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裕明把他橫抱起來,程潇這才看清他的臉,因為生病的原因腦袋有些遲鈍,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你是……周裕明。”
周裕明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有種悲憫,還有種他讀不懂的情緒。
周裕明把他抱回病房,把門反鎖,這是單人間,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周裕明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挨着他坐下。
程潇雙眼空洞地望着他,“給我答案。”
周裕明沒說話,伸手抱住了他,抱的緊緊的,程潇都有點喘不過氣來。
程潇覺得莫名其妙,“你幹什麽?”
周裕明還是不說話,就只抱着他,越抱越緊。
程潇骨頭都咯的疼,但是并沒有掙脫他。
很久沒有人這麽抱過他了。
半天,他聽見周裕明略帶沙啞的聲音說:“你的事我聽說了。”
程潇的心已經麻木的沒有什麽感覺,“哦。”
“你不要死。”周裕明的聲音悶悶的,程潇沒太聽清。
“你還沒給我答案。”
“你還記得我在學校跟你說過的話嗎?”
程潇努力想了想,有些斷斷續續的模糊印象,“我記不清了,你提醒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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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程潇,我看上你了,你跑不了。馬上跟高寒分手,以後跟着我,我給你買名牌衣服帶你吃好吃的,想要什麽給你買什麽,比他對你好一萬倍。”
程潇把他的話和回憶串聯了起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哦,他想起來了,這是個無賴,有一天突然闖進學校廣播站,對他品頭論足一番,說他聲音好聽就是臉一般,然後就突然說要包養他,被他拒絕以後又糾纏了他幾次,最後一次被他扇了個耳光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是這個他曾經十分厭惡的人救了他的命,雖然他并不希望他救自己。
程潇掙紮着把他推開,一臉平靜,“我全都想起來了。”
周裕明滿眼期待和忐忑地望着他,“你再考慮下我的提議吧。我會……對你很好的。”
呵,原來是想趁火打劫。
程潇冷漠地拒絕,“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下一秒周裕明突然吻了他,一只手還按着他的後腦勺不準他躲。
程潇又驚又怒,他和高寒都只還拉過手沒有接過吻,周裕明怎麽能這樣霸道。
程潇用力地把他推開,“你瘋了?!”
“你命都不要了,還在乎這具驅殼?”
周裕明又抱住他的臉吻了上來,程潇忍無可忍,甩了他一巴掌,不過因為他太虛弱,這一巴掌輕飄飄的沒什麽力氣。
程潇氣的氣血上湧,蒼白的臉因而有了一絲血色,“我就算死也要幹幹淨淨地去死,憑什麽便宜了你這個無賴!”
周裕明被打了耳光,卻沒有生氣,表情還好像很痛快似的,抓起他的手腕,把另一邊臉遞給他,“來,這邊,用力。”
程潇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周裕明鉗的他死死的,拿着他的手用力地往臉上打,他這下比程潇那下狠多了,一邊的臉頰上立刻多了一個鮮豔的巴掌印兒,
他瘋狂的行徑令程潇感到不可理喻和害怕,“瘋子!”
周裕明放開他的右手,又抓住他的左手。
程潇一下慌了,沒來得及躲,周裕明已經掀開了他的衣袖,露出下面那道剛剛愈合的猙獰的傷口。
看到它的一瞬間,周裕明的眼皮狠狠抽動了一下。
程潇則是下意識地扭開頭,本能的逃避。
周裕明盯着那道疤痕,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擡起程潇的手腕,竟然親了上去。
程潇感到手腕上傳來柔軟溫熱的觸感,一回頭,就看到周裕明在用嘴唇描繪那道蜿蜒醜陋的痕跡。
程潇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你幹什麽!”
“疼嗎?”
程潇內心什麽地方被戳中了一下,鈍鈍的疼。反倒是割腕的時候一點都感覺不到疼。
“不關你的事。”
程潇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那裏還殘餘着被周裕明親吻時的怪異的感覺。
“身上哪裏還有傷口,給我看看。”
程潇瞪着周裕明像在看一個精神病,“有病!”
周裕明把程潇寬大的病號服掀開,露出他大片蒼白瘦削的胸口,上面遍布着電擊留下的燒傷痕跡,周裕明的心髒重重收縮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瞪大眼睛一一看過那些傷口,驀地兩顆豆大的淚珠從眼裏蹦出來,砸在程潇的病號服上。
程潇氣急敗壞地扯着衣服,因而沒有看到他的眼淚。
在周裕明面前,他再次感到語言的匮乏,嘴唇哆嗦了半天,也只罵出一句:“變态!”
