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金景年急匆匆回來的時候,安齊已經被送進了ICU,隔着玻璃,安齊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很多管子,旁邊的儀器都亮着,數字滴答地響,一聲一聲像是敲在人心上。
霍靖擇手裏撫摸着從安齊手上摘下來的戒指,感覺到了無盡的彷徨和害怕。安齊為了昨天的事情應該是計劃了好久,他早就應該發現了,就在他出差之前安齊那時心事重重的時候他就應該發現了,只可惜他什麽都沒能為他做。
安齊做那些事情的時候究竟有沒有考慮過後果。
金景年呆呆地看着裏面,安齊頭上包着一層又一層紗布,臉上罩着呼吸機,脖子上戴着固定器,根本什麽都看不清,甚至胸口都看不見明顯的起伏。
48小時之內醒不過來,就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誰都不想看見任何不希望看見的結果,可是并不代表着最後的結果不會來。
洛少淩拍了下他的肩膀,讓他出來,霍靖擇看了看那沉默的兩人站起來和洛少淩走了出去。
兩人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洛少淩看了眼霍靖擇手心的戒指,說:“他會醒的。”
霍靖擇“嗯”了一聲,像是忍不住傾訴一般顫抖着聲音開口:“那段時間我一直感覺他有些不正常,可是問急了他他就總是發火,我還跟着他卻什麽都沒能發現,如果我那時候發現了,他會不會就不會這樣了。”
“他和景年一樣,脾氣太倔,還聽不得勸,那時候他來找我,讓我配合他,我問他為什麽要幫景年他也什麽都沒告訴我,但凡他告訴我一點,景年又怎麽會誤會他。”洛少淩摸了摸嘴,“他真的只是想看着景年過的好就夠了,根本沒想別的。”
“如果是我的話,知道自己親生父親強迫了母親才有了自己,而且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我這輩子恐怕都會恨透了這個人。可是安齊竟然還會去找他,竟然還會不遺餘力孤注一擲地去幫他,救他。”霍靖擇搓了搓臉:“洛老師,你覺得安齊是一時沖動還是思慮良久,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麽事情的話,将來會不會恨他。”
洛少淩搖頭:“我不知道。”
兩人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走廊外突然走過來一個穿着西裝的上了年紀的微胖男人,霍靖擇和洛少淩都認了出來。
“安書記。”
“安齊呢?怎麽樣了?”安棟推開兩人往ICU裏走,卻在即将把門推開的時候微微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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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是……安齊的親生父親嗎?”
洛少淩點頭。
“算了,我進去也看不見人,讓他們多聊一會兒吧。”安棟在門上的玻璃往裏看了一眼退回來,然後喘了口氣坐在了長椅上:“我剛剛趕回來,安齊怎麽會出事的?”
霍靖擇沒說話,洛少淩也沒說話。
安棟把眼鏡摘了,摸了摸臉,又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霍靖擇說:“右臂和左小腿骨折,內髒受損,但是大腦中有塊血塊壓迫了神經,48小時之內……是最大的希望了。”
安棟閉了閉眼,雙手握成了拳,“怎麽會傷那麽重!”
“當時出事的時候車裏有個孩子,安齊是為了保護那個孩子,從公路上滾下去的時候頭撞到了石頭上。”
安齊狠狠吐了口氣,把眼鏡戴上,雙手按住額頭,“我就說他賽車早晚出事,他還偏偏要去,現在終于出事了!我當初要是能攔着他他怎麽會出事!”
所有人都在自責,安齊用他自己瀕臨死亡的生命讓所有人認識到了自己或多或少的錯誤,似乎安齊的事故都是因為他們當初的一時疏忽,可是安齊現在已經這樣了,再多的自責也不過是自我安慰和告誡。
金銘已經醒了,只不過醒來之後暈暈乎乎地吐了好幾次,阿傑還沒醒,但是生命體征一切正常。
洛少淩後來去看金銘了,金景年和邢玉在病房外面看着安齊,相互間隔一米好像之間毫無交流,但是細看兩個人似乎在說話。
霍靖擇和安棟并排坐在長椅上坐了好久,安棟才想起來看看旁邊的人,問:“你是安齊的朋友?”
