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白安存在, 只不過白安從小就名聲不顯,又深居簡出,因此除了少數幾個人外,其他人竟然并不知道。
就算庶子不行,父親母親非要個嫡子嫡孫,也不難。就算老夫妻倆不打算再生,白桦已經十六,随便往他房裏塞個丫頭,懷了身子就是白家的種。若想身份尊貴些的,就在京裏尋戶有頭臉的人家下聘即可。
當年白貴子聽說父母突兀地做出放棄弟弟的打算後總有些怪怪的,但白太師心思一向深沉,白貴子又事不關己,詫異了幾天之後,那種情緒便下去了。
後來白桦長大,果然為非作歹,卻不愛姑娘,只顧着往府裏塞哥兒,還一看就是那種不能生育的。白貴子心中的古怪情緒再次升上來,卻看到陛下也只是縱容,便又壓了下去。
後宮是陛下一個人的後宮,他再得寵,背後仗着的亦是皇帝的勢,他不可能明知陛下的态度還硬往上撞。
再後來,他便聽說府裏新添了弟弟白安,是個丫頭生的,生下來身子就不好,又不得父親喜歡,跟個隐形人似的養着,便不再關注。
當然,偶爾他也會感嘆一聲,如果當初先生下來的是那個庶子,而不是白桦的話,白府就不至于指望一個庶子支應着。
雖然他不知道白桦到底需要被推出去擋什麽災厄。
說起來,他畢竟是入宮的人,父親已經不像早些年那樣事事都和他商量讓他知道了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回宮了。”白貴子站起身來。
白太師一直等到白貴子徹底離開太師府,這才去了後院正房看白夫人。
傳說中正在卧床休息的白夫人坐在床邊,見到白太師進來,她起起來:“相公,如何?”
“大概都壓下去了,老二并沒起疑心。”白太師道。
“妾身能去看看他嗎?”白夫人小心翼翼地問。
白太師有幾分不耐煩地擡頭看她:“有什麽可看的?”
“他,他畢竟是我們的孩子……”白夫人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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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麽樣?”白太師看妻子臉色一白,察覺自己說的話過于涼薄了些,放緩了口氣,“并非我不顧情份,只是十六年前我們選了那條路,就再沒有反悔的可能。你多看他一眼,就多一點放心不下,于事無補,于你無益。枝如……”他突然叫了一聲白夫人的閨名,“我是為你着想,這十六年中,你并沒真正看過他幾次,做得很好。我是不想你将來傷心,他終究是要被舍棄掉的。”
“相公,如果當年我們……”
“枝如!”白太師的口氣嚴厲起來,“我們太師府一直對陛下都忠心耿耿,此心天地可鑒。剛剛的話,以後千萬不要再說!”
白夫人低下頭。
看到妻子妥協,白太師緩和下來:“自從陛下登基,一直對白府榮寵有加。枝如,你并非只有幼子,宮裏那邊,還要多照應呢。”
宮裏需要照應的,自然就是白貴子了。
白貴子能在宮裏站穩腳跟,盛寵不衰,一方面是長相出衆,手段繁多,但如果沒有太師府做堅強後盾的話,亦不可能穩穩當當地走這麽多年。
想到白貴子,白夫人有些猶豫的眼神終于漸漸堅硬起來。
“夫人……”外面有下人的聲音響起。
白夫人聽出是身邊貼身伺候的□□,開口問了一句:“什麽事?”
