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情人節當天非常應景地下起了大雪。
路是冷的,人來來往往,在地上踏出亂而黑的雪泥,車輪再吱呀碾過泥濘。城市是髒的,發灰,發烏,泡在拖沓的寒氣裏。然而擡眼向上看,看點綴着雪邊的陳檐舊瓦,看鵝毛悄然落下,看青色的天,又會覺得這座城其實很幹淨。
李枳不怎麽喜歡下雪,他凍得慌,還覺得麻煩。但他喜歡在下雪天抽煙——雪花撞上呼出的熱煙,或是融化,或是繼續墜落,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叼着半根萬寶路走在從音樂興趣學校往家裏去的路上,兜裏揣着新領的課時工資,心情算得上是萬裏無雲。甚至把剛才教初中生用單弦彈同桌的你的痛苦都忘了個幹淨,耳機裏随便聽的粵語說唱也變得格外讨喜。不出十分鐘,李枳會走到胡同口,大概是四點半左右,然後他就将開始今天的約會——按照黃煜斐說的是,白天不行的話,就約一整晚。
上午被宋千捉去排練,下午又得按時打工,基本整個白天都不見人影,李枳也覺得自己這事辦得不夠漂亮。盡管深知黃煜斐不是那種容易寂寞的人,但理想中的情人節,終歸還是一整天膩在一起。
想到這兒,他已經走上了熱鬧非凡的阜內大街,再拐一個彎就能看見巷子當口的那株老榆樹。
李枳翻開雙肩包摸了摸,确認禮物還在。今天一定要送出去,不能再慫了,他想。
結果剛到胡同口,他就吃了一驚,嘴裏的煙頭都掉了,在雪地上融了個洞——有輛純黑的大吉普車停在樹下,而黃煜斐就坐在車前蓋上打電話,那坐姿,那行頭,好一個風流倜傥,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拍汽車廣告。遠遠地見李枳過來,簡單說了兩句就按掉手機,跳下車子,笑着走上來抱他。
身後的吉普車露出一個碩大的奔馳前标。
“剛才是在跟幫助我找車的人道謝,G63最近現車不好買,”黃煜斐親了李枳臉頰一口,“那家夥是個大話痨,不過我說我的寶貝來了,他就很識趣地說拜拜啦。”
李枳幫他拍掉肩上的一小層雪,笑道:“什麽寶貝,肉麻死了。昨天剛說要買車,今天就開上了,現在這限購政策居然還能搞到車牌號,咱黃老板效率也忒高了點。”
黃煜斐抓着他的手往車前走:“是啊,本來想和小橘一起挑,但昨晚恰巧聽說這個車型終于有貨了,還是限量的磨砂黑噴塗,我就沒有忍住。看出車牌號的意思了麽?”
“我生日呗。”李枳臉燒燙了,“黃老板威武。”
“叫哥哥。”
“哥,哥,我哥最牛逼了。”李枳應着他,倆人笑夠了,他眯了眯眼,上下打量起眼前這輛尾號為“0401”的吉普——不誇張地說,比他還高,甚至比黃煜斐都要高,看起來至少得有兩米。和尋常吉普比要大上一圈,線條極度硬朗,車型也設計得犀利而周正,複古的圓形前燈配上披了層薄雪的黑沉車身,有種九十年代蒸汽朋克風。
他默默想:原來黃煜斐這人審美也有這麽大膽的一面——雖說都是豪車,但是相比這哥們在澳門那輛精致得體的绛紫色賓利而言,把現在這麽一輛電影道具似的誇張吉普開上路,還是需要很多勇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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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要很高的車技吧?這車實在太寬,北京這麽擠,感覺去哪兒都要顧前顧後。當然這沒什麽好擔心的,李枳記得黃煜斐把他從小潭山別墅送回酒店那次,開得飛快,但也極穩,屬于合理範圍內的猛。他又忽地想起前些天菩薩果排練完,宋千陳雨濃這倆混世魔王非拉着黃煜斐去吃髒串兒,吃完了還跑游戲廳玩去了,說要檢驗一下小老弟對象的主觀能動性,是不是上能飛天下能入地。
沒想到的是,黃煜斐還真能樂呵呵地和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閑人打成一片,拉着李枳玩投籃機,一投一個準。後來黃煜斐又被宋千忽悠去玩飛車,李枳隔着個玻璃罩子,看他模拟駕駛,飛過科羅拉多大峽谷,跟宋千說:“你說他這人開個十塊錢一趟的雲霄飛車,怎麽看着都像在開瑪莎拉蒂?”
