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如果不是追着過去先見了黃煜斐一面,黏糊了那麽一陣,李枳不确定自己有勇氣走進那個巨大的醫院樓,再走進六層那個冷冷清清的科室。
拿到那沓化驗結果單時,一堆眼花缭亂的數據和名詞,他也沒太看懂,但他心已經沉了,或者說,從一周前開始,他就有了種預感。
他這一周都是抱着這種預感過去的,每天都在倒數日子。就好比被放進死牢的犯人,固然清楚自己的結局,探囚的人來看你,你瞧着他,心裏被短暫虛缈的幸福麻痹着,然而,就算再喜歡,稍微清醒過來,想的也是拜拜。
果不其然,周醫生在診室正襟危坐,像是已經等他很久了。見他進屋,醫生默然地示意他坐下,舉着那幾張A4紙,神色極凝重:“病歷自己也看過了吧?”
“嗯,您就直說吧。”
“那個位置,既影響氣管也影響鼻腔。現在是什麽程度呢,就是你清醒時呼吸氣流強度較基礎水平降低超過30%,睡眠時則要降得更多,50%左右,等于說你費勁呼吸一回,只能頂人家一半的事。所以血氧嚴重不足了。”
李枳點了點頭,心說,果然已經影響到白天的生活了嗎?簡單來說,我就是被堵住了,怪不得一天天喘不上氣。他又問:“那咳血是怎麽回事?”
“呼吸結構紊亂,你氣管口那兒多了塊東西,現在增生了,堵在那裏,把血管磨受創了,接下來還有可能發炎。”醫生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語句,“小李,我也不跟你委婉了,咱必須做手術,保留基本結構,維持和重建功能,就是把那塊堵住的疏通,再矯正你的呼吸道。你年輕,也不胖,做好了就不太會複發。”
“這樣啊……”
“我不知道這幾個月你情況怎麽發展得這麽快,也怪我休假,沒一直追蹤關注,總之現在做手術是——”
“不會吧,我沒覺得有那麽緊急啊,晚上也不頻繁,頂多是嘴裏有點血味兒,”李枳掐着指肚,打斷他,“而且我現在只吃一種藥,不是還有噴霧、含片什麽的嗎?大夫您每樣都給我開一個吧……我什麽都吃。”
“這不是你吃不吃藥的問題,我說,你也別怪我說話直,你現在的情況就是,不做手術非常危險,有生命危險,夜間猝死幾率太大了。別看有人弄那個機器,老大一個立在床邊,晚上把管子插進氣管裏,暫時也能吊着命,但你現在這種情況,那種已經沒用了。”
李枳沒說話。
“就這麽放着不管,接下來各種并發症也會一個個地找上門來,”醫生放下病歷單,盯視着他,“你現在出血只是初步的,什麽上氣道梗阻、心腦血管意外,都是一下子發生的事。自己好好想想。”
“怎麽說得跟絕症似的,”李枳笑了,“不至于吧周大夫。”
“不是絕症,但也能随時要你命,一口氣不對付你就……”醫生避着他過于率直甚至顯得不在乎的眼神,“而且你的患病區域離聲帶非常近,繼續下去,你這嗓子哪天就真會廢了,聲音一變,你自己都認不出來。且不說猝死了,至少玩音樂的不想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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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不唱歌了,而且,就算我做了也不一定能活啊,您以前說的只有百分之二十幾率完全成功,現在也不用為了勸我就改口。您一弄,萬幸我沒死,但成了個啞巴,還把錢全費光了,就好了嗎?”李枳垂着眼睫,“我早就想明白了,哪天出不了聲,我就不活了。”
“我去,你這什麽傻話,是錢的事兒嗎,”醫生擦了擦汗,“對了,你上回不也說了,還有個放不下的人,你得對他負責吧,他肯定會幫你吧?他肯定也有這個條件……”
“您怎麽知道他有,您見過他?”
