石上,“那弟子橫行霸道的,仗着自己家世顯赫,看誰都一臉不順眼,脾氣也臭的很。”
尹公子越聽越不對,隐忍着怒火道,“然後呢。怎麽欺負你了。”
“我和他走在一條街上,他非要我停下來,他想走,我後走,不然就說我拿後背對着他,是目中無人,不把他放在眼裏。”
“哦?”尹公子咬了咬牙,朝沈越走過去,“再然後呢。”
“再然後啊。”沈越拾起最後一塊靈石,握在手心,哈哈一笑道,“我也不服氣,我就瞪着他看,對他說,你看看我眼裏有沒有你。那弟子就真的看我眼中,有沒有他的倒影。看過之後,也知道自己無理取鬧,只好就氣哼哼地走了,結果他身邊跟着的小奴,趁着主子看不見,回頭就踹了我一腳。”
沈越背對着尹公子,指了指之前被他師弟踹出鞋印的屁股,“就踹這裏了。”
尹公子在他身後站定,臭着臉活動了幾下手指,咔吧作響,他咬牙切齒地道,“再後來呢。”
“再後來。”
沈越忽地一拍大腿,“嘿呀!那弟子回去,當晚就發現自己懷孕了!你說他一個男的,怎麽就懷孕了啊哈哈哈哈!”
“死瞎子!你又皮癢欠揍了是不是!”尹公子額頭青筋畢現,一把提溜起沈越的後領子,又要校園暴力,沈越卻哎呦叫了一聲,朝他忙擺手,急道,“噓!它來了!!”
尹公子擡頭,果真見一只小白鳥兒撲扇撲扇地飛了過來,在空中盤旋幾圈,随即落到他們身前一棵樹上,歪了歪鳥頭,然而,林中只剩下滿地的靈石,它看不見一個人的蹤影。
又是隐靈陣!
尹公子臭着臉松開沈越,按照之前的計劃,在隐靈陣內退後十步,誰知咔噠一聲,他忽地踩在了一根斷枝。
詭異的聲音在靜谧的林中額外刺耳。
“啾!”
小白鳥兒頓時拍打着翅膀飛起,眸中紅光閃爍,不到片刻,林中又開始枝葉狂舞,數不清的飛鳥從四面聚來,再次在天上盤成一團巨大的旋渦。
無數飛鳥遮住月光,成了夜裏一道令人窒息的噩夢。
然而隐靈陣仍在,群鳥在空中盤還,因看不到人,遲遲攻不下來。
那小白鳥兒卻仿佛開了靈智一般,又好像是從上一任鳥屍上知道了什麽。
它撲棱棱地落到了地上,朝着沈越這邊跳了幾步。
蹦跶蹦跶,蹦到了一顆靈石前,低頭,用鳥喙咬住,一點點将它移開。
終于,啪嗒一下,靈石被它廢力地推出半掩的土中,在地上滾了幾圈。
隐靈陣瞬間被破,小白鳥兒本空無一物的面前,突然出現了沈越的身影。
衆鳥頓時朝沈越頭上飛聚。
沈越還維持着半跪的姿勢,手中握着那顆帶血的靈石。
一人一鳥離得很近,沈越和面前那只白鳥兒對視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拿起那顆靈石朝白鳥兒揮了揮手。
“古德衣屋寧,吃了嗎?”
随即手中靈石全力朝地上一扣!
又一陣成!
轟!!!
竟然是陣中陣!小白鳥兒翅膀抖了一下,瞳孔一縮!
然而已來不及逃走,沈越周身十步內的地面已經亮起強光,下一刻,巨大的火焰沖天而起!仿若一只猙獰的炎龍,頓時将無數飛鳥盡數吞沒!
尹公子已躲出十步以外,依舊被火焰燎得受不了。
空中的群鳥已然被燒成灰燼,羽毛化成焦黑的灰燼漫天飛舞,撲通撲通,一只只帶着火的焦黑鳥屍落了下來,好似一場火雨。
待塵埃落定,兩人都灰頭土臉,尹公子穩了穩心神,上前将沈越扶起,“陣中陣,你這瞎子有兩下子。”
沈越被黑灰嗆得打了幾個噴嚏,從一堆冒着詭異肉香的鳥屍底下翻出一只漆黑的小鳥,那鳥兒已經被燒焦了,沈越将它捏起,見那雙鳥眸中的紅光漸漸黯淡下去,直至無光。
“就是現在,你快走吧!”
他對尹公子道,“下一只追上來要不了多久,趁這個空擋,你先走!”
尹公子捏緊他的肩膀,皺眉道,“你這瞎子又起什麽幺蛾子!要走一起走啊!”
“鹿晏城太遠,你根本活着回不去!這裏離流雲山最近,向西不到二十裏,天亮之前定能趕到。”
沈越早已收起了嬉皮笑臉,語帶嚴肅道,“這些鳥一路追殺我們,定是因為你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要滅我們的口呢。想來,這件事你心裏也有數了,不必我多說。尹公子,只有把這件事帶回去通知掌門,才能免得更大的劫難,你到了流雲山之後,再由掌門派人護送你離開,就可以安全返回鹿晏城禀明仙門。”
尹公子道,“那你才應該回流雲山去!你本就是問雲宗人!我……我去引開它們!”
