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此刻的涼州哪裏還有以前商業繁榮的景象, 戰争過後一片蕭條, 而西夏和守城的軍隊都傷亡慘重, 到處是哭喊聲和呻吟聲。
元悅躲在一個破舊的房屋裏, 覺得左邊肩膀連着後背疼痛難忍,扭過頭看到肩膀邊緣的衣服已經破損,伸出右胳膊用手一抹, 只覺得皮開肉綻,再瞥眼一看,滿手的血跡, 她深呼幾口氣, 極力忍着疼痛,她想象不到肩膀和背部的傷口會有多深。
她向四周望了望, 确定此處尚還安全, 用盡全力挪動了一下身子,想要往屋子更深處爬去,可覺得的雙腿肌肉酸麻,不禁皺了皺眉。
涼州巷戰, 自己的先鋒部隊遭到了城內士兵的伏擊, 先鋒部隊全力對抗, 但結果幾乎是全軍覆沒, 而自己也深受重傷。
元悅咒罵涼州守軍真是難纏,想起戰死的兵士, 心中難過不已, 她立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不時傳來馬蹄和叫喊的聲音,她分不清是不是野利乞的支援部隊,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龜縮在屋中角落裏。
可漫長的等待換來她精神意識愈來愈弱,元悅覺得身上發冷,雙手冰涼,她哆哆嗦嗦扯過土炕上破棉絮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只要堅持到援軍到了,自己就能獲救。”元悅用力的睜大眼睛,可困意漸漸襲來,近一個月她都沒有好好休息,此刻元悅更加困倦,她使勁晃了晃腦袋,勉強不讓自己睡着。
元悅覺得這個屋子就像是個大冰窖,從骨頭縫裏都滲着寒氣,她本打算伸手再去找一些衣物蓋上,可剛動了動左胳膊,哪還有知覺。
是要死了麽?她突然覺得這種死亡的感覺并不陌生,胸口隐隐刺痛,正是上一世被衛慕隐傷到的地方。
“衛慕隐。”元悅口中喃喃自語,她癱坐在地上,雙手使不上一絲力氣,眼皮垂着,半饷都不見眨動一下眼睛,鮮血從胳膊緩緩的流下來,染紅了身上裹着的那個髒破棉被,一切都毫無生氣。
此刻她腦子卻沒有停歇,兩世的記憶像是海嘯一樣全部湧進她的腦中,元悅眼前發黑,但衛慕隐千嬌百媚、宜嗔宜喜的身影卻愈加清晰。
“若是熬過這一劫,我便帶你去衡山南天門。”元悅再也堅持不住,緩緩的閉上雙眼,只感覺周圍一切都安靜下來,身體和心靈前所未有的放松,輕盈。
“衛慕隐,我們前世為敵,今生相愛,那下一世呢?”元悅神智愈加不清楚,她努力回憶着衛慕隐的身影,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衛慕大人!”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元悅的思緒。
元悅用盡全力睜開眼睛,眼前李繭那張讨人嫌的臉蛋出現在她眼前。
“你……你受傷了麽?”元悅恍惚中本能的問了一句,可即便意識不清也想起李繭并沒有和她一起參加巷戰,他能出現在此地,還找到自己,李繭這人還是有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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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繭一聽元悅不顧自己傷勢,還在關心自己,深受感動,可看着眼前的元悅,半躺在血泊之中,渾身髒亂,瞳孔渙散,打心底裏擔心她的安危。
“前線……戰況……如何?”沒等李繭檢查元悅的傷勢,她繼續有氣無力的問了一句。
“野利乞大人已經包圍涼州府衙,守城将領誓死不伏,我剛才打聽到現在他們還在負隅頑抗。”李繭草草的說罷之後,伸手想要去解開元悅的甲胄,查看她的傷勢。
剛剛觸碰到元悅的脖頸處,李繭就感覺她身上滾燙,心中明白元悅正在發燒。