罵完之後他終于不争氣地流下了眼淚,決了堤的淚水很快模糊了視線。
周裕明幫他把衣服整理好,再次把程潇擁入懷裏,輕輕拍着他瘦削的背,柔聲安慰:“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你早該哭一場了。”
程潇好像受了他的鼓舞一樣,越哭越大聲,漸漸演變成孩子似的嚎啕大哭,眼淚像洪水一樣,很快打濕了周裕明的衣服,浸透到他心裏去。
“程潇,聽我說,你不是無家可歸。明天我就接你出院,帶你去我家。我家在郊區山上的一個別墅,除了我們兩個人,只有一個做飯的阿姨,她很溫柔,我會和她一起好好照顧你的。我發誓,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很好,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傷害你,你想要什麽我都滿足你,不會讓你再傷心難過,你相信我,好嗎?”
程潇沒有回答他,只是哭,哭了很久很久,最後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他是在周裕明懷裏醒來的。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很溫暖,周裕明的懷裏也很溫暖。
周裕明還在睡,眼睫毛和頭發被陽光染上了一層漂亮的金色。
一夜無夢,程潇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覺了。
周裕明也醒了,半眯着眼睛,半睡不醒的,把他往懷裏按了按,嘴唇蹭了蹭他的腦門,啞着嗓子說:“早安。”
程潇聽見自己死去的心好像跳動了一下。
然而事情并沒有像周裕明想象的那麽順利,程潇根本不答應和他走。
周裕明費盡口舌,程潇不為所動,幹脆蒙上被子眼不見為淨。
不是一般的倔,也對,但凡他稍微變通一點,跟父親認個錯服個軟,也不會被折磨的這麽慘。
不過這也正是周裕明欽佩他的地方,看起來那麽溫柔的一個人,內裏竟然這麽固執倔強,戒同所裏那麽多人都屈服了,只有他寧死都不低頭,真正是個硬漢。
周裕明靠在床頭,俯下身子拉開程潇頭頂的被子,好聲勸道:“不理我就不理我吧,別悶着了。”
程潇冷漠地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周裕明從床頭桌上端起粥碗,耐心哄道:“你聞聞這粥香不香,我從大飯店請五星大廚專門給你做的,你好歹嘗一口。”
“你不要浪費時間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
正在周裕明一籌莫展的時候,轉機出現了。
程建國突然趕到醫院來看他的不孝子,結果一進門就撞見一個小子趴在床頭靠着兒子講話,手裏端着個粥碗,此情此景實在是太過親昵暧昧,也難怪他會誤會。
程建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想都不想,就認定周裕明就是之前和兒子耍流氓的那個臭小子,本以為他倆已經分手了,沒想到又死灰複燃,氣的他的七竅生煙,眼睛都紅了。
他直接沖過去,對着來不及反應的周裕明就是一記老拳,把他打翻在地,粥撒了,碗也摔碎了,周裕明倒地的時候不巧手按在碎瓷片上,當場就血流如注。
突然這麽大的動靜吓得程潇一個哆嗦,他坐起來一看,是怒氣沖沖的父親,既意外又難過。
周裕明站起來就要還擊,被程潇喝止住了,“別打我爸爸!”
周裕明立刻收了手,一時間不知所措。
程建國怒氣上來,不顧程潇還在病中,沖過去就要拉他下來,把這個不知羞恥的兒子帶回家。
周裕明以為他要對程潇動手,立刻擋在程潇面前,“程潇還生着病呢!您冷靜點!”
此舉無異于火上澆油,程建國反手又抽了周裕明一巴掌,“小流氓,不想死趕緊滾蛋!”
周裕明兩邊臉都高高的腫起來,他哪受過這氣,但是礙于程潇只能忍,“叔叔,程潇還病的嚴重呢,您別刺激他了,要打要罵,咱倆到外邊去。”
“都是你個臭流氓,把我兒子教壞了,把我們一家毀了,我打斷你的狗腿!”
程建國揪着周裕明的衣領子把他往外拽,程潇從床上跳下來,光着腳追上去,沒注意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腳底一陣剜心的疼。
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上前,“爸爸,你認錯人了,他不是高寒,他只是我一個普通的同學,他叫周裕明,是來醫院看望我的,您別誤傷了好人!”
程建國根本不信,一揮手把弱不禁風的程潇推到了地上,周裕明急了,一把把程建國甩開,去扶程潇。
程建國趁機對着他的後背猛踹一腳,周裕明一個趔趄跪在地上,後背火辣辣的疼,他估計着程建國今天不把火氣發洩出來是不會善罷甘休了,就死死護着程潇,任由程建國對他拳打腳踢。
程潇被周裕明死死護在身下,掙脫不了,耳朵裏盡是肉體擊打的沉悶聲響,聽的他心驚膽戰。
他撕心裂肺地喊道:“爸爸,你別打他,他真的不是高寒,您要打就打我,別傷害無辜的人……”
“你還想騙我,你的那些同學沒一個瞧得起你,還會有人來看你?你越是心疼他我就越要打死他!”
