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雖然齊越不是沈欣茹喜歡的類型, 但人品是值得信任的,更何況他說這裏不安全,有什麽比皇上的安全更重要?
沈欣茹什麽話都沒問, 直接披上裘皮鬥篷出門。齊越說:“咱們不坐車騎馬, 你換上騎裝。”
換騎裝太慢, 沈欣茹擔心遲則生變,當機立斷只在裙下套條皮褲:“走吧, 這虎皮很保暖。”可齊越還是不放心, 又從櫃子裏拿出皮襖。
“要趕夜路, 你身體扛不住。”
張擇南幾次往屋裏看:“老爺, 時間不能耽誤!”
說話功夫院子裏響起雜亂馬蹄聲, ‘咴咴’馬鳴聲,有人進來給張擇南禀報:“幹糧備好了。”
齊越知道輕重, 緊急時不顧帝王至尊,半蹲下幫沈欣茹扣腰下盤扣,兩個人大略收拾好急忙出門。出門前沈欣茹又跑回屋裏替齊越拿出一件貂皮大氅:“夜裏穿!”總算夫妻倆出門,其實前後不過半盞茶。
大順領着二順進院子, 看見所有人牽着馬準備出門:“老爺小姐要出去,我徵音吹不好,能不能請小姐給我定音?”
二順睜着圓圓的眼睛,看院裏馬蹄不安亂踩。人說馬通人性, 這話不是空說的,幾匹駿馬感受到主人焦躁,這會兒被兩個小孩兒耽誤, 不安的揚蹄嘶鳴。
高揚的馬蹄‘咴咴’急促叫聲吓到孩子,二順‘哇’的放聲大哭。
大順連忙轉身哄弟弟,張擇南牽馬要走,沈欣茹不忍孩子哭,卻跟着往外走。幾個人正準備繞過孩子走,張嫂聽到兒子哭聲跑來:“二順怎麽了?”
進院子看到幾個人奇怪:“客官這是做什麽?”
“有事出去”張擇南迅速回答,又說“馬吓到孩子,這點銀子算補償。”順手遞過來一個銀锞子。
張嫂擺手:“又不是故意的,娃們自己跑來玩。”
張擇南實在不敢在虎狼窩耽誤,收回銀子說:“我們還趕時間,借過。”
“哦”張嫂領着兩個孩子錯身讓到一邊,幾個人牽着馬依次出去,路過沈欣茹,張嫂忽然發現:“齊小姐,你耳後皮膚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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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欣茹笑笑點頭沒說話,拉着馬往外走。幾個人出院子翻身上馬,張嫂忽然想起什麽追出來:“客官辦完事早些回來,今天下午有雪。”
幾個人快馬加鞭出了城,張擇南問:“老爺,咱們往哪裏去?”
齊越拉住缰繩下旨:“即刻傳信博爾臺,拿住巴努克生死不論。”
“是”張擇南揮揮手,毛步奇帶着另一個暗龍衛,一抖缰繩往西疾馳而去。
然後就是往哪裏去的問題,雖然博爾臺有京城來的八萬大軍,但是也有巴努克帶來的三千鐵騎,邊境還有三萬渾漠軍。這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後還有十幾萬北關軍。
其實最安全是往京城去,路上可以調動各府駐軍護駕。齊越卻不放心八萬大軍,也放心不下北關邊境。這裏出現問題,有多少百姓會遭屠戮,比如遺孀張嫂,比如大小順子……比如千千萬邊關将士百姓。
作為帝王他必須站在百姓前邊:“去博爾臺,另通知鄭将軍揮師永鳳城拿下帥印,暫代鎮北大帥一職。”
“是”張擇南再揮手,又有兩個人往東飛奔而去。
天上陰沉沉的烏雲,鉛塊一樣壓向大地,裏邊不知蘊含着多少風暴雪狂。齊越領着沈欣茹和剩下的十幾個暗龍衛,往博爾臺飛奔。
天色十分不好,街上店鋪紛紛打烊,最後的行人匆匆袖着手,低頭往家裏裏趕。珍味樓老板董秦,也吩咐小二收拾打烊。
“東家,不行,待南客棧黃老板,和帥府程師爺還在樓上商量事呢。”收了銀子的小二也有些着急,這天不知什麽時候就是一場暴風雪。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商量事!”董秦有些不悅,可也就是嘴上抱怨,客人都是衣食父母,更何況這兩年生意不好做,這父母越發要供着。
整整衣裳,董秦堆上滿臉笑容親自上樓賠罪:“程師爺~黃老板~”一邊用充滿笑意的聲音打招呼,一邊順手推開門。
屋裏一桌幾乎沒有動的飯菜,桌上趴着黃仁理,地上歪着程萬芳。董秦一愣忙過去扶程萬芳:“程師爺您可是海量啊,什麽酒能把您撂倒?”
