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們就這麽站在臺沿,慌慌張張地領了號碼牌,工作人員派發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微笑了,周圍情侶也瞧着他們,挪遠了些,于是就空出一圈,他們兩個大男人,獨立在那兒。
李枳聽見竊竊私語,可他感覺無所謂,黃煜斐也聽見竊竊私語,可他專注地看着那兩瓣自己即将吻上的紅潤嘴唇,對其他人的反應沒有任何興趣。
音樂噴泉那邊彩燈缭亂,正嗡嘤唱着:“有緣千裏來相會——”
倒計時開始了,臺下人也聚得越來越多了,黃煜斐輕輕摟着李枳的腰,問他:“緊張嗎?”
“有那麽一點,”四圍太吵,李枳貼近他耳側,“頭一回在這麽多人面前接吻。”
“證明給他們看,你是我的。”
“這還要證明?我成天想着,要是能往腦門上刺個名字,我就刺上黃煜斐三個大字,或是文到胸口呢?這得脫衣服,我擔心哥又要吃醋,”李枳笑嘻嘻的,“我現在,就是有點怕待會兒像以前那樣,老喘不上氣。”
“我會親慢一些,”黃煜斐倒是很有底氣,“節奏交給我吧,不舒服了就咬我。”
主持人幾聲令下——三、二、一,這就開始了。不算太寬敞的臺子上,一水兒的有情人在擁着接吻。黃煜斐吻得格外溫柔,由于是持久戰,不同于平素鐘愛的那種不留餘地的貼合,他空出些間隙,供不太擅長用鼻子呼吸的李枳喘氣。哪兒敏感,哪兒怕癢,他都清楚,他輕緩地、耐心十足地吮着那人豐盈的下唇,又探進口腔,找他的舌頭,碰那些讓李枳心跳急促的隐秘小點。
畢竟接過無數個長吻,李枳也已經非常适應這種交纏,呼呼低喘着,吧嗒吧嗒地回應他的挑逗,手臂搭在黃煜斐頸子兩側,滑膩膩的肌膚,時不時蹭上去,在這悶熱夏夜中,竟是涼涼的。而被黃煜斐圈着的,細溜溜的腰身,還是不免發了軟。
時間就這麽過去,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李枳忽然覺得很累,緊接着越來越累,他聽見人群的嗡鳴,也聽見自己唇間發出的纏綿水聲,他看見模糊的噴泉,也看見黃煜斐黑沉沉的眼。不管了,我可以的,不就比平時時間長嗎,不至于那麽嬌氣,他這麽想着,就把黃煜斐摟得更緊了些,卻難以掩蓋身體那種愈加兇猛的無力感——喉嚨和鼻子都跟堵上了似的,一口氣也進不去,一口氣也出不來。
他懊惱,對自己說,李枳你個無敵盧瑟,怎麽就你事兒多?接個吻都出問題,他都已經這麽照顧你了……越這麽想,就越急,甚至又琢磨起自己的舊病來。缺氧帶來的眩暈感,那樣熟悉,讓他不得不往那處想,甚至如夢初醒地發覺自己最近的呼吸狀況确實不怎麽輕松,雖然可能是心情愉悅的原因,沒犯幾次病,但醒着的時候也一天比一天堵塞。
又是那個論調嗎?醫生說的,宋千說的,你想活,你就得做手術,哪怕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手術失敗你也得做。這太不講理了,眼見着就要開始怕,他卻又立刻覺得荒謬——現在不是在睡覺,怎麽可能突然間死掉?是個活人,有醫保卡,不是螞蟻,不愁吃穿,生命哪有這麽脆弱?