“……沒,我這不是估計着嗎,”醫生把目光放在病歷單上,搓了搓手,“而且,小李你就當是為了他,盡早把這手術做了,不也挺好。風險确實大,但這風險必須得冒,幹脆這個月就給你排上——”
“那個人,挺不容易的,我給他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李枳摸了摸鼻子,小聲道,“他也不會願意看到我是這個鬼樣子,他以前受過刺激,最受不了身邊人有什麽生命健康問題,我不想讓他難過。”
“真等你出意外,他就不會難過了?目光放長遠點兒,”醫生皺着眉,“如果是可以和家人相提并論的、重要的人,他完全有權知道你的情況。”
李枳又笑了笑,轉了話題:“大夫,麻煩您先給我仔細分析分析這幾張單子吧,我腦子不好使,有幾個地方還是沒怎麽看懂。”
那天李枳坐在診室裏,椅子沒個扶手靠背,他一直繃着身子,坐得很累。一張一張地看過自己的病歷單,聽周醫生一個數據一個數據地解釋,最後得出的結論無非是:得了重病,嚴重到藥物無法起效的地步,每天都有很大的可能躺上床就再也起不來,也有可能喉嚨爛掉。
他好像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
李枳只是個普通人,只想玩得開心,死得好看。自從十六歲多,得這個病開始,其實他也就大概看到了自己最後的死狀。至于後來,無非遇上某個人讓他暫時想要忘了這茬事,又無非是早或者晚,種下的因慢慢變苦,長成果子再塞進嘴裏囫囵吞下。
對于手術的提議,李枳臨走前只是說:“我會做的,但得過一陣,我再想想吧。”
他心煩意亂,确實需要再想想。回家的路上,他沒坐車,咬着話梅糖,慢慢地走。北京初冬的下午四點二十七分,工作日,街上沒什麽人,汽車無聲地掠過。
李枳看見自己哈出的白氣,在沒什麽溫度的陽光下,顯得又少,又輕薄,一下子就散了,試探着摸到,也沒有該從人體內帶出的那點熱度。別人哈出的都是好大一團,比我多,也比我熱吧,他這麽琢磨着,忽然對未來感到迷茫。
迷茫不是因為“我快要死了”這一認知,而是因為“有人不能接受我死”這種顧慮。他先前偷偷咨詢過心理醫生,關于黃煜斐的夢魇,關于黃煜斐記憶中的雨,醫生告訴他說,這種現象叫作PTSD,全稱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而黃煜斐的情況顯然是經歷過極大的威脅和傷害之後,心理狀态産生了失調。他失去過重要的人,他親眼看見消逝,在難以從容接受打擊的年齡,并孤獨地度過了之後帶着血痕的日子。
且不說讓他解脫的難度,就說不再加重他的傷疤——李枳明白,自己死亡的風險對黃煜斐來說無疑是一場鋪天蓋地的洪暴,帶着危機的狂風,輕易不停息。
那該怎樣?逃避嗎,繼續顫巍巍地端着這張名為隐瞞的窗戶紙嗎?李枳發覺自己确實沒有什麽臉面再回到那間公寓。不只是隐瞞,是欺騙,他,李枳,騙了世上對他最好的人。可他這一顆心倘若扒開,焦慮的難過的愧恨的,也全是關于那位極好的黃煜斐,而對于死活,都放在其次了。
還是應該說出來,李枳想,可是我該怎麽說呢,如果坦白了,他會是什麽反應?不說,又該怎麽走下去?我本身就是個沒什麽活頭的人,而他對我的要求,也就僅僅是跟他一塊,好好地活着了吧。單是這點要求我都沒法滿足,反而一直這樣混着,做完愛就找借口自己躲起來睡,拖着個爛身體,讓他以為我是個正常的,健康的,可以活到一百歲的年輕人,投入那麽那麽多的感情和時間。
我果真是個垃圾。
