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病人

第45章

站在角落裏等我的是一個孩子，頭發像稻草一樣枯黃，嘴唇上都是死皮，穿着略顯肥大的舊衣服，睜着眼睛看我。

“我見過你。”他直截了當地說道。

“什麽時候？”我問他。

他聳了聳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道：“一年前，尼克帶你進了我們的秘密基地。”

我也想起來了，原來是他，苦着臉被命令着去清理嘔吐物的那個孩子。

“走吧。”他說，語氣裏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得意，又像是在期待什麽，“尼克要見你。”

他帶着我沿着一條小路往前，拐進巷子的時候漆黑一片，沒有路燈，我得時刻小心腳下，以免踩到什麽不知名的東西。那孩子在前面帶路，像是早就習慣了黑暗的一尾魚，在泥沼裏不斷穿梭前行。

我跟在後面，出聲打破了寂靜：“你見過安娜嗎？”

“安娜？哦，你說那個小妞。”這個孩子顯然跟着尼克學會了油腔滑調，“見過，沒人動她，不過如果你今天晚上不來，那可就不好說了。”

我右手扶着牆壁，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做了一個記號，繼續問道：“是鯊魚指使的嗎？”

提到鯊魚，他的身體似乎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他轉過身體面向我，有點陰郁地說道：“你最好少問一點問題，我可不是負責解答的百科全書。”

後半段我沒再試圖和他說話了，我們來到了一個類似倉庫的地方，那裏有燈，燈下坐着兩個百無聊賴的男人。我完全記不住來時的路線，這個孩子已經故意帶着我繞了一圈。

“你們好。”我說。

“尼克的朋友，你好。”其中一個人怪笑道。

“真看不出來他還有這種朋友。”另外一個人朝我走過來，示意我舉起手，“例行檢查一下。”

“沒有手機。”我看着他。

他有點輕蔑地看看我，說道：“我們不怕那群家夥，你就算報警，他們也進不來。”他在我衣服口袋裏摸了摸，“我看，兇器才是最重要的？尼克說你可不好惹，上次差點把他打到殘廢。”

我朝他彎了彎嘴角，說道：“他太看得起我了。”

“進去吧。”男人檢查完畢，對我揚了揚下巴。

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倉庫的那扇鐵門。鐵門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音，裏面空空蕩蕩，幾排廢棄的紙箱堆在一起，吊頂很高，風扇殘缺不全，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我一眼就看見了安娜，她被綁在一張椅子上，茫然無措地看着我，突然，她掙紮了起來，但她嘴上的膠帶讓她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我看見安娜，頓時松了一口氣，她的衣服都穿的很好，除了手臂上的幾道劃痕以外，并沒有明顯的傷口。

“嘿。”尼克手裏轉着一個籃球，出現在我的正前方，“晚上好，你很準時。”

他一邊走，一邊随意地将籃球拍了幾下，他慢悠悠地繞到安娜的背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別碰她。”我立刻說道。

尼克平靜地看着我，笑道：“你不相信我了。”

我又重複了一遍：“離她遠一點。”

“好。”尼克做了一個投降的動作，慢慢朝我走過來，“放輕松，我一直都遵守着諾言。”

我問他：“現在我來了，你應該放她走。”

尼克說：“親愛的，不着急，等我們解決完剩下的事情，我親自放你們走。”

他走得近了，我才看清尼克的狀态。說實話，他的情況不好。與之前相比，他消瘦了太多，臉頰凹陷，骨頭凸出，他帽子下面的頭發似乎已經掉光了，幹脆被他剃了個幹淨。

他朝我笑：“是不是很熟悉？”

我的确很熟悉，愛德華死之前，也是這副模樣。

尼克不等我回答，自顧自地答道：“對，我也快死了。”

我看着他，卻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

尼克說：“不，我沒有選擇的機會。羅伊，你為什麽會這樣以為呢？如果我可以選擇，那麽我根本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幸運的……”

他低着頭，露出消瘦的尖下巴，突然發了瘋似的給了我一拳，我向後踉跄了一下，鼻血立刻就流出來了。

“嗚……嗚嗚！”安娜悲傷地看着我。

我緩和了片刻，用手抹掉了溫熱的血，尼克轉過頭朝安娜大聲喊道：“閉嘴！再給我發出一點聲音，我就要你們好看！”

“你想要什麽？”我問。

“你知道我要什麽，給我另一半的毒品，我才能活下去。”尼克說。

“我沒有。”我閉了閉眼睛，認真地說道，“那些東西已經沒了，你們應該去找莫迪爾。”

“莫迪爾的人過不來，他們現在是海關的重點排查對象。”

“那真可惜。”我低聲笑了一下， “那真可惜。”

他又重新變得冷靜了，像是之前動手的是另外一個人，“羅伊，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

“看，還記得這個籃球嗎？”他說，“我們以前經常一起玩，在很多地方，我們都是最佳拍檔，你不能因為我做錯一點事情就不給我機會。”

我說：“那不是‘一點’事，你綁架了我的朋友，尼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尼克低聲說：“他要殺我，鯊魚會怎麽對我，你肯定沒辦法想到，我得給他把他想要的東西弄到手，這樣我才能獲得自由。”

我搖了搖頭，面對着他近似變态的哀求的目光，說道：“我真的沒有辦法，那些東西一點都不剩下了，它們已經飄向大海了。”

尼克看了我一會兒，扔掉了那顆假惺惺的籃球，他又扇了我一巴掌，我感到一陣眩暈。他抓住我的領口，急促地說道：“你明知道你可以救我的，但你選擇見死不救！”

他把我按在地上，掐住我的脖子，我沒還手。

“別。”我祈求他，“別這樣，尼克。”

他把我拖到安娜的面前，像拖着一條狗，我喘着氣，血流進了我的眼睛裏。安娜在哭，她哭的好傷心，但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讓你這個好看的朋友看看吧，看看你的這副可憐樣。”尼克在我耳邊說道，“那麽……她知不知道你其實是個惡心的同性戀？還有，你和毒販子攪在一起談情說愛的事情，她都知道嗎？她知不知道，她的教授其實是個……”

“閉嘴！”我說，“閉嘴，布萊恩不是那種人。”

“啊，他現在成了你的全部了。”尼克風輕雲淡地說道，“你這次怎麽不還手了，羅伊？”

我不能還手，安娜在這裏。我甚至不清楚這間倉庫裏有多少人，就算我打得過尼克，但是卻不能保證安娜的安全。我要确保安娜的安全，她是第一位的，否則我來這裏就是徒牢。

尼克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擡起頭來，我終于看見他眼裏有了一絲痛苦的神色，“你為什麽不能幫幫我？親愛的。”

男人的怒吼和尖叫聲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尼克警惕地擡起頭，喊道：“怎麽回事？你們還好嗎？”

沒人回答。

“你帶人進來了。”尼克一瞬間明白了過來。

“放開他。”倉庫的門再一次被推開，布萊恩走了進來，他臉上沾了一大塊血跡，冰冷地盯着尼克，“我說，立刻放開羅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