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月依舊躺在軟榻上,專心致志地看着手上握着的那本書,對此沒有絲毫反應。
而流沁往前踏了一步,沉了聲音呵斥道:“這裏可是清雅閣!慌慌張張成何體統?你剛才說什麽?德妃娘娘來了?現在她帶着人走到哪裏了?”
小宮女差點沒撲通跪下,最後還是戰戰兢兢地站着回答道:“已……已經在外面站着了。”
流沁眉頭一皺,心裏很是不滿:“怎麽走到外面才通傳?你們都在幹什麽呢?”
小宮女絞着手指,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只能愧疚地低下頭……其實,都是德妃娘娘太厲害了,不準任何人通報,就算是侍衛想要上去攔她,也因為德妃娘娘一句“本宮受皇命協理六宮事宜”就直接給堵回去了。本來她想要偷偷來傳信的,結果被德妃娘娘發現,好生訓斥了一頓,直接帶在身邊,就過來了。
流沁遇到這種事情,也不好自己做主,便轉頭問宮長月:“公主?”
宮長月漫不經心地又翻過一頁,淡淡丢下兩個字:“不見。”
流沁面對自家主子的命令自然沒有絲毫意見,在她眼裏,主子說的是對的便是對的,就算主子說的是錯的,那也是對的!所以她也沒管那麽多,直接轉過頭對那小宮女說道“沒聽見麽?公主殿下說不見!讓德妃娘娘請回吧!”
她話音剛落,宮長月寝殿的大門就被人猛然推開!
那肆無忌憚地推開大門的宮女站到一邊,露出傲然站在她身後的德妃。
德妃皺着眉頭,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心裏的不悅,完完全全地擺在了臉上,她站在門外,盯着宮長月寝殿內的燈火通明,黑暗籠罩在她的身上,襯托得她的表情分外陰沉。
流沁款款走到寝殿門口,卻并沒有踏出去,只是朝着德妃福了福身:“德妃娘娘。”她的聲音不冷不熱,顯然對德妃沒有太大的尊敬。直起身子後,她的目光一動,看到了站在德妃身邊,低垂着腦袋,小小的身子甚至還在恐懼地顫顫發抖的宮慕離。
面對流沁的無禮,德妃不悅地哼了一聲,朗聲道:“難道你的公主就是這樣教導你,遇到宮裏的後妃娘娘都不用下跪行禮的嗎?”她的意思,頗有幾分質問的味道。
流沁冷着臉,沒有說話。
德妃一甩袖子,踩着漢白玉階梯蹬蹬走了上來,卻在踏進寝殿大門的一剎那,臉上陰沉的表情霎時換上溫柔的笑臉,和平時那個在承元帝面前深明大義的德妃沒什麽兩樣。
親眼目睹德妃如此迅速的表情轉換,流沁心裏只能嘆一聲道……果然不愧是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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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婷婷袅袅地走過來,想要繞過流沁,朝宮長月的軟榻走去,而宮慕離和一衆宮女跟在她身後,頗有幾分聲勢浩大的意思。按理來說,德妃的品級只應該配備六名宮女,但是此時站在她身邊的,卻足足有十名,大概也是因為承元帝恩賜的緣故。
這十名宮女雖然垂着腦袋跟在德妃身後,但是身上那份驕傲,是如此明顯,顯然是因為常年跟在德妃身邊,嚣張跋扈慣了的緣故。
流沁見德妃想要繞過自己,向右方踏了一步,微微颔首,斂眉說道:“對不住了德妃娘娘,公主殿下已經休息了,恕奴婢不能接待娘娘了。”
德妃雖然帶着笑容,但是甫一開口,聲音卻冷若寒冰:“讓開。”
“娘娘!”流沁猛然拔高了聲音,不再低着頭,直直地望着德妃,眼底沒有絲毫尊敬。
德妃不怒反笑:“哼,果然是攬月長公主未央宮裏的宮人,還真是一身子傲骨……”她眼神淩厲,瞪向流沁。不過她沒有想到流沁并沒有對她的眼神感到懼怕,反而很是淡然地與她對視,眼神不卑不亢。
“讓她進來。”宮長月淡淡的聲音驟然從裏面傳來。
“是。”流沁再次低下了頭,“德妃娘娘,公主請你進去。”
德妃心裏并不高興,反而覺得自己臉上似乎被人扇了一巴掌,她入宮為妃數載,何曾受過這種屈辱?宮長月……攬月長公主……那個女人的女兒……還真是好樣兒的!