“安公子身邊的李奶媽過來了,說安公子有些些發熱。”□□道。
白夫人皺了下眉頭:“叫人取了我的對牌去請個郎中來看看。”絕口不提其他事情。
白太師聽到腳步聲離開,這才不贊成地道:“就算安兒不是你親生的,好歹在你身邊養了這麽久,你最好多關心些。”
白府嫡長子是已入宮的白貴子,嫡幼子是安樂侯白桦。至于三公子,或許是因為妾室所出,太師和夫人并沒表現出看重,府裏的下人也便理所當然地忽略了。
甚至外面的人基本沒人知道白府庶子的存在。
白夫人低聲道:“假如十六年前出生的不是桦兒,那該多好。”
“過去的事,還想那麽多幹什麽?安兒雖然不是你親生,當初去子留母還是我主動提出來的,你難道還有什麽不滿?”說着站起身離開。
朝堂上,大臣們一直對是否盡快向攻破邊城的部落出兵并沒達成統一的意見,每天的朝議就是争吵,吵得烏煙瘴氣。
局勢緊張,就連平日裏極少出現的南靜王爺這些天都按時上朝。只是這位仍然一直口觀鼻,鼻觀心,根本不肯主動出聲。
“甄弟,此事你怎麽看?”就在衆位大臣再一次變成烏眼雞的時候,寶座上的那位九五之尊突然開口問道。
大臣們一愣。
這些天皇上基本上任他們吵來吵去,卻從沒開口制止過,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點名詢問某個人的意見。
“回陛下,臣弟認為當戰。”嚴甄的回答簡單明了。
他的話讓主戰一派的大臣們樂翻了天,可反戰的大臣就不高興了,他們立刻出列,洋洋灑灑引經據典,從天時地利人和各種角度來論證這位南靜王爺話裏的荒謬性。
嚴甄并不搭理他們。在他看來,這些大臣純是享受慣了,他們反戰也并非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從國家社稷角度着想,認為一旦打起仗來勞民傷財,而是生怕攬責上身。
不過龍座上那位可沒真的昏庸到任人擺布的地步,這些人心裏打的都是什麽小九九,嚴甄知道,他這位皇兄心知肚明。
他唯一要做的,是确保領兵出征這件事,能切實落到自己頭上。
這事其實不難。反戰的大臣絕對不會蠢到把這差使攬到自己身上,主戰的大臣同樣只是嘴上叫得歡,真要讓他們摻和進來,他們大多會推三阻四。
五日後,南靜王領兵去平定邊疆。
就在他離開後不久,陛下偶感風寒,雖然吃了太醫院開的藥,卻并不見效果,這樣輾轉一月有餘,竟然病得更加重了,最後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上朝。
後宮雖然妃子哥兒不少,但只有四個皇子,大皇子十七歲,二皇子剛剛十歲,三皇子和四皇子更是只有五六歲。
皇上雖覺得自己病得蹊跷,卻始終找不到蛛絲馬跡,他甚至把太醫院從上到下清理了一遍,什麽都沒有發現。
倒是大皇子,許是覺得他病倒之後自己來了機會,竟然在某天夜裏開了宮門準備造反,幸好值夜的侍衛和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忠誠,拼死護着他,這才替他争取到等來援兵的時間。
等羽林軍們進入皇宮之後,大皇子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拿着劍沖向皇帝,意圖同歸于盡。
皇帝身邊一個叫四平的太監以身護駕,被一劍穿心,當場死去,皇帝被撞到一邊,只傷到了手臂。
事情平息之後,太醫院的太醫們替皇上裹傷,這才發現大皇子的劍上是塗過□□的,說不上見血封喉,卻是無解之毒。
皇帝知道此事後,身子晃了幾晃,終于再也撐不住,徹底倒了下去。
“宣白太師和安樂侯進宮。”皇帝昏迷之前下了一道口谕。
白太師急匆匆帶着白桦進了宮裏,一路上遇到的宮人們各個表情慎重,舉止比之平日小心了數倍不止。
大皇子造反壓了下去,不允許外面亂傳,不過白太師卻從暗處得了消息,這時候少不得叮囑白桦幾聲,要他注意分寸,不要像從前一樣跳脫,沖撞了陛下。
白桦低眉順目地應了。
放在從前,白太師或許要奇怪,甚至追問幾句,這時候他滿心滿眼都是陛下的傷勢,根本顧不了別的,只是匆匆往皇帝的寝宮走去。
殿門外守着的侍衛都是生面孔,白太師卻并不意外,沖他們點點頭,轉身拉着白桦的手,壓低聲音道:“随為父來。”
許是太憂心了,他用的力氣奇大,似乎生怕白桦跑了一般。白桦腳下不過微慢,就被他差點兒拉了個跟頭。
“爹,當心些。”白桦手被拉得生疼,只覺得手腕都要斷了,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兒子又不是藥。”
由于是從現代穿來的,再加上一直覺得皇上不太對勁,他對這位九五之尊并沒多少敬意,說出的話便帶着平日裏的随意。沒想到白太師驟然回身看了他一眼,眼底滿是壓抑着的黑色與決然,讓白桦與他目光交視的瞬間竟然毛骨悚然。
那一剎那他幾乎以為白太師要從他身上咬幾口肉下來。
急匆匆進了裏面,白桦悄悄掃了一眼四周,驚訝地發現屋子裏雖然滿是藥味,帳幔低垂,除了一個姓穆的侍衛統領之外,只在床邊站着一個耷拉着眼皮的老太監,竟然沒見到一個侍立着的太醫,更沒有宮女在場。
這是怎麽回事?