未來的不确定性,還有一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然後把別人也給砸了的懊喪與恐慌,蛇一樣糾纏着李枳。他時不時咳嗽,昏天暗地的,眼淚冒了就抹掉。他看見玻璃大廈,看見前朝留下的老院兒舊牆,看見立交橋,看見橋下賣烤紅薯和炒栗子的藍套袖大姐。
世界熙攘寧靜,隔着層霧,有冷有熱。
他不知道這是倒數第幾次用這雙眼睛看見它們。也不确定,這條長得仿佛沒頭的路,自己又能夠喘着氣再走上幾回。
但路再長也會走完,回過神來,李枳已經站在那棟住了快有四個月的公寓下面了。
多美多好的四個月。
也多短暫。
他覺得冷,上樓,把卷成紙筒的病歷冊子捏緊了,藏在自己随身帶的那只雙肩包裏,又如往常一般,喝水,洗手,做飯。
爐火開了,洗涼的手也沒焐熱,羊肋排和胡蘿蔔剛一塊炖上,就有人敲門。李枳咬着嘴,心亂如麻地去開,卻發覺不是自己想的那位。是兩個物業的工作人員,攢着兩張笑臉,到年底了,他們來找他這種租戶确認租住面積。
李枳擦幹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套房子的結構圖紙,這才發覺有兩處是完全浪費的:一個是始終被黃煜斐嫌棄的地下停車位,一個是神秘地下室,交着租子卻從沒用過。
他起了點小心思,送走物業人員,掏出黃煜斐交給他的那一大串鑰匙挨個排查,大概找到了管地下室的那一把。好歹二十來平米,能幹不少事了,怕不是那人根本沒注意過?他決定下去看一眼。多點事做,腦子裏那點憂慮,也能暫時得到疏解。
意料之中,地下室又暗又髒,灰味兒嗆人。拉開頂燈一看,确實是未曾得到利用的樣子,偌大一處空間,積了一地的塵土,像個空虛的嘴,欠打掃。
不過,也不是什麽也沒有。
有一只野貓。
很小的貓,頂多是剛剛斷奶的年紀。純黑色,奄奄一息地縮在牆角,散着臭味,在橙黃燈光下就像塊攤開的破爛抹布。興許是從什麽窟窿鑽進來避寒的,李枳蹲下,想仔細看看這位落難的入侵者,哪知這家夥卻怕生得很,滋溜一下往反方向鑽。
凄慘的是,它沒找到任何角落可躲,只得低微地叫着,近乎乏力地在塵灰堆兒裏刨着四只沒什麽力氣的小爪子,皮毛蹭得更髒了,徒勞一如在懸崖上掙紮的斷臂者。
畢竟是自家地盤,把它這麽擱這兒不管,總歸不像話。李枳立刻捉住了它,就着後脖提溜起來,才發覺這只比一條羊肋排還輕許多的小貓居然斷了條腿,肚子上也有傷,口鼻上蒙着類似嘔吐物的東西,眼睛也化着膿,睜不開。側耳聽聽它的呼吸,也是孱弱的、堵塞的,沒什麽勁兒。
你也太慘了吧,比我還慘,李枳瞪大眼睛,就着那條一折就斷的小脊背稍微撫了撫,要是我救你,你能活嗎?
正這麽想着,地下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門把手撞在牆上,“梆”的一聲。黃煜斐定在門口,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氣。
李枳一愣,差點把手裏的貓給丢下去,感覺自己被突襲了,腦子嗡嗡,馬上就要繳械,他試探道:“哥?今天早下班?”
“公司沒事了,”黃煜斐也愣愣的,像是終于适應光線,把他看清了似的,捏了捏鼻梁,“不關燃氣竈就出門,很危險。”
“我給忘了,最近腦子不好使……”李枳拎着小貓走近他,踩了滿球鞋的灰,“怎麽喘這麽狠,快過來,看我撿了個啥。”
“我跑來的,我找不到你……”黃煜斐扶着門框,不肯往裏進,“去物業樓調了監控。”
“就這一小會兒,”李枳有點詫異,“我就是剛剛知道咱家還有這麽大一個地下室,琢磨着別浪費了。”
“這個,掉在辦公室了,”黃煜斐對地下室不置一詞,只是從西褲口袋裏掏出李枳的那只手機,兩指夾着遞過來,“以後一定要記得帶啊,我會擔心。”