她一甩袍袖,朝着裏面走去,徑直在宮長月躺着的軟榻前站定。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宮長月,聲音不冷不熱:“長月,本宮雖不敢稱是你的母後,但也算是你的長輩,剛才你的宮女對本宮不敬,也就算了,但是……”德妃的聲音猛然拔高,“宮慕離!他是你父皇的三皇子!當初你父皇因為信任本宮,所以将他送到本宮的樂華宮裏撫養,可以說,他也算是本宮的皇子。但是你突然回宮,還将三皇子接到你的宮裏,若是你父皇問起來,本宮又該如何交代?”
宮長月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從軟榻上坐了起來,随手将書放在一旁。她順眼瞥了一下德妃,然後伸手撥了撥頭發,從軟榻上滑下來,沒有再看德妃一眼,竟然繞過她,走到宮慕離面前,皺了皺眉頭:“本宮讓你讀的書,讀完了嗎?”
宮慕離怯怯地擡眼瞥了一下宮長月:“沒……沒有……”
“那在這裏站着幹什麽?”宮長月嚴厲地說道,“還不快回去?”
“我……我……”宮慕離下意識想要離開,卻懼怕德妃,不敢挪動一步。
“是本宮讓他跟過來的!”德妃猛然轉身對宮長月說道。
宮長月這才将目光落在德妃身上。
聒噪
“德妃?”宮長月走到桌邊坐下,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有何事?”
這些後宮的女人,還真是個個不安分。宮長月心裏很不耐煩地想到。
德妃聽着宮長月這種口吻,心裏頓時氣憤不已,卻礙于皇帝對宮長月這位嫡長公主的寵愛,不好發作什麽,只能咬着牙忍下這口氣。
捋順了心裏的那口氣,德妃确保自己不會一時頭腦發熱沖宮長月發作出來,才重新挂上微笑,款款走到宮長月身邊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道:“長月啊,本宮知道,你很喜歡慕離這個孩子,但是他畢竟是你父皇親手交給本宮的,本宮就必須擔起這個責任,将他教導好。可是你也不說一聲,就将慕離帶走,這未免……”
“教導他?”宮長月嘴邊勾起一個輕蔑的笑容,她一手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德妃,眼神一如既往的如一潭死水般毫無波動,但是卻讓人倍覺壓力。
德妃心裏突然沒由來的一陣發虛,随即便是對宮長月的憤恨……這個丫頭,什麽時候這麽喜歡亂管閑事了呢?不是整天一副別人生死與我何幹的模樣嗎?
宮長月盯着德妃的眼睛,看到她臉上那細微的情緒變化,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想法。對此,宮長月沒有絲毫掩飾,直截了當地說道:“宮慕離……将會成為下一任的墨國皇帝。”
她的聲音淡然,沒有一絲起伏,卻道出一件讓人無比震驚的事情!
德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宮長月……在說什麽?她說……她說宮慕離會成為下一任的墨國皇帝?她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會立宮慕離為太子?怎麽可能!
古往今來,就算經歷多少朝代,都有一條不變的鐵律……母憑子貴。為什麽每一代儲君之争如此血腥,讓那麽多人失去性命?不僅僅是因為當事人對權力的渴望,更是因為他們母親的争端!就算一個皇子原本無心皇位,也會因為他母親的影響,而參加對皇位的争奪。因為每一個後宮的女人,從進宮開始便希望成為寵妃,從成為寵妃開始便希望成為皇後,從成為皇後開始便希望成為太後,那才是後宮女人的最高點,一生榮華,永享富貴。
德妃當然也不例外,她看得出來承元帝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駕崩而去。雖然她對承元帝有感情,不希望他死去。但是從兒子方面來說,她卻期待着承元帝的駕崩,然後她便可扶持他的兒子成為下一代的皇帝,到時候她,便是後宮的太後!
她當然知道,這件事的困難性很大,因為在自己兒子前面,還有一個大皇子,他是長子,從年齡上就比自己的志揚有優勢,而且他的母親,還是出生高貴的如貴妃。
但是沒有去做,誰又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成功呢?