黃煜斐似是注意到他的怪異狀況,穩穩地揉着他的後背,安慰着他。要停下來嗎?雖然他沒說,但李枳懂了。這麽一懂,不知道怎麽回事,李枳眼眶裏就一下子充滿了淚,是熱的,他在那一刻确信自己看到了非常好的東西,就是他眼前這位,可他也看到了非常壞的東西,比如詛咒一樣,時刻萦繞他不散的死亡。
正常人、健康人,活着活着突然死掉的可能性,最多不超過百分之一,他們能夠無所顧忌地做任何事。可這對李枳來說,卻是用十分位作單位的概率。偏偏又有人那麽地愛他,非他不可,沒他不成,愛到承認自己要完蛋,這要李枳怎樣把這概率坦白呢?坦白不就意味着,承認自己命短,要人陪他一塊命短嗎?可是做賊一樣瞞着愛人,這是很苦的,所以他時不時就怕,時不時,就突降悲觀。
就那麽幾秒,李枳想了這麽多事。像是到了臨界點似的,他錯亂着,猛地把黃煜斐推開,背過身去蹲下,劇烈地咳嗽。眼前看不清什麽東西,因為有不少眼淚,并且随着咳嗽不斷迸出更多,他嘶啞地喘着,肺部鼓入辛辣的空氣,覺得自己像即将被當風揚其灰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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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很快就有撫摸,小心翼翼地,心急如焚地,身邊有人蹲了下來,一個影子,他知道那是誰,但不肯對他轉過臉去。
于是這一臉的狼狽相就正對着臺下的人群,忽然間,有人大叫,是個小孩:“媽媽,我看到臉了!真的是男的!倆男的親嘴兒!”
緊接着有女人說:“哎,看什麽看,你可別學他們!”
還有連聲附和的:“真是,大庭廣衆的,出來禍害孩子幹嘛呀……”
他們的面孔,李枳一個也看不見,任憑怎麽抹掉眼淚,他們都是模糊的。他慌忙捂住自己的臉,感到崩潰,氣快要喘勻了,可心情亂糟糟的,要跌到低谷。卻聽身邊那人說:“剛才應該咬我的,抱歉,把小橘弄得這樣難受。”
“是我對、對不起,”李枳又咳了幾下,他心說,你怎麽還把原因歸到自己的技巧上呢,胡亂擦着嘴角,揉着眼睛轉臉看他,“我還是不太會調節呼吸,當時沒意識到,我怎麽就把你給推開了,沒想這麽幹……”
“你在難受這個?”黃煜斐笑了,幫他揩掉不争氣的淚珠,“好啦,回家補償我咯?”
他好像松了口氣,拉李枳起來,對議論和掃視都不在意,把他護在身後,往臺下走。
工作人員來攔:“哎,你倆過了二等獎的線了,過來先把領獎的隊排上啊。”
黃煜斐摟着李枳,回頭笑道:“謝謝您,我們就不用了。”
“二等獎是什麽?”李枳低着頭。
“好像是情侶酒店房卡?這有什麽,情侶酒店的功能,家裏都有。”
“按摩大浴缸嗎?還是抹茶味潤滑膏?”李枳差點破涕為笑,卻又說,“我這人果真一有什麽事就掉鏈子,是我拖後腿了。”
“并不是這樣的,我親了小橘九分四十多秒,我們的新記錄對嗎?很厲害了,幾百個人全都清清楚楚看見你是誰的人。有這種福利,我超級開心。”
“可是,哥,你比賽不是只拿一等獎嗎?我連這點事都做不好,搞砸了,真的開心?”
“拿一等獎也是為了送你花呀,又不是我有強迫症,”這時兩人已經來到噴泉跟前,老歌還在循環着,什麽“同船渡”,什麽“共枕眠”,而議論的人群遠離了,水光照着黃煜斐,還有他那把融融的笑,“走吧,去給小橘買花。”
鬧市區,花店并不難找,九十九朵藍色妖姬,捆得好看花也新鮮,需要3888元。黃煜斐已經要刷卡了,但李枳偏不喜歡,他指着不起眼的一盆團簇小花,說他看上了這個。
是洋桔梗,花骨朵一串串的,青綠色頗有英氣,卻又纖細脆弱,帶着清淡的草香。售貨員急了,眼看着就要損失一筆大生意,忙上來解釋,說買藍色妖姬可以送他們一盆這個,卻見李枳抱着花盆擡眼看着黃煜斐,很幸福地細眯着眉眼:“我想起來,說是它也叫草原龍膽,是不是特像什麽大俠?”