手上的人硬邦邦冰涼涼,根本不是活人觸感,董秦吓的‘啊!’一聲撲通坐到地上,嗓子尖利的幾乎刺穿屋頂:“快來人程師爺死了!”
大帥這些日子臉色難看,導致大帥府這幾日都是陰雲密布,沒想到雪上加霜程萬芳死了。蔣子良領着幾個人到珍味樓,其中有幾個黧黑壯碩的異族人。永鳳城的百姓只知道這是渾漠人,在那邊被當官的弄得家破人亡,才來大衛投奔大衛,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去報仇。
真實情況是什麽樣呢?整個二樓全被戒嚴,黃仁理悠悠轉醒就看見圖克南,正一臉興味打量自己:“黃老板真是好本事,竟然不聲不響殺了程師爺。”
圖克南是巴努克派在大衛的蠍子首領。
黃仁理從小長在帥府,一個孤兒年紀輕輕能攢下萬貫家産,姨母和姨父的幫助當然少不了,可自身也是極有眼色聰明的。雖然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但也不妨礙他快速反應。
先是假裝頭暈揉揉腦袋,然後裝作不清醒含糊笑:“圖參贊也來喝酒?您可真會說笑,我都沒看見程師爺怎麽就殺了他。”
說完搖搖晃晃站起來給蔣子良行禮:“仁理見過大帥。”
對蔣子良來說,黃仁理是下人子侄,因為在帥府長大也是認識的:“仁理在這做什麽,程師爺又是怎麽回事?”
這時黃仁理才發現旁邊程萬芳的屍體,他吃了一驚:“這是怎麽回事,齊老爺呢?”
“什麽齊老爺?”圖克南一幅頗有興致的樣子,對他來說衛國的事就是熱鬧。
黃仁理是中了藥,可他記憶還在,略一回味就想起齊越打聽的事情,打聽邊軍守備,打聽撫恤金,打聽學堂,然後知道底細的程萬芳就死在這裏。
也就是說齊先生有可能是皇上派來的,皇上派他來查邊關,結果被程萬芳堵住,所以只能殺人滅口。蔣賊好日子到頭了,黃仁理精神一振。
除了齊先生是皇帝本人外,黃仁理基本猜對。
“怎麽,黃老板想起什麽?”圖克南玩味的笑。
黃仁理收拾激動起心情,苦笑:“還真想起一點,小人看中齊老爺家姑娘想聘為妻室,怎麽就喝醉了,齊老爺大約是相不中小人的。不行,我得回去再求求齊老爺。”話說完黃仁理就想走。圖克南擡腳擋住他:“黃老板身上還背着人命,就想走?”
