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随着安齊一天天好起來,說的話越來越多,性子也越發活潑起來。但是與他相反的,霍靖擇卻一天天沉默下去。安棟,金景年和邢玉先後都找他談過話,雖然他們都沒有直說,但是霍靖擇知道,他們都擔心安齊和他在一起的未來。
後來,霍靖擇又和自己父母談過,随即便越來越沉默。
三個多月之後安齊終于恢複,他終于可以借助拐杖自行慢慢行走。
四個月後終于可以丢掉拐杖自己走動,只不過一瘸一拐堪比龜速。
那段時間,邢玉經常給他炖骨頭湯說是對骨頭愈合有奇效,于是安齊就聽話地喝,最後差點喝吐了。
大三秋冬學期快十一月份的時候,安齊去學校辦理退學,他上學期的課幾乎沒上幾節,後來又由于受傷所以暫時向學校申請了休學,但是這麽長時間不上課,本來安齊就不喜歡這個專業,于是跟他的幾個大家長商量過後毅然選擇了退學。
手續辦完之後安齊去寝室裏收拾他那些可要可不要的東西,唐野在旁邊幫他收拾,不無羨慕地說:“我要是你該多好……”
安齊有些得意忘形,說:“幹脆你也退學得了,兄弟,不要把大好的青春浪費在折磨自己的事情上。”
“我沒辦法休學。”
安齊說:“怎麽就沒辦法,申請一交上去手續一辦就休了。”
唐野猶豫了半天,終于像忍不住抱怨般地說:“你不是我,你不明白家庭和出身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有多重要有多遙不可及。你可以無所顧忌地休學,離開學校,即使沒有文憑什麽的也能去幹你自己喜歡的事情,大膽地追求你自己的理想,因為你有底氣,你的家庭就是你的底氣。”
安齊下意識想要反駁,被唐野截住說:“沒錯,你從沒依靠過你的家庭,但是家庭的影響是無形且龐大的,它在你一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你能否認如果你不是生在軍區,沒有那樣高地位和成就的父母你會在我小時候連出租車都沒坐過的時候就體驗過坐着飛機從天空俯瞰地面?若非如此你能很小的時候就摸過汽車,開過賽車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麽?找到自己為之奮鬥的理想?你能花天價買好幾輛跑車只為了研究它裏面的零件?”
安齊被唐野說得臉色通紅。
“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上的人,我沒法像你一樣活得肆無忌憚。”
最後安齊抱着自己那些零零散散的東西逃一樣的下了樓,将它們一股腦丢進後備箱然後上了車。
霍靖擇問他都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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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齊點了點頭,忍不住把剛才的事情跟霍靖擇說了。
霍靖擇開車回家,有些心不在焉地對安齊說:“可能想法會有些偏激,但是我們身份不同本身就沒有質疑別人對錯的立場。”
安齊将手伸進帽子裏撓了撓,擰着眉毛說:“我覺得沒有太大不同啊,如果他實在不喜歡,為什麽還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那上面,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好嗎?”
“他可能是在嘗試着去做,只不過收效甚微,所以沒有鬥志。或許他說的也很對,畢竟對于他來說,資源太有限,前路越是渺茫越是不敢離開舊路,只能原地踏步。”
安齊嘆了口氣,“如果以後他有需要我的地方或許我也可以盡力拉他一把。對了,我們去接炸毛嗎?”
“炸毛被我爺爺綁架了,我爺爺今年新收拾的藥園子都被他糟蹋了。”
安齊嘿了一聲:“這老頭是不準備把狗還我了?”
霍靖擇笑了一聲說:“炸毛在那釋放了這麽久天性我怕貿然給它接回來家裏困不住它,萬一順着窗戶跳出去就完了。”
安齊哎了一聲:“算了,我們還是回家吧,哪天去你爺爺那看炸毛。”他說完,在霍靖擇手上摸了摸,意味深長地說:“我好久沒運動了,憋得我抓心撓肝的,我們回家運動運動?”
霍靖擇勾唇而笑,一聲未吭往家裏開去。
安齊一進門就摟着霍靖擇脖子不撒嘴了,從門口吻到沙發就要脫衣服卻被霍靖擇硬生生拉住,于是安齊放棄脫衣服,專注地吻着人,不斷挑逗,裹着霍靖擇的嘴兩人又吻到屋裏,再次脫衣服再次被擋住。
安齊急火攻心,怒了,大叫一聲:“霍靖擇!”
“安齊,”霍靖擇神色突然很淡漠,他輕聲問:“我們能先聊聊嗎?”
安齊眉頭一皺,不情不願地躺在了霍靖擇懷裏,“聊什麽?”