不過她完全沒有去想過,墨國的下一任皇帝,會是宮慕離這個身份卑賤的三皇子!她一直以為,儲君就算不是自己的兒子,也應該是大皇子宮淩峰,什麽時候輪到宮慕離了!
宮長月的話,算是徹底擊中了她心底的痛處,讓德妃頓時拍桌而起,厲聲喝道:“長月!就算你父皇再怎麽寵你,你也不能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再說了,他宮慕離,怎麽能夠成為儲君!”她細指一伸,直接指向站在一旁的宮慕離。
宮慕離被德妃這麽一指,站都站得不安起來。
不過宮長月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德妃的質問,而是皺皺眉有些不悅地說道:“怎麽如此不知禮儀,竟在本宮宮裏大吼大叫。”她說的自然,而且嚴厲,完完全全的訓斥口吻。
德妃卻因為宮長月的這種語氣,氣得快要吐血了!
“你!”
“閉嘴,出去!”宮長月淩厲的眼神頓時朝德妃掃去。
德妃的怒火頓時被這一句話給堵了回去,此時的宮長月,不僅霸氣十足,而且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就像是……屠殺很多人後養成的戾氣。德妃心裏莫名地開始恐懼起來,面對宮長月,忍不住朝後面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也是驚懼不已。
“我……本宮……”德妃有些無語倫次了。
“流沁,把她們拉出去。”宮長月淡淡吩咐一句,然後拂袖站了起來,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說道,“真是聒噪。”說罷,她轉身朝着裏面走去。
這句話,仿佛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德妃的臉上。德妃只覺得,她的面子,都丢光了!但她卻還是心有餘悸,什麽都不能做,只有死死瞪着宮長月的背影。
此時,流沁聽令向德妃走來,少有的帶着笑意,說道:“德妃娘娘,請回吧。”
德妃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驀然想起剛才宮長月的模樣,而她的那聲呵斥,仿佛還在自己耳邊回蕩。她心裏一寒,只能恨恨瞪着了流沁和宮慕離一眼,轉身帶着宮女憤憤離開了。
“流沁姐姐。”宮慕離有些忐忑不安地走到流沁身邊,踟蹰一會兒後說道,“德妃娘娘……”
“不用擔心。”流沁拍了拍宮慕離的肩膀,卻仿佛給予了他無邊的勇氣。
宮慕離驟然覺得自己的心安了。
而在皇城之外很遠的地方,那座破落的小院子裏,一男一女穿着大紅的嫁衣,相視而笑,表情幸福而又滿足。
女子一手執酒杯,淡淡一笑,如水般溫柔……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上元
一個月後,上元節,終于到臨。
這一個月裏,無論是宮裏還是老百姓們,都忙活着開始準備上元節要用的東西。經歷了百年歷史的沉澱,墨國早就進入了空前鼎盛的時期,外邦安定,百姓安居樂業,所以這樣的節日,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值得歡慶的節日。
在離上元節還有七天的時候,無論是墨國都城還是墨國的鄉鎮,處處都開始張燈結彩,許多地方都布置了巨大的燈輪、燈樹、燈柱等。整個墨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燈會,處處可見美輪美奂的彩燈,足以見得,這個上元節,過得有多麽的熱鬧。
上元節的燈會是習俗,不僅僅是墨國的習俗,也是整個大陸的習俗,所以此時不止是墨國忙着過上元節,其他兩個國家也一樣。而在進入墨國的歷史後,随着墨國漸漸的發展和穩定,上元節燈會也從最初的三天,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熱鬧。而今年的上元節燈會,是從離上元節還有七天的時候開始,燈會時間足足有二十天,可謂是熱鬧空前。
不過,上元節的熱鬧,唯一沒有波及到的一個地方,就是攬月長公主的未央宮。
此時的未央宮清雅閣,是依舊的莊重冷情,大家臉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比起其他宮裏宮女太監們喜慶的表情,他們的沉靜,顯得有些與衆不同。
清雅閣內有一片極大的湖泊,湖名曰,未名,這個名字,還正是宮長月小時候所取,因為這清雅閣,其實就是已經逝去的瑞敏孝皇後生前最喜愛的地方。而這未名湖上,還有一簇簇開得燦爛的芙蕖,雖然此時已經是冬季,卻因為這個湖泊最底下的泥裏,埋着珍貴的暖石,所以整個湖泊的水都是溫溫的,一點也不會因為這是冬季而影響芙蕖的生長。
也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未名湖的湖面上,漂浮着淡淡的霧氣,雲煙袅袅,宛若仙境。而這些霧氣,遮住了那條不算很寬的雅竹小路,讓湖中心那座小巧精致的白玉亭,如同漂浮在半空中的一般,其中的人,更是朦朦胧胧,美若畫卷。