“我叫霍靖擇。”
安棟點了點頭,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後來想到這人姓霍,又想到安齊,猛地擡起頭看着霍靖擇,“安齊說的對象……就是你?”
霍靖擇看着手心的戒指,點頭。
安棟恍惚,以為自己幻聽了,之前安齊給他打電話說了好多,只告訴他那個‘女朋友’姓霍,是醫生,比他大幾歲,但是對他非常非常好,安棟尋思着安齊願意找個比他大的也沒什麽,結果現在才知道這位霍醫生根本就是個男人!
“對不起,把您兒子拐跑了。”
安棟摸了把臉,還是有些回不過味來,任憑一個做父母的知道自己的孩子找了一個同性伴侶都不會平靜,都不會一下子接受,他和安齊雖然不是親生父子但是感情比親生父子也沒有差別,他看着安齊從只能在醫院保溫箱裏不大點的小東西長到現在這麽大,他本以為臆想中的兒媳婦會是個知書達理,大方懂事的女醫生,結果一下子變成了個人高馬大的漢子,這個沖擊一下子将在政界摸爬滾打大半輩子的安書記給擊中了。
“你們……”安棟嘆了口氣:“我真不知道該問什麽好了,安齊還沒醒我能說什麽。”
“您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吧。”
“私心上講,我要是早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但是你們已經在一起半年多了,我現在說什麽倒像是故意要拆散你們似的。你比他大,你更應該懂我一個做父親的心情,你父母知道嗎?”
霍靖擇實話實說:“除了我爺爺,其他家人都知道,他們并不反對。”
“這樣啊,哎,等安齊醒了再說吧。”
霍靖擇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炸毛還自己在家呢,自從安齊家被拆了之後他就帶着安齊和炸毛回自己家了,炸毛可行動地方又大了,每天都精力充沛地樓上樓下地瘋跑。
霍靖擇一開始想給崔護士打電話讓他幫忙照看一下,但是想到她沒有鑰匙,于是只能自己回去一趟了。
他先回去給炸毛喂了點食,然後收拾了一些他和安齊的衣服和用的,安齊的情況,就算醒過來也輕易出不了院。最後把炸毛的東西也一起打包好,他先去藥園子把炸毛送去給他爺爺,霍老爺子還挺喜歡炸毛的,雖然拽不動炸毛,但是看着炸毛瘋跑也能解解悶。
霍老爺子還問安齊怎麽沒一起來,霍靖擇說安齊上學呢,沒空來。
霍靖擇跟醫院請了個長假,打算專心照顧安齊。
安齊只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他想睜開眼睛卻怎麽都動不了,他努力了好久才把眼睛睜開,結果只是看了一眼,就又睡着了,後來他好像又醒了,但是渾渾噩噩地什麽都感覺不到,眼前一片昏暗,感覺人來人往,可是他有些看不清楚人。他想動,可是怎麽都動不了。
安齊是在下了病危通知後第二天醒來的,醒來的時候ICU外面只有金景年,金景年拍着厚厚的玻璃大叫醫生,可是還沒等醫生來,安齊又閉上了眼睛。
邢玉帶着護士跑進去看了下安齊,終于松了一口氣,随即玻璃外面的人一顆心也都沉到了肚子裏。
第二天安齊又醒了,可是他只能眨眨眼睛,頻率還非常地慢,眨了不到十分鐘就又睡了。第三天醒來的時間長了一些,目光也多了幾絲清明。
第四天安齊被轉移到普通病房,邢玉給他安排了一個最好的病房。
接下來的幾天他能聽見聲音,能看見人,但是仍然動不了說不了話,每天睜開眼睛看一看然後又睡了。