霍靖擇盯着天花板,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地開口問:“安齊,你為什麽喜歡我?”
“我……”第一個問題就把安齊難住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
霍靖擇問他:“一開始,你是因為覺得我會關心你,我會照顧你才會和我親近是嗎?”
安齊點了點頭。
霍靖擇突然問他:“你是把我當你爸爸了嗎?”
安齊噗嗤一聲笑了:“怎麽可能!我爸長得跟你一點兒都不像。”
“我說的不是長相,是那種感覺,我那時候照顧你讓你想到了小時候你爸爸照顧你的時候了是嗎?”
安齊老實地點頭,然後又立刻解釋:“但是後來不是啊!我們在一起之後我清楚地知道你就是你,你跟別人不一樣,你給我的是任何別人都不能給我的。”
“比如呢?”
“陪伴和家啊。”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安齊沒說,因為不知道怎麽說,每次他一有疑問或者陷入選擇糾結的時候,霍靖擇都會很好地為他指引出一個方向。
“可是換做任何一個喜歡你的人都會給你這兩樣東西。”
安齊有些嫌棄,手指頭在霍靖擇胸口畫圈:“我又不稀罕,我只喜歡你給的。”
霍靖擇摟着安齊的肩膀,眼睛落在天花板邊緣的壁燈上,沉沉地問:“安齊,你有想過我們的未來嗎?”
“有啊!”安齊興奮地擡起上半身看着霍靖擇說,“我那陣在醫院最無聊的時候每天都在想,你不上班的時候我們可以帶着炸毛去兜風,去溜滑板,去郊外跑步,或者是看電影,爬山,旅游,怎麽浪漫怎麽來。”
“你說的只是以後,我問的是未來。”
安齊皺起了眉頭,感覺今天霍靖擇太莫名其妙了,一大早晨就有些心不在焉,都不怎麽跟他說話,不怎麽笑了,好像他住院的時候他就這樣了。
霍靖擇問他:“比如你36歲,我51歲的時候。”
安齊想了想說:“跟現在也沒有什麽變化吧?你還是當你的醫生,我還是改裝我的車。那時候炸毛還在嗎?”
“那你51歲,我66歲的時候呢?”
“66……你該退休了吧?那你想幹什麽我就陪你幹什麽呗,比如去周游世界啊,然後……哎呀,你到底問這些幹什麽!”
霍靖擇又問他:“等你66歲,我81歲的時候,比如我爺爺的那個樣子,我們又會怎麽樣?”
安齊沉默了,想到霍靖擇爺爺幹瘦的身體,佝偻的脊背,走路一晃一晃的樣子,那時候還能幹什麽?遛狗?霍爺爺好像溜不動。看菜園子?可惜不能親自下地幹活。看書?老眼昏花看不見字了吧。
“我爺爺現在還能看着兒孫繞膝,可是我們卻無兒無女,那個時候我們該做些什麽?”
安齊擡起身,神色不安,眉頭緊鎖着問:“霍靖擇你到底要幹什麽?”
霍靖擇看着天花板,沉默許久,可最終還是語氣平緩地開口:“安齊,我們分手吧。”
安齊看着他沒說話,看了許久,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霍靖擇,你就為了那些虛無缥缈看不見的未來要跟我分手?”
“那不是虛無缥缈的,那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
安齊看着他坐起來,低吼:“我們現在快快樂樂地活在當下不好嗎?為什麽要偏偏去牽扯那個什麽都看不見的未來!沒錯你剛才問我的時候我确實回答不上來,但是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沒有走過去我怎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那你做好準備當你像你爸爸那個年紀,看着自己的愛人變成像我爺爺那樣的時候,你想過嗎?”
安齊惱怒:“我沒想過我也不想去想!我只想好好地和你一起走下去!”
霍靖擇坐起來靠在床頭看見安齊紅了的眼眶,“安齊,我一直都認為活在當下和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什麽的都是有些不負責任的行為,沒有為将來做好打算,沒有充分的考慮,只憑着自己的一時喜歡就去做,若是等到以後,自己的心境又變了,到時候又該怎麽辦,那時候後悔是沒用的。”
“就是因為我們年紀差了15歲你就要和我分手?那些二十歲的找個四十歲的有的是,還有二十歲找八十歲的呢,你憑什麽相信我們之間沒有未來!你憑什麽否定我們之間的一切!”
“我沒有否定!”霍靖擇握了握拳,“那些人怎麽想的我不清楚,但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想法我清楚,別說你是個男人,就算你是個女人我還得考慮一下。當你事業有成身體康健的時候,我已經老得走不動路了,那時候你要怎麽對別人介紹我?”