程潇吓壞了,用力往外推周裕明,“周裕明,你快走!快走!”
周裕明就是緊咬着牙關,一聲不吭,似乎被程建國打的狠了,他一時松懈,讓程潇掙脫出去了。
程潇撲倒在程建國腳下死死抱住他的腿,“周裕明你快跑!”
程建國低頭看見兒子瘦弱的肩膀和突出的肩胛骨,最終是沒狠心下手。
他怒吼了一聲,淚如雨下,聲音憑空蒼老了許多,“你松開吧,我不打他,也不打你,從今以後,咱們不再是父子,也永遠別再見面。”
程潇渾身的力氣被抽走,跪倒在地上,程建國頭也沒回地走了。
周裕明趕緊把程潇抱到床上,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受傷,看到他腳底血糊糊的傷口後,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他輕輕擡起程潇的腳腕,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伸手按下了床頭的呼叫按鈕,“您好,病人腳底被碎瓷片紮破了,流了很多血,麻煩您過來處理一下。”
“好的,您稍等,我們馬上過來。”
程潇這時候才看到他滿手的鮮血,“你手流血了!?”
經他提醒,周裕明這才感到鑽心的疼,“沒事。”
程潇盯着他臉上的傷,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對不起。”
周裕明好像吃了一驚的樣子,“你不用向我道歉。”
程潇眼圈都紅了,“很疼吧?背上肯定更嚴重,你快去找醫生看看。”
周裕明望着他,眼裏聚積起淚水。
程潇以為他是疼的哭了,更內疚,“你幹嘛要傻乎乎的挨打呢。我替我爸爸跟你道歉,你要報仇的話,就找我吧,我任打任罵。”
周裕明收起眼淚,“我不打你也不罵你,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吧。”
“跟我回家。”
程潇呆住了。
半晌,他低下頭,輕輕吸了吸鼻子,“我這具破敗殘軀,有什麽好……你想要就拿去吧。”
周裕明眼睛都亮了,“真的?說話算話?”
程潇點點頭,“快去看醫生吧。”
周裕明還是不放心。
“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你了,就一定做到,不會輕生也不會逃跑,我就在這等你。”
就這樣,周裕明當晚給程潇辦理了出院,帶他回了山上的別墅,繼而在那裏寸步不離、盡心盡力地照顧了他一個多月。
那是程潇至今為止最難忘的一段時光,他和周裕明兩人與世隔絕,除了保姆阿姨和定期來給他看病的醫生,沒有人來打擾。
外面漫天大雪,屋內溫暖如春,周裕明整日整夜地陪着他,陪他說話,陪他發呆,陪他站在窗前看雪,一看就是大半天。
因為周裕明的溫暖和愛護,程潇麻木的心慢慢蘇醒過來,但是還是害怕外界的傷害而畏縮不前。
周裕明給他買了很多書,陪他一起看。程潇漸漸發掘了自己在建築方面的興趣,周裕明趁機鼓勵他重新回到校園,最後程潇被他說服,答應了。
周裕明立刻幫他辦理了轉學,以兄長的身份領着他走進校園,每天接送他上下學,一天好幾個電話關心問候他。
程潇漸漸地重新融入了外面的世界,能夠正常地和人打交道,他一天比一天開朗,終于恢複的和以前一樣,甚至比以前還要自信,而且多了一份劫後重生的淡然和從容。
他原本比周裕明高一年級,因為生病耽誤了半年,又重讀了高三,剛好和周裕明一起參加高考。
很幸運的,他和周裕明一起考上了北京的大學,又一起從老家去北京上學。他選擇了喜歡的專業,畢業以後又從事了熱愛的行業,兩年就取得了驕人的成績。
程潇感激周裕明,也不知不覺地愛上他。但是程潇不敢告訴他,更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他害怕他的愛意暴露的時候,就是他們說再見的時候。
因為一開始的時候周裕明就講的很清楚,他們之間只是包養關系。
一旦他越過界,可想而知他們的關系就會破碎,他将不得不離開周裕明。
所以程潇把自己的愛意隐藏的很好,一丁點都沒有表現出來。他會把它當成一個秘密,也許永遠不會說,也許在他們關系結束的時候告訴他。
程潇愛的克制又小心翼翼,随時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他早已預見了他和周裕明的未來,周裕明娶妻生子,他守着他們的回憶孤獨終老。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幸福,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和周裕明相處的時間。
多少人一輩子都不曾刻骨銘心的愛過,甚至找不到一個值得愛的人,他能遇到周裕明,能愛上他,已經夠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