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抱着一大箱蘇打水回到包間的時候,李枳沒看見黃煜斐。這年初KTV也開始供貨緊缺了,偏沒有黃煜斐喜歡的那種蘇打水,可李枳又不樂意他喝大酒,于是就借上廁所之名跑到馬路對面的煙酒批發去弄了一箱回來,沒穿外套凍得直哆嗦。結果水有了,喝水的主兒不見了。
由于要陪老婆孕檢,葉滄淮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屋裏還剩仨人,宋千和陳雨濃正在深情合唱那首愛如潮水,餘翔則盯着黑屏的手機發呆。李枳放下紙箱,坐着安靜待了一會兒,他覺得這種情況下發信息問去哪兒了有點太栓人,但他又莫名有種十分不祥的預感,眼見那倆家夥都霸麥四首了,也還是不見黃煜斐人影。
“他幹嘛去了?”
沒人搭理他。
“老千,”李枳走到宋千跟前,聲音都快蓋過話筒了,“黃煜斐幹嘛去了?我怎麽覺得二十分鐘都有了!”
宋千仿佛還是沒聽見,把那句“我再也不願見你在深夜裏買醉”唱得聲淚俱下深情無邊。
李枳直接到電箱跟前,不知道哪個是總電源,于是全拔了,回身交替看着屋內三人:“他到底幹嘛去了?”
宋千丢了話筒,瞪着手拿大把插頭的李枳:“誰知道呢?突然就出去了呗。人家當老板的肯定忙,這麽一會兒不見你不至于丢魂吧。”
“你消停點,我有點直覺,”李枳瞥了宋千一眼,放下插頭,又盯向陳雨濃,她馬上就準備去非洲找那法國攝影師,剛把頭發染回黑色,不說話時就是一傳統中國美人,李枳緊逼着問她,“雨濃姐,黃煜斐幹嘛去了?”
“就……突然推門而出了,本來剛叫了一大桌吃的讓我們先唱呢,一轉臉就走了。”
“有沒有說什麽?”
“沒。”
李枳掐了掐指肚。不太對勁。他知道黃煜斐這家夥即便是對不太親的人,也總喜歡把禮節做周到,你好我好大家好,更何況今天自己還在呢,他沒理由不解釋消失這麽長時間。于是又問:“出去時候看着怎麽樣?”
“這光線誰看得清,”宋千從他手裏抓過那把電線,哭笑不得道,“還能怎麽樣,剛才啥事兒也沒發生啊,你別瞎琢磨了,待會兒肯定回來找你。”
陳雨濃則帶着種女人的敏感,輕聲說:“門關得挺重的,人也冷冷的,感覺挺急——”
這話沒完,李枳撈起手機就跑了。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重,就好比有塊苦苦的墨被他吞進肚子,不停地化成黑水往外溢。他先去了衛生間,沒找着,又攔着幾個服務員問,都說沒見着這麽一人,後來李枳把兩層錢櫃走廊角落全找遍,還是一無所獲。期間他給黃煜斐打了三個電話全沒人應。
外面華燈初上,大廳裏面也金碧輝煌。李枳又忘了穿外套,連打幾個噴嚏,他知道一旦出了這KTV更是大海撈針,可他着急,越發地急,一邊怕黃煜斐還在這裏面自己錯過,一邊怕那人腿兒野不知道奔哪兒去了。他更想不明白黃煜斐突然受了什麽刺激,正準備無論如何沿街瞧瞧再說,剛一走進轉門,被從門縫竄進來冷風撲得一個激靈,突然被人從身後叫住。
大廳很亮,餘翔站得很直,看着他:“別找了,少爺好了會自己回來的。”
“什麽好了?”
“心情好了。”
“不是,”李枳走到餘翔跟前,“為什麽突然不好了?你們幹什麽了把他弄得心情不好?”
餘翔奇怪地看了李枳一眼,道:“不要在這裏講,去走廊說吧。”
待到兩人在走廊暗處,一個垃圾桶邊站定,餘翔才開口:“因為那首千千闕歌。就在愛如潮水之前,我之前沒注意宋千點了,少爺一聽果然站起來就走。那首歌對他來說是噩夢吧。”
李枳仿佛親眼看見黃煜斐笑臉僵住的模樣,道:“話別只說一半。”
“李先生果然對少爺根本不了解,”餘翔居然笑了,“他讨厭什麽,害怕什麽,你都不懂。”
李枳分明從他這笑容中看出些優越感,可他唯一在乎的只是他接下來該說的話。“你看起來挺利索一人怎麽這麽喜歡賣關子呢?”