黃仁理不理會圖克南,轉臉對蔣子良苦笑:“大帥,您是看我長大的,我能殺人,還是咱們帥府的?再說您可以在珍味樓打聽,小人約的誰,程師爺約的誰,說不準是程師爺約的人下黑手,賴在我頭上。”
“再說要是我殺的,我還能喝醉酒在這睡覺,不得有多遠跑多遠。”黃仁理還在自辯,樓梯一陣‘咚咚咚’急響。另一個渾漠人上來,進來也不給蔣子良見禮,對圖克南行禮:“大人,有飛鴿帶來的消息。”說完雙手奉上紙條。
小小的紙條一行渾漠語,圖克南看完,眼中閃過興奮光芒,就手将小紙條揉爛在火燭上點燃。小撮爛紙燒成灰,圖克南蹲到程萬芳身邊,在他身上慢慢檢查,程萬芳渾身上下卻沒有一絲傷痕。
圖克南眯起眼睛思索一番,最後在程萬芳胸口、頭頂、脖子致命處詳細檢查,最後終于查到沒有任何痕跡的後脖根,兩眼迸射出抓住獵物的光芒:“鎖龍手!”
“那是什麽?”蔣子良不悅皺眉,圖克南卻不理會他,而是檢查桌上酒壺:“子母壺”打開聞一下“引魂草”
放下茶壺,再沒什麽可疑惑的,圖克南笑的充滿惡意:“鎖龍手,子母壺,引魂草,這是暗龍衛不外傳的秘技,你們大衛皇帝來了,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殺了程萬芳。”這話是給蔣子良說的,惡意也是對着他。
黃仁理深知,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這會兒他得想辦法把自己摘出來,于是一臉迷惑插話:“萬歲爺來了,在哪,聖駕什麽時候到?”
圖克南嗤笑:“他在哪兒我不知道,不過你說你看中齊老爺姑娘,不如說說這兩個人,哪兒的人多大年紀?”
黃仁理一邊回憶一邊說:“哪兒的人不好說……”京城人,心開始怦怦跳“反正是關內的”
“黃老板不老實哦,你的客棧接待八方客,你會不知道客人是哪裏人?”圖克南打斷他的話,心裏忽然一動‘齊老爺’難道是他?
黃仁理還在拖延,苦笑道:“關內地方大,只能說聽口音是越嶺北邊的。”
圖克南緩緩走到黃仁理面前,眼睛在他臉上巡梭,黃仁理苦笑任他打量。圖克南說:“那你說說他們幾個人,多大年齡身手怎麽樣?”
“幾個人?”連護衛總共五個人,黃仁理思索樣“他們才來兩三天,沒留意。年齡的話……”皇上二十三歲,黃仁理做好決定,認真思索樣說“齊老爺三十七八,齊小姐……”
腦海裏閃現出沈欣茹的名字:齊愛越!我的老天,那不就是愛齊越的意思嗎?黃仁理想扇自己一耳光,齊老爺八成就是皇上,齊小姐多半是得寵的妃子。
“齊小姐十五六模樣。”皇上您怎麽能想出這麽‘有趣’的名字?黃仁理一瞬覺得和皇帝心貼心,男人愛而不得,難啊~為什麽說黃仁理知道皇上愛而不得,簡單啊,看齊小姐清冷模樣就知道。
圖克南冷笑:“暗龍衛易容術天下無雙,齊老爺,齊小姐極有可能就是衛國皇帝和沈司儀。”圖克南能猜到這裏,不僅因為暗龍衛出現,更因為渾漠汗王剛剛的飛鴿傳書:衛皇和沈司儀不在博爾臺。
巴努克知道齊越不在,是因為他對沈司儀念念不忘,再三邀約不到心裏火氣沒處撒。紫嫣看出端倪,為讨新主子歡心借口訪舊友,回到衛國營地,無意中看見‘沈司儀’發現的。
黃仁理笑着打哈哈:“圖參贊您可真會開玩笑,照您這樣說,小人還和萬歲爺一同吃飯,還想娶公主,您可饒了我吧。”
圖克南嘴角帶着鄙夷伸手,黃仁理一看來勢就知道不好,他可是府兵一起在二公子手下練過的。黃仁理一偏脖子閃到蔣子良身後,吓的瑟瑟發抖:“大帥,你就這樣看着渾漠人,殺咱們帥府的人?”