這時候,一個看起來年僅七歲的小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手中抓着一本書,從不遠處走來,穩穩地踏着那雅竹小路,走上那湖心亭。這小少年雖然年紀尚輕,但是他從表面上看來卻十分沉穩,那雙眼睛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如此看來,他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孩。而且,若是仔細觀察他的話,會發現他走路的步伐,和呼吸的頻率,都有着特殊的韻律,這種韻律,顯然是修煉了某種特殊的內力功法所致的。
這個小少年,正是宮慕離。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說它長,它卻一眨眼就過去了。說它短,但是它卻改變了一個原本怯弱內向的少年,讓他的內心變得無比的強大。
宮慕離之前的性格,是在德妃以及他的二哥欺負下壓迫而成的,雖然他天資聰穎,但是因為沒有得到良好的誘導,所以讓他的性格變得十分的膽小而且怯弱。而在這一個月時間裏,宮長月幾乎是用填鴨式的方法,增長宮慕離的見識,改變他的性格。當然,這些事情上,都主要是流沁和明敏出手,宮長月只是偶爾指點兩句,但這兩句,卻足夠讓宮慕離受益了。
不知道宮慕離發沒發現,現在的他,無論行為舉止,都朝着宮長月學習,習慣将情緒隐藏在眼睛下面,習慣放慢說話速度,給對方一種無形的壓力,習慣以精簡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意思……恐怕,他就差沒有學宮長月習慣穿玄色的衣裳了。
不得不說,宮慕離的确是一個優秀、或者堪稱完美的學生。
宮慕離剛剛踏進湖心亭,就看見宮長月慵懶地靠在欄杆處,漫不經心地抓着身邊青瓷小碗裏的魚餌,然後洋洋灑進身前的未名湖裏,立刻吸引了一群錦鯉的聚集。她依舊穿着玄色的衣裳,衣裳剪裁簡單,布料柔軟名貴,讓人穿着覺得極為舒适。她的三千青絲盡數覆在她的背後,與她身上的玄色衣裳,有一種不同的深沉。她懶懶地半垂着眸,看起來似乎很沒有精神,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高雅尊貴和與衆不同的氣勢。
“三皇子殿下,你來了。”站在湖心亭亭口處的流沁朝着宮慕離福了福身。
“嗯。”宮慕離也禮貌地朝流沁點點頭,面對流沁這個教導了自己的老師,很是尊敬。
“來了?”宮長月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慢慢走到湖心亭中央的石桌旁,在那鋪着軟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一邊從棋盒裏摸出一枚黑色的暖玉棋子,一邊眼也沒擡,淡淡地說道,“弈一局。”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對此,宮慕離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猶豫和驚訝,立即将手中抓着的書放下,走到石桌旁,在石凳上坐好,因為手臂長度的緣故,所以她還是有些吃力才摸到了白色棋盒。
宮長月将他的吃力看在眼裏,一手把玩着黑色棋子,一手微微擡起,一道真氣便柔柔地推了出去,然後撞在那棋盒上,讓棋盒緩緩挪動,最後停在了離宮慕離最近的地方。
宮慕離眼睛一亮,還是沒能用他眼裏的深沉掩飾住驟然而出的崇拜。
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狀态,然後毫不猶豫地拿起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
一場消無聲息的戰局,就這樣在棋盤上拉開了序幕。
宮慕離下得有些吃力,到後來,更是對将棋子落在哪一步猶豫了好一會兒,額頭上不斷地滲出冷汗,然後順着臉龐滑落,那張小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蒼白。
宮長月“啪”地落下一字,然後身子稍稍往後傾,擡眼看着宮慕離:“你輸了。”
宮慕離緊緊盯着棋盤上潰不成軍的白子,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認輸。
宮宴
“大皇姐,我……是不是很笨?”宮慕離有些挫敗地說道。
他知道大皇姐的棋藝算不上很好,如果是那位被大皇姐請來教他下棋的老師來和大皇姐對弈呢,大皇姐撐不了多久,就會敗下陣來,畢竟那位老師的棋藝,已經堪稱國手了。但是自己跟着那位大師已經學習了一個月,卻連他的皮毛也沒有學到,也贏不了大皇姐……當然,他沒有絲毫貶低他最崇敬的大皇姐的意思!