李枳把不停撲騰的虛弱小貓抱進懷裏,走到他跟前兩步遠處:“哈哈,一定要時時刻刻知道我在哪兒嗎。”
黃煜斐臉色發白,卻笑:“嗯,有時候甚至在想,把小橘關起來養着會不會更穩妥一點。”
李枳也笑:“說不定吧。我以後不亂丢手機了。”
頓了頓,他拍了兩下這病貓亂毛上的灰,想讓它稍微顯得好些,然後舉起它,讓那張算不上好看的三角貓臉正對着黃煜斐,問道:“天氣越來越冷了,咱能不能先把它關起來養着?太可憐了,沒人管它會死的。”
黃煜斐立刻道:“不能。”他緊盯着李枳,根本不看這貓一眼。
李枳垂下眼,看着小貓肚皮上長長一道爛掉的傷口:“為什麽?就養一個冬天,天暖和了就讓它回歸自然盡情生崽兒。”
黃煜斐則道:“小橘,我們上去吧。”
說這話時他語氣斬釘截鐵,聲音卻有些無力。他的臉是慘白的,眼睛幽幽地斂着光,額頭上也冒出了些虛汗,工作時一絲不茍梳上去的劉海,此時也散下去幾縷。呼吸不見平緩,哪怕解松了領帶,仍然像是被勒得難受。
他不動地方,死死扶着門框,手背顯出青筋。可那神情,卻又像是拼命想往這屋裏進,進到李枳身邊的樣子。
李枳方才腦子一直很亂,一看見黃煜斐,他就開始說亂話,幹亂事,可他這時終于看出些異樣,“哥你怎麽了?”他把貓随地放下,也不顧拍掉身上的灰,抱住黃煜斐道,“不養了,好了,不養它了。”
黑貓被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一下子竄跑了,躲進暗處,黃煜斐則盡全力抱住李枳,箍得人身上心尖兒都是一緊。他啞聲道:“回家吧,不要再來這裏了。”
電梯裏,黃煜斐捉着李枳的手腕,平靜地解釋了剛才的情況。
“媽媽就是在地下車庫死的,那種有鐵皮卷門的單間,裏面非常暗,擋在一個斜坡下面,地勢比別處低很多,算是地下吧。”
李枳呆呆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麽,小心翼翼道:“對不起,我以後不去了……”
“我覺得自己确實非常神經質,心理陰影什麽的,太幼稚太脆弱了,到這個年齡還是毫無進步,”黃煜斐單手擰着鑰匙,另一只手,仍然抓着李枳,“但是,對地下的空間,我就是很難适應起來,會極其容易焦慮。車庫,地下室,地下商場……都不行。住房和辦公室也都選頂樓。現在能夠坐地鐵,是小橘教會我的。你一直陪着我坐。”
PTSD……就是PTSD。李枳忽地想起那個八月的雨夜,黃煜斐出了祠堂,冒着臺風,風塵仆仆跨過幾千公裏,他過來找他。那夜裏有大雨雷暴,也有地鐵,可黃煜斐撐着把黑傘,獨自經歷一遍,只為找到自己。又想起那夜的眼淚,以及閃電下冒出淚水的漆黑雙目,心中鈍鈍地疼,剛被黃煜斐拉着領進屋子,他忽然就哭了。
太多情緒在他心口上沖湧,馬上就要爆掉。他非常累,險些坦白一切,承認一切,幾乎就要跪下,只得靠在鞋櫃上,罰站一樣背着手,深低着頭,不敢再看身前的人,哪怕一眼。
“怎麽了?”黃煜斐也有點慌了,上來摟他,幫他刮掉眼淚,“這麽想養那只小貓嗎?”
“沒有,”李枳抽噎着,“我去做飯。都炖糊了吧。”
黃煜斐定了定神,拉住他,在沙發上坐好,再攬進懷裏柔聲道:“別哭啦,我要坦白,我确實不喜歡養小動物,也沒有什麽愛心。”
“嗯,不養了,随它去了。”
“小橘知道為什麽我不願意養嗎?”黃煜斐親了親他紅透的眼角,認真地說,“因為無論養什麽,它都會比我早死。看見它死,自己什麽都不能做,對我來說是最難過的事情。”
李枳心裏像被電擊了一下,酸麻地震顫。他張着嘴,半天沒出聲,最後才道:“那如果,我也比你早死呢?哥,你會不會把我也當野貓丢掉?”
黃煜斐蹙眉:“你在說什麽?”
