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0座橋
第50座橋
衆人說話間,喬若生的視線一直聚焦在對面的會議室裏。黎元朗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穆惜顏。
黎元朗輕聲解釋:“我約了穆小姐見面。穆小姐,小喬總想必有印象。”
上次在堰山度假山莊,太子爺又是送鞋,又是送房卡的。這些老臣個個可都看在眼裏。這兩人私下的關系想必不簡單。
男人聞言迅速收回目光,勾唇輕笑,“黎總和穆小姐還有項目要談?”
黎元朗:“穆小姐要拍堰山大橋的紀錄片,當年我也是這座大橋的主創,總該略盡綿薄之力。”
喬若生:“原來是這樣,黎總倒是有心。”
衆人各自散開,喬若生帶着喬林徑直離開了十六樓。
目送喬若生等人離開,黎元朗這才推開會客廳厚重的玻璃門,擡步走了進去。
“抱歉,讓穆小姐久等了。”中年男人的嗓音渾厚蒼勁,充滿了力道,響徹一方。
聽到黎元朗的聲音,穆惜顏趕緊站了起來,下意識往走廊看了一眼。見走廊空無一人,喬若生等人早已離開,她這才放下心來。
“黎總言重了,是我叨擾您了。”穆惜顏說。
黎元朗往穆惜顏對面坐下,一雙手搭在沙發扶手處,氣定神閑地開口:“聽說穆小姐要籌拍堰山大橋的紀錄片,不知道黎某有什麽能幫到穆小姐的?”
穆惜顏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直接說:“我此番前來确實有問題想向黎總請教。”
黎元朗:“穆小姐有什麽問題但說無妨,黎某定當知無不言。”
“據我所知,您當年是堰山大橋的總工程師,親眼見證了這座大橋的誕生。您能不能大致說一下大橋從設計到修建的全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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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惜顏一提到堰山大橋,黎元朗當即陷入了遙遠的回憶。大橋是在2002年年初開始正式竣工的。前期的準備工作卻是在2000年就開始了。
當時沈輕寒還在道橋院工作,而黎元朗早已去了ZJ二司工作。
上頭任命沈輕寒為堰山大橋的總設計師,黎元朗任總工程師,沈葭柔是總助。
漫長的準備期,多次實地考察勘測,記錄數據,前期構思,出圖紙,審批,報備,再審批,再報備……最後正式竣工。中間的任何一個環節都有他們三人的參與。
工期同樣是無比漫長的,整整持續了三年。惡劣的環境,複雜的地形,一個個困難接踵而至。不過最終都被逐一克服。
那時年紀輕,滿腔熱血。這座大橋俨然就是他們的孩子。從孕育到誕生,一切都親力親為。
大橋建成通車那天,在開幕式上,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流下了感動的,幸福的淚水。眼淚撲簌簌地砸在手背上,滾燙發熱,灼傷着手背上的皮膚。
時隔多年再回首,當時的血是熱的,是沸騰的。而如今卻早已涼了。
“在我們心裏,堰山大橋就是自己的孩子,傾盡全力去孕育,去守護。這座大橋是不朽的,所有參與修建的人也是不朽的。”中年男人眼眶濕潤,表情動容。
穆惜顏看得出來,黎元朗和沈輕寒一樣,他也曾炙熱地愛過堰山大橋。這座大橋在他心裏也是特殊的存在。
黎元朗擡手抹了把臉,“抱歉,想起了過去的很多事情,讓穆小姐見笑了。”
穆惜顏搖搖頭,“正是有您和沈先生這樣的人,堰山大橋才得以誕生。我由衷地敬佩您。”
黎元朗:“好漢不提當年勇,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穆惜顏看了眼手表,時間所剩無幾了。還有十多分鐘,她必須抓緊時間了。
她終于不再猶豫,問出了困擾她許久的問題,“關于當年堰山大橋坍塌事故,不知黎總了解多少?據我所知,您當年也曾參與了大橋的搶修工作。”
***
短短的一個小時,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穆惜顏背起包,迅速離開了ZJ二司總部。
已是五月,天氣轉熱。街上愛美的姑娘們早已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露出白花花的兩條腿,晃人眼。
青陵五月份的天氣,陰晴不定,乍暖還寒,最是多變。
上午還是陽光燦爛,這轉眼間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暗淡的天光之下,冷風漸起,雨絲稀疏,空氣裏滿是塵土的氣息,揮之不散。
穆惜顏沒帶傘,拿起自己的帆布包舉在頭頂遮雨。
母上大人的車送去保養了。她今天是打車過來的。
公交車站臺就在不遠處。她加快了步伐,打算去站臺下避避雨,順便打車。
穆惜顏一口氣跑到站臺。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雨水。皮衣不吸水,雨水一拍就掉,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上。
站臺上幾個身穿校服的小學生在等車,稚嫩的臉龐,嗓音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天色昏暗,堪堪下午四點,站臺兩側的路燈已經悉數點亮。雨勢漸大,眼前形成了一串串雨簾,不斷折射出路燈的亮色。
