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齊越瞟一眼說笑的張擇南, 對沈欣茹說:“蔣子良沒那個膽子。”幾千心腹還有可能,十幾萬大軍,他能保證人人願意跟他造反弑君?
後邊的話齊越沒說, 不過沈欣茹懂, 她轉頭問張擇南:“這麽大的雪, 我們什麽時候能到博爾臺?”
雪确實太大了,鴿子沒飛多遠又飛回去, 圖克南氣的一腳踢斷椅子:“抄近路飛馬去博爾臺, 給汗王示警!”
等手下領命走了, 圖克南像財狼一樣猙獰冷笑:“讓大衛人見識一下, 草原上的雄鷹, 馬背功夫到底如何。”
扯天扯地的雪花棉絮一樣密密麻麻,毛步奇幾乎貼在馬背上往前奔跑。雪太大了馬有那麽長的睫毛, 也幾乎無法睜眼,人就更不用說了。
迎面來的雪絮密密匝匝幾乎無法呼吸,張鐵貼着馬脖子,大聲喊:“毛哥不行, 眼睛都睜不開。”
就這麽一句話,吃了一肚子雪,可張鐵還得說:“毛哥這麽大雪,超過半尺馬不好下腳。”
積雪會掩蓋一切, 包括路上石頭坑窪,而且積雪會影響馬的判斷,搞不好就會馬失前蹄。說白了, 這種天根本不應該趕路。
毛步奇貼着馬背左右抖抖身子,把身上雪抖掉:“先這麽着,不過一尺不降速!”
……
張擇南笑着回禀沈欣茹:“咱們坐馬車過來用了三天,将近三百裏路,回去不好說,要是下上幾天雪……屬下聽說這邊下大雪常有幾尺深,百姓屋門都打不開,所以這邊屋門都是往裏開,想出去得拿鏟子挖個洞。”
并沒有回答多久能到,也就是說他不知道。沈欣茹并不強求,想了想說:“我記得《天山游記》有一段寫到,北疆多暴雪,民不易出行,多做滑板套在腳上,其滑行速度掠如飛鳥。”
張擇南眼睛亮了:“娘娘知道滑板怎麽做嗎?”
沈欣茹拍掉身前積雪:“其實很簡單就是兩塊光滑的木板,前段圓尖中段有固定的繩索。”
“這個速度果然很快?”張擇南追問。
“張副統領,這不是速度快慢的問題”沈欣茹提醒他“這個要學才能會。”他們有學的功夫,不如騎馬往前走。
Advertisement
張擇南蔫了,這麽大的雪趕路,要擔心主子身體能不能行,還要面臨敵人追擊,他好難。
危機時刻沈欣茹挽救了他:“其實還有一種辦法不比馬車慢。”
!張擇南
齊越心裏驕傲,帶着笑容看沈欣茹。若論博聞廣識放眼整個朝堂,沒幾個能比上自己妻子。為什麽不放眼天下……咳,天下能人還是很多的,他不想自己老婆不如人。
沈欣茹說:“雪橇,一種沒有輪子的車,它底下是幾根光滑木板,或者兩根精鐵板,上邊安置座位。”
就算暗龍衛身懷絕技天下無雙,可這絕技不包含木匠……
雪還在下,張擇南命人找了一處避風地,下來略作休息。這地方是夏天一處瓜棚,看瓜用的,看得出主人很精細,雖然只是茅草棚卻很完整。
草棚下一堆火,齊越和沈欣茹坐在石頭上,張擇南燒好開水給主子喝:“臨行只帶了老君眉,爺将就下。”
齊越接過水遞給沈欣茹:“阿茹暖暖手”然後對張擇南笑道“出門在外萬事從簡。”
幹糧也沒有多好,就是臨時在街上買的醬肉大餅。齊越從荷包裏掏出幾枚烏梅幹,給沈欣茹:“這是珍味樓的,我吃着不錯給你帶了幾顆。”
沈欣茹喜歡素食,醬肉這種東西她吃着難受,烏梅幹就餅子倒不錯。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沈欣茹咬一小口餅子。她心裏明白齊越說謊了,如果真覺得烏梅幹不錯,大可以讓店家送回一份,或者打包也行,不可能臨時給荷包塞幾顆。只能是事情發生後,他知道要奔襲逃命,怕自己吃不好特意帶的。
危機時刻還記得自己……平日不覺得如何的烏梅幹,在這冰天雪地的野外,酸甜滋味格外動人。
簡單一頓飯,滅掉火堆幾個人繼續上路,積雪已經沒過馬蹄。
天色慢慢暗下去,直到整個天穹變成墨色,雪花從黑暗裏紛紛揚揚落下來,雖然不時清理,可身上還是結了白霜。沈欣茹長長的睫毛一圈霜花,臉頰像是凍過的紅蘿蔔剔透的紅。
齊越問:“阿茹累不累,腰酸嗎,腿疼嗎?”