宋千挑眉:“你的意思是,他裝逼?”
李枳踹他:“你才裝逼,他一看就沒玩過急得汗都出來了你說他裝逼,宋千你滾吧你!”
宋千嗤笑:“瞧你這護短樣兒,到底啥意思啊?”
李枳當時好像憋出了一句:“就、就是高級……就是帥啊!”
不用懷疑,他絕對被宋千嘲笑了一大通,面紅耳赤地等着黃煜斐成功穿越峽谷公園,還破了那臺機器的記錄,從裏面出來,笑吟吟地問他們:“怎麽了?”
“某人犯花癡了!”宋千嚷嚷。
羞恥回憶到這兒暫且告一段落,李枳回過神來,聽見黃煜斐貼在他耳邊輕聲地問:“怎麽看呆啦,喜歡嗎?”
李枳坦言:“很酷,我想起變形金剛。”
“買的時候我就猜到,它可能會符合小橘的EMO審美。”
李枳捂了捂臉:“EMO比較慫,沒這麽硬派,不過真的很酷炫,坐着它走在路上,就差高喊一句我是Rites Of Spring 主唱了。我說真的,咱倆在宋千那些所謂的正常人眼裏,估計都屬于中二病那一挂的。”
黃煜斐大笑:“中二病在我這裏可不算貶義詞。”
李枳也笑:“畢竟咱是光榮的朋克青年啊。我們無論做什麽,哪怕發瘋,都能說一句,哦都是搖滾的錯,我們只是追求解放和自由。”
黃煜斐聽出他的自嘲,笑笑地攬着他走到車子右側,拉開車門作紳士狀:“搖不搖滾,總之李先生請進。”然後自己也繞到另一側坐上了駕駛座。
車子裏面同樣方方正正,寬敞得很,彎腰站起來都綽綽有餘,絲毫沒有平時坐小車的那種壓抑感。顯然已經透過氣,新車的皮子味也不至于太濃。座椅不算柔軟,卻舒服,空調也非常給勁。剛開上持續熱鬧的阜內大街,李枳就起了層薄汗。
“還是不太習慣左駕,”黃煜斐整了整領帶,輕松道,“幸好這種車底盤重,安全指數高,偶爾和人撞一撞咱們也肯定不會吃虧。”
李枳瞪了他一眼:“您不會為了試驗這車耐不耐撞就故意亂開吧。放心好了,全西城也沒幾輛小轎車撞得過我哥這大奔中的戰鬥機,跟坦克車似的。到時候人家報廢,咱毫發未損,還是得賠錢。”
黃煜斐笑:“诶?我在小橘眼裏真的這麽不靠譜嗎?故意亂撞什麽的,我到十九歲左右就沒有這種愛好啦。”
“也就是說之前有過咯?沒受傷吧?”
“我也是年輕過的,”黃煜斐頗為純良地轉臉看了他一眼,“小橘看一下,我現在身上沒有缺什麽部件吧。”
李枳心說您現在難道很老嗎,不過,這有錢人的叛逆方法果然與衆不同,沒把自己給傷着就成。他側頭看了一會兒黃煜斐穿在馬球大衣裏面的灰色西裝,露出的一截黑襯衫領,分外整潔挺立,襯着上方線條優雅的喉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黃煜斐穿正裝,竟看得有點呆了,清了清嗓子道:“就約個會,哥怎麽還穿西裝啊,你還感冒呢又臭美不穿毛衣。咱都老夫老妻了——”
說完這話他就意識到自己暴露了,改口道:“我的意思是都約過這麽多次了……”
黃煜斐通過反光鏡,瞧了他通紅的臉蛋一眼,了然道:“終于親口承認是我老婆啦?”