正想着,白太師幾步上前,拉着他給龍床上躺着的皇帝見了禮。
起身之後,白太師才松開他的手,白桦趕緊用另一只手揉了半天。瑪蛋,肯定青紫了。老爹雖然一向居心不良,卻走着僞君子的高端路線,今兒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化身成瘋狗了。
想起陛下傷重卻突然宣他們父子兩人進宮,白桦莫名地有一種危機感。他悄悄往角落裏挪了幾步,擡頭卻看到那個侍衛統領正不懷好意地盯着他,眼中帶着一絲笑谑。那意思仿佛是在說:你躲啊,就算躲到老鼠洞裏,我都照樣能把你挖出來!
白太師走到龍床邊,俯下身子小聲地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皇帝本來已經面色青紫,氣息奄奄,聽了他的話後突然睜開眼睛,急促地道:“快,快些!”
快些什麽?白桦有些莫名其妙,後背的汗毛豎得更多了。如果不是那個姓穆的侍衛統領盯着,他巴不得現在就轉身跑出去。
“桦兒,你過來。”白太師轉身對意圖遠離的白桦道。
白桦慢吞吞走上前兩步,停下了。
白太師眉頭緊皺,聲音裏有毫不掩飾的怒氣:“桦兒!過來!”
老太監忽地道:“陛下,白大人,安樂侯的區區一碗血已經無法壓制陛下身體裏的毒性了。”
白桦眉頭一皺。一碗血?壓制毒性?什麽意思?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他又想罵句瑪蛋了。
白太師臉上現過一絲猶豫,瞬息不見:“既然這樣,那就麻煩先生重新施咒吧。”
堂堂太師,竟然管個太監叫先生!
白桦越來越覺得詭異。不過他從來不是輕易認輸的人,就算嚴甄遠在千裏之外,無法救他,他也沒打算讓對方輕易得手。
雖說目前的形勢他還沒怎麽弄清。
“安樂侯年紀尚幼,想完成這般大的咒陣,怕是需要侯爺全身的鮮血才可。而且咒陣完成之前,侯爺都必須活着,不然就會施咒失敗。”老太監說話的口氣平板得泛着死氣,似乎說的并非是人,而是畜牲禽類。
白太師眼皮都沒擡,低聲道:“十多年前,我們白府就已經進行了選擇。那時我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能夠為陛下盡忠,是桦兒的福氣。”
白桦藏在袖子中的左手微微一動,一把匕首無聲無息地在他手中出現。
知道嚴甄将有大動作之時,他就一直為日後可能出現的危境做準備。沒想到這些人竟然趁着嚴甄不在的時候動手,更沒想到他們是沖着他來的。
幸好,老太監的那句“咒陣完成之前,侯爺都必須活着”讓他看到了希望。
若果我真的無法安穩活下去,你們這幫人誰都別想用我的生命換取你們想要的東西!
只是,他剛要動手,就看到那個穆統領突然欺近身來,一手緊握住他的手腕,另一手則趁着身體擋住殿內其他人視線時做了個微小的手勢。
白桦眉頭一皺。
這個統領竟然是嚴甄的人?
一個閃神,穆統領便收了他手裏的匕首,同時指甲在他手腕上輕輕一割,立刻便出現一道傷口。
鮮血,一滴滴落下,在地下形成詭異的圖案。
白桦體內力氣漸漸流失,身子卻絲毫動彈不得,眼前陣陣發黑。
眼看着地上的圖案漸漸有了雛形,白桦冷哼一聲,抓着他手腕的侍衛統領看他一眼,突地伸手在他手腕內側拂了一下。
向外奔湧的血止住了。
另一邊,老太監發現圖案中斷,立刻神色俱厲地看過來:“怎麽回事?”