累,累的喘氣都艱難,身上的狐裘皮衣幾乎有千斤重,渾身僵硬的像是鏽住的千年機關。可這一次沈欣茹沒有抱怨沒有反感,這一切最初的起因是齊越想救她。
“臣妾沒事,咱們繼續趕路。”
張擇南笑哈哈:“就算娘娘女中豪傑還能堅持,馬兒也受不了了,前邊有村子,咱們去借宿。”
沈欣茹松口氣,笑:“也許可以買個雪橇輕松還快。”
“阿茹說的是。”齊越笑,明明是龍在淺灘,有沈欣茹陪伴竟然也能安之若素。
村子坐落在森林邊,不大不小十幾戶人家,黑黢黢沒有一點燈光,只有積雪泛着一點幽光。
一行人進村,狗子們三三兩兩叫開,張擇南敲開一家人。主人家很熱情:“這大雪天怎麽晚上趕路?快進屋炕上暖和。”
張擇南用本地口音笑着應了,給主人家一些錢,一行人分兩屋睡了。
農家小屋舍不得點燈黑黢黢一片,經年厚棉被沉甸甸,身下的炕怪異而火熱。
沈欣茹雖然很累,心思紛紛擾擾卻沒法入睡,齊越看見沈欣茹睜眼,揭開被子挪過去把人抱進懷裏:“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我很後悔”沈欣茹慢慢說出一句話。
“怎麽?”齊越累的眼睛睜不開,只想睡覺。
“要是我前幾年沒避孕,也不至于這樣命懸一線。”這個命指的是大衛國脈,懸在齊越一身。
話裏濃濃的自責讓齊越心疼,清醒一些:“別這樣想,要是朕前幾年多些擔當,你怎麽會避孕,說來說去是朕的錯。”
“你怪我嗎?是我連累你受這一次劫難。”沈欣茹問。
不是她,齊越不會來北關談通商,這次是他們沈家害了皇上。
“說什麽傻話呢,”齊越笑着幫沈欣茹,把腮邊幾縷發絲別到耳後,語音清朗入人心脾“是我決定來北關談通商,我做的決定後果我自己負。”
雖然黑夜掩蓋了他眼中柔情,可沈欣茹卻奇異的感受到了。
齊越輕輕在她腮邊落下一吻:“睡吧,越是危急越不能多想,現在我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養足精神,早日回到博爾臺。”
沈欣茹心裏有些尴尬,還有點畏縮,不想承認他變得有擔當怎麽辦?可角角落落有絲絲縷縷甜蜜蔓延。
齊越忽然壞笑,湊到沈欣茹耳邊低語:“愛妃要是真覺得有愧,回去以後給朕……”壓低聲音帶出小小一個‘口’字。齊越半夜興奮:“據說和成仙一樣美。”
美不美的沒人知道,反正尊貴的大衛皇帝,被人踢出被窩了。
什麽改變看法的尴尬,什麽第一次面對愛意的畏縮,什麽甜蜜對着齊越都是多餘,沈欣茹心裏什麽滋味都沒了,累極了的她很快睡着。
齊越挨着沈欣茹也安心睡覺。
都很安心,在大雪漫天銀裝素裹的世界裏,在濃稠的夜色裏,有什麽嫩芽悄悄滋生綻開嬌嫩的葉芽。
窗戶微微泛點銀白色,并不是天亮了,而是雪色映到窗戶上。
“起來,起來!奉大帥軍令,捉拿裏通外國的叛徒!”睡了一個多時辰,村裏子忽然響起铠甲相撞的‘嘩嘩’聲。
齊越壓住驚慌的沈欣茹低聲:“別慌先穿衣裳,外邊有張擇南他們。”
沈欣茹抿緊嘴唇,起身手腳麻利穿好衣裙,齊越也穿好衣裳,就聽外邊有士兵進院子:“你們家昨天來人了?”