宮長月攏了攏袖子,慢吞吞地從棋盤上撿起一顆顆棋子,然後放進棋盒裏,隔了很久才開口說道:“不,其實你很聰明。”
“那為什麽,我下棋老是贏不了你啊。”平時對宮長月的話最為信服的宮慕離,此時卻覺得宮長月的話沒有一絲說服性,依舊失落且挫敗。
“因為,你太聰明了。”宮長月悠悠說了一句。
“啊?”宮慕離驟然睜大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宮長月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這時候,流沁望了望亭外,心裏盤算了一下時間,然後開口對宮長月說道:“主子,時間差不多了,您該換沐浴衣服了,晚上還有宮宴呢。”
“宮宴?”宮長月覺得有些奇怪,“什麽宮宴?”
對于主子在這方面的忘性,流沁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她覺得,恐怕主子連上元節到了都不知道吧。于是,她颔首繼續說道:“根據宮裏的規矩和習慣,在每年的上元宴會的頭一天,宮裏會舉辦一次宮宴,參加的人有宮裏的各位皇子公主,還有三品以上的大臣的子女。主子,您是嫡長公主,這宮宴,還應該是您帶頭呢。”
本來去年宮長月十五歲及笄就應該帶頭舉辦這個宴會了,可是她去年那個時候,她還在殷碧山莊裏逍遙呢,過了上元節才回宮,所以去年的宮宴,是後妃中地位最高的皇貴妃帶頭的。
“唔,是這樣嗎?”宮長月思索了一會兒,這才隐隐約約想起來,最近宮裏的确要比以前熱鬧一些,聽那些宮女太監們說,似乎是……上元節到了?
雖然她不知道上元節是什麽東西,也對這個什麽宮宴一點也不感興趣,但是聽流沁說,似乎挺重要,她也就還是去參加一下吧。
宮長月點點頭,然後站起來,準備回寝殿去沐浴更衣了。
踏出亭子之前,她回過頭看了宮慕離一眼,見他還是在那裏一副不解的樣子努力思考着,便丢下一句:“不用想太多。”說罷,便帶着流沁拂袖離去。
本來她是可以一語點醒他的,但是她沒有這麽做……成長,從來都是自己的事情。
宮長月沐浴後,換上了一套玄色的曲踞,寬大的袍袖袖口用金線繡着精致的紋路。頭發也沒有梳得過于複雜,只用了一根墨玉簪子,露出美麗精致,卻有些蒼白的臉龐,微挑的鳳眼有一種說不出的尊貴和驚豔,仿佛有淡淡的光芒在她的眸子中流轉,華麗而耀眼。而她大部分的發絲都柔順地披瀉在肩上,随着宮長月的動作輕輕搖晃着。
等到宮女們為宮長月穿戴完畢,紛紛從寝殿內出去,殿裏便只剩下宮長月和流沁兩人。
流沁為宮長月沏了一碗雲霧,端到宮長月面前。宮長月抿了一口茶,才開口随意問道:“明敏的進展怎麽樣?”早在一個月前,她就把明敏派出去做任務了。
“很順利,想必很快就可以拿到那樣東西了。”
“嗯。”宮長月應了一聲,然後懶懶地閉上眸子。
這時,一個宮女在門外揚聲說道:“長公主殿下,三皇子已經在外面等您了。”
宮長月慢慢睜開眼睛,然後站起身來向外面走去,随口淡淡說了一句:“走吧。”
流沁緊随其後。
因為是冬天,所以天色早早就沉了下來,而在宮宴舉辦的那個地方,已經布置上了許多華麗的宮燈,照的那裏明亮如白晝。而在宮長月和宮慕離到達之前,各位大臣子女們早就做好了,其中還包括一些世子郡主,比如說蕭琴,比如說左茗雅,比如說呂言,比如說宮安陽,比如說……南子籬。席間有許多未婚少女都在偷偷打量着一身白衣、清雅如蓮的南子籬,眼中閃着憧憬的光芒。而南子籬并沒有在乎這些目光,自顧自地斟酒細細品嘗着。
所有的公主皇子中,除了宮長月和宮慕離,其他人也都到齊了,宮淩峰坐在右首的位置,而宮清容坐在左首,年僅三歲的七公主宮绫羅也在座,現在正撲在桌上玩杯子玩得不亦樂乎。
“攬月長公主,駕到……”太監尖細而高昂的聲音驟然響起。
在座所有人,紛紛站起來,即使是最不喜歡宮長月的宮淩峰和宮清容,也朝着那個緩緩走來的女子彎腰行禮,齊聲道:“參見長公主殿下。”
墨國極為重視長幼尊卑,所以就算是弟弟妹妹們見了長姐,也是要行禮的。