安齊固執地說:“可是我們可以一起走下去,沒有到那一步,你怎麽就知道我做不到!”
霍靖擇伸手摟住他,被安齊憤怒地揮開,霍靖擇執着地抓住他,伸手摟着他的脖子問他:“安齊,我只是不想你将來後悔,你知道在你車禍重傷昏迷不醒的時候我看見你媽你爸和洛老師他們三個人之間互相訴說當年的過錯時是什麽感覺嗎?他們三個因為一時過錯一時沖動恨了錯了二十年,到最後等到後果都降落在你身上的時候才幡然悔悟。”
安齊抓着霍靖擇的前襟微微顫抖。
“安齊,我不想你也像他們一樣。沒錯,你現在是很喜歡我,可是在不久的将來激情褪去之後只剩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的生活,我怕你那個時候會覺得枯燥,會後悔,會覺得都是我害了你。”
安齊急切地說:“不會!”
霍靖擇頂着安齊的腦門,“就像你剛才說的,沒有走到那一步你怎麽知道不會?那時候我們什麽都沒有,我們沒有孩子,我們只有對方。會不會到那個時候就相看兩厭?彼此厭惡?”
安齊的眼淚掉在衣服上,一滴接一滴。
霍靖擇眨眼,将淚水掩住,“安齊,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好嗎?我給你五年時間,我給你五年時間去想我們的未來,我希望五年之後你能考慮清楚,究竟還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行嗎?”
安齊攥着霍靖擇的衣服,肩膀微微顫抖,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可是,我不想和你分開。”
“我也不想,你這麽好,我害怕一松開手你就不見了,”霍靖擇握住安齊濕滑的臉,額頭碰着額頭,淚水流到了彼此的嘴裏,品嘗對方苦澀。“可是,我想了好久,想了無數個日夜,在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就開始去想我們的未來,越想越害怕,我甚至想到,我或許根本活不到我設想的那個年紀,可是我沒了,你就一個人了,我怕你又會覺得孤單,到時候你又會覺得你的家沒了,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能再握住你的手,不能再吻你的臉。”
安齊扯着霍靖擇後背的衣服,低吼:“你為什麽要想這些事情!”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我不想這只是一時沖動,不想是因為一時彼此陪伴的溫暖,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經過等待和時間考驗之後才能許下的承諾。”
“霍靖擇,你為什麽要這樣……”
“至少現在,你有愛你的父母,有溫暖的家保護你,我想我可以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你們是不一樣的!為什麽我有了那個家就不能有這個家,為什麽我得到那個就要失去這個!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霍靖擇吻上他濕漉漉的嘴唇,呢喃着問他:“安齊,答應我好嗎?我們暫時分開五年,只有五年時間,我們彼此都好好考慮一下好嗎?”
安齊咬着牙齒,仍然不肯點頭,霍靖擇執起他的手從他指根上慢慢撸掉戒指,安齊用力勾起手指,用另一只手去推霍靖擇的手,可是掙紮許久,最後戒指還是被霍靖擇撸了下來,手指通紅。
“霍靖擇你混蛋!”安齊伸手去打他,将他撲在床上,渾身顫抖抽搐,手上沒有力氣,拳頭像是落在花瓣上的雨滴,抖而破碎。“你混蛋!你混蛋……”霍靖擇抱住他,緊緊抱着,顫抖急喘的胸腔相互貼合,共鳴的陣陣餘波皆是痛楚。
霍靖擇抱緊他,用濕漉漉的嘴唇去親吻他的臉,舔掉他滿臉的淚水,吻住耳垂。
安齊咬緊了牙去扯霍靖擇的衣服。“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他耳邊好像聽見了轟隆一聲巨響,他曾以為他擁有的有霍靖擇有炸毛還有自己的家在他說這四個字的時候驟然變成了一片廢墟。
大半年來第一次運動,像是分別時火車的轟鳴。
他們用力地撕扯衣服,用力地擁抱對方,拼命地親吻對方,拼命和彼此沖撞和纏綿,不知今夕何夕。
一次又一次。
待到戰栗平複呼吸安穩之時,身體只餘冰涼。
“明天白天你上班吧?正好我把東西都搬出去。炸毛留給你吧,我不想要它了。”
“你不會想它嗎?”
“有它留在這陪你,我還不會走太遠。”
“都說36一道坎,你真是我的一個大坎。”霍靖擇壓在他身後,在他右側肩胛骨遺留的縫合線上重重落下輕吻。“我給你縫傷口的時候是不是把我的心也縫進去了?”
安齊笑了,眼淚不斷流下來融進枕頭裏,“真好,我有兩顆心,死了一個還剩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