白桦看向白太師:“爹,我只有一句話想問問你。”雖然流了不少血,不過知道嚴甄有安排,他并不驚慌。
穆統領看到他坦然的神色,心中暗暗驚訝。雖說自己先前有過示意,但被放了這麽多的血畢竟不是假的,放在一般人身上說不準就會懷疑猶豫暴怒。
許是看他快死了,白太師難得地正了正神色:“什麽話?”
“你真的把我當成過你的兒子嗎?”白桦輕輕地問。
白太師眉頭一動:“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以為你能安享這十六年的榮華富貴?”
“哪怕十六年之後會全身鮮血流盡而死?”
“能為陛下分憂,本是我白府上下的榮耀。”白太師毫不遲疑地說。
白桦緊緊閉上了嘴。
龍床上的皇帝猛地動了一下,喘息着說:“怎麽還沒完成?”
老太監趕緊回道:“陛下,馬上就好。”說着對侍衛統領使了個眼色。
侍衛統領沒動,寝宮一直緊閉的門卻突然開了,走進來一個修長的身影。光線從他身後打進來,無形中給他增添了一種高大雄偉的感覺。
“那怎麽行?如果小白死了,日後陛下再次毒發可怎麽辦呢?”進來的人徐徐說道。
白太師平靜無波的眼神驟然一縮:“南靜王?你不是現在應該在邊城?”
嚴甄施施然笑道:“如果我現在在邊城的話,你們想害死小白的事豈不就要如願了?”說着他對白桦招了招手,“小白,快過來,讓本王看看你身上的毒解了沒有。”
他這話一說出口,老太監和白太師身形大震,就連龍床上躺着的人都猛地支起半邊身子:“你,你……”
“我什麽?”嚴甄看着白桦在侍衛統領的護送下一步步走到身邊,這才真正放心地把人拉到身後,看着龍床上形容憔悴的人,“如果不是小白十六年前就中了毒,唯用借用你們這個陣法放血為引才能徹底拔除他體內的毒素,你以為我會舍得讓他在這吃人的地方走一圈,受這麽大的傷?”他嘴上不停,手裏卻扣了一丸丹藥,反手喂進白桦的嘴裏。
老太監死死盯着侍衛統領。事到如今,毫無疑問,這個一向被他們當做心腹的人其實是個內JIAN。
白太師卻顧不上這個,他完全被南靜王話裏隐含的意思震住,失聲否定道:“你亂說什麽?什麽十六年前的毒?”
皇宮內外本該是皇帝親自布下的嚴密陣仗,以防不測。可看到原本應該在邊城的南靜王竟然出現在這裏,而外面還沒有絲毫動靜,他就意識到,一定出了什麽不可測的變故。
可是,怎麽可能?
明明一切走向都掌握在他們手中的!
嚴甄好笑地看着皇帝:“事到如今,陛下還想矢口否認嗎?”
皇帝靜了半晌,突然嘆了口氣,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甄弟,我沒什麽可否認不否認的。但你別忘了,你們南靜王府一直站在朕這一邊,當年的事如果不是你父親出手,朕又怎麽可能輕易成事。現在你和朕翻舊帳,能得到什麽好處?”
嚴甄低笑一聲,目光緩緩從白太師和老太監身上掃過,氣場一下子強大得讓人覺得肩上如壓泰山。
“如果本王是老王爺的親子,說不得一定要忠于陛下才是。可陛下不知道,本王……可是先皇的兒子啊!”
屋裏衆人臉色大變,白桦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想通之後,也不由睜大眼睛看着嚴甄的背影。
嚴甄不是老南靜王的兒子,而是……皇子?
這是怎麽回事?
嚴甄喂他的那顆藥很見效,他現在手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止住血,而且那股頭重腳輕的感覺也漸漸褪去。但前面的男人明顯惦着他,說話的同時不忘反手将他拉近自己,讓他能半倚在自己背上,以期他能站得舒服些。
算了,看在他是為自己着想的份上,放任自己進宮遇險的事就暫且放他一馬。白桦一邊想,一邊伸手悄悄在他後背上畫圈,卻沒意識到他能這麽理直氣壯地胡攪蠻纏完全是因為嚴甄對他十足的寵愛。
☆、第三個世界(完)
“你胡說!”皇帝頓了一下, 猛地大笑起來,模樣猶如得了失心瘋, 哪還有平日的威嚴穩重, “甄弟, 你肖想這把九五至尊的椅子就直說,何必給自己捏造這麽個身份。難道你以為, 你的謊言放出去, 會有人信?還是為你的弑君之行多一點兒大義的名頭?”