說罷就要邁步跨過鳥屍走出陣去。
沈越忙将他一把拉住,心中一暖,語氣也柔和下來,“我一個瞎了眼的小弟子,連我爹都說服不了,回流雲山去,掌門也未必信服,到了鹿晏城,大概連仙門的大門都摸不着,反倒耽誤正事,你是仙門派來調查這件事的人,說話比我有分量得多,就算掌門心裏不信,當着衆人也要賣你仙門內門弟子一個面子。”
沈越低頭拍了拍他的肩,不敢和他有目光接觸。
“只有咱倆分開,你我興許還能有條活路,若是再繼續逃下去,也挺不過下波,下下波……早晚一塊死了。別說流雲山還養着百十只靈鶴,我記得你們仙門還有幾只修為堪比元嬰大乘期的大靈禽,若是靈禽真有異心……”他捏緊尹公子的肩膀,冷聲道,“你知道後果是什麽!”
尹公子握了握拳,心裏再翻江倒海,也知道事分輕重,他強壓了心中那股情緒,咬牙切齒道,“……好。”
他轉身便朝西走,走了幾步,忽地停下轉身,看了眼垂頭的瞎子,将一樣東西抛了過去。
沈越擡手一接,是一塊流光溢彩的道佩。
“拿着它,以後到仙門,沒人敢欺負你。”尹公子冷哼一聲,“瞎子,你可別死了。”
沈越哭笑不得。
尹公子一走,沈越終于能擡起頭來了,他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将道佩收好,尋到水邊洗了一身黑灰,頭上的草藥落了大半,沈越幹脆将頭發也洗淨,披散着一頭紅發,又從儲物袋中摸出鶴羽,重新将頭發束起。
撲棱棱。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格外刺耳。
不知何時,一只小白鳥兒又落在他面前的樹枝上。
沈越伸了個懶腰,“這下清淨了。”
四下無人,他體內金丹慢慢重新運轉起來,壓抑的修為瞬間暴漲,金丹威壓頓時掃過整片森林。
他走到樹下,仰頭朝那被金丹威壓壓得展不開翅膀的小白鳥兒掰了掰手指,微微一笑。
“來,繼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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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崖下,魔尊看着樹洞裏呼呼大睡的小黑蛇,氣得指尖發顫。
“別擔心。”蕭美辰輕聲安慰着墨天督,“他的寶貝蛇還在這裏,定會再回來的。”
“可是,那日期将近,他又能到哪裏去!”
“慕容如月一日不能重新複生,他一日便放不下心,不會再自盡的。” 蕭美辰沉下眸子,輕聲道,“你我是最了解他的。”
“怎麽一切都好好的,偏偏是蛇窩出了事。” 魔尊忽地想起沈越,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害了結衣又險些害了你,若不是那個純陰之體已經自爆了金丹,我非讓他再碎一次不可!”
蕭美辰聞言一怔,“什麽?什麽純陰之體,害了誰?”
魔尊厭煩地擺擺手,“罷了罷了。你不記得魂體之事,不必再提了。現在還是找到結衣要緊……對了美辰,你手下那些鳥兒,天南地北的飛。”
蕭美辰笑道,“放心罷,一有結衣哥哥的消息,立刻就會知道了。”
正說着,一只小白鳥兒朝他飛來,蕭美辰擡起手指讓它停在手上,一邊朝魔尊笑道,“你看,說不定這就有消息了。”
說罷低頭摸了摸小白鳥兒毛茸茸的腦袋,小白鳥兒眸中紅光一閃,蕭美辰的笑容頓時一僵,随即沉下臉來。
魔尊道,“怎麽。”
“不是結衣哥哥。”蕭美辰側過臉來,朝墨天督逸出一個甜甜的笑顏,“有些別的事。”
魔尊嘆了口氣,“忙去吧,蛇窩炸沒了,今年得準備些美貌少年……”
看着魔尊疲憊的身影漸漸遠離,蕭美辰的嘴角漸漸沉了下來。
他低頭凝視着瑟瑟發抖的白鳥兒,冷道,“廢物。”
那白鳥兒抖得更厲害,仿佛都要抓不住蕭美辰的手指了。
蕭美辰将那白鳥兒提到面前,忽地閉上眼,額頭貼着那毛茸茸的小腦袋。
“那便讓本尊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清晨,林中傳來叽喳的鳥叫。
沈越靠在一棵樹下休息,以前聽銀發少年叽喳他就覺得很萌,現在聽到鳥叫他就心煩!
他朝西邊看去,遠遠地,流雲山頂白雪皚皚,山腰翠綠成蔭,他喘了口氣,心說不知那尹公子能不能在日落前活着趕到流雲山。
山上那麽多只靈鶴,真要是出了事,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偏偏他被鳥群盯着,一刻也不敢放松,更不敢回去,生怕一個不防把鳥禍也一并引了去。
他在深山老林裏中和鳥周旋了一夜,盡量給尹公子拖延時間,但饒是金丹期修為,幾波圍追堵截之後,也一身狼狽,疲憊不堪。
媽的,就沒見過比他還慘的主角了,整日裏不是這裏傷就是那裏疼,這文真是後媽寫的。
正腹诽着,一只小白鳥兒悄然落在樹梢,紅着眼睛看他。
沈越嘆了口氣,心說又來了。
他将識海中的那部仙主留給他的仙法用神識掃了一遍,下意識地在掌心描繪着封面上那幾個看不懂的文字。
要是能開金手指就好了。
樹下,一頭紅發的美貌青年雙眼蒙着黑布,指尖在掌心輕輕刮着。
樹上的白鳥兒抖了下翅膀。
堕仙谷下,蕭美辰忽地擡起頭來,眸中紅光未盡。
“你是誰?”
蕭美辰眯起眸子,心中駭然。
“竟識得仙界文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