“是啊,說是販賣皮毛的。”男主人有些擔憂的聲音。
“是不是京城口音,其中有一對兒父女?”
屋裏齊越沈欣茹對視一眼,屋外房主人放心了:“不是不是,本地人只有一對小兩口。”
張擇南走出去笑着用本地應聲:“各位官爺辛苦了,這麽大的雪還要公幹。”一邊說一邊塞兩個銀錠。
校尉掂了掂挺沉手,笑着收到懷裏卻忽然變臉:“上邊說了,只要是形跡可疑,一隊男人和一個女人,就立刻逮捕歸案,上!”一招手迅速後退,哐哐哐一陣腳步,張擇南被一圈明晃晃紅纓槍圍在中間。
齊越沉住氣握住沈欣茹手:“別怕,跟在我後邊。”
沈欣茹看齊越沉靜如水,心裏安靜的很:“你只管往前,我會跟緊你。”齊越笑了,敢從壽康宮往外跑的女人,當然不是懦夫。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一下,兩個人繼續關注外邊。
院裏厚厚一層積雪,張擇南一人被十幾杆紅纓槍圍住,村裏其他士兵還在趕過來,他忽然站的挺拔,臉色傲然從懷裏掏出令牌:“本官奉命來此地公幹,爾等可以退了。”張擇南手中令牌是泰州節度使令,論起來節度使這個官階和蔣子良平級。
校尉就有些狐疑,他上下打量張擇南,張擇南眉眼冷傲,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沈欣茹的心有些怦怦跳,冷靜是一回事,可刀槍無眼,不怕是不可能的。齊越沒說話,只是把她攬進懷裏,低聲:“相信他們本事,這些士兵留不住。”
可就算留不住也會暴露行蹤,後邊的路會很難走。最主要蔣子良真的反了!
校尉是蔣子良心腹,更被圖克南蒙蔽,他思索一會兒,覺得還是寧願錯殺絕不放過,狠下心:“大人如果真的公幹,也請會永鳳城驗明正身,如果拘捕格殺勿論!”
“好啊,等到了永鳳本官要你的命!”張擇南撂下狠話擡腳就走,士兵們小心讓開路,變化就在一瞬,只見張擇南身形一晃拿住校尉:“讓他們讓開,不讓殺了你。”
鐵鉗樣的手鎖在喉間,校尉吓的連忙說:“讓開,都讓開。”士兵們慢慢戒備讓開,張擇南臉色還沒放松,忽然聽到身後風響。
沒有章法不會武功,是這院子主人随手拎了鐵鍁偷襲:“快上啊,抓住這叛國賊!”