嚴甄看了看他, 憐憫地嘆了口氣:“我何必為自己用大義的名頭掩飾?十六年前的事, 不若我們就在這裏當着衆人的面兒再說一遍?”
于是,一椿原本應被埋沒在深宮裏、随着新帝上位而消失的秘聞, 就這麽被揭露在衆人眼前。
當年被邊城部落送來的美人甫一進宮,就得了先帝恩寵, 被封為露妃。及至後來,露妃生了一子, 尚在襁褓中,先帝就有封他為王的打算,榮寵可見一斑。
可惜還未成行,宮變突起,露妃與幼子都死于其中, 連帶着那些皇子皇女們都死了不少。幸而老南靜王及時察覺不對, 協助現在的陛下起兵鎮壓, 這才将宮變壓了下去。
這是存在于白桦第七世腦子中的印象。
可是被嚴甄再說一遍後,事情就完全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當年的露妃本是邊塞某部落的公主, 老南靜王随兄出征時,兩人偶遇,并且一見傾心。原本想向先皇求旨,封她為正妃。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先皇色迷心竅,竟對未來的弟媳先下了手,以至于露妃不得不入宮,一對璧人就這麽被活生生拆開。
如果只是這樣,事情還不至于走到今天這步。老南靜王的性子是真的不争,就算心愛的女人被兄長奪走,他除了心中郁郁之外,卻從沒表露過其他的念頭。
露妃生子後,先皇寵她太過,有意想親自教養她生下的兒子,在他長大些便立為太子。這讓汲汲營營了數年的衆皇子們哪咽得下這口氣。
于是所謂的某些大臣勾結內宦的宮變,完全是衆皇子的自導自演。只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皇子們弑父之時尚不忘勾心鬥角,最終卻是如今的陛下脫穎而出,借着老南靜王的手掃平了登往皇座的障礙。
嚴甄擡頭看了垂垂老矣的皇帝一眼:“可惜皇兄有兩件事不知道。露妃進宮時帶着自己的乳娘一家,後來乳娘再次有了身孕,露妃就求先帝将乳娘一家放出宮去。宮變那晚,乳娘帶着自己滿月不久的孩子悄悄進宮看她,時辰太晚落了宮鑰,就在宮內留宿。另外,露妃的部落原本有一種秘術,以血為憑依施展咒毒,凡下令害死血之主人的人,必死。”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突然有驚慌閃過,失聲道:“不可能!朕!朕從來沒聽過!”
“如果能輕易被外人知道,還叫什麽秘術?”嚴甄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奶娘忠烈,用自己的孩子換了真正的皇子,在帶皇子離開之前,露妃用小皇子的血在奶娘的孩子身上施了咒毒,想害死小皇子的人,必然會身死。”
皇帝呼吸陡然亂了起來,似乎想起什麽不好的事兒,半晌才松了口氣:“可是那晚朕的兄弟們都死了,想來兇手也在其中。不管怎麽說,露妃算是為自己的孩子報了仇。露妃貞烈,朕卻不知內情,登基之後未曾特意加封,待朕康複之後,必然會以皇貴妃之銜追封。”
嚴甄嘲諷地看他一眼:“陛下這時候信了我的話?”說着又掃一下悄悄移到龍床邊護主的白太師,“你倒是個真忠心的,為了那位不惜犧牲自己的親生兒子。”
白太師一臉木然:“恕本官聽不懂王爺的話。”
嚴甄嘴角略略勾了一下:“何必裝不懂呢?部落秘術雖然厲害,天下能人卻多。當年奶娘抱着小皇子出宮,求老南靜王收留。老南靜王留下了小皇子,對外謊稱是自己的某位側妃所出,以唯一嫡子的身份養大。”
他這話一說出口,皇帝眼睛睜得大大地看過來,眼球滿是血絲,鼻孔一翻一翻,幾乎要噬人一般:“你說什麽?你胡說!朕,朕才不信你這亂臣賊子的謊話!”