李枳破涕為笑了:“我開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會把我丢——”
黃煜斐專注地看着他,也打斷他:“不是,我的意思是,小橘不能比我早死。這是不能發生的事。有意外,就去避免,有病,就去治。”
“治病也有風險啊,也有沒法避免的意外,”李枳慢慢地說,“就像那只貓,我看它就沒什麽救了。”
“如果這樣……我就先一步把自己殺掉,在下面等着你。”
李枳傻傻地,又悲哀,又有點怕,忙着去捂他嘴巴:“你自己倒是開始瞎說八道了。我又不是那只貓……”
黃煜斐卻把他發涼的手指撥下,一根一根,握在掌心裏:“怎麽是瞎說八道呢?我絕對不會再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人死去了,這是我很早就做好的打算,也是我必須堅持的事情。”
說這話時他還是那樣溫和地笑着,李枳卻恍然之間覺得,此時的黃煜斐如此的陌生,也如此的,讓他無地自容。
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曾想過的坦白,那些曾以為非常簡單,也許一說就能出口的話,等真要說的時候,真的是,太他媽的難了。
那天睡前,黃煜斐只是戴着眼鏡在電腦前工作,沒有幹那檔子事兒的意思,話也不多,只是要李枳早點休息。李枳始終有點悻悻的,沒再說什麽,在他手邊放了兩小瓣血橙,一馬克杯自己煮的燒鍋奶茶,然後就回到了自己屋裏。
他躺在那張柔軟的大床中央,隐約聞到股汗味兒,還有果香。床單沒來得及換,昨天就是在這張床上做的,用的傑士邦零感,還有黃煜斐最喜歡的柑橘味潤滑劑。那人事後抱着他躺了十來分鐘,也不肯抽煙,然後就很配合地走了,正如他已經很久不耍賴要和他在一張床上躺到天亮,也從來不曾多問,就那麽尊重李枳的固執。
李枳嘆了口氣,不再回憶瑣事,因為越回憶就越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混蛋之處,也看到自己的完蛋之處。他毫無睡意,木頭一樣靠在床頭,看了會兒《阿甘妙世界》的更新,下意識地跟着笑點一塊笑,卻覺得索然無味。
正當此時,他接到一個電話。
來電人:媽媽。
李枳捏着手機,半天沒劃開接聽滑塊。他在現如今的情況下,是不願意再跟太多親近人扯上關系的,假如蘇玉玲也算他的親近人的話。
兩個月前,這段詭異的母子關系才稍微有了些許的改變,雖然也算不上好的改變。蘇玉玲先前在紫竹院的花鳥市場有個賣觀賞魚的小店,那市場年代久遠,安全隐患頗多,去年就要開始拆遷了,而對于母親一直抗拆,誓做釘子戶的這一點,李枳素來比較鄙視。
九月某日半夜,一場大火直接把整個市場燒沒了,據說消防車臨近天亮才過去,當時都已經燒得差不多,鈴響了半天,最終也沒什麽止損效果。
李枳本來不知道這事兒,周末一大早的,正給尚未起床的黃煜斐煮着雞湯米粉,老大不情願地一接電話,就聽到母親急得都快哭了,也不說明白怎麽回事,只要他快過去。李枳吓了一跳,顧不上什麽冷戰,乖乖趕了過去。
結果,母子二人在地鐵站碰面,匆匆趕到現場,一打眼就發現全部的魚缸都燒毀了,多數碎了一地,包括裏面的魚,面目全非,和其他鋪面一樣,焦黑破爛一片。周身騰起的熱霧,熏得人頭腦發昏。
蘇玉玲立刻蹲在地上,崩潰哭號,沾了一裙角的泥。李枳則站在燒壞的玻璃和盆栽之間默默地想:這店裏全是水,到底是怎麽燒到這種地步的?
況且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雨,地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水坑,配着大火燒過的痕跡和黑煙,十分魔幻,令人生疑,卻又無可奈何。當時水坑裏有一條小紅魚活了下來,正頹然地撲騰,像團枯萎的火焰。痛哭不止的蘇玉玲就把它撈在手心裏,眼淚吧嚓地盯着瞧,模樣凄慘極了。
李枳冷眼旁觀,垂頭掏出手機給母親轉了自己攢的一萬五千塊錢,是為了不讓她待會兒尋死覓活,嘴上嘲諷道:“你老公呢?這會兒要我這個該死的貨色來陪你了?”