宮長月泰然自若地走到首位坐下,而跟着她一起來的宮慕離,也走到了左邊的第五個位置,一共十位皇子公主,都是按照輩分來排着坐的,所以坐在宮慕離對面的,就是宮绫羅。
“起來吧。”宮長月坐在首位,懶懶說了一句。
“謝長公主殿下。”衆人紛紛起身,然後在位置上坐了下來。
宮長月落座,宮宴才算是真正開始了。
這時候,穿着紅色舞裙的舞娘們也簇擁着一個穿着金色舞裙、還戴着白色面紗的女子魚貫而入,在宮宴中央的空地,翩翩起舞。
刺殺
宮绫羅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最小的一個,年僅三歲,而她的母親是四妃之一的齊妃。齊妃算是宮裏的老人了,在宮裏這麽多年才生下這麽一個小公主,自然寶貝得不得了,平時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幸得宮绫羅沒有被她慣成一個驕縱的性子,倒挺讨人喜愛的。
宮绫羅其實沒見過幾次宮長月,對宮長月并不熟悉,但不知道為什麽,從宮長月剛剛入場,她被身邊的奶娘拉着行禮的時候,就用眼睛一直盯着宮長月,等到宮長月在首位上坐下來沒多久,她便趁着身邊奶娘一個不注意,從鋪着軟墊的椅子上滑下來,一溜煙朝着宮長月跑去。
雖然她今年才三歲,但是大概是平時經常跑着的緣故,所以這時候跑起來也算是健步如飛,轉眼就跑到了宮長月面前,毫不畏懼地撲到了她的膝蓋上。
宮長月自然早就感覺到這個小人兒的靠近,但并沒有在意,等到她很是親昵地撲到自己的膝蓋上,宮長月才低下頭,看着宮绫羅捧着手上的白玉酒杯,不斷地往宮長月方向遞,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喝!喝水水!喝!”
宮绫羅笑眯眯的樣子,憨态可掬。
宮長月一愣,嘴邊慢慢勾起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容,伸手将宮绫羅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随手從盤子裏扯了一顆葡萄,遞給宮绫羅。
沒想到,宮绫羅竟然絲毫不領情,直接将宮長月的手揮開,将那顆葡萄打落在地。
宮绫羅的奶娘在一旁看着,簡直吓了一大跳!她連忙奔向首位,在宮長月身邊跪了下來,誠惶誠恐地說道:“對不起長公主殿下!七公主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她只是……”她吞吞吐吐,竟然找不出一個說辭來。
在這宮裏,誰不知道攬月長公主喜怒不定,而且殺起人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要是七公主惹怒了她,可能不會懲罰尚小不懂事的七公主,但是遭殃的就是他們這些七公主身邊伺候的宮女了!想到這裏,那個奶娘打了個哆嗦。
宮長月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跪坐在宮長月膝蓋上,自己玩得不亦樂乎的宮绫羅,對那個奶娘随意揮了揮手:“下去。”
“可是……”那個奶娘又偷偷擡起頭,看了一眼宮長月的臉色,有些猶豫地說道。
此時她心裏就是想着,最好快點把七公主從長公主身上抱開,免得一會兒惹出什麽亂子,可是會讓他們這些下人吃不了兜着走的。
宮長月轉過頭,盯着那奶娘偷看自己的眼睛,淩厲的視線仿佛一柄利刃劃開了空氣,帶着令人膽寒的戾氣。宮長月再次開口重複了一遍:“我說,下去。”
明明這句話沒有帶上一絲情緒波動,似乎很是平淡地從這位長公主的嘴裏吐出來,但就是莫名地讓這個奶娘覺得懼怕。特別是她的眼神,那麽淩厲,讓人無形之中感覺到一種鐵血戰戈的壓力,奶娘只是瞟了一眼,也覺得冷汗直流。于是她不敢再多說什麽,連忙起身退下了。
這個小小的騷動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所以舞蹈還在繼續,衆人也還是在吃吃笑笑,一派和氣的樣子。