“陛下信不信,本王并不在乎。不過當年陛下和白太師的心都夠狠,發現莫名其妙中了毒之後,終究找到了位高人能暫緩毒性。可惜幾年之後,毒性再壓制不住。這時候那位高人,”嚴甄掃了眼老太監,冷笑一聲,“言說唯有用新生哥兒的血才能将陛下體內的毒轉移出去,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你胡說!”皇帝大吼,卻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色厲內荏。
白桦在嚴甄的講述裏漸漸理清了頭緒,偏頭盯着白太師,卻見他只是回頭安撫着皇帝,根本沒有其他表情。
這個男人終究沒把自己放在心上。
白桦的心裏突然有什麽東西徹底地碎了,緊接着一陣輕松。想來,那是第七世殘存着的希望吧?
白桦冷笑一聲。再怎麽樣,第七世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內心渴望着父母親情,縱然以前曾發覺不對,卻始終不想接受現實。
直到退無可退。
嚴甄轉頭看着白桦,目光溫柔:“如果不是在白太師府梅花園裏那個吻,本王從沒想過,白太師能為陛下忠心到這個程度呢。”
老太監眼睛一眯,白太師首次将目光落到白桦身上:“什麽梅花園?桦兒!你竟如此不知廉恥?!”
嚴甄臉一沉,将白桦擋得嚴嚴實實:“白太師,小白眉心的牡丹紅紋,鮮豔欲滴,就算白貴子的刺青都不曾這般迷人美麗。這般資質的哥兒,又是您的親子,您竟然将他舍棄來替陛下解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為陛下分憂,是桦兒的福氣!”白太師冷冰冰地道。
“是啊,世間的新生哥兒并不難找,可陛下體內的毒因為已經存在了幾年,無法一次性全部清除,只能引出大半。一旦再次毒發,那時便只能用引毒哥兒的全身血進行作法,所以這個新生的哥兒引毒之後不但不能死,還得好好地養着。”
白桦感覺嚴甄握緊了他的手,這個男人生怕他聽了真相會難過。
可惜他根本沒太大的感覺。難過的是第七世,不是他。他甚至有心接着聽故事。
“如果用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事情很可能會有暴露的隐患。至于引毒一事,非對陛下完全忠心之人不可用。再加上剛好桦兒出生,種種原因加在一起,于是白太師大義滅親,把自己親生的孩兒獻了出來。”
嚴甄笑得一臉嘲諷:“可是,白太師,你可曾想過小白到底願不願意?”
“他一個新生的幼兒,懂得什麽?”白太師冷哼一聲,“身為他的父母,給了他生命,原就該事事順從我們才是。若是心存不願,那便是不忠不孝,這種人舍棄了也沒什麽!再說,當年的事之後,桦兒平安長這麽大,又千疼萬寵,也該知足!”
白太師的意思是,你若忠孝,就該舍命。若不忠孝,那我們養你也沒用,你既然對不起我們,自然得用命報答。
言外之意是願不願意都要沒命。
好個流氓邏輯!
白桦心中怒氣上升,就忽略了自己這一世本應該是個哥兒的事實。
嚴甄卻不與白太師多做語言上的糾纏,只繼續道:“小白活着,卻被咒毒蓋過哥兒的特質,成了個非哥兒亦非男人的存在。你們這十多年不得不錦衣玉食地供養他,生怕他有個好歹,卻沒想到差點兒被某位毫不知情的鐵面清官壞了大事。”
白太師面目森然,皇帝毒氣上湧,已經連“胡說”兩字都說不出口。
嚴甄輕輕撫着身後白桦的手,聲音不知不覺間溫柔了許多:“人人都認為安樂侯嚣張跋扈,好色貪花,卻不知道他常年受咒毒所困,只有每月飲一次初哥兒的血才能壓制毒性。而那初哥兒的血一旦用過一次,第二次便失效,他只能重新物色人選,這才是桦兒強搶哥兒入府的真相。”
白太師咬着牙道:“就算這樣,也是安樂侯的錯。我們做父母的無非是不想看着他白白死掉,何錯之有?”
