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病人

第46章

我有點認不出布萊恩，他手裏拿着的鋼棍上正在往下滴血，是誰的？我想多半是門口的那幾個倒黴鬼。他緩慢地靠近我們，像是一個無窮無盡的變數。布萊恩說他有一些朋友在暗中照顧我，但是我卻沒料到出現在這裏的是他本人。

尼克放開了我，他臉上的表情有着微妙的變化，我擡起頭和他對視，我說：“現在放棄還來得及，讓我帶着安娜走，我沒有報警。”

這是心理戰術，我先要動搖他。他蹲下來，在我耳邊說：“所以你男朋友還算有兩下子，這可有意思了。”

“二對一，你怎麽都沒有勝算。”

他笑了笑說，“但是你忘了，這裏是鯊魚的地盤。”

我也對他笑了笑，快速說道：“但我覺得你今天的行動沒有讓鯊魚知道，我猜，你根本就沒有告訴他。尼克，你其實已經很想逃走了，對吧，臨走前你想趁機勒索巴澤爾，我猜的對不對？”

他沉默了一會兒，并沒有反駁我的觀點，語氣溫和，一點兒也看不出剛剛的劍拔弩張，他說：“你了解我。”

布萊恩顯然沒有什麽耐心，他在離我們幾步之遙的地方站定，提高了音量，說道：“我不是在開玩笑，尼克，放開羅伊，離他遠一點。”

“怎麽？僞裝終于被撕掉了？”尼克說，“你看，我們好久沒見了，凱斯……教授。這位，是你的小男朋友，啊，這位，是你的學生，你确定要在他們面前動粗嗎？”

布萊恩面無表情，但是那種壓迫感卻傳了過來，這是另外一個他了，我甚至能覺得他的理智在一點點地慢慢消失。空曠的倉庫裏有回音傳來，讓一切感官都過于敏銳。

“把棍子放下。”尼克說，“我們沒到那一步。”

布萊恩灰色的眼睛盯着他看，卻故意偏離了我，像是不敢再看我一樣，他還是堅持地說：“你先讓羅伊到我這裏來。”

“啊。”尼克笑了笑，用手撩了撩安娜的頭發，“所以在這兩人之間，你選擇放棄了你的學生，就像那些吸毒的人一樣？”

安娜發出一聲驚恐的嗚咽，我對她說：“別怕。”

布萊恩說：“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

“把棍子放下，別讓我再重複一遍。”尼克收起了笑臉，冰冷地說道。

我猜，他的耐心也快要到此為止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布萊恩的對手，有些人根本不用交手，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分出勝負。尼克很聰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羅伊你了解我，但是……可能也沒有那麽的了解我。”

他的聲音虛無缥缈，槍管抵上我太陽穴的時候我還沒能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聽見布萊恩說：“尼克，請你冷靜一點。”

我在電影裏看過無數次人質被槍抵着的畫面，那些演員們發着抖，汗水浸濕了他們的衣服，讓人聯想起瘋狂的夏日與泳池裏泛濫的尿騷味。而我，則是驚訝于自己竟然一丁點反應都沒有。沒有害怕，沒有慌張，沒有感覺，只是麻木。我知道尼克只要輕輕按動手指，下一秒就能把我的頭給打爆，但我就是……什麽都感覺不到。

我的靈魂似乎已經脫離了我，眼前的景象像是一出沒有聲音的默劇。

布萊恩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就放下了武器。

“踢過來。”尼克說。

“請你別傷害他。”布萊恩認真地說道。

尼克揪着我的頭發，像個終于贏得一回的小孩一樣，有些得意地命令道：“現在，跪下。”

布萊恩沉默了一會兒，随後照做了。

“不。”我不自覺地掙紮了一下，尼克手上立刻使了點力氣，“別動！你還要不要命了？”

“聽他的，羅伊，請你別動。”布萊恩第一次看着我，他似乎想要通過眼神傳達給我一點什麽，但是我卻看不清。我不能接受他的下跪，一點也不能。

“你要什麽？”布萊恩問道。

“我要活下去。”尼克說。

布萊恩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他揚了揚嘴角，說道：“現在沒辦法了，一點都沒有，我沒必要撒謊。”

“我不信，布萊恩，所以你覺得羅伊的命不值一提？你對他的愛情也不過如此了？”尼克說。

“我願意代替他。”布萊恩說，“你可以殺了我。”

“不。”

這句話差點殺了我。

“不要。”我說。

接下來是尼克和布萊恩同時發出的怒吼：“不許動！”

“你的命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相信你能聯系上莫迪爾，請不要讓我對你失望。”

“我不幹這個了。”布萊恩說，“我跟莫迪爾已經沒有關系了。”

“陷在泥潭的人怎麽能夠說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尼克說。

“你是主動跳進去的，不關我的事。”布萊恩說。

“那你他媽的倒是繼續啊！壞事做到一半你就想逃？還是說……”尼克的一張臉變得慘白，他情緒激昂地說道。

“對不起。”布萊恩看着他，“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等了片刻，我感覺尼克微微側了側身體。

槍聲響了。

尼克射中了布萊恩的腿。我看見鮮紅的血液一下子從他的身上湧了出來，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身體變輕了，我的靈魂又回來了，我的四肢又能動了。我沒有想太多，只是抓住了尼克的手腕，将他按在地上，那把手槍在争搶的過程中又射中了一次天花板，最後我狠狠地咬在了尼克的手背上。他發出一聲慘叫，像是要撕破天空。

“羅伊！”布萊恩喊了我一聲。

我一拳打在了尼克的鼻梁上，他被我打得暈頭轉向，我翻坐在他的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從來沒有哪一刻讓我如此發抖。

“操……”他滿嘴都是血，說話的時候吐出了半顆碎牙。

我搶到了他手裏的槍，然後把槍管就這麽插進了他的嘴裏。尼克睜大眼睛，身體因為恐懼而不斷地扭動着。

“你怎麽敢……”我的手在不停地顫抖，“我要殺了你……”

“羅伊！”布萊恩又喊了我一聲，我回過頭，他已經快速包紮了傷口。

我從沒見過他那麽着急的樣子：“放下槍，不要殺人，放下，我沒事的，來我這。”

我什麽都看不清了，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整個世界都扭曲了。

“過來，聽話。”

我打暈了尼克，冷靜了一會兒，但是沒扔掉那把沉甸甸的槍。我走過去，松開綁住安娜的繩子，她看上去似乎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對不起。”我抱了抱她，她輕的像是沒有重量。

我松開她，對她說：“幫我一下，我們得趕緊走。”

安娜點點頭，我們努力把布萊恩架了起來，我問他：“能走嗎？”

布萊恩說：“能。”

我已經不忍心再看了，他的褲子幾乎已經被血染透，我說：“去醫院。”

但是我們沒能走到倉庫的門口，幾個人就踢開了門，一個體型健碩的棕發男人走了進來，對我鼓了鼓掌，“幾位朋友，恐怕你們現在還走不了。”

“鯊魚。”我心裏一沉，幾乎快要崩潰了。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地頭蛇巴澤爾對我露出一個惡心的微笑，“一抓就抓住好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