餘翔垂下眼睛,點煙吸了幾口,又把煙灰磕在垃圾桶蓋上的煙灰槽裏,不緊不慢道:“少爺在家裏排行老九,也是三個兒子中最小的那個,李先生知道嗎?”
“我知道。這網上有。”
“那就很好解釋了。三房太太,也就是少爺的媽媽,李先生也知道她吧?”餘翔平淡道,又吸了口煙,“三太太去世的當天是大房大少爺的送別宴,他是黃家這一代的嫡長子,當時已經快四十歲了,馬上要去大陸打理生意。他很喜歡九歲的小弟,所以小九少爺就被安排在宴會上表演節目,就唱這首千千闕歌,來給大哥道別。那天是小暑,一大早就是陰天,後來刮臺風,下暴雨……”
“別說了!”李枳忽然打斷他,盯着地面,“你還是別說了。”
“……李先生?”
“我大概猜得出來這些都是很私密的事兒,而且我知道,黃煜斐一直在做心理建設,準備哪天親口告訴我,”李枳頓了頓,說着他的理,“所以這事兒不該你來說。人家以前的痛處,我也不想聽你跟這兒優哉游哉地抽着煙,講故事似的告訴我。”
“哈哈,有時候我還真的很佩服你的自信,”餘翔冰着臉譏诮,“覺得我不夠嚴肅麽,可是這件事你永遠不可能從少爺嘴裏聽到。”
李枳來氣了,心說,您這意思是自信來源于無知嗎?他警告自己不要亂動怒,因為素來知道這人盡管總對自己有不小的敵意,但幫黃煜斐做事還是十分盡心的。他只是忍不住地去瞪餘翔,兜不住就是咬牙切齒,心裏不住地想,随你怎麽說,我還真就有這個自信,你別看不起我,更別看不起你家少爺。他又想,剛才整間屋子就你最清楚黃煜斐的感受,怎麽還能跟沒事人似的坐那兒發呆呢?到現在居然還這麽悠閑?
于是他就問出口:“你剛才說,那是他的噩夢,他走了,為什麽不去找找他?”
餘翔似乎對此有些驚訝,沉默了片刻,才道:“李先生,你覺得少爺希望我去找?”
“啊?”
餘翔緊接着又道:“在他那種狀态下,會這樣興奮的,只有李先生你吧。”
“什麽?”李枳更懵了,“我興奮什麽?我只想知道他在哪兒感覺怎麽樣,這種事有什麽好興奮的?”
“因為你可以獲得一種優越感——”餘翔頓了頓,說得十分有理有據,“少爺是脆弱的,比你還脆弱,你安慰他,就覺得他是需要你的。你本來習慣亂七八糟的落魄生活,現在卻能夠懷有一種‘是自己救了他’或者‘自己保護了他’的幻想。這種感覺難道不是興奮嗎?”
李枳頭皮發麻,那句“你跟這兒自以為是瞎逼逼什麽呢”差點從嘴邊蹦了出來,可他覺得要是真那麽莫名其妙地開吵,這人更不會告訴自己黃煜斐可能在哪兒了,于是指甲摳着褲子側縫,盡量冷靜地說:“我不需要優越感這種東西,我更不想從他那裏得到這種東西,他需要我這件事,也不是他脆弱才能證明。”
不等餘翔開口,他又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樣想我,也不想知道,你要是沒別的可說了我就走了,”他死死盯着餘翔,“他無論是什麽狀态,我都想找到他,在他身邊,其他的,無所謂。”
“稍等,”餘翔似乎也意識到話題的跑偏,想了想,道:“我怎樣想你的确不重要,但是,總之……誰都有他的警戒線,少爺的警戒線尤其多,希望你平時注意。我剛才說的那段往事連寶儀小姐都不敢在他面前提,”他又平淡地笑了笑,“所以說啊,李先生,你永遠不要以為自己可以了解或者安慰黃家立字輩的小九少爺。有些事只能我們這些一同經歷過的,才有資格明白。”
這又是什麽鬼話,還戳得人挺疼。李枳氣得臉發白,那一瞬間,他甚至不願意管會不會顯得幼稚又是不是在浪費時間了,正準備跟餘翔急,卻聽身後忽然有人問道:“是嗎?”