手下發力擰斷校尉脖子,張擇南抓住鐵鍁一帶,院主人載到雪地裏。十幾條身影從四處飛掠進來,很快三十多士兵倒在地上。
齊越領着沈欣茹出來,馬也早已準備到院外,一行人上馬趕路,大雪茫茫的荒野上連續幾波偷襲,張擇南啐出一口血水:“狗日的蔣子良,這關內有多少渾漠蠍子。”
齊越看一眼顯出疲憊的人馬,下令:“改道豫靈縣。”他們現在往西北博爾臺去,豫靈縣在西南。
豫靈縣不大不小,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蔣大帥派人在城門口盤查。雪剛剛停門口來一對穿着貧寒的兄妹,兄長二十五六,穿着黑色粗布棉襖棉褲;妹妹十八,九穿着紅底黃花棉襦裙背着琵琶。
“官爺您通融下,我哥做官我們兄妹過來投奔,誰知命不好戰死了,如今只能回鄉。說着摸出幾枚銅錢塞過去。一嘴安南話。
暗色發黃的手一看就是做活的,再說上頭要抓一幫京城口音的貴人,這肯定不是士兵收了錢,沒多話放人進去。同時蔣子良派出的數千精兵,快馬往博爾臺方向追去。
進了縣城不時有異族人晃過,齊越牽着沈欣茹手,找了個街角賣藝。沈欣茹坐在齊越借來的板凳上,低頭轉軸調弦,齊越在前邊吆喝:“過路的老少爺們看一看,國手名家教出來的女弟子當街獻藝。”
齊越心想朕可沒撒謊,阿茹琵琶師從國手張伊蘭。
沈欣茹想不通,她才是祖籍安南的人,為什麽齊越的安南話比她還地道,她爹到底怎麽教的?信手撥弄琴弦,叮叮咚咚的聲音流淌出來,《綠腰》輕柔舒展的曲調流淌出來。
齊越雙手托着棉帽子收錢:“謝謝。”走到兩個異族人面前,齊越面不改色笑到:“謝謝大爺。”
來捉拿的莫奴拍拍齊越肩膀:“你妹妹很不錯,我們草原人喜歡音樂。”蘭克丢下一角銀粒子,撞撞莫奴,:“走了,還有正事。”
齊越捧着帽子含笑看他們走遠,晚上‘掙到錢’的兄妹找客棧,沒有女通鋪‘住不起’單間,齊越租了柴房住。
柴房麥稭鋪了厚厚一層,上邊鋪着粗布被褥,齊越抱着沈欣茹覺得挺可樂:“今天是阿茹掙錢養活我,沒想到這輩子有吃軟飯的一天。”
“感覺怎麽樣?”沈欣茹問。
“挺好,被阿茹養活,感覺自己被阿茹愛。”
“……”沈欣茹想了想自己養個小白臉,似乎感覺不壞?“如果你沒有責任,我是可以養你,琴棋書畫可以讓你悠閑度日。”
想想似乎很美,齊越轉動身體半壓住沈欣茹:“娘子掙錢辛苦了,為夫這就伺候你……”壓低聲音在沈欣茹耳邊含出兩個字“床笫”
“這柴草堆?還有我們是兄妹!”沈欣茹暗暗咬牙。
“好妹妹幫幫哥哥”無恥的男人壓上去,柴房偷情多有趣。
柴房這邊像是鬧耗子,不時咯吱咯吱,看不見的暗處張擇南他們隐身護衛休息。街上北關軍,蠍子到處巡查,各個客棧都被盤查,可誰知道客棧後的柴房,住着大衛最尊貴的男人,女人。
齊越在豫靈縣留了兩天,才出城往博爾臺趕,這次他們坐的是狗拉雪橇。
渾漠人到底是馬背上長大的,再者他們馬好還知道近路,而毛步奇他們出門為了掩人耳目,騎的是普通馬。渾漠人雖然晚了幾個時辰,卻比毛步奇他們先到。
巴努克得到消息當機立斷帶人離開,汪成全拂塵靠在臂彎笑:“汗王怎麽突然要走?”巴努克冷笑:“你們皇帝都不出來,本王留在這裏做什麽?”
幾個大臣心裏不爽,這個巴努克根本沒誠意,今天這樣明天那樣,通商稅率壓得要死,擺明不想做生意。
巴努克急于脫身,毫不在乎說:“本王有事先走,使團留下繼續談。”
汪成全變不出皇帝,只能和一班大臣目送巴努克離開,巴努克在近身侍衛護持下離開營帳,走向自己軍隊。
毛步奇幾天幾夜幾乎沒下馬,原來的馬早換了,這會兒疾馳過來:“陛下有旨拿住巴努克生死不論!”
汪成全自然知道毛步奇是誰,聽到聖旨二話沒說舉起拂塵:“拿下巴努克,生死不論!”禁軍的反應很快,立刻持槍圍攻。
巴努克在近衛保護下往轅門外跑,轅門外渾漠軍立刻接應。毛步奇就着馬勢往前沖,随手甩出飛刀,紮到巴努克腰側。
禁軍催馬去追,渾漠三千鐵騎誓死護主。
蔣子良指揮大軍往博爾臺‘勤王’,鄭文化接到聖旨,立刻揮師永鳳城。
齊越和沈欣茹坐着狗拉雪橇,在暗龍衛的保護下往博爾臺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