“你且慢……不要碰我。”元悅呵斥了一句,感覺到李繭冰涼的手指,意識漸漸恢複,勉強擡起右手推開他。
“不止血你會死的。”李繭見元悅這般固執,厲聲說道。
元悅已經沒有力氣再和他理論,伸手指了指房子,十分費勁的吐出幾個字。
“你找布條,我自己來。“元悅說完,又使勁吸了幾口氣,此刻肩膀上的傷勢疼痛感再次襲來,而且更甚于之前,元悅卻心中松口氣,只要意識恢複了,那自己就僥幸茍活。
李繭站起身子,像只耗子一樣到處亂竄翻找,終于在屋子的一個大木頭箱子裏找到半匹算是幹淨的白布。
他立刻将白布展開,用嘴撕開了一個小口子,雙手一扯,滋啦一聲白布應聲撕開。
“那你自己來。”李繭也不勉強元悅,将扯好的布條遞給她,心中篤定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有怪癖,元悅也不例外。
“你出去守着。”元悅強忍着疼,吩咐完,就慢慢解開外甲的扣子。
李繭心想這個衛慕大人怎麽和小娘子一樣矯情,但也沒有拒絕,自覺地走到門口探出頭張望起來。
耳邊一聲悶哼,李繭眉頭緊鎖,他無措的走出門外,看到外面一片狼藉蕭瑟,戰争過去之後的涼州已經沒有絲毫的生命力。
“李繭。”元悅的聲音在一個時辰之後才傳到李繭的耳中,他趕忙返回到屋子,看到元悅已經穿好了衣服,傷口算是包紮好了,只是将最外面的甲胄扔到了一邊,并沒有穿上。
“衛慕大人,我們也去府衙?”李繭試探的問道,問完之後就伸手去扶起元悅。
元悅雙腿發軟,咬着牙扶着李繭站了起來。
“你可以……送我去見公主麽?”元悅此刻哪還有心思去府衙,在她瀕死無助的時候,只想見到衛慕隐。
“唾手可得的軍功,衛慕大人是不要了麽?”李繭一怔,認真的說道。
元悅垂着眼睛,心裏全無雜念,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見到衛慕隐,帶她去衡山,別的都是浮雲一片。
“好,不過衛慕大人不是說書生百無一用麽?”李繭看到元悅心意已決,知道她這個人根本就是油鹽不進,勉強不得,于是笑了笑佯裝譏諷的說道。
“是無用。“元悅此刻還要嘴硬。
“等見了公主求她評評理。”李繭說道。
随後李繭攙扶着元悅顫顫巍巍的出了破屋子,元悅見一見是夕陽西下,她眯縫着眼睛,看着頭頂的藍天,渴望見到衛慕隐的心思更甚。
“我剛才在找衛慕大人的時候,發現西城牆邊上有很大一個缺口,我們從那裏出城。”李繭指了指西方向說道。
元悅走着幾步已經費了很大的力氣,可想見衛慕隐的心情支持着她。
“我們這樣算不算逃兵?”李繭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說道,他認為只要自己一直說話,就能分散元悅的注意力,好讓她不那麽疼。
元悅扯了扯嘴角,自己都能想象這個笑容是多麽的難看苦澀。
“要是算逃兵,在下倒是無所謂,可你是副都統呀。”李繭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挑元悅不愛聽的講。
“副都統就是虛名,我是看開了。”元悅心中有愧,經歷了此次巷戰,她比上一世更加能體會到生命的重要,而在有限的生命裏,到底什麽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元悅腦中再次閃過衛慕隐的倩影。
“啧啧啧,你真是和平常人不一樣,在下是說不通你了,放着大好的前程和攻下涼州的軍功不要,要做個逃兵。”李繭感嘆道。
元悅沒有力氣再和他搭話,一步一步的走着,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就是每走一步就離衛慕隐更近了一步。
李繭這一路就找山間小路前行,像是做了山賊一樣小心謹慎。
“官道肯定有野利乞将軍的兵士,看到你我如此,一定會通報給他。”李繭下意識的不想和野利乞打交道,在這一次圍城涼州之戰,他是看清了野利乞的品行,為了戰功可以犧牲整整一個先鋒部隊。