第十天安齊再次醒來,他終于能夠用自己的意識控制着肢體的緩慢移動,那是個陽光剛剛破曉的清晨,霍靖擇斜靠在窗口看着窗外,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雖然面色疲憊胡子拉碴,但仍然是令安齊驚豔的模樣。
安齊想起當初在電梯中陽光下驚鴻,像是黑暗沼澤之中沖破烏雲的陽光。
他沒說話,霍靖擇呆呆地看着外面沒有發現。
安齊轉了轉眼睛,他看見床邊卧着一個高大的身形。他初時疑惑沒有認出這人,看了一會兒才認不出,眼中突然流出了淚水,順着眼角無聲無息地落下來。
邢玉一臉疲憊地端着托盤推門進來給安齊換藥,這本來是護士的事情,可是這幾天邢玉都是親力親為,曾經她沒有為安齊盡到一點身為母親的責任,現在只想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為安齊做點事情。她走進去,腳步猛地停在床尾處,她看到安齊恢複明亮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心下一驚托盤掉在地上,把那兩個人都給驚醒了。
金景年猛地擡起頭,一雙眼睛裏全是血絲,他順着邢玉的視線轉了頭,看見安齊一雙眼睛目光清明地看向他時,一瞬間差點老淚縱橫。
霍靖擇跑過來握住他打了石膏的那只手,聲音顫抖着問他感覺怎麽樣了。
安齊沒說話,他看着前面邢玉匆忙把托盤撿起來慌張地走出了病房。
安齊動了動手,似乎想要往臉上摸去,霍靖擇幫他把呼吸器拿下來,安齊聲音沙啞,卻清晰地說“霍醫生”。
霍靖擇的眼裏一下子就充滿了淚水,安齊昏迷這麽多天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叫了他。
“我睡……幾……”
“十天了。”
安齊靜默一會兒突然叫了一聲把兩個人都吓得一哆嗦,霍靖擇焦急地問:“怎麽了?那裏疼嗎?”
安齊看着他說:“你、生日。”
霍靖擇眼淚再也忍不住嘩地就流下來了,他摸了下臉,附身在安齊嘴上親了一下。“沒事寶貝,你能醒已經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金景年看着二人覺得自己是礙眼了,于是站起來想走,安齊轉眼看着他,眼中似乎帶着些不安,想要留住人但是又不敢出聲。
“金叔,”霍靖擇叫住人,“安齊的藥快沒了我去問問,你在這看着他一下。”霍靖擇在安齊的手上親了一口,站起來走了出去。
金景年在地上站了半天,才又坐了回去。
兩人都沒說話,甚至不敢看對方,病房裏靜悄悄地,只有陽光慢慢地轉移了角度。
霍靖擇回來給安齊換了藥,猶豫着是不是要再出去。
“金銘……”
霍靖擇坐下來對安齊說:“他很好,你把他保護地很好。”
“阿傑?”
“他也很好。”
安齊又問:“我爸呢?”
金景年突然看了安齊一眼又迅速轉開,安齊問的并不是他。
“安書記來看了你兩次你都沒醒,他有事不得不離開。”
安齊又看了金景年一眼,突然說:“我餓了。”
霍靖擇立刻問他:“我去給你拿小米粥好嗎?”
安齊很輕很輕地點頭,于是霍靖擇便出去了。
金景年靠在椅子裏,往日挺直的背脊此刻業已彎曲。
“膠卷……”
“我把它給警方了。”金景年摸了把臉,深深地嘆氣,聲音低啞,“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還給了我一個假檔案,你知不知道萬一你真有點什麽事,我怎麽辦?你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人呢?”
金景年沒反應過來,“誰?”