這聲音是帶笑的,回頭一看,黃煜斐不知從哪兒閃了出來,連腳步聲都沒有。花灰色毛衣挽着半截袖子,在那兒站得挺悠閑。
李枳心中的石頭踉跄落地,方才打了好幾個噴嚏的鼻子也驀地酸了。他撲着過去,聞到熟悉的,薄荷煙的氣味,想抱,又覺得不太妥,于是抓着人手腕,仰頭看他眼睛:“哥!”愣是沒能說出別的。
黃煜斐反握住李枳的手,看着他,溫和道:“小橘不用擔心。那天也蠻有趣,是我第一次正式穿全套的西裝,還要打寬領帶,穿窄頭皮鞋,都是媽媽給我弄的,可裝派頭了。”
他瞧了餘翔一眼,接着道:“後來我頭破血流,那身好衣服上也都是雨水,阿姐和我一樣濕透,帶我跑回宅子裏。那些人也都西裝整齊,正在唱那首歌。父親可能老眼昏花了吧,居然非常不快地問我和阿姐為什麽遲到。”
李枳張嘴,出不了聲。
“千千闕歌,”黃煜斐一字一頓地補充,那神情甚至是愉悅的,“很經典,很好聽,那天之後我也明白,有些事情不需要等我回來再做。也明白,永遠不要覺得自己了解什麽人——誰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他是什麽樣子呢!”
話音剛落,只聽餘翔道:“少爺,是我錯了!”
他的煙還擰在指間,快要燒到手了,聲音竟在顫抖,人也是一樣,彎腰低頭的模樣,馬尾辮跟着微微地晃。
“你錯在哪裏?”黃煜斐拉着李枳,走近了些,垂眸看他,“你好像很自豪地想要幫小橘了解我。”
餘翔不吭聲,也不擡頭對視。
“我剛才只是找地方抽支煙而已,想不到有人要來和我搶煙灰缸啊。”
“抱歉。”
“小橘剛才說得都很在理,那些爛事,我确實準備親口同他講,”黃煜斐拉着李枳的那只手忽然抓緊了,可他聲音還是淡淡的,“所以他攔住你,不肯聽你說,我其實很開心。”
“我知道了,少爺。”
“哦,還有,他就是救了我,安慰了我,保護了我,只有他能做到這件事,”黃煜斐揉了揉李枳汗濕的手背,又和他十指相交,輕聲道,“所以,即便,他有你說的那種優越感,那也是只有他才能有的優越感,有什麽錯?更何況他只是想找到我。”
“對不起,是我多嘴,也是我沒有尊重李先生……”餘翔深埋着頭。從李枳的高度,能隐約從他木然的臉上看出些痛苦和懊喪,那是誠懇的,“真的抱歉。”
黃煜斐道:“嗯,阿翔現在看得還蠻清楚的,剛才怎麽糊塗了。什麽叫‘有資格明白’?你好像覺得自己更有資格。”
“……是我越界。”
“背後議論東家,和東家鬥嘴,我不知道你這樣在行。”
“不是的。”
“幹脆你走吧,”黃煜斐忽然道,“從十多歲就開始做,現在應該很累了。”
餘翔猛地站直了,不再駝着背,眼神愕然地撞上黃煜斐:“什麽意思?”
“就是炒你鱿魚啊,我煩了,”那語氣,輕松得甚至有點冷漠,“你也可以去問問家姐還需不需要你。她最近很辛苦。”
那一瞬間,就一秒,餘翔的表情算得上恐慌。他如鲠在喉。
黃煜斐則拉着李枳往包房走去,沒回頭,好像乏味至極,但繼續說着:“如果需要我寫解約合同的話,明天能給你。阿翔這些年大概賺了不少,終于能夠自由,現在開始享受人生也不錯啊。”
有的人看起來從容,甚至在溫和中藏了刻毒,可他心裏似乎也不太好受。回到包房時,宋千和陳雨濃正唱着光輝歲月,一見他倆就立刻就按了靜音。
宋千問:“餘翔呢?”