元悅與李繭的心思不謀而合,她也不願意和野利乞的部隊打交道。
“公主見到你一定高興死了。”李繭見一路憋悶,又開始閑聊起來。
“你又如何得知?”元悅說罷,就示意李繭在山邊石頭上休息。
李繭扶着元悅輕輕坐下,看着她肩膀上的衣服又滲出血跡,慌忙将備用的白布條拿了出來,準備給元悅換上新的。
“走上幾步路,傷口就又裂來,看來這傷口專門和我作對,不讓我安生。”元悅看到李繭拿出布條,知道自己情況不好,自嘲的說道,但手并沒有接過李繭遞來的布條。
“整整吧,難道你想讓公主看你這副血糊糊的模樣心疼麽?”李繭見元悅沒有打算重新包紮的意思,埋怨的說道。
元悅一笑,李繭這話太有道理了,若自己活蹦亂跳的回去,衛慕隐一定怪罪自己那麽多天沒消息,這要是身負重傷,慘兮兮的回去,博得她的同情,沒準自己的地位也能因此提升好幾個檔次,想到此處,元悅更不願意包紮,反而開始亂動起來。
“別瞎動了。”李繭按住元悅的胳膊。
“讓公主心疼也是件好事兒,你再想想有沒有辦法讓傷口看起來更嚴重。”元悅說完噗嗤一笑了,然後又一陣子沉默。
“怎麽了?”李繭見她臉色不好,關切的問道。
“這次攻陷涼州,即便是西夏勝利,可那些已經犧牲的将士卻再也見不到家人和愛人了,而我茍活于世,愧對他們。”元悅悲從中來,自己因為李繭及時相救,才逃脫一死,可那些戰死的将士卻永遠變成了枯骨和亡魂。
“衛慕大人愛護士兵猶如家人,他們在天有靈會護佑你。”李繭同樣傷神的說道。
他與元悅接觸了近一個月,覺得元悅和朝中那些大臣将軍一點都不一樣,如此天真好強的一個人,為何王爺就是不信任呢?
“其實……我是王爺派來監視你的。”李繭被元悅的德行感染,心中認為元悅才是更值得賣命的上級。
元悅還是沉默的看着腳邊的泥土和小草,仿佛沒有聽到李繭說的話。
“王爺擔憂你背叛他。”李繭索性将王爺的心思也告訴了元悅。
一陣沉默過後,元悅才看向李繭,然後大笑起來,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條縫,李繭不解她為何這般笑,是嘲笑自己麽?
“你救我一命,還對我坦露實情,我感激不盡,你以後回去見到王爺就告訴他,西夏誰都可能背叛他,而我上天起誓絕對不會背叛王爺。”元悅對元昊的愚忠,在此刻表現的淋淋盡致。
“我真是看不透你,一方面忠心王爺,另一方面再做逃兵。”李繭也跟着元悅笑了起來,心一下子放松許多,感覺和元悅的關系更近了一步。
元悅看着李繭,眼前的小書童模樣打扮的他,人不可貌相,在前世他确實是元昊得力的臣子,為元昊出謀劃策,今生機緣巧合相識,他救了自己一命,還如實相告心裏話,元悅心中漸漸放下對李繭的成見。
“別總說逃兵,人在死亡面前總要任性一回,我就是想見見公主,她可是我娘子。”元悅也輕松了不少,打趣的說道。
“你燒退了麽?肯定沒退,還說這樣的胡話。”李繭白了元悅一眼,但心裏更加肯定,元悅對公主的真心實意。
“只要留着一口氣在,我就要見到公主。”元悅說罷,故意深呼吸了幾口。
“我一定帶你去見到公主。”李繭認真的說道。
“謝謝你。”元悅發自內心的感謝李繭及時的出現,她現在深能體會劫後餘生之感。
李繭擺擺手,走到元悅的身前将她扶了起來,二人一步一個踉跄的繼續前行。
夜幕漸漸降臨,元悅看着月亮出現,知道深山野林裏猛獸奇多,繼續前進必會遭受危險,于是叫住李繭。
“我們生火安歇,明天一早出發。”元悅看着周圍地勢算是平坦,心想就在此處安歇一晚。
李繭應了一聲,将元悅安頓好之後,轉身四下拔了不少幹草和樹皮,讓元悅坐下。
二人正忙着找幹樹杈,預備生火的時候,元悅就看到附近草叢裏有淅瀝的聲響,她馬上警覺起來,壓低聲音叫了一聲李繭的名字。
“這是什麽破路,你們就帶着本公主走這樣的路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元悅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