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1座橋
第61座橋
車窗外雨撲簌簌地下個不停,玻璃上一片潮濕,水漬迷離。
車廂內靜谧地詭異,悄無聲息。
黎元朗死死拽住那些A4紙,厚厚的一沓,上頭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字。他難以置信地反複看了好幾遍,終于敢确認這些都是他的罪證。
人的欲.望就像是那水庫裏的洪水,一旦閘門被放開,洪水勢必一瀉千裏,再也無法收住。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收都收不住。
這些紙上全是他這些年在ZJ收受賄賂的證據,金額大大小小,地點日期,受賄方式,彙款方收款方,每一筆都詳細記載着,事無巨細。很多他自己都早就已經忘了。
他自诩做事一向小心翼翼,每一筆賬都處理得很謹慎,很幹淨。卻想不到全被喬若生給挖出來了。
權力越來越大,欲.望也跟着越來越膨脹。他的手伸得越來越長,得到的也越來越多。學區房、別墅、豪車、海外賬戶上大把大把的鈔票……
這些紙上數字的總和足夠他蹲一輩子局子了。
“不可能……”他顫顫巍巍地擡頭,“我明明早就已經處理幹淨了,這不可能……”
喬若生勾唇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做了什麽,你心裏清楚。”
“你到底是誰?”黎元朗用力拽住那些紙張,面色如土,音色顫抖。
寒意從腳底攀升起,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全身。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一般人這個時候肯定會問“你到底想幹什麽”,而不是這句“你到底是誰”。他突然之間意識到這件事定然不簡單。
如果喬若生真的想搞垮自己,他把這些罪證往檢察院一寄,他很快就會身敗名裂。
可惜喬若生沒有。而是拿着這些罪證找上自己,這樣說來他必然有所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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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駕上的男人聳聳肩,“如你所見,我是喬若生。”
“不,你不是!”黎元朗大喊一聲,音色渾濁,近乎歇斯底裏,“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想做什麽?”
他往車窗外頭一看,隔着一層模糊不清的玻璃,他看到了蜿蜒盤旋的盤山公路,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盡頭。山巒起伏,霧氣騰騰,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而此刻車子已經快開到山頂了。
黎元朗記得來時的路,從縣城到西嶺大橋,一路都是坑坑窪窪的鄉鎮小路,絕對不會出現這麽長的盤山公路。很顯然這不是去縣城的路。喬若生究竟要把他帶到哪兒去?
他越發心慌了。
“這不是去縣城的路,你到底想幹什麽?”他忙不疊去開車門,卻發現車門早已被喬若生鎖死,紋絲不動,根本就打不開。
喬若生自顧開着車,不發一言。男人臉部線條緊繃,渾身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硬氣場。
他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嗡嗡嗡直作響,車子正在艱難地爬坡。
遠離城區,周圍僻靜,路上看不到一輛車。黎元朗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很快車子上了坡,抵達了山頂。
喬若生快速地掉了個頭。路很寬,又沒其他車輛經過,掉頭輕而易舉。
男人的一雙手緊緊扶住方向盤,氣定神閑地開口:“好了,可以算一下總賬了。”
他眼神狠厲,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黎元朗臉色煞白,全身止不住瑟縮起來,“你想幹什麽?”
他意識到這個男人非常的危險,他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2008年5月14日,堰山地區爆發泥石流,當時你明明可以救沈輕寒和沈葭柔,你為什麽見死不救?”
男人擲地有聲的诘問,黎元朗的心一下子跌入哥谷底。
“你是沈輕寒!”他不可思議地盯着那張一模一樣的臉,“你是沈輕寒……我早該想到的!”
說完他又立馬否定了,“不,你不是沈輕寒,都過去十年了,大家都老了,你怎麽可能還這麽年輕,紋絲不變?”
“我是誰這根本就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替故人來找你讨回公道的。”年輕男人的表情格外狠厲,臉部線條凜冽非常,“說,為什麽不救他們?”
“我想救的,可是手打滑了,沒抓住他。他……他就被泥石流給卷走了。”
“呵……”男人的嘴臉露出一抹蔑笑,事到如今這人竟還在說謊。
“還不說實話。”喬若生猛踩油門,“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車子承受到動力猛地疾馳起來,坡度陡峭,像是一匹脫缰的野馬,車身直接往下沖了下去。
男人一雙眼睛被憤怒的情緒燒出一片火網,通紅一片,大聲說:“不說實話,就讓你嘗嘗苦頭。”
耳旁出現了一陣風,還有一個遙遠溫柔的女聲。
“我開四個輪子下這種陡坡,油門都加到60碼,一沖到底,特別刺激。”
“你那是在玩命。”
“人生偶爾就需要來點刺激的,總是謹小慎微,一層不變的,多沒意思啊!”