此時萬事都已攤到桌面上,他索性不再否認。南靜王既然表明身份,事情走到這步,明顯證據确鑿,外面也被控制住,陛下這一邊稱得上大勢已去,一敗塗地。
白桦眼睛眯了起來。
他總算知道自己那些名聲是怎麽來的了。可是……喝血?為什麽他頭腦裏沒有這件事?就連他自己都以為抓了那些哥兒進府是為了采“花”。
再一想,他就知道了答案。既然白太師不想讓包括第七世在內的人知道皇帝中毒的消息,自然要瞞得密不透風。第七世每次咒毒發作都覺得心煩意亂脾氣暴躁,忍不住就要發脾氣甚至殺人,白太師說第七世是性子不好所致,第七世便信了。而他咒毒發作時上街看到那些尚未經人事的初哥兒,腦中只覺得親近些對自己有好處,至于到底有哪些好處,他是不懂的。
人帶回府之後,白桦和初哥兒都被喂了藥,一個在無知覺的情況下被抽了些血出去,另一個則是無知覺的時候喝了血。等兩人醒來,什麽都不知道,當然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
尤其那個人還是位高權重素有威信的白太師。
或許個別比較細心的哥兒會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但沒有前因後果,根本猜不到真相。而白太師為了徹底杜絕後患,則把那些初哥兒全關在府裏養起來,借此坐實白桦“貪花好色”的受寵名頭。
“你到底是怎麽發現的?”白太師依舊想不通事情哪裏出了差錯,明明已經安然過了十六年,突然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被揭到了臺面上?
當然,誰也沒想到,南靜王嚴甄竟然是先帝和露妃之子。真是造化弄人,當年他們都以為那個孩子死在了宮變裏,畢竟那小小的滿是鮮血的屍體做不得假。
沒想到只是個低賤奶娘的兒子!
可他們明明抹去了其他的痕跡。看嚴甄一直沒有發作就知道,他原本對那件事知道得并不清楚,不然不會隐忍這麽多年。
嚴甄淡淡道:“我雖然總覺得不妥,可開始真以為想殺我的某一位皇兄已經死在宮變裏。可惜你們不知道,南疆血咒秘術是有後招的。萬一有人轉移咒毒,新的承毒者身體發生異變,一旦與血咒的原主人有體液接觸,身體就會暫時恢複原樣。”
梅園裏,一吻之後,嚴甄發現了白桦眉間鮮豔欲滴的牡丹花紋,心思深沉的他猛地意識到很多東西。不然以他的城府手段,怎麽可能只在情欲的沖動下就把人帶回王府。
當然,後來發現白桦确實合他心意,很快就撬動了他的心,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知道十六年前的兇手很有可能沒死,再加上白桦的身份,皇帝不正常的寵信,嚴甄很輕易就推斷出來到底是誰殺了露妃和奶娘的孩子。
如果現在的皇帝和當年的事沒關系,嚴甄對那把龍椅并不感興趣。但如果坐在上面的是仇人,南靜王就不能無動于衷了。
“你們看,一切就是這麽簡單。”嚴甄說完,施施然側開身子,露出寝宮外面站着的一批批披甲衛士,他們身上的甲胄和刀戈映着陽光,刺痛了屋裏很多人的眼。
“放肆!你敢犯上?”白太師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這話,白太師似乎晚喊了十六年呢!”嚴甄淡淡一笑,揮了揮手。
一個青衣文士走了進來。
是劉靜之。
“陛下沉毒發作,久醫不愈,薨。”嚴甄最後只留下這麽一句。
又是一年冬天,大雪紛飛,原本是躲在屋子裏避寒的時節。
浣衣局的院子裏,一個衣衫褴褛,滿手凍瘡的女人正在費力地搓着衣服,她身邊還撂着高高一堆沒來得及清洗的。
屋子裏面,幾個監工和佥書正對着新送來的一些年老以及罷退的宮人訓話。
看到有人眼角餘光偷偷掃着院子裏的年輕女人,其中一個佥書不滿地道:“難道被送到這裏,規矩沒學明白嗎?”
那些宮人悄悄收回了餘光,目不斜視。
另一個監工卻道:“讓她們知道一下也好,免得以為自己還有出去的一天,”說着指了指外面,“那個就是意圖混淆皇室血脈的廢庶人銀珠,她的母親因為不滿先帝的冷落,竟然與侍衛私通,以致有了身孕,還謊稱是龍種,蒙混了十幾年。還好當今陛下聖明,慧眼如炬,登基之後接連翻了幾件沉年舊案,這才揭出她的身份。”
佥書感嘆道:“按着舊例,是該将她和她母親一同處死的,不過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