黃煜斐坐下,很坦然地看了他一眼:“大概還在外面,不會再進來了。”
李枳道:“你去找找他吧。”
陳雨濃一看情況不對,也跟着宋千沖出去了。這房間燈光明明暗暗,剛才那麽熱鬧,現在只剩下兩個人。黃煜斐注意到那一整箱實實在在的蘇打水,忽然笑了,取一罐打開來喝:“老婆好細心。”
“哥,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好。”黃煜斐放下蘇打水罐,“剛才确實有一點生氣。小橘生氣了嗎?剛才那樣——”
李枳打斷道:“我沒有,我就是不想讓你氣。”
“我明白的,”黃煜斐攬住李枳,軟軟地靠在他肩側,“其實因為一首歌,還有一些老掉牙的破事,就突然把小橘一個人丢在這裏,我确實有些遜啊。”
“我能理解,真的,哥你真不用在我面前這麽繃着了。人得學會放松,不用每時每刻都保持所謂好狀态,不好了也不用躲起來。”
黃煜斐僵了一下,聲線忽然啞了:“嗯,我确實在努力學習怎樣在小橘面前完全放松,可以等等我嗎?”
“其實我也在學。所以咱倆互相等吧。”
“還有剛才他說到的那件事,我明天會對你講清楚,小橘有知道一切的資格,我也想要你更加了解我,”黃煜斐專注地看着李枳,“但需要是明天。再等我一天。”
李枳拿過那罐蘇打水,自己也猛灌了一口,道:“随時願意說都可以,我随時聽。”
“哇,我追到的是天使嗎?你好過頭啦,”黃煜斐摟住李枳,摟緊了,人也有了精神頭,“真的,我又開心了。”
李枳笑,拍了拍他的後背,問:“所以今天幹什麽?”
“唱歌啊,唱你喜歡的。”
“我啥都喜歡,”李枳隔着毛衣,悄悄地親他的肩膀,“想聽什麽,我給你唱。我是黃氏專屬點歌臺。”
“我好像喜歡兩個人一起唱。”黃煜斐摟着他一塊站起來,把話筒遞給李枳,“對唱!”他又補充。
次日一大早,接到餘翔的電話時,黃煜斐正在喝李枳給他炖的排骨芋頭湯。他把最後一口喝完才下樓,密碼單元門發出澀耳的摩擦聲,他一打眼就看見面露土色的餘翔。這人多少年未變,無論是身高還是面容,可這樣沒精打采的神情,還是十分少見。
和解約書疊在一起的,還有兩套私人團去阿拉斯加旅行的票。是黃煜斐要秘書訂的,昨天晚上才送到家裏。
“好好玩。帶上宋千。”他和和氣氣地進行他最後的關心。
餘翔看着票面愣了一下,似是了然地微笑了一下,道:“很久以前少爺就是這樣了。把別人甩掉還要給分手費,打完架要送對方到醫院好好治療,和誰吵完,把人罵得狗血淋頭後,還會好言好語地和他談心,送他禮品。這不就是少爺的處事方式嗎?傷害人過後,給一些所謂的彌補,是為了不負責任吧。”
黃煜斐也笑,呼出深冬早晨的一口白氣:“哦,我讓阿翔傷心了,我要負責咯?你說的負責又該怎樣做呢?”
餘翔從不頂嘴,此刻卻惡狠狠地頂回去:“我無所謂,倒是您,您這樣做只是因為不願意接受真正的自己罷了!”
黃煜斐不作反應。
“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寡情薄義,傷人無數,您想維持內心自己的形象,因為您想順理成章地鄙視任何人。可是少爺,知道您的本質之後,還願意像我一樣對您的,又有誰呢?”
黃煜斐還是笑着:“如果你指的是一心一意對我好,那當然有,而且那個人并不是你。”
餘翔有種被自己逼上梁山的氣勢:“真的?李先生之所以願意留在少爺身邊,只是因為你一直壓抑着原本的自己,寧可傷害自身,也不願意傷害他罷了。李先生究竟認不認識真正的少爺,您能夠回答嗎?”