黃煜斐及時查了百度,上面寫着:洋桔梗,龍膽科,花語是真誠不變的愛,純潔、無邪、漂亮、感動,富于感情。
好像确實合适。
拉丁學名很長,他念給李枳聽,李枳很喜歡。
于是,最後倆人各自抱了一盆青色桔梗,出了花店,往幾條街外的自家公寓走去。
路上黃煜斐自如地談笑着,一天快要過去,他始終沒提衛生間裏發生的事。李枳也聊着,笑着,實際上他早就隐約感覺出了什麽,也有些猜想,比如較真兒男友和跟蹤狂大戰一番,但最後顯然是他家老黃穩勝,跟蹤狂消失,于是也就沒有多問一句。
他知道生意電話大概是假的,同時也明白,無論怎樣,黃煜斐雖然一字不願提,卻也一定是通過自己的方法,為他解決了麻煩。
這就讓他無比心安。
路過常抄近路的那個巷口,他只是說:“我以後不會再被跟蹤了,對嗎?”
黃煜斐一愣,斟酌道:“嗯,但我還是會陪你上課,平時也會盡量多陪着小橘。”
“說實在的,哥你陪我夠多啦,寵得我暈頭轉向,成天淨琢磨怎麽寵回去了,”李枳拿肩膀碰了碰他,面容被街燈照得閃閃發光,“我雖然很幸福,就知道傻樂,覺得我運氣是世上最最最最好,但我也懂,黏得太緊恐怕就會厭煩得很快。”
黃煜斐頗有些不滿:“好狡猾,小橘竟然還在對我講這種話。”
“哎,被識破了,”李枳眨了眨彎着的雙眼,笑道,“那猜猜看,我現在是在套你什麽話呢?”
“說我不會厭煩,”黃煜斐也笑了,“我怎麽會厭煩?你是我唯一的出路呀。”
“這話果真還記着呢……”李枳睫毛翕動,“但我一直沒搞明白,這唯一出路是指,要是沒了我的話,你就無路可走了?”
“就不想走路了。”
“我是拐杖。”
“不對。”
“那我是冰飲料,是放着勁歌金曲的耳機。”
“不對。”
“到底是什麽呀,黃先生?”李枳吸了吸鼻子,“不知不覺又煽情了。”
“終點。你對我來說就是終點,人只有知道終點在哪,才會有勇氣把馬拉松跑下去,否則漫無目的眼瞎一樣,豈不是很慘,”黃煜斐坦然地說着,看了兩眼夜色中李枳被鍍了層光膜的側臉,“我對于你呢?李先生,我是你的終點嗎?”
“不是的,”李枳考慮了一番,才擡起眼皮,專注地回望他,“哥,你可不止那麽一點,真要說的話,你是我的一整條路。從頭到尾。雖然我不知道這條路會有多長,但我知道,等到它結束的時候,我必定也不複存在了。”
黃煜斐聽着,總覺得這話裏有話。他固然是心動的,卻也感到不安。他想:什麽叫作“不複存在”呢? 這講得也太決絕了些。
于是他就問了出來,李枳卻微笑着答:“意思是說,我到死都會愛你呗,”他又煞有介事地補充,“就是綁一塊了!”
“情話不是這樣講的,”黃煜斐撇掉不安,騰出只手去擰他臉蛋,撓他癢癢,“多和我學學。”
李枳咯咯笑着,舉起花盆投降,一遍遍答應:“好,好。”
倆人一身汗臭,一塊洗澡。李枳洗得比較快,也不喜歡吹頭發敷面膜,沖幹淨就出去了。待到講究人黃煜斐收拾利索出了浴室,卻發覺這人不見了,一同不見的,還有自己睡覺時穿的那件T恤。
他甚至沒帶手機,黃煜斐遍尋無獲,頭皮發炸,随便翻出兩件衣褲套上就準備出去找,卻在門上看到一張小紙條:我去天臺把龍膽大俠安頓一下,來找我玩。
還畫了個笑臉。
黃煜斐哭笑不得,松了口氣,又嘆氣。
這屋頂的平臺是李枳的寶地。使用權歸他們頂層所有,只有這一家有那天臺的鑰匙,周圍也沒有高度接近的建築,相當于是在制高點有一個絕密空間,說句誇張的,除了跳樓,基本幹什麽也沒人能知道。先前黃煜斐根本沒注意到那犄角旮旯的存在,事實上,偌大一套房子對他來說都沒有太大必要,一個人住的日子,他多數時間只在卧室和書房活動。
但同居以來,李枳卻把那一小塊地界認認真真地開發了出來,放了小桌子小板凳,還養了好幾排的盆栽,多數會在夏天開出嬌豔的花,把天臺裝飾得妩媚。如果覺着天要下暴雨,李枳就會蹬蹬蹬跑上去蓋塑料布,平時一得閑了,他就經常拉着黃煜斐上去給它們澆水,再陪它們一起曬曬太陽。
“花兒是聽得到的,”李枳被黃煜斐半強迫着塗了一身防曬霜,說着自己的一套理論,“你對它好,喜歡它,人家才給你好好地開。”
此時,黃煜斐念着這些并不久遠的往事,插着兜走上天臺,推開防火門。李枳頭發被吹得半幹,正在小板凳上坐着,叼着支煙,出神地望着城市的夜景。
“安頓好了?”
