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們在那座橋上待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鳥群從頭頂掠過,那些快樂的、瑣碎的東西從我的視野裏消失。布萊恩把空了的瓶子遞給我,我連瓶子都扔進溪水裏,它浮浮沉沉,飄向遠方。
“不可能再找到的。”布萊恩的語氣裏似乎蘊含了一絲解脫,“短時間內,誰都別想得到它們了。”
我看着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還是處于一個很混亂的狀态。我其實有太多的問題需要解答,但是布萊恩卻用一種高效的行動來粉碎了我的邏輯。事後,當我離開他獨自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我才能慢慢地搞清楚這裏面遺留下來的盲點。我已經無法知道布萊恩此時的所作所為到底是故意為之,還是只是存在于他的心中的情緒一下子超過了峰值。
但他顯然是很壞的,他根本不給我思考的機會,就用更加匪夷所思的行為打亂了我。
“你現在能想起多少了?”布萊恩靠在橋上,眯起眼睛問我。
“能回憶起我媽媽。”我說,“她的那些症狀……”
布萊恩說:“所以你在來到這裏之前的記憶還是很模糊?”
我想到我的那個夢境,夢裏出現的莊園,那差不多是我能想起的全部了。
“一個莊園……很漂亮的房子,我曾經住在那裏嗎?”我偏過臉問他。
他伸手想觸摸我的臉頰,但是手卻在空中停住了。過了一會兒布萊恩放下了手,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是,你曾經跟溫妮莎住在那裏,我們在那兒見過幾次面。”
“幾次?”
“很少,不太多,但是都令人印象深刻。”他說,“其餘的呢?你還記得什麽?”
我搖搖頭,我那時候年紀真的太小了,再加上這些事情好像本身我就不太願意回憶,所以到目前為止,我所能記起的事情其實不太多。
但我知道的已經足夠了。
我沒問布萊恩是怎樣認識我媽媽的,這個問題已經失去意義。我媽媽從來沒有給我留下任何關于過去的線索,除非我自己記起來,否則我難以相信布萊恩的一面之詞。
我們慢慢朝車的方向走回去,我率先一步上了車,布萊恩則在外面抽完了他的煙,他用腳碾了碾的煙頭,皺着眉坐上駕駛座。我們開回城裏,屬于夜晚的那種瘋狂感已經消失殆盡,但是我一點都不困,盡管我已經超過十六個小時沒合眼了。
Advertisement
布萊恩帶着我去餐廳吃飯,又去商場買東西,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但他看上去跟平時不太一樣了。我覺得他的背似乎比往日要微微駝了一點,眼裏的光也暗淡下來。他坐在我的對面,整個人似乎已經慢慢在衰老。
可能是一瞬間,也有可能很漫長。
後來我終于意識到他哪裏不一樣了,因為布萊恩已經不再是我眼裏那個完美無缺的人,他變得普通了,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我在車裏問他:“我還要繼續上學嗎?”
布萊恩回答說:“要,我答應過你要讓你跳出黑暗,何況你非常努力,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我繼續問:“那麽,我們以後還會在一起嗎?”
這一次他沒有說話了,我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面,眼淚流出來,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布萊恩停了車,安靜的車廂似乎成為了最後一個避風的港口。
過了很久,他的手覆蓋在我的手背上,輕輕幫我擦去了上面的淚水,他似乎在選擇一個合适的措辭,最終他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會,也許不會。也許你能接受,也許我不能。但不管怎麽樣,我都很感謝這段時間的陪伴,羅伊,你對于我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麽贖罪的理由,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為我喜歡你,跟其他人沒有一丁點的關系。隐瞞并不好受,但我是後來才知道有時候隐瞞也是一種傷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請你原諒我。”
我說不出原諒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嗎?”我說。
“最起碼不像現在這樣了,我不想再跟毒品扯上關系。”布萊恩苦澀地說道。
我說:“你的雇主——莫迪爾——他會放過你嗎?”
“我不知道,但是他又能把我怎麽樣呢?”布萊恩說,眼裏好像有一團化不開的霧,“他已經對我很生氣了,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當天晚上我沒有睡好,布萊恩讓我睡了主卧,他睡在了客房,這是幾個月以來我們第一次分開。第二天一大早,布萊恩就去幫我辦理了退學手續,他對我說:“你要換一個地方,你不會怪我吧,羅伊。”
我搖搖頭,看他跪在地上給我整理行李箱,他把毛衣和冬裝都塞進去。我媽媽的箱子還在,另一個箱子是他給我新買的。我想起第一天住進來的時候,布萊恩對我說,你以後會擁有很多。他做到了,那個新箱子裏被塞得滿滿當當,全都是屬于我的。
我坐在客廳裏,忽然有一種疲憊和恐慌感,我說:“我必須得走嗎?布萊恩。我不想走了,別讓我轉學了。”
布萊恩轉過頭對我笑了一下,說道:“我們都需要冷靜一段時間。”
我走上前抱住他,覺得還是不能離開這個男人,布萊恩緊緊地回抱了我,我說:“我已經原諒你了,讓我繼續待在你身邊好不好?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你沒想清楚。”他在我耳邊輕輕說,“勇敢一點,暫時的分開對我們兩個都有好處。”
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了。
這一次我的學校是市郊的一所寄宿學校,管理非常嚴格,他們對于我的到來似乎有些意外,但是經過布萊恩的交涉,最終還是接收了我。
這是一所男校,沒有女孩子。布萊恩幫我把行李拎到宿舍,給我整理好床鋪,他對我說:“看起來還不錯?你會習慣的。”
“我還能給你打電話嗎?”我坐在床上問他。
布萊恩兩手插在口袋裏,說:“當然可以了,寶貝,這裏不是監獄,你也不是犯人。”
“這樣要持續多久呢?你多久可以來看我?”
布萊恩拉過桌子前的椅子,坐在我的對面,湊到我的面前來,從近處看,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他靠近我,與我的額頭相抵:“不會太久的,如果你還愛我,我會來的,怎麽樣都會來的。”
“我愛你。”我說。
“噓。”布萊恩彎了彎嘴角,“不是現在,你應該仔細聽一聽你的心。”
他走後我失眠了很久。他說會接我的電話,可是我打電話過去,常常說不了幾句話,他就要挂了。布萊恩不讓我和他在一起,不僅僅是因為他怕莫迪爾的報複會牽連我,另一個目的可能是真的做好了和我分手的準備,他說隐瞞是某種意義上的傷害,他覺得我不會真的原諒他。我開始像個神經病一樣不放過任何一條新聞,每天睡覺前都在祈禱,布萊恩能夠再一次回到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