穆惜顏掏出手機在叫車軟件上叫了車。司機距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她還需要等一會兒。
沒過多久,一輛66路公交車在站臺平穩停下。車門大開,那幾個小學生一溜煙鑽進車裏。公交車駛離站臺,揚長而去。
站臺瞬間空蕩下來,四下無人,清冷寂靜。
冷風夾帶着雨絲迎面吹來,微微有些清涼。長風掀起她的裙擺,白皙細膩的皮膚一晃而過。
站臺旁車子來來往往不斷,穆惜顏并未在意。
迷蒙雨霧裏一輛黑色的林肯徑直駛來,車型硬朗,神秘低調。
穆惜顏覺得這輛車好像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不曾想這輛車卻直接停在了穆惜顏腳邊。後車窗玻璃被人從裏面搖下來,年輕男人英俊帥氣的臉龐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音色徐徐而溫潤,“穆小姐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穆惜顏:“……”
竟然是喬若生!這個她避之不及的男人。
穆惜顏心裏還介意着上次的事情,不免忐忑。她下意識握緊拳頭,全身緊繃,充滿了防備。
“多謝小喬總好意,不過我已經叫了車了,就不麻煩您了。”
“既然這樣,那我便不自讨沒趣了。”男人聞言無聲地笑了笑,笑容淺顯,卻着實有些冷,“好心提醒穆小姐一句,黎元朗這個人很複雜,你最好當心點。”
穆惜顏不明白喬若生為何特意提醒她。不過黎元朗這個人确實複雜多變。經過今日的交談,她深有感觸。
她微微一笑,“謝謝小喬總出言提醒,我會注意的。”
男人狀似不經意地說:“好奇心害死貓,有些事情并不是穆小姐能插.手的。”
說完搖起車窗,揚長而去。
穆惜顏一臉茫然。
她叫的車終于到了。她坐上車,回了家。
***
車子疾馳在平坦的大馬路上,一路暢通無阻。
喬林安靜地開車。
年輕的男人坐在後座上,神色沉寂,不發一言。
車廂裏靜默無聲,氣氛有些厚重。
喬林試探地開口:“寒哥,直接回山莊嗎?”
喬若生搖了搖頭,“開去堰山大橋。”
喬林面露擔憂,“寒哥你沒事吧?”
喬若生:“我沒事,就想去橋上走走。”
喬林:“依到顏姐那偏執的個性,她肯定不會放棄拍紀錄片的,她還是會去接近黎元朗,打探當年的真相的。與其這樣,你還不如把一切都告訴她。”
喬若生:“眼下時機未到,等時機成熟了,我自會告訴她的。”
喬林把喬若生載到堰山大橋。
喬若生下了車,“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喬林點點頭,“我把車子留給你,我打車回山莊。”
喬林走後,喬若生一個人開車在堰山大橋來回跑了五圈。他開最左側車道,猛踩油門,車速開到最大,從橋頭開到橋尾,又從橋尾開到橋頭,反反複複好幾趟。
這個點橋上根本就看不到車,他暢通無阻。
從他回來他就開始學賽車。他想體驗一下穆惜顏描述的那種感覺。
“我開四個輪子下這種陡坡,油門都加到60碼,一沖到底,特別刺激。”
“你那是在玩命。”
“人生偶爾就需要來點刺激的,總是謹小慎微,一層不變的,多沒意思啊!”
心底一直有個遙遠的聲音在抓着他。
車子疾馳,車窗搖開,冷風呼呼灌入,吹得男人烏黑濃密的短發變得淩亂不堪。
放空,刺激,他這才悄悄找回幾絲冷靜。
他終于理解為什麽穆惜顏喜歡飙車了。飙車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飙車飙了幾圈,他把車停在橋頭。他一個人又踏上堰山大橋。
他和穆惜顏就是因為這座大橋而相遇的。命運将他們牽扯在一起。
那天晚上,喬林開車遠遠地跟着穆惜顏。他坐在車上眼睜睜地看着她從橋頭走到橋尾,再從橋尾走到橋頭,來來往往很多遍,反反複複,一直從夜色深沉到天色泛白。
中間她還哭了。小小的身子倚靠着漢白玉燈柱,小聲抽泣着,嗚咽着,近乎哀鳴。
他最看不得哭。看到她哭,他胸腔沉悶,鈍痛不已,仿佛被人硬生生剜了肉。她那麽堅強的一個人,愣是被他逼到這種地步。
他幾乎有沖動打開車門,跳下車,遠遠地奔向她,将她一把攬入懷裏,擦幹她的眼淚。可惜他不能。他沒有身份,也沒有立場。
這座大橋他太熟悉了。從前期設計到建成通車,這其中的任何一個環節他都親自參與過。大橋是從他手裏誕生的,就像是他的孩子。
十多年前,他每每走在這座大橋上,自豪感便會油然而生。在大橋上看到沈輕寒的名字,他更是覺得萬分驕傲。這是他的代表作,他可以牛逼一輩子。
而今他走在橋上只覺得沉重。這座大橋下面埋葬了太多無辜的生命。他可愛的妹妹,敬業的同事,那麽多熱愛道橋事業的年輕人,他的事業,他的青春,他的熱血,親情,友情……以上種種,悉數掩埋。
不僅如此,更有他和穆惜顏牽扯不清的那段過往,一段短暫,卻足夠刻骨銘心的過往。
喬若生覺得無比壓抑,近乎窒息。他一把扯掉領帶,解開領口處的兩顆紐扣,他想透透氣。
他走到大橋的最中間。倚靠着欄杆,迎風點燃一根煙,自顧吞雲吐霧。
“兄弟,能不能借個火?”渾厚蒼勁的男聲自身後響起。
喬若生聞言轉身,只見黎元朗的右手舉着一根香煙,人高馬大地出現在他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今晚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