蘇玉玲抽抽嗒嗒:“炒股,賠了,心情不好跑外地打牌去了。”
“您還真招這種人喜歡,”李枳煩躁道,“那堆破爛早該拆了,反正也是十多年前我爸花錢給你弄的,現在老天爺幫你們拆了,有什麽好哭的。”
母親一愣,猛地跳起來,那架勢像是要罵他沒心肝,手機收到轉錢提醒,擡臉就笑了:“快中午了,媽媽回家給你做飯?”
李枳被她這瞬間轉變弄得一愣一愣的,只覺得惡心想吐,逃回家去,發覺黃煜斐自己起床做好了兩碗米粉,還給他卧了兩個有點糊的荷包蛋。
他着實不願意把這烏糟事兒跟他說,黃煜斐還真就什麽也沒問。
那頓飯吃得,心裏真是什麽味兒都有。
現如今,那個女人又急吼吼地給他打電話了。李枳心想:又要我幫忙幹什麽?我現在自顧不暇,誰還管你。他不接,對面就一直打,頗有種不震得李枳神經衰弱不罷休的氣勢。
直接關機是不是做得太絕了?
他把自己蒙進被子,最終還是按了接聽。
“剛才怎麽不接電話?”
“我不想接。”
“這樣啊……最近忙不忙?看你也不回家了,和黃先生——”
“有事說事,”李枳疲憊道,“您不用跟我這兒假惺惺了。”
“明天中午媽媽和叔叔請你吃頓飯,把黃先生也叫上,咱去吃點暖和的,火鍋怎麽樣?他們香港人應該也吃得慣吧。”
“有什麽事不能在電話裏說嗎?”
“沒事媽媽就不能找你了?”蘇玉玲頓了頓,“上回說他花錢買你,是我過分了,我想跟黃先生道個歉,還要謝謝他對你的照顧。新年快到了嘛,媽媽也不想和小枳從三月份別扭到現在,好歹有個新氣象,新開始。”
李枳窩着身子,咬着嘴唇,将信将疑。他确實覺得母親欠着黃煜斐一個道歉,但他直覺那女人絕對動機不純。正猶豫着準備拒絕得了,卻忽覺身後床墊一沉,緊接着被子給人掀開,他一回頭,正看見黃煜斐的臉。
“你媽媽?”那人撥了撥他額頭的亂發,輕聲道。
“嗯,她說要請咱倆吃飯,還有她老公一塊,”李枳近乎本能地拱進黃煜斐懷裏,舒服地陷進去,放開了嗓子,也不管電話對面能聽得一清二楚,“吃火鍋,哥你想不想去?”
“見家長嗎?當然要去,”黃煜斐笑了,“替我先謝謝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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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幾句閑話
感覺最近虐起來把好多人吓走了orz我自己也在反思為啥收藏越來越多留言卻越來越少
昨天微博也有人私信我,說感覺被騙了,以為是小甜餅為什麽要開虐……我吓了一跳,但是看語氣她好像真的很難過很失望,所以我也有點懵逼了。
其實文案就有寫互寵互虐啊,小橘的病和黃生的性格也都在一開始排過雷,這篇文很長,大綱就打了好幾萬字,也并不可能是純甜餅吧。只是想寫兩個活得亂七八糟的人互相救了對方的故事,這個過程中當然不可能完全你好我好,天天就會拉拉手親親嘴睡睡覺。被這麽質問還是挺委屈的。
也有人在微博上把我的文轉了好友圈,雖然不一定意味着什麽,但還是怪怪的讓我想很多。
雖然這篇存稿很多,但我基本上每章在發出之前都會有很多補充修改,比如兔兔橘那章本來是拉燈的,想看的人多所以補了肉。初稿全文只有45w字,現在已經遠遠超出這個字數,所以我日更也并不是那麽輕松,晚飯後的時間基本都占上了。
可能因為進展到虐的部分我本人也有被虐到吧,有點玻璃心了orz吐吐槽而已繼續迎接命運hhh
如果看到這裏非常感謝~也希望大家多多留言讓我別這麽消沉(?有什麽看法哪怕是被雷到了說出來我也覺得很好=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