李枳瞪他:“我認真的,你穿這麽正式,我穿破洞牛仔褲,太違和了好嗎。”
黃煜斐開始胡扯:“這不叫違和,這叫多元文化。我只有在重視的場合才穿整套西裝。不過下雪天還堅持穿破洞牛仔,小橘才是真的猛士啊……”
李枳氣鼓鼓地脫掉外套,疊好抱在懷裏:“熱死了,不穿秋褲是我的原則,破洞牛仔是我的風格!”
黃煜斐則趁着等紅燈的當兒,手肘支在方向盤上,側着臉沖他笑:“嗳,我徹底病了。”
“啊?”
“安全帶系在你身上,勒出的形狀,還有毛衣的褶皺,我都覺得非常性感。”
“……哥還真對得起這個姓氏。是喜歡捆綁嗎?正好我可能有點抖M,我說可能啊。”
黃煜斐一臉看小孩子的神情,漫不經心地笑了笑:“M傾向?有嘗試過嗎?看來小橘比我想象中大膽很多。”
“當然沒試過……但我,怎麽說,覺得被喜歡的人綁着,不能動,會很爽。僅僅是單純地想象一下就……”李枳小聲說着,不敢再看他,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了。他發覺自己經常不過腦子說這種一出口就瘋狂後悔的話,現如今情況尤甚,他羞得都想跳車了。
深呼吸。他告訴自己。
黃煜斐微笑不語。
李枳從鋪天蓋地的不好意思中平複下來,之後又胡亂在包裏翻找一陣,終于拿出張塑料殼子包裝的CD。又來一個紅燈,他鴕鳥似的,深低下腦袋,把它舉在黃煜斐臉側,鼓足勇氣決然道:“這是送、送給你的情人節禮物。感謝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以後……也請繼續和我在一起!”
黃煜斐撲哧一聲樂了,騰出右手拿來仔細看了兩眼。那是一張設計得一目了然的CD,鮮紅色的光盤封面紙上,馬克筆一筆一劃地寫了兩行極工整的字:
新舊短曲九首。只此一張送給黃煜斐先生。祝您順利安康。
2017年2月14日,李枳敬贈。
黃煜斐溫聲道:“謝謝小橘。”
“有沒有感想什麽的?”
“有啊,第一次看見你寫我的名字,果真非常激動。而且封面紙紅紅的,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寫在上面,一上一下,好像結婚請柬哦。”
李枳把CD奪了回來:“這是重點嗎?哥,你還是好好開車吧!”
黃煜斐倒是很聽話,目不斜視地跟上了前方啓動的車流。半晌問道:“什麽時候錄的?”
“過年前吧,我每天閑得很無聊,就順便錄了一張。正好租了制作室,要做幾個小樣發給謝氏,然後就順便做了幾首曲子的後期,加了一些鼓點,畢竟純弦樂聽起來枯燥。裏面曲子有四首是順便新寫的,包括那個一見鐘情,剩下的都是找的以前的視頻,猜了猜哥會最喜歡哪幾首……有些我都已經忘幹淨了,只能照着視頻摸索着彈,不過也就是順便玩玩,回憶一下往昔哈哈哈。”
“好,好,都是順便,那現在這張碟,小橘也是順便送給我的?”
李枳一愣,着急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客氣一下,哪有送人禮物還說這是我特別給你做的所以你一定要喜歡……丢不丢人!”
黃煜斐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騰出空來捉住李枳的手,捏到嘴邊親了一口手背,才肯把人給放開。他側目,專注地看着李枳說:“我要說,我就是很喜歡。”
李枳動了動眼睫,挺腼腆:“喜歡就好。情人節就得快樂嘛。”
黃煜斐開始超車,上了環路,道:“小橘真的非常狡猾,做了這樣值得喜歡的事,還假裝不期望得到別人的喜歡。那我也順便喜歡一下,這樣沒壓力了吧?”