“哇,問我這些,你很夠票啊,”黃煜斐饒有興致,“我有想過,宋千對你很不錯,在真心喜歡你,你在他面前真的不會有一點點慚愧?卻沒想到阿翔這樣的人某天會有自信對我說出上面一番聲讨。”
餘翔瞬間啞口無言。
黃煜斐已完全斂住笑容,筆直地盯牢了眼前泛灰的臉:“經常有這樣的人,我想和他相安無事,但他總對我莫名其妙意見很大,自以為很了解我了,事實上完全是主觀臆斷。”
見餘翔如自己所料般繼續一言不發,他又道:“更可笑的是,他們偏偏都愛去挑戰我最篤定的某些事情,在我和珍惜的人在一起時,惹我們兩個不開心。餘翔,我們認識很多年,你幫我做很多事,從很小我就信任你,也覺得你是那種可以長久交朋友的對象。”
最後做了總結:“我以為你不是那種閑人,拎得清分寸,但好像錯了。”
餘翔那張冰凍似的臉孔上,頭一次出現要哭的神情。
黃煜斐呼了口氣,道:“你走吧。”
餘翔幹枯地開口:“票我不要。我不去旅游。”他把信封和解約書一塊往黃煜斐手裏塞。
黃煜斐也沒推,接住那信封,卻沒接解約書,任它掉在地面上,被風吹起一角。
他輕聲道:“好,我知道了。”
餘翔還愣在那裏。
黃煜斐平平地看了他最後一眼,把信封随意扔進綠化帶旁的垃圾桶,插兜往樓裏走了。
并不能說完全沒感覺,畢竟從記事起,這位寡言少語的保镖就在身邊了。打架是他教的,喝得爛醉蹲着嘔吐是他給遞的手帕,但去各地比賽領獎杯,去搬一些難找的試劑回實驗室,也都有餘翔在邊上陪着。黃寶儀回香港後,他落在異國他鄉裏,餘翔也是最熟悉的家夥。
雖然算不上親人,但人類都是習慣性動物,就算黃煜斐再怎麽“薄情寡義”,他确實曾以為餘翔是身邊為數不多的明白人之一,比他年長,是值得信任和學習長處的朋友。然而,現如今到了這種地步,他也懶得去想對錯。真要計較的話,餘翔的工作并不是別人不能頂替,就算不能,放這樣一個死腦筋的,對李枳總是陰陽怪氣的家夥在身邊,也是個麻煩,畢竟有些感情就是時間越長越怪異,黃煜斐并不能控制餘翔的想法,還是早點遠離比較明智。
風吹得極冷,電梯也是一具冰冷的鋼鐵,回到家一切才暖了起來。撲面而來的有排骨香、水蒸氣,以及機器嗡鳴——李枳蹲在牆根,好像很發愁的樣子,正熱火朝天地研究着新買的空氣淨化器,見黃煜斐進屋,他就站直身子:“票他沒要?”
“我扔掉了。”
“也可以。”李枳心想真浪費,剛才趴窗邊看的時候,底下人就是倆小點,但他看見黃煜斐往垃圾桶裏扔了什麽,就猜到大致情況。當時就覺得浪費了,可他到現在也沒說,因為不想給黃煜斐再增加壓力。
黃煜斐則蹲下,和他一塊把空氣淨化器調整好,眼見它頗有幹勁兒地工作起來,好像這屋裏的空氣下一秒就要趕上大森林的水平。
“我想說了。”黃煜斐忽然道,“就是,那件事。”
“成,先好好坐下,咱倆總不能坐地上學古人促膝長談吧,”李枳已經在心裏把此情此景預想過無數遍,拉着黃煜斐找沙發,神色很淡定,至少他努力表現成這種可靠的樣子,“哥你慢慢說,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很快就能講完,也不是什麽複雜故事,小橘放松一點我才能一起放松呀。”黃煜斐說着就往下躺,枕在李枳腿上,正對着李枳的眉眼裏,确有溫柔。他想坦誠傾訴,他一直缺這麽一個可以放心柔軟下來的對象,“從最刺激的開始講吧。”
“好。”
“我被趕出國的原因是,我在中秋的家宴上把牛排刀紮進一個女人的肚子,所以他們認為我非常可怕,才九歲就想殺人,是忤逆的不孝子、惡毒又暴力的瘋子。我沒有資格在黃家繼續待下去,于是連累阿姐一起被弄走了,算到去年的話,是十四年。”
這話他說得不輕不重,可正是這種淡然模樣加重了李枳心中的震動。他猛地心酸了,不敢想象黃煜斐經歷了什麽才會那樣,輕撫過那人正在微微發抖的手背,攏在手心裏,小心道:“那個女的是?”
“大太太呀,許昀之,我父親的發妻,我母親的胞姐,大她二十歲。”
————
黃生要告訴媳婦自己的慘痛歷史了。需要把傷口清理幹淨,才能夠愈合呀。
感謝大家的留言~請繼續為他們倆加油=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