只有宮清容心有餘悸地抓着鋪桌用的錦布,冷汗順着她的額頭流淌而下。
她剛剛只是瞥了一眼……
宮清容再次擡起頭看向宮長月,卻發現她已經淡然收回視線,低着頭看宮绫羅去了。
這時候,宮绫羅突然将手中的被子往宮長月面前的桌子上重重一放,然後顫顫巍巍地提起宮長月手畔那壺一直沒有動的淡酒,吃力地提着酒壺,笑呵呵地将酒往自己的杯子裏倒,雖然把就灑得到處都是,到也将酒倒進自己的杯子裏了。
于是宮绫羅伸手想要去拿自己的那個小酒杯,似乎有想喝的意思。
這個時候,沒有人看到,在中央翩翩起舞的那個金色舞衣女子,眉毛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有些緊張地望向宮绫羅的動作。
這個時候,一直素白的手突然從宮绫羅的身邊伸出來,然後捏住了那個小小的酒杯,遞到自己嘴邊,一口喝了下去。這個喝了酒的人,便是宮長月。
那金色舞衣女子猛然松了口氣,不過她的一系列動作,沒有任何人看到。
宮绫羅倒是表現得很大方,也沒有因為被搶了東西而生氣,反而笑呵呵地拍着手,在宮長月的腿上幾乎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了,奶聲奶氣地說道:“喝!喝!高興!高興!”
倒是一邊已經回過神來的宮清容,看見宮長月的動作,不屑地撇了撇嘴,小聲地嘟囔着:“哼,連小孩子的東西也搶……”
喝掉那杯酒之後,宮長月依舊懶洋洋地靠在自己的椅背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可是在中間跳舞的女子卻有些急了……那號稱見血封喉的毒藥,怎麽不起作用了?
眼看一曲舞蹈就要結束,女子心裏想到以後這樣的機會也就難得了,于是在退場的最後一刻,猛然彎腰從小腿處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腳尖一點便朝着宮長月撲去!那揮動匕首的淩厲模樣,仿佛想要割斷宮長月的喉嚨!
宮绫羅看着這個一身金色飛舞而來的姐姐,不僅沒有害怕,反而覺得十分興奮,睜着亮晶晶的雙眼一臉興奮地看着把柄宛若一道銀色流光的匕首!
而宮長月靠在椅背上,懶懶地看着那個想要刺殺自己的女子,沒有絲毫動作!
砍了
突然發生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了一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皇宮之內,竟然有人堂而皇之地行刺?對象還是後宮最尊貴的攬月嫡長公主?
“來人啊!抓刺客!”不知道是哪位名門閨秀突然站起來尖叫一聲。
此刻,那金色舞衣女子已經到了宮長月跟前,用匕首狠狠向宮長月的脖頸間劃去!她眼中閃着狠戾的光芒,出手狠辣,一招斃命,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與此同時,席間也有兩個人縱身而起,似乎想要阻擋這次刺殺。要知道,這位攬月長公主,也是出了名的手無縛雞之力,怎麽可能擋得了這般淩厲的攻勢?
因為角度的原因,那縱身而起的兩個人,并沒有看到宮長月臉上冷靜淡然的表情,心裏只是以為她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吓傻了,所以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這兩個人,一個是南郡王世子南子籬,一個是四公主宮語然。
可是縱然他們的輕功再好,速度再快,也比不得那個金衣女子手中的匕首,而且看這女子眼中的狠意,她似乎已經打定主意,就算是死,也要先把宮長月給了解了!
在這危急的關頭,流沁出手了。
長相平凡,也沒什麽特色,一走進人群中便會被淹沒的侍女,竟然出手快如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