李枳扭過頭看窗外:“哥在說什麽傻話……”
黃煜斐把目光從他發紅的耳垂上移開,柔聲道:“放來聽聽呀,正好試試音響。”
“現在不要,太羞恥了。自己聽自己的錄音不覺得很自戀嗎?”
話雖如此,他還是支着腦袋搗鼓起了車載音響。高科技功能繁複,他折騰了一陣子,終于掌握了大致要領。黃煜斐踩着油門繼續超車,心裏正想着,這家夥就是口嫌體正直,結果卻不見李枳有任何打開光驅的意思。
看這樣子,他好像在調試收音機?
不一會兒,無比熟悉的,郭德綱的聲音在車內響了起來。
李枳瞧了眼表情複雜的黃煜斐,忽然很甜地笑了。他說:“不要嫌棄啊,這是藝術。有時候我還真覺得,咱倆就像郭德綱跟于謙,白娘子跟許仙——”
一字一停頓,說得慢悠悠的。
又眨眨眼,補了一句:“簡稱絕配。我逗您捧,我要是水淹西湖,您就得塔前掃地。”
黃煜斐溺人地笑了笑,他踩半天油門,早已經把後面那輛卡宴甩得遠遠了,又沖着滿臉狡黠的李枳道:“壞小子!”
李枳頭一次覺得,在這北京城裏,黃煜斐知道的好地方比自己還多。
那地方就在南三環邊上,從外面看去一點也不起眼,就是一座蓋得老高的玻璃寫字樓。進去才知道別有洞天——大廳足有四層樓高,三面牆壁懸挂着巨幅山水油畫,玉色浮雕樓柱筆直延伸,裝修氣派非常,卻冷冷清清,不見人跡。
一個穿着舊式旗袍的高挑姑娘一見到他倆,就踩着高跟迎上來,發髻子挽得一絲不茍,好像認識似的,笑容可掬地把人往電梯上領。
“老板聽說黃九先生要來,提前半個月招呼我們準備,特意囑咐頂層不接待其他客人,”姑娘按下36的數字,挂着職業性微笑道,“房間已經預備好了,按您說的,十九點三十分準時為您送餐,其餘時間我們都不會打擾,保證您的絕對私密空間。”
李枳盯着玻璃電梯外逐漸遠離的地面,心跳如鼓地想:天了嚕,這什麽高級地方,不過看這樣子,老黃同志是終于準備好跟我開房了嗎?
黃煜斐則攬住他的肩膀,沖姑娘點頭:“辛苦你啦,代我謝謝你們老板。”
姑娘又笑:“您真是客氣了,老板很高興先生回國之後能夠想起他,還說如果哪天能同您再吃頓飯,談談華北地區的合作,就再好不過了。您父親的身體狀況老板也非常關心。”
黃煜斐不接話,似笑非笑,李枳看得出來,這人興致缺缺,已經開始神游天外了。姑娘也很識趣地閉了嘴,仰頭看着電梯頂部的數字。
終于蹦到了36。
正對電梯是一條寬敞的門廊,姑娘把兩人送到走廊當口,便退回電梯裏離開了。李枳被黃煜斐拉着,慢慢走向長廊盡頭的那扇紅木大門。
他手心裏全是汗,并且能感覺到,黃煜斐流的也不比他少。
“哥真會選地方,搞這麽神秘,這就是傳說中的私人會所,有錢也不一定能來的那種?”
黃煜斐在門前停下,左手搭在門把手上,轉臉問他:“小橘猜猜看,裏面是什麽樣子?”
李枳着實不懂還能往哪兒想,拱在人邊上問:“大套間?客廳裏可以搞舞會的那種?”
黃煜斐親了親他的眼角:“那有什麽意思。”
緊接着,李枳就被眼前所見完全驚呆了——
————
昨天基友看到目前幾段對老黃衣裝打扮的描寫,說他騷包(。
說實話我覺得騷包挺好,衣品不好,不敢穿,怎麽能當1號
就喜歡他這種攻打扮土裏土氣的小男友(以後确實有黃老九教小橘穿西裝的情節~)