“嗯,”李枳回頭看他,站起身子張開手臂,“要抱。”
他這一站,黃煜斐才發覺,這人踩着純黑帆布鞋,光着兩條白腿,上身只穿了件他剛才失蹤的純白T恤,碼數大了不少,跟裙子似的。映着夜景,看在眼中,隽永得像一幅畫,摟住了往裏一摸,還好穿了內褲。
“好色情,”黃煜斐笑,“在這裏做,雖然沒人看得見,但澡就白洗了。”
“別急,回家再做,”李枳下巴抵着他的鎖骨,仰臉樂得挺純,“回去之後我還有驚喜要給你看。那會兒說的特殊情況,我現在做好準備了。”
“我等不及了,李老師。”
“黃同學,耐心等着,先陪我在這兒站會兒,小風吹得多舒服啊,空氣也新鮮。我可以說今夜月色真美嗎?”
“那我們跳舞吧?”
“嗯?”
“一直想和小橘跳舞,現在氣氛很合适,”黃煜斐劃着手機,“華爾茲?探戈?”
“我啥也不會,”李枳捂臉,“你知道我這人的,高中交誼舞活動我都逃跑了。”
“那就探戈,我比較擅長,”黃煜斐說着就放起了一首頗熱烈的舞曲,音量調至最大,節奏明朗且露骨,“起源于非洲部落,但真正流行是在阿根廷,之後整個拉丁美洲就風靡了,”他把手機放在凳上,握着李枳光滑的手臂,這樣解釋着,“小時候媽媽常在哥倫比亞小住,阿姐和我也跟着她,從當地人那裏學了一些,後來就一直很喜歡。非常多情又性感的舞蹈。”
“确實,”李枳夾着煙,默默數着拍子,“典型二四拍,中速,切分音挺有特色,你聽,強拍細碎,弱拍平穩,總體上利落有力,又很活潑,就是那種讓人站在路燈下雙手插褲袋也很想旋轉跳舞的曲子啊。”
“李老師果然專業。”
“黃同學教我跳吧?”
黃煜斐從桌上撿起煙盒,給自己也點了一根,咬在嘴裏就去捉李枳的手腕,另一手又松松地覆住他的脊背,“慢步占一拍,快步占半拍,”他仔細說明着,“我退,你就進,和我的腳步保持在同一條線上。”
李枳哈哈大笑:“啊,踩到哥了。”
“慢慢來,”黃煜斐也笑,“其實亂跳也可以。”
“我看他們跳女步,要用腿去圈住男的,”李枳說着就這麽做了,把煙咬好,直接擡起條腿夾在黃煜斐腰側,整個人往前傾,他擡臉和那人對視,“我怎麽樣?”
“挺好的。”
“大大的假話,怎麽都是好,我幹脆就亂跳了,”李枳怕煙掉下去,有點口齒不清,跟着黃煜斐的力量轉了個圈,又撲回他懷裏,“反正這曲子很容易找節奏,怎麽着都能跳起來。”
“以後慢慢學也不遲,”黃煜斐被他這麽一折騰,幹脆也放開自己那些舞步和手型講究,這麽敗下陣來,雖然确實有點太快,但只要擁着懷裏小小的人,對他來說就足夠了,“今晚就陪小橘亂跳。”
“雖然亂,但我覺得我轉得還可以啊,有點那個意思了,我有天賦?”