“只要我想,我什麽都敢做。”
穆惜顏像極了跑馬場上桀骜不馴的烈馬,狂放不羁,不受拘束。
這個女人骨子裏就是充滿自信,且随性而為,肆無忌憚的。她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更有放手一搏的魄力,做事果斷,從不瞻前顧後。這樣的人做任何事都容易成功。
不像他,因為背負了太多,心有束縛,始終活不成最潇灑肆意的樣子。
所以從回來那一刻開始他就決定放肆一回。為此他一直在私下學習賽車。專業的教練一對一輔導。幾個月下來,他的車技不說數一數二,吓吓黎元朗倒是足夠了。
這件事很隐晦,喬林都不知道。一旦喬林知道,出于對他安全的考慮,他一定會阻止自己。
出發之前喬林還在替自己擔心,其實完全沒必要。
他從來不打沒準備的戰役。他籌備了多久,為的就是這一天。為那筆陳年舊賬做一個了斷,然後活着回去見穆惜顏。
喬若生一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一刻不松,因為過分用力,手指都有些許泛白,指節近乎透明。
前方迷霧濃稠,路燈昏黃古舊的看到光束映照着濕漉漉的水泥路面。遠光燈遠遠掃射過去,男人死踩住油門,方向盤在一秒內轉了幾圈,車子沿着曲折的山路飛馳。
“啊……”後座上的黎元朗大叫一聲,整個人被直接甩到了右邊,頭碰到車門上,震撼強烈。
他根本就想不到喬若生這人突然就開始發瘋了。
“瘋子!”
他來不及扣上安全帶,只能牢牢地抓住車把,嗓音顫抖,哆哆嗦嗦地說:“小喬總……你到底……到底要做什麽?是手滑,沒拉住他們……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喬若生置若罔聞,依舊将車子開得飛速。兩側的山崖和護欄瞬間幻化成無數個黑點和白點,倏忽而逝。
雨刮器噗嗤噗呲亂轉,正在賣力地工作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歇菜了。
車子太舊了。如果不速戰速決,很可能就會出事。
“說不說?!”男人雙眼猩紅,遍布紅血絲,“為什麽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泥石流卷走!”
“他們可都是你相識數年的朋友,幫了你那麽多,你竟然狠心地看着他們死?”
那是沈輕寒心裏一輩子的隐痛。在危難關頭,自己最好的朋友放開了自己的手,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和妹妹被洶湧澎湃的泥石流卷走,而無動于衷。
這十年,整整十年,他都一直在做着着同一個噩夢。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夢到當年最後的那個場景。他始終都不敢相信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是他硬生生地掐掉了自己和妹妹生的希望。
妹妹歇斯底裏的呼救聲,她一直在他耳邊大聲地喊:“哥,我不想死,我還要回去見媽媽,媽媽還在等着我回去。”
她對于生的迫切渴望在臨死掙紮的那一瞬間化作成巨大的能量,她始終都在堅持着,她想活着,只想活着。
然而現實卻是她沒能等來人救她,從滿懷希望到最終徹底絕望。這中間不過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卻仿佛是漫長的一整個世紀。
妹妹至死都不願意相信她一向崇敬愛戴的黎大哥會見死不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仍然在不間斷地問他:“哥,黎大哥為什麽不救我們?他到底怎麽了?”
而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只感覺到無盡的絕望。被自己最信任的好兄弟血淋淋地捅了一刀,他無力救自己,更無力救妹妹。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妹妹被洶湧的洪水吞噬。他尾随其後。
如果他的生命在那一刻終止,這一切就都結束了。這樣也很好。可惜老天爺又讓他活了過來。
這十年,每一天對于沈輕寒來說都是煎熬的。每當夜幕降臨,只要他躺到床上,閉上雙眼,妹妹絕望的眼神就會慢慢地浮現在自己的眼前。他這輩子感到最無力的事情就是沒能救到妹妹。他有負于三嬸嬸的囑托。出發堰山之前他曾親口答應過三嬸嬸一定會好好照顧葭柔,完好無損地把她帶回沈家。最終他食言了。
對黎元朗的恨,對妹妹的愧疚,以及對自己的失望,在日複一日的煎熬中一點一點熬成了毒,永遠都無法根治。
喬若生漸漸有些失控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