蔣子良皺眉:“圖參贊沒憑沒據空口臆測,現在還要殺我府裏人?”
圖克南看向蔣子良,現在最總要的事,是截殺大衛皇帝!圖克南不耐煩糾結,放走黃仁理吩咐手下:“立刻飛鴿咱們關內的蠍子,全力截殺大衛皇帝;飛鴿汗王,就說大衛皇帝在永鳳城,知道咱們和蔣大帥的交易,請他立刻離開博爾臺保證自身安全。”
“是!”另一個渾漠人領命下去,蔣子良見了在身後命令:“回來,這裏是大衛國土,豈容你們濫殺無辜。”
可惜雖然義正言辭,渾漠人卻完全不聽徑直走了。圖克南笑着壓下蔣子良胳膊:“大帥,還擔心自己皇帝?”
蔣子良怒道:“圖克南,這和咱們當初說的不一樣,我只是賣你們糧食,你們怎麽敢在我大衛肆意橫行!”
“氣大傷身大帥何必大動肝火?其實你有空擔心皇帝,不如擔心自己。皇帝知道你的事,沒有當面對質,而是殺了程萬芳遁走,說明他不信任你,說明他對你起了殺心。”
蔣子良心裏一陣陣發涼,這幾日巴努克派人來要挾他,要他加大低價糧食供給,否則就把他的事抖露到皇帝面前。反正真的通商巴努克放開手腳也劃算,而他蔣子良就只有人頭落地。蔣子良此刻深深後悔,當初怎麽被美色迷惑,一步步貪財貪色走到今天這步,不能退不能進。
圖克南玩着自己手上銀狼扳指:“為軍之帥最忌諱當斷不斷,大帥在這裏遲疑,等大衛皇帝真龍歸位,就是你人頭落地之時。”
蔣子良下意識握緊拳頭,心裏生出幾分武将的熱血:就算他人頭落地又如何?保住明君是百姓之福,大衛之幸!蔣子良的大義凜然,讓圖克南覺得可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收錢收女人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
“大帥忠勇讓人欽佩,可大帥也替自己一家老小想一想,你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長孫今年八歲,最小的孫子還在母親懷裏……”圖克南滿意的看着蔣子良臉色變白,繼續魔鬼一樣逼迫利誘,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大帥覺得大衛皇帝會放過他們嗎?”
蔣子良白着臉語氣艱難:“吾皇向來仁慈,不會罪及無辜。”
“是嗎,那他為什麽審都不審,殺了程萬芳?”圖克南像是最狡猾的財狼,把獵物趕入死地“退一萬步就算皇帝饒過你的子孫,他們這一生還有出頭之日嗎?你的政敵,還有永鳳被克扣的百姓會原諒他們嗎?”
蔣子良腦海裏浮現出,孫子被人砸雞蛋菜葉的畫面,完了,這輩子只能在唾棄下活着,也許還會被含恨的百姓打死。
圖克南看着蔣子良臉色慘白絕望,嘴角勾起一絲得意,開始誘惑陷入死地的獵物,那語氣像是惡魔手中的佳釀,神秘誘人:“大帥好好想一想,大衛皇帝是孤龍如果他死了,大衛三代以內沒有血親,遠枝誰是正統?到時候不管誰上位都要拉攏大帥,再者大帥手下有錢有兵,大可以自立為皇……”
圖克南挂着惡魔的誘惑笑容:“殺了他,史書只會記載開國皇帝蔣太、祖,你的子孫将是皇家子弟。”
濃重的鉛雲不知從哪裏落下一片雪花,然後漫天漫地雪花密密落下,像是那位女孩兒心情不好,随手扯爛的棉絮,大團小團充盈天地。
山上,樹上,地上很快白茫茫一片,雪太大馬匹沒法疾馳,迎面的雪花能把人砸死。沈欣茹擔心齊越安危,張擇南倒是笑道:“雪大好,這樣他們不好追蹤我們形跡,當然除非蔣子良令十幾萬大軍地毯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