“嗯,你有,非常有。”
就這樣,一曲亂七八糟的探戈,把他們倆鬧得簡直暈頭轉向,還出了涔涔的汗,兩雙彎着的眉眼,卻是享受又放松的。兩個人,在同一時刻,近乎本能地感受到什麽,聽這首歌,跳這支舞,什麽東西緩慢燃燒着,就像他看他看出一身的火。
燒得累了,就抱在一起慢慢地晃悠。半支煙剛才滅在嘴裏,現如今李枳卻放肆地傻樂,把它給笑掉在了地上:“這哪是探戈啊,整個就是轉圈舞,哥,你都被我帶跑偏了。”
黃煜斐便也丢掉自己嘴裏的煙頭,道:“小橘節奏感還是很好的。”
“就知道誇我,”李枳踮腳,腦門撞了撞他的額頭,“等我學會了,我穿裙子高跟鞋跳。”
黃煜斐一愣。
“怎麽?我腰圍才兩尺多點,肯定買得到合适的尺碼,”李枳狡黠地眯着眼,“哇,哥你好像有點硬了,頂到我了。”
“親一口好不好?”
“咱倆都滿嘴煙味!”
“讨厭接吻嗎?”黃煜斐捉着他的手腕,隔着一寸,貼在他面前,慢慢地說,“我以前都是在勉強小橘嗎?”
“怎麽會啊,你胡說,不讨厭,我一點也不,”李枳慌着,就湊過去去磨蹭他的嘴唇,“我當時也不是想要推開,我是……”
“太好了,還擔心自己被讨厭了,”黃煜斐神情松軟,在晦暗中,卻有種不羁的潇灑,“我好像是接吻狂魔,對待喜歡的人,就想時時刻刻都能親他。人在張開嘴的時候,潛意識裏的本質感知都是一樣的——吞食,而親吻愛人意味着此時此刻他是被你往裏面吞咽的,是屬于你的。這也是人類迷戀接吻在心理層面上的原因。”
“好貼切啊這個說法,把你吞掉,”李枳腼腆地垂下眼睫,“我好像也是接吻狂魔,但肺活量不太争氣,”他又把眼皮擡起,“确實會喘不上來,但短時間我絕對受得了,還很喜歡,覺得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誰也沒資格把我倆分開。”
“那再試試看?難受的話要記得咬我哦。”
“嗯,親吧,親吧,但我不咬。我們慢慢親。”
于是,裹着煙草、薄荷味兒的四瓣嘴唇,就這麽貼在一起了,密密實實地吻着,高臺上,城市上空,在敞開的紫色天穹之下,卻也在他們完全隐秘的空間之中。他們擁抱着。黃煜斐挺急的,和李枳一樣,他的呼吸也是混亂的,唇舌肆掠,卻又帶着些不确定的試探,這是很少見的情況。
李枳心想,還在介意嗎,被我那麽推開了,确實有點心理陰影的意味。于是他更積極地回吻過去,喘得仍然不輕松,卻比被陌生看客們打量着議論要舒适很多。他這樣貪戀着,不願分開,想起黃煜斐的吞食理論,覺得自己快要和他一塊融化了。
心髒也狂跳,不服管,偏要往胸膛外蹦,蹦到對方胸膛裏。就如同方才跳舞的那種感覺。很妙。亂,又癡迷,瘋狂,又脆弱。
最後是黃煜斐先分開的,他錯過臉,蹭着李枳的面頰:“不想累到小橘。”
“還好,”李枳在他臉側親了一口,“我也沒那麽弱不禁風。”
“今天在那裏,被講閑話,會很在意嗎?”
“也還好,心裏不舒服是肯定的,但第二天肯定就忘了。比他們過分的我遇的多了。”
“井底之蛙太多,”黃煜斐松開懷抱,拉着人往天臺邊緣走,看着遠方,“你看,單是北京城就望不到邊際,這個世界究竟多大,存在多少垃圾,我們誰都沒辦法真正說出來。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這個世上擠着的,多數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我發現了,我哥基本上對別人看不上眼。”
“小橘不也是一樣的嗎?”