“金晏超。”
“我把他也交給警方了,這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嗎?”金景年想要摸摸安齊的頭,可是手動了動卻只是握住了自己另一只手:“你放心,我的手上再也不會沾血了。”
安齊笑了盡管幅度很小。
“對不起。”金景年終于敢握住安齊的手,卻一點力氣都不敢使,“我這輩子除了對你洛老師,也沒對誰說過這三個字了,對不起孩子,你能原諒我嗎?”
安齊看着頭頂刺目的天花板,眼角不斷流下淚水。
霍靖擇拿着小米粥回來的時候看見邢玉站在病房門口往裏看,單薄的身體微微發着抖。
“邢主任。”
邢玉立刻扭過臉隐晦地擦了一下,然後才轉身看他,“他現在能吃嗎?”
“他說他餓了,能吃不能吃的,嘗嘗味道也行,他最喜歡南瓜小米的了。”
邢玉往病房裏又看了一眼,轉身走了。
“邢主任,”霍靖擇叫住他:“安齊都敢拼了命地去救金總,金總也在盡力去照顧他,您為什麽連光明正大地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邢玉的腳步在地上停了一秒,說:“我欠他太多了。”
一個多月之後安齊終于能夠完完整整順順利利地說話和動作了。因為之前頭上有傷,他好不容易留長的頭發做手術的時候又被剃光了,現在還是毛絨絨的,所以出去的時候都會帶上一個薄的黑色帽子。
安齊的胳膊和腿上的石膏還不能摘,骨頭沒長好,他不能走動,所以霍靖擇經常将他抱到輪椅上推他出去曬太陽。
安齊拍了拍輪椅說:“我和輪椅還真是有緣,”随後就被霍靖擇臭罵了一頓。
有時是霍靖擇推他出去,有時是金景年。金景年說他完全好之前公司的事情都先讓金晏淮給盯着。
安棟太忙了,跟這些人一比,他賺的錢明明是最少的,結果卻也是最忙的人。但是他一有時間就來看安齊,或是實在抽不開身的時候和安齊視頻。
金景年一開始看着安齊和安棟視頻還感覺安齊孩子心性,挺好玩的,他看着安齊的笑臉感覺很欣慰,感覺自己這一輩子值了,再也沒有缺憾了。但是後來他越聽越不是滋味,所以那倆人再一視頻的時候他幹脆走開眼不見耳不聽。
洛少淩也常來醫院,但是他來的時候通常都是金景年不在的時候。
除此之外,陪安齊出去曬太陽的有時還有阿傑,只不過阿傑跟他同病相憐,兩人是病友,只能讓護士把兩人都推到外面曬會兒太陽然後再将兩人推回來。
安齊養病的這段期間,唐野,白韻琪和韓露都相繼來看過他,每天被這麽多人包圍着,安齊從未有過的開心,每天都是笑着醒來笑着睡去。
唯一讓安齊無法釋懷的,邢玉從來不曾看過他,只不過他不知道她來的時候都是他睡着的時候。
一個半月之後安齊右手的石膏拆掉,腿上的石膏是又過了一周才被拆掉的。但是安齊下了地根本走不了,離了東西就會倒,走路的能力都快退化了,而且他腿上曾數次一點知覺都沒有。
安齊倒是心情好地說:“我要是走不了路可以坐輪椅嘛,讓你們一直推着我,”随後被霍靖擇和金景年聯合罵了一遍。
許久不見炸毛,安齊想壞了,但是醫院不讓帶狗,于是拿着手機跟霍老爺子視頻,霍老爺子照着在地裏幾乎滾成了一個泥球的炸毛用沙啞的嗓子抱怨:“我的藥苗都讓你那破狗給我吃了!我新種的藥籽都被那個家夥給刨了,你趕緊把它領走要不然我給它炖了!”
安齊被逗得哈哈大笑。
有天半夜,安齊迷迷糊糊地又感覺有人摸他,一會兒握他的手,一會兒摸腦門,一會兒又摸臉,他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都被摸了好久了!于是眼睛猛地一睜。
邢玉吓了一跳,起身就要走。
安齊坐起來叫了一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