“确實,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非常,怎麽說,操蛋,只希望傻逼離我遠點,我有一段時間還經常幻想世界末日人類滅絕呢。”
“嗯,我幻想過把他們都炸掉,雖然現在想起來很幼稚很殘忍,”黃煜斐呼了口氣,“改變這個世界是艱難的,所謂偉人,只是把它變得更複雜,多了些條框,卻不能改變人的本質。因為他們本身也是人。”
“我們也是人呀,沒有義務因為其他人的操蛋就去把自己弄得苦巴巴的,畢竟壞的是個別的人類,而不是這個地球本身,好人存在,美的東西也存在,”李枳靠在他肩上,看着遠方環路上的車流,若有所思道,“所以為什麽一定要找到愛情,不就是為了理直氣壯地跟這個下三濫的世界一刀兩斷嗎。就好比私奔,不就是說,我們可不是為了你們這個世界而活,所以拜拜了您嗎。”
黃煜斐默默聽着,似是有所頓悟,懷裏的人,短短一句話,卻用驚人的力量在他心上鑿出深刻印痕。夜風竟是微涼的,他明白夏天就快過去了。可那一刻他擁抱着他,就像擁抱整個季節。他想,對于一顆果子來說,盛夏消逝的悲劇并不存在。相反,夏日是用來存儲的,存在鮮亮的果皮上,存在欲滴的果肉裏,更存在緊瘦的果核之中。
或者說,一顆半熟的果實,便是一個濃縮的熱烈季節。
黃煜斐碰巧愛上了一顆,把他撷下,品嘗一口,再一口,覺得很甜,越來越甜,是他沒試過的新鮮滋味,也讓他切實地感覺到自己的存活,化凍似的,對這個世界逐漸有了那麽一點常人都該有的善意,抑或是理解。于是怎麽會再放開唇舌呢?
此時他們身處城市上空,近百米高處。有月光,有鎏金的路,有夏末的月季,亦有散着相同皂香的溫軟軀體被他擁入懷中。黃煜斐喜歡高處,他清楚地看到世界,也看到時間的隔膜與消逝,卻又仿佛站上一個祭臺,他在此昭告天下,李枳是他的人。
恍然間,他回憶起了少年時摘抄數遍的詩——蘇聯作家寫給邊境線上一見鐘情的女詩人的短句——在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錯誤。于是他說,我想起來一句非常合适的話,也非常肉麻,你要聽嗎小橘。李枳當然說要,他便對李枳念了出來。
而今夜,世界是錯誤,你是舞曲。
李枳喜歡這種說法,他瞪大眼睛怔了怔,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卻認真道:“我要是舞曲,你呢,就是那個能跟着我邁出舞步的人。”
往家裏回的時候,樓道燈管壞掉了,漆黑一片。李枳緊抓住黃煜斐的手,直到開了門,光一照,黃煜斐才發現這人整張臉都是通紅的,避着他的目光,像在憋笑。
他隐約覺得自己的驚喜快來了。
果不其然,李枳蹬掉帆布鞋,光着腳丫跑去自己卧室,又急匆匆跑着回來,雙手拿着一個不小的純黑絲絨盒子。
“打開看看,七夕禮物,”他把盒子遞給黃煜斐,又縮着手,有些忐忑地揪着衣角,衣擺下的兩腿也有些無所适從似的,交叉站着,想坐又不坐,“應該喜歡吧,可不許說我色情啊。”
那盒子裏是一條絲綢質地的黑色短褲,長度大概只能遮到腿根,拉鏈卻開在後面。在那拉鏈上方,則綴着一個毛茸茸的圓球,拳頭大,乳白色,柔順而彈軟。短褲下面還壓着一副兔耳發卡,掂在手裏沉沉的,同樣是乳白色,包在絲帶裏面的鐵絲可以展開。
“什麽時候買的?”黃煜斐放下盒子,捂臉笑了,“小橘穿我的T恤就已經很性感,現在又來一套這樣可愛的,我感覺我會失控。”
“那,更喜歡哪個?”李枳懵懵懂懂地,稍稍偏了偏頭,“反正今晚只能穿一套。我不想明天起不來床。”
“先選兔子,這是老婆給我準備的驚喜呀。”
“沒錯,為這驚喜我做了半天心理建設,還猶豫了半天,恥度太大了,”李枳悄悄地、笑眯眯地望着他,小聲地說,“但我現在很期待,快幫我脫掉這個,再穿上這個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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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他倆情人節快樂!
今晚黃老九